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记

作者:泠哀



上.

失忆,以前常在妹妹和母亲喜欢看的肥皂剧里见到的情节,不外乎因为某种意外导致恋人中的一个忘记了对方,然后双方上演赚人眼泪的死去活来悲情戏,而且通常是什么都记得,独独忘记了恋人。那时候,真常常对这种桥段嗤之以鼻,引来泪花涟涟的母亲和妹妹统一的白眼。现在这种桥段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他不禁想笑,笑意却在唇角生生被心头泛起的酸涩压下。

真尽可能平静的视线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移动。白色亚麻衬衫和浅色休闲裤的搭配,一派自然,却依然显出经过严格训练的挺拔站姿。他曾经无数次看着这个背影身着军服或驾驶服,现在不同的是被束起的,露出了纤细的后颈和小巧耳垂的过肩蓝发。

这就是“失忆”的主人,只是他没有只忘记了恋人,而是忘记了一切;造成失忆的原因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自己把他的机体捅下了海;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恋人……

阿斯兰·萨拉和真·飞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不是恋人,甚至连朋友都还谈不上,却也不是简单的上下级或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

但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开始,真就知道那双冷静深邃的碧眸里藏着故事,藏着隐忍的伤。他不知道那伤痛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能看出来,但他就是看到了,就是知道。他能隐约感觉到那是某种与自己有着共通点的痛,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毕竟那时他所认识的阿斯兰,更多的来自“传说”。


“请喝茶。”

熟悉的声音,陌生而客气的语气。真看着声音的主人久违的容颜,想起的却是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藏在墨镜下带点锐利的探究却并不刺人的视线。

见来访的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而没有动作,阿斯兰将茶杯放下,坐到了对面,在对方火红的眼睛可算无礼的注视下,自若地淡淡开口:

“你刚才说你以前认识我?”

真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却在心底冷笑,我当然认识你,早在你认识我之前。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阿斯兰·萨拉的名字,是在ZAFT士官学校印刻着每一届TOP 1的石碑上,之后在露娜诧异的“什么?你不知道他?!”的惊呼中揭开了讨论的序幕。先前对ZAFT的战史不甚了解的真,只能怔怔地听着众多学员尤其是女学员们热烈地谈论着他们所知道的关于那个传说中的英雄的一切。他记得后来看着战史资料上不怎么清晰的照片,心里有着一点向往、一些好奇还有一丝不服气。他记得后来的后来不断在耳语传闻中继续听说着那个“传奇人物”的事迹。

甚至,更早的,连他也已不记得的,曾经无忧少年时,他与他在奥布海岸边的擦肩而过,他是学生,而他伪装成技术人员……


“是的,你是我以前的队长。”

为什么他们必须用这种客气生疏的语气来交谈?真很努力地不让这种想法表现在已经开始皱起的眉头上。

“阿斯兰·萨拉,这是我的名字吗?”看着对面的少年递过来的ID卡,阿斯兰有些疑惑地问,虽然上面那个看起来很安静的少年确实应该是自己。

“是的。”为什么他会坐在这儿乖乖回答对方的问题?本来不是该他揪住对方吼出疑问的吗?真的眉头越拧越紧。

在一直没有确认死亡的时间里,他也想过对方幸存的可能,然后无数次地想象再见到时的情景,没有一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毕竟是他阿斯兰欠了自己一个……不,是很多个解释的。

见眼前的少年表情一变再变,阿斯兰眼中浮上一丝笑意,这个熟悉的神情让真怔住,有些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阿斯兰却很快敛住了笑意,见对方表情恢复平静,眼光却仍然很“热烈”,他礼貌地笑了笑,礼貌地说着如果方便就请说一说“自己”的过去吧。

阿斯兰其实不怎么有兴致的语气,和不让人感觉生硬却很礼节性的表情,让真的心头一阵怅然,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眼前就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人,不想就这么离开。尽管刚才当他一见面就大声喊出对方名字的时候,就被对方疑惑而生疏的再三确认浇熄了心中的激动之情。

