三十八万公里的度假
作者:千秋月默
CP:YA


两次战争之后,终于恢复了与地球民间往来的P.L.A.N.T首都空港入口处,一个面色不善的青年捏着身份卡,似乎是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走进去。与其他将要踏上旅途或者终于完成旅途的客人相比,他提着再简单不过的行李:那个小的手提箱看起来甚至放不下超过两件的衬衫,而除了这个手提箱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任何东西了。
如果有人稍微关注一下殖民地最近的新闻——不管是严肃的官方新闻还是坊间盛传的八卦消息——都能轻易认出这个年轻人。伊扎克·玖尔,这段时间因为一首歌的关系,风头正盛,甚至压过了他们的粉红歌姬,PLANT年轻有为的国防部长。
战后的殖民地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两次战争中他们损失了几颗卫星和几十万的人口,其中还包括了很多精英战士和指挥官,这对于土地面积有限且生育率迟迟无法有效提升的调整者群体而言是异常沉重的打击,而地联和蓝波斯菊,背靠着地球的人口和资源支持,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伊扎克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国防部长的位置,实在可以说得上是临危受命。
所幸他的表现没有让民众失望,行伍出身的他不像一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职,火爆的脾气有所收敛但时不时还能够拿出来吓唬一下人(表现在议会吵架的时候很少有人吵得过他),为国防争取到了尽可能多的预算——没办法,拜那两个家伙所赐,军械库的MS很多都破破烂烂,但好在修补一下能接着用,不用花钱造新的。这个节骨眼上,拿太多的钱造这些东西,民众那边尚且不好说,何况还有地球的无数双眼睛盯着。
那两个家伙,或者说阿斯兰,阿斯兰·萨拉,远在那个地球的岛国的,优柔寡断但又比谁都坚决的,他的竞争对手,一生的劲敌,但也是他放不下的,最重要的人之一。
——才怪!
伊扎克愤愤地捏紧了身份卡,昂首阔步地迈入了空港的大门,仿佛他迈进的不是空港,而是坐满了等着跟他吵架的老头子的议会大厅,是面对千军万马的旗舰指挥室,是军校五花八门的训练基地,是他与那个讨厌鬼每一次比赛的不管什么赛场。
等到坐上穿梭机,把安全带在腰间系紧,看着窗外由殖民地精致的人工造景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宇宙时,伊扎克突然感觉到海潮一般铺天盖地的疲惫感。窗外的宇宙可能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光景,但他宁愿他们不要看到,在几年前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他们这些半大孩子,在最无忧无虑的好年华里,就经历了生死离别和国仇家恨。真空的宇宙是没有任何声音的一片死寂,如果不是面对着地球或者殖民卫星,就也不会有光,这种宁静几乎能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疯狂,而他们早在十五六岁就要在这种环境下,蜷缩在MS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甚至无法找到一个能完全把腿伸开的姿势,在两次敌袭的间隙中见缝插针地小睡上一阵,那段时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机器运转的嗡鸣和滴滴声。
现在他坐在宽敞明亮,也算得上舒适的穿梭机座椅上,听着穿梭机的广播和其他乘员三三两两的低语声,居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可没过几秒钟他就觉得,就算是不真实,这样的场景也太过美好了。
在这种美好的催化下,伊扎克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下班之后直接去了空港,按生物钟来说,再过几小时就是他的睡眠时间,他现在孤身一人,没人说话也没人聊天,也没有带任何读物,除了睡觉之外也没有什么方式能够打发无聊的旅途。
渐渐沉入梦乡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一件事。
他似乎忘记通知一下阿斯兰……
这一觉睡了许久,长时间的压力和睡眠不足使得伊扎克很快陷入了深度睡眠,直到乘务员低声将他唤醒。伊扎克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雪湖一般清澈的蔚蓝双眸一时还对不上焦,年轻的乘务员被他看得一阵脸红。伊扎克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原来现在已经是派发餐点的时候了,他不知不觉居然睡了将近十小时。穿梭机上的广播正在播报用餐的提示,乘务员从穿梭机前部开始派发餐点,伊扎克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动不动地睡上十个小时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但这样的环境比起MS驾驶舱已经好得太多,他接过递到面前的餐包,因为还在太空中,又是早餐,穿梭机所提供的只有简单的两个玉米饼,一小根加热过的烤香肠,真空包装的蔬果汁,和一条巧克力。伊扎克不挑剔,PLANT的物资一直不是特别充足,他是大少爷出身,从小还算能够享受,入伍之后也不能了。他突然想起有次在废弃小行星的一个任务,他,迪亚哥,阿斯兰,尼克尔四个人在那个基地潜伏了两天,期间只能靠营养液过活,迪亚哥苦中作乐地说如果在地球上就好了,可以在丛林里捕猎,能吃到野味,尼克尔猛点头说好像还有人吃虫子的,说着四个人一阵恶寒,完全想象不出吃虫子是什么感觉。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入伍不久,第一次去殖民地外围,那颗蓝色母星上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幻想,没人真的踏上过那颗曾经孕育了他们祖先的星球。直到后来,他们因为战事吃紧而降落地球,还未来得及感受几次大自然的风霜雨雪,就经历了尼克尔战死,迪亚哥被俘,阿斯兰跟敌方以命相搏,最后萨拉小队也七零八落,没人知道地球上的丛林里烤出来的肉是不是比PLANT装潢考究的餐厅里烤的味道更好,也没人知道虫子到底尝起来是怎样的滋味。
按他的生物钟来说,现在正当早晨,十几个小时之后的后半夜,他将会降落地球,接着在地球上航行上几小时,大约早晨能够到达奥布的宇宙空港。
到达之后就跟阿斯兰比试一场吧。伊扎克心里默默打算着,不知道奥布那个芝麻大的小国有没有赛马场呢?也许他应该给自己留一些时间来适应地球的重力以免让那个混蛋胜之不武。或者还是比赛射击更好一些?虽然他作为他国高官应该不太容易能摸得到枪。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带点自己喜欢的读本出来,在宇宙中通信不太方便,他的手机不能使用,穿梭机座椅下有提供供人消遣的杂志,但多数是些无聊无趣的内容。伊扎克又呆坐了半小时,终于认命地从座椅下方摸索出一本已经被翻得卷了边的旧书。
这是一本已经出版了几年的八卦杂志,封面居然是尚显稚嫩的阿斯兰和拉克丝,旁边大大的标题写着‘弃家舍国?父辈仇恨也无法阻止的真爱’,伊扎克皱了皱眉毛,这个年代的年轻人依旧热爱着王子公主那一套,这两个人确实也足够般配,但是事实又岂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
哼,要真是的话,他哪里还用巴巴地跑到地球上来找阿斯兰?
终于捱到了降落地球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重力加速度让他的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他轻轻把手搭在扶手上,按乘务员的提示把身体固定妥当,机舱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伊扎克却还能神游物外,不知道多久过去,穿梭机平稳下来,开始在云层上飞行,云层之上阳光明亮耀眼,跟PLANT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伊扎克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白云,看着太阳的光辉慢慢暗淡,然后消失在望不到尽头的云层那头,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对他来说是早晨,对他即将降落的目的地来说,是傍晚。
确切说,等他走下穿梭机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南太平洋上的岛国远离大陆,虽说还算发达,但没有可怕的光污染,他拎着那件微不足道的行李箱跟着人群慢慢走到空港大厅,找了一个空闲的吧台,摸出手机打开电源,拨通了阿斯兰的电话。
过了许久电话才接通,阿斯兰带着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伊扎克?”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有些疑惑。伊扎克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我心血来潮花了三天时间跨越三十八万公里来找你比赛?
他说不出口,不用想都知道他在阿斯兰心里的印象必定是易怒冲动不计后果,他不希望加深他这种印象,明明他已经是担当大任的国防部长了。诡异的沉默过后,阿斯兰又轻轻叫了一声:“伊扎克?你……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伊扎克无法再沉默下去了,阿斯兰明显很是担心,再不说话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被人绑架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喂,我现在在奥布空港!”
说完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在阿斯兰似乎也被这句话给震惊到了,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伊扎克憋红了脸,对着话筒低声吼了一句:“你在发什么呆啊,昔日队友来做客你难道都不接待一下的吗?!”