* * *

“……如果我曾经属于ZAFT,后来还是回到了ZAFT,那为什么中间又会离开两年?”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静静地听完真的叙述,阿斯兰以旁观者的角度指出了疑问。真愣住了,他该怎么解释?他所了解到的那段历史,都是听说的,阿斯兰自己是怎么想的?从没听他说过,不,是他自己从没想过要问。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并不了解阿斯兰,不了解他官方记录以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有些赌气地丢出这句话,真就是不想说“我不知道”。而阿斯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真握紧了拳,指甲刺得手掌生痛,为了自己的“不认识”,也为了对方的“不在意”。沉默就这么降临,阿斯兰垂目细想着刚听到的过去,而真的心中五味杂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渐暗,阿斯兰的轮廓渐渐模糊,像要消失在视线中一般。真猛地站起来,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影像,却对上了被自己动作惊醒的阿斯兰抬头看过来的眼,在靠近了不少的距离里,撞入视线的是和记忆中一样清澄温润的凝玉,于是动作生生顿住。

“怎么了?”阿斯兰对他不寻常的举动怔了怔,问道。

愣了愣,真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没什么……”,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下自己又问,“想起什么了吗?”

“感觉是在听别人的故事。”阿斯兰也没追问,耸了耸肩。

这个回答并不让真意外,但他心底还是涌上了失望,火红的眼中光彩黯淡了下去。看着陷入沉默的少年,又转头看了看天色,阿斯兰轻轻地笑了笑:“现在可能没有回城的班车了,不介意的话,今晚住这儿吧。”

张了张口,真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那就打扰了。”

* * *

梦魇,是那种无论你清醒时多么强大,睡着时都无法逃脱的纠缠。它总在午夜时分将心底最深的恐惧、伤痛和忧虑挖出来,狠狠砸在眼前。

他的生命从那天奥布的港口天崩地裂后,便与噩梦紧紧交缠,炮火中支离破碎的家人、雪落的湖心沉入水底的少女,以及,雷电落下时缓缓坠入海中的机体。前两次,他可以恨着造成悲剧的直接凶手,可以恨着自己的无力保护或救援不及,而后一次,亲手葬送了对方的他,又该去恨谁?妹妹纤细的断肢,与暗沉的湖水中渐渐消失的少女的身影不断在眼前交替,最后都化作了阿斯兰紧皱的眉头和淡淡寂寥的浅笑,一会儿随着机体爆炸而碎裂,粉碎的镜面一般散落;一会儿又缓缓沉入黑暗中,渐渐消失。真奋力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想喊对方的名字,出口却变成了大声的惨呼……

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喊了出来。他不可抑制地大口喘着气,双手盖住了被汗水浸透的眼睑。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真放下了盖住眼睛的手,看着推开门进来的阿斯兰。

“没事吧?我听到你在喊。”清冽的声音,即便仍然是疏离的客气,但在这个时候,那其中包含着的一点的关心,对真仍然像初春的阳光一样暖,却又微弱到吝啬。

“没事……”真回答,理了理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的刘海。看着点点头关门出去的阿斯兰,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是谁的声音曾将噩梦驱离?又是谁曾了然地轻轻说着“做噩梦了吧”?那个蓝发的、有着沉如深潭的眼眸的队长,那个曾经将自己从梦魇中拉出,也曾被自己从梦魇中拉出的前辈,曾几何时他略带心疼地看着仿佛劫后余生的自己?曾几何时他又曾在自己急切的呼唤中睁开了梦中氤氲了的双眼?他们都太清楚被梦魇纠缠的滋味,都太明白能有个人唤醒自己是多么渴望的事。于是他和他都曾说过今后会把对方从噩梦中叫醒。但是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噩梦中吗?


中.

辗转翻覆的夜,醒不过来又不敢睡去,当太阳已经高照,刺眼的阳光自窗口照入时,真才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捂着发痛的额头爬起来,忽然听到外屋一阵欢闹声,迅速地打理了下自己,推开门就看见被六七个孩子围住的阿斯兰盘腿坐在地板上,摆弄着什么。一瞬间,真仿佛又看到了密涅瓦上那个身边围着机师、整备人员和后勤兵的萨拉队长。

无论身边围着的是什么人,阿斯兰都能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无论手上拿的是ZAFT高精尖的机体资料,还是普通的扳手零件,都一样显得优雅从容。只是,在温暖的阳光溢满的小屋里,身边围坐着一群孩子,此时的阿斯兰看起来要比那个时候悠然和惬意得多。

真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阿斯兰手上那堆零件“变成”了一只会叫会跑的机械小狗,他微笑地看着孩子们追着小狗跑了出去,起身看见了站在门边的真,冲他点了点头:“早安。”