隔了片刻听筒中才终于又响起阿斯兰的声音,他大概是在苦笑,但没有丝毫的生气或是不耐烦。“我刚刚在跟负责人请假啊伊扎克,”他顿了顿,“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躁啊。”
“少废话,我在空港大厅等你!”不等阿斯兰再回话伊扎克就迅速切断了通话,他耳根有些不明所以的发热,于是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叫了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接着掏出一块怀表,对着大厅里的当地时间开始调校。
很快就调好了,伊扎克看了一眼时间,9点47分,威士忌送了上来,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凉丝丝的。阿斯兰没再打电话过来,他又摸出手机,浏览了一下这几天的新闻,世界范围内的大型势力都很稳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从现在开始,他还有五天的假期好享受。
远远看到阿斯兰走进来时,伊扎克看了一眼怀表,指针显示着10点29分,同向他走来的这个人的生日形成了微妙的重叠。他把怀表收好,从座位上直起身来,拎起手提箱。
“太慢了!”他大声抱怨着。
阿斯兰抱歉地笑笑,还是那副令他不爽的谦逊又温吞的模样。“久等了伊扎克。”阿斯兰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停留在了他的手提箱上,“你只带了这个吗?”他问。
“你要帮我提行李吗?”伊扎克挑衅地扬扬眉毛。
“你不介意的话。”
“可恶!别把我当女人!”尽管已经很久不见,伊扎克还是能够确信,面前这个人,永远跟他不对付。
他跟着阿斯兰走出空港,今夜的南太平洋乌云密布,无星无月,咸湿的海风吹来,带来亘古的自然气息,伊扎克深深呼吸,让这股自然气息填满整个胸腔。
阿斯兰开了一辆十分酷炫的跑车,他坐上副驾驶位,感兴趣地四处摸索,阿斯兰发动车子:“要不要你来开开看?”
“可恶!我不认识路,你在戏弄我吗?”伊扎克端正坐好不动了,阿斯兰踩下油门,车子以轻盈的姿态驶出了停车场。
阿斯兰驾车开了一条海边的路,伊扎克坐在副驾驶座上,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无休无止的海潮拍岸,隆隆的声音一浪一浪传来,阿斯兰微微偏头:“说起来,伊扎克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奥布啊?”伊扎克哼了一声:“是你自己答应要跟我比赛的,你要不认账吗?”
“诶?”
“看路啊可恶!要撞车了!”
阿斯兰稳稳地超车,发出无奈的叹息:“我以为是你开玩笑的。”
“谁要跟你开玩笑!”
约半小时左右,他们到达了阿斯兰的住处。此时已经下起了大雨,阿斯兰车上没放伞,两人只得冒雨跑了一小段路进入大厅。伊扎克登记了身份,跟阿斯兰回到了他的宿舍。
“真够寒酸的。”伊扎克撇撇嘴,阿斯兰的宿舍跟他本人一样无趣,除了生活用品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他把皮鞋脱在简易的玄关,想了想又去把鞋子摆得更正,换上阿斯兰递过来的室内拖鞋。
“去洗澡吧伊扎克。”阿斯兰翻出一套新的洗浴用品放到浴室,伊扎克把手提箱随意放在桌上,毫不推辞地进了浴室。
几秒钟后他又打开门,探出头来:“喂!把你的衬衫给我一件!”
阿斯兰无语:“你出来这么多天连衣服都不带的吗?”

借来的衬衫还是没穿到,洗澡之后伊扎克直接换上了阿斯兰拿来的浴衣,擦着头发出了浴室。阿斯兰正看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他出来倒是没有关闭屏幕,大概不是在看什么机密的东西。他离开座位之后伊扎克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看阿斯兰方才浏览的页面。
“奥布可以玩的地方?”伊扎克挑起了眉毛。
浴室的水声响了起来,军队出身的他们洗澡速度非常快,阿斯兰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伊扎克兴致勃勃地盯着电脑屏幕,飞快地浏览。
他有些好笑:“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大概会以为你竞选议长成功了。”
伊扎克不满地转头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屏幕上。
“这个神殿看起来很有意思啊,还有这个博物馆。我还以为奥布这个小国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呢。”他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飞快地自言自语。
阿斯兰很自然地坐到他旁边跟他一起看:“毕竟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吧,以前的东西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的。”伊扎克对民俗的东西感兴趣,就像尼克尔对钢琴,迪亚哥对美女,阿斯兰对机械的兴趣一样,是他们彼此都很了解的事。
“PLANT就没有。”
“等我们这代人死掉之后大概会有了。”
“哈。”伊扎克来了兴致,“比如什么自由正义驾驶员的头盔?”
阿斯兰不甘示弱:“为什么不是玖尔部长的单曲CD?”
“KUSO,你怎么知道!”
“迪亚哥……”
阿斯兰可以保证,他绝对听到了伊扎克磨牙的声音。
“说起来,你这样跑到奥布没关系吗?工作怎么办?”
伊扎克邪恶地一撇嘴:“我扣光了迪亚哥今年的假期,让他做就行了。”

当晚伊扎克就失眠了。
“该死的时差……”伊扎克卷着被子,恨恨地瞪着黑暗一片的天花板,他烦躁地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钟,奥布当地时间2点54分,然而越因为睡不着焦虑,就越睡不着,伊扎克气得要死,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他拿起水杯走到厨房,接了杯水一气喝完,喝完觉得不过瘾,又接了一杯,刚要回房继续酝酿睡意,突然发现阿斯兰的门缝底下透出微微的亮光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果不其然地听见了敲击键盘的声音。
“叩叩。”伊扎克敲了敲门,接着把房门推开,阿斯兰的房间没开灯,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打在他脸上,伊扎克这才看见阿斯兰眼睛下面挂着的两个他先前没看见的硕大黑眼圈。“喂,我说,有必要为奥布这么卖命吗?”他毫不客气地走到阿斯兰的床边坐下,把水杯递过去,“喝吗?”
阿斯兰接过去喝了两口,把水杯放在桌角上,伊扎克又端起来,捧着杯子跟他一块看着电脑屏幕。阿斯兰对屏幕上的内容丝毫不避着他:“我吵到你了?抱歉,还有一点就结束了。”
“没有,我倒时差,睡不着。”伊扎克不在意地摆手,他回去自己房间,把枕头抓过来,靠在床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阿斯兰闲扯。
“迪亚哥真的把那个网址发给你了?”
“哪个?玖尔部长歌手出道的吗?”
“知道你还问!”
“噗……是啊,他还建议我多看看,但我没什么时间,只匆忙翻了翻就没再关注。”
“……你没看到后面的内容?”
“没有。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不……没什么,后面的内容很无聊。”
联想到那个论坛热贴不知道从哪一条开始歪到了玖尔部长和萨拉队长有多配的问题上,伊扎克微妙地红了脸,还好阿斯兰没有看到后面的内容,不然他玖尔部长的一世英名恐怕不保,他迅速把话题转开:“明天我们去哪?”
“神殿和博物馆?这两个地方相距不远,一天差不多可以逛完,而且你好像很喜欢。”
“可以。”
大概是因为阿斯兰温雅的声音听着就是让人昏昏欲睡,伊扎克慢慢开始困了,迷迷糊糊间阿斯兰似乎是坐到了他身旁,两个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伊扎克终于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阿斯兰的房间装了遮光效果很好的窗帘,再醒来的时候,窗帘缝里隐约透出一线金红色的阳光,伊扎克一动,这才发现阿斯兰就躺在自己身边,两个人靠得很近,阿斯兰沉静的呼吸轻轻浅浅地扑在他手臂上。
“喂!”伊扎克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阿斯兰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伊扎克?”
“你怎么会在这里!”伊扎克伸手去拎阿斯兰的衣领,可惜阿斯兰对他太过熟悉,下意识拿手臂一挡。
于是他抓住了阿斯兰的手。
“这是我的房间,伊扎克。”阿斯兰无奈地叹气,“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你现在在地球上,在奥布。”
伊扎克像被烫到一样松开阿斯兰的手,欲盖弥彰地爬起来去拉窗帘:“唔,好美。”
窗外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金红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海鸥掠过被染红的天空,发出阵阵鸣叫。
“看在这么美的朝阳的份上,原谅你了。”伊扎克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去拿椅背上的衣服,“你还愣着做什么,起床了。”
“这个房间是朝西的。”阿斯兰坐在床上,表情看起来有点无辜,还带着几分傻气,“所以这是夕阳,我们睡了一整天……以及你拿的是我的衣服。”

伊扎克出门的时候,人还是恍惚的。
搞什么,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可怜的假期的第一天,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荒废过去了,甚至如果不快点出门,他们连晚饭时间都赶不上。
所以等他注意到整个集市上只有他一个人穿了件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时,已经来不及了。从战争中逐渐恢复元气的南太平洋岛国似乎找回了战前所有的热闹,海滨集市上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放松的微笑,战争的阴影并没有笼罩太久。
伊扎克拿手臂捅阿斯兰:“可恶,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不要穿白衬衫出门?我看起来像个外地来的傻子!”
阿斯兰憋着笑:“我也没想到会有人穿得一本正经只是为了吃顿晚饭……我是不是应该请你去高档餐厅?”
伊扎克气得跳脚:“我说了别把我当女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男男女女都穿着休闲清凉的便装,连他一直认为非常老古板的阿斯兰,都穿了一件很有热带风情的花色衬衫和短裤。
阿斯兰提醒他:“你可以把衬衫下摆拉出来,然后把纽扣解开,这样看起来可能好一些。”
最终他们在房屋和椰树的阴影里完成了这个步骤,但伊扎克死活不肯把纽扣全部解开,一定要留着胸口中间的两颗,不过他看起来终于不再像政府派来视察食品卫生的官员了。他们并肩慢慢从集市的一边闲逛过去,伊扎克从来没有逛过路边摊,看什么都稀奇,他确实也饿了,毕竟旅行餐的配给量只能勉强垫垫肚子。在阿斯兰的推荐下,他尝试了奥布的特色烤肉,并挤上了一些据说是当地居民极为推崇的辣椒酱。
然后阿斯兰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烤肉卷,去给被辣得满脸通红的伊扎克买椰子水。
伊扎克昂头灌完一整杯椰子水,才感觉自己从那种地狱般的辣度中复活过来:“可恶,你耍我吗?什么当地人会推荐这种东西!”他才发现阿斯兰那份烤肉加了另一种酱,“而且你自己都不吃!”
阿斯兰咬着肉卷,把自己那杯椰子水往伊扎克手边推了推:“唔……是卡嘉莉,她说吃烤肉绝对不能错过这个辣椒酱。不过她的口味一直比较独特,拉克丝和迪亚哥完全受不了这个味道,只有基拉可以吃。”基拉不仅可以吃,还可以把两种口味截然不同的酱料混在一起吃,连卡嘉莉都对他迟钝的味觉甘拜下风,“而且你也加太多了,你是不是没有吃过几次辣椒?”
确实没有,plant有限的农业资源需要优先保证国民的日常需求,辣椒这种多数用来增加风味的蔬菜几乎不会在plant种植。伊扎克不信邪,小心地把加多了的辣椒酱刮掉大半,又尝了一口。
还是很辣,但风味的确独特,玖尔大少爷一口肉卷一口椰子水吃得不亦乐乎。待到他们吃完站起身来,伊扎克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快要被两杯椰子水填饱了,海风卷走了他被辣出的一身薄汗,又送来新的美食香气。“那是什么?”伊扎克指指不远处的摊位,阿斯兰看了一眼:“小章鱼,有烤的和炸的,你想吃哪一种?”
玖尔部长当然是两个都要,这个摊位也有刚才那种辣肉酱,但伊扎克实在不想再尝试,他选择了摊主拍胸脯保证绝对不辣的酱料,阿斯兰要了一份辣味的陪他一起吃:“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虽说是类似的酱料,但不同的店还是有不同的口味。”阿斯兰分了一个自己盘子里的小章鱼给他,伊扎克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阿斯兰说得没错,类似的配方在不同的厨师手里,因为比例的不同而产生了不同的味道,伊扎克勉强承认他:“你算是半个当地人了。”两个人走走停停,慢慢又尝试了好几种特色美食,直到伊扎克的白衬衫被熏得满是海风潮湿的咸味和烟火气,而他本人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只可惜,区区一天并不能让伊扎克把时差倒过来,深夜他仍然只能恼怒地瞪着天花板酝酿睡意。好在第二天他醒得不算太迟,也并不算很累,今天的日程是参观神殿和博物馆,当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拉开窗帘,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时,迎接的却是窗外的电闪雷鸣和热带风暴。
伊扎克傻眼了。
阿斯兰带着歉意告诉他,因为气候原因,神殿今日不对外开放,博物馆的情况可能差不太多,需要打电话咨询。
很快就咨询完了,结果同神殿一样,因为灾害天气的影响暂且闭馆一日。伊扎克有点泄气,一瞬间想要躺回被子里把未补够的觉睡回来,站在门口的阿斯兰犹豫了半分钟,试探地开口:“或许……你想看电影吗?”
他们没有去电影院,而是在阿斯兰的住处看起了电影,阿斯兰有一套堪称古董级的放映设备,不知道是他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但意外地被保养得很不错,虽然根据尼高尔的说辞,伊扎克十分怀疑阿斯兰只是对这套机械设备本身感兴趣,并不在乎它的附加价值。
阿斯兰拿来一大盒碟片,随手抽了一张塞进放映机,机器尽责地运作起来,很快将电影的内容投在了作为屏幕的白墙上。
随手一抽的结果是一部经典的爱情片,伊扎克很久没有安静地欣赏过一部电影,以至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与同性友人一起欣赏爱情片有什么不对,影片中的男女主人公在宁静美丽的城市相爱,又在残酷的战争中走散,最后在胜利前夕天人永隔,恰到好处的幽默和娓娓道来的叙事让伊扎克完全沉浸在故事里,看完甚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地提议:“再看一部?”
窗外仍是风急雨狂,阿斯兰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提议,又抽了一张碟片,将已经放映完的碟片换出来。
放映到第三部的时候,伊扎克终于察觉到了问题:“怎么都是爱情片?”他自己也去抽了一张,这次不是爱情片了,是战争片,可惜两个经历过战争的人对战争厌恶透了,于是伊扎克又抽了一部,又是爱情片。阿斯兰也过来抽,抽到一部战争片和一部动作片,伊扎克又抽,还是爱情片。
抽到最后两个人不得不承认,爱情和战争的确是人类艺术作品中永恒的主题。
随着阿斯兰把微波炉加热过的方便食品端到桌上,一天又这样过去了,伊扎克看着窗外的风雨不禁想要叹息,他来奥布做什么?仅仅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比赛?可是他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一次比赛的邀请,甚至连掰手腕这种不需要天气、不需要场地,仅仅只要一张桌子的简单比赛都没有。他沉浸在与阿斯兰逛夜市、看电影的快乐里,沉浸在去参观神殿的期待里,忘记了所有的竞争和胜利,也忘了他原本为何而来。
最后一天,天气终于放晴,而他短暂的假期,也将结束在这个傍晚。奥布当地时间下午三点钟,穿梭机将从空港出发,载着他飞向天空,回到宇宙中的脆弱沙漏。
只可惜,这一天赶上了博物馆的例行闭馆日。
两人驱车前往神殿。被暴风雨冲刷过的沿海公路路面上残留着许多沙粒,阿斯兰放慢了车速,按动开关将顶棚打开,清新的海风扑了伊扎克满脸。远处的沙滩上,居民们带着孩子捡拾虾蟹和贝壳,他几乎能听到被海风送来的欢声笑语,再往远处看,就是蔚蓝色的、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阿斯兰将车泊入车位,带着伊扎克沿台阶步行而上,千百年来的海浪和海风将石阶打磨得圆滑干净,白色的建筑带着天然的纯洁气息,柔软得像一朵云。哈乌梅亚女神的雕像在神殿建筑群的高处,安静地俯视着奥布群岛。
终于走到女神面前,伊扎克抬头仰望,阿斯兰站在他身侧:“奥布的国土面积不大,而且全部都是岛屿,不管是风暴、海啸,还是火山喷发,可能都会给奥布带来灭顶之灾,因此从一次一次的天灾中幸存下来的居民相信,是哈乌梅亚女神保护着奥布和奥布人,让他们在天灾中繁衍至今。”看着伊扎克满脸真诚,阿斯兰轻笑了一声,“你可以许个愿望,据说很灵验。”
这一刻伊扎克完全忘记了自己从小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顺着阿斯兰的话就要许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又被阿斯兰戏弄了,但当他看到阿斯兰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时,他把话吞回了肚子。
那是他绝少见到的,温柔、包容,而又安静的美丽眼睛,像是埋藏在深海里的翠绿宝石,又像海岸上被雨水涤荡得干净的茵茵绿树。

“你许了什么愿望?”阿斯兰问。
“我只是把我的愿望同她分享。”伊扎克豪气地挥挥手,“我会自己实现它。”

他们顶着正午的烈日返回阿斯兰的住处,伊扎克最后冲了个澡,将借来的阿斯兰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换上自己来时穿的衣服。同来时一样,他仅有的行李就是一个看起来连两件衬衫都放不下的手提箱。
阿斯兰送他到空港大厅,朝他伸出手去,伊扎克本想伸手同他相握,却看见阿斯兰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形状不规则但十分完整的白色贝壳。
“在神殿的台阶下捡到的。”阿斯兰眨眨眼睛,“也许它能带给你一些好运,让你早点实现愿望。”
伊扎克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两次,将贝壳收进贴近胸口的口袋,接着打开自己的手提箱。
手提箱里,是一副新的国际象棋。
他一时冲动,带着象棋想来找阿斯兰一决胜负,却在见到他之后,将象棋的存在彻底抛在了脑后。也许象棋的存在原本就是个借口,他跨越三十八万公里,只是想见一见他,见一见阿斯兰。
伊扎克将象棋递过去:“下次,我要同你好好比试一场,不管是象棋、马术,还是射击。”
阿斯兰接过象棋,手指抚过漂亮的棋盒:“那你可不要退步了。”
Wednesday, September 11, 2024 21:48:19 PM 千秋月默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