真没有回答,直直地看进阿斯兰的眼中,胜过上等翡翠的眸子也如冷玉一般毫无波动,就像大天使号还没有出现前的那个阿斯兰,不,应该说是更加冷静甚至可以说冷漠的眼,因为连那时只是偶然闪现的悲悯和寂寥也没有了,完全的沉静。

“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真的口气不自觉地冲了起来,直接问出最想知道的。

“嗯。”

“这么长时间,你就躲在这个小镇上什么都不去想吗?失去了记忆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烦躁的情绪涌上了心头,真的语气开始咄咄逼人。

“既然怎么回忆过去都是一片空白,那么着急又有何用?”如同风拂过高山的深潭,看似水面微皱,实则不为所动,阿斯兰的回答依然云淡风清。

“你……”眼中红光更盛,正要发作,却被一阵咕咕声打断,怔了一下神,真才意识到那是从自己的肚子发出的。有些僵的气氛被打破了,真别过通红的脸,不知道是该气眼前的人,还是气自己不争气的胃。

也愣了愣,阿斯兰忍不住笑了:“抱歉,是我疏忽了,你坐一会儿。”转身走向厨房,“要咖啡还是要牛奶?”

嘟囔了句随便,真坐到了桌旁。当咖啡和培根煎蛋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时,他抬起了头。屋内柔和的阳光、简单但温馨的陈设布置、再加上居家式的早餐味道,其实这是一个让人心静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忍不住一阵阵地沉落和烦躁?不知到底该对谁,又为什么发难,真干脆发泄似地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

他再抬头时,阿斯兰正倚靠在窗边笑看外面嬉闹的孩子们。虽然说吃人家的嘴短,但脾气上来的时候,真通常是不会管这些“常识”的。

“你是不想恢复记忆?”根据阿斯兰先前的反应,真作此推断,于是又突然地丢出问题。

回头看着真红得清亮的眼睛,阿斯兰扬了扬眉:“似乎是吧。”

“为什么?”立刻再丢出一个问题。

这次,阿斯兰没有回答,笑了笑又转回头看着窗外。真的心里一窒,又是……似曾相识的情景。那个时候,他问他还是要回奥布吗?他说是。他又问为什么,他没有回答。眼前的蓝发少年,从来不对自己坦率,尽管从他的细微反应中,真知道自己的问题往往问在了点子上。

“真是来旅游的吗?”

来到这里后,这是那清越的嗓音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真猛地回过神,有些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又回头看向自己的阿斯兰。旅游,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不然他怎么会来到这个小国休假,又怎么会偏巧在这个小镇碰见了阿斯兰?

点了点头,见对方勾了勾唇角,走向门口,真有些不解。

“旅游的话,有个地方你应该去看看。”阿斯兰推开门,走了出去。顿了一瞬,真起身也跟了出去。

出了镇上,往山里的路虽不算崎岖,但也并不好走。真一边小心地注意着路面,一边全力地追赶,才不至于跟丢。又一次拨开浓密的枝叶后,他看到了已经等在前面的阿斯兰站在一片缓坡草地上。同时,也看到了缓坡之下,对方要带他来看的景色。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竹海,郁郁葱葱。风过,则碧波层层荡漾,枝影轻舞,摇荡嬉戏;风止,则翠色凝如画,映衬蓝天白云,如濯洗过般新嫩。一眼望去,满目清新,沁入心脾;闭目倾听,则淘声柔而绵长,似轻语呢喃,娓娓诉说。阳光的照射,使晨雾逐渐消散,但残留的一丝朦胧,仍如薄纱轻披,使竹海多了一分飘渺的感觉。

“在这里,能感觉到心安吧?”阿斯兰的声音拉回了真的思绪,没有回答,他也走到了阿斯兰身边坐下。心安吗?也许吧,在这样的地方,连灵魂都会安静下来。

“静静地看着这景色,我有时会想,其实人生追求的,或许也就是一份真正的心安吧。”阿斯兰的声音飘入真的耳中,他看着那对映衬新绿的凝碧许久,才有些顿悟,这或许是阿斯兰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为什么?

看着阿斯兰宁静的侧脸,真觉得他或许开始理解一些曾经想不通的事情。也许,以前的阿斯兰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能让自己心安的路。因为无论哪条路都看不到想去的方向,所以他才总皱着眉无言地临风而立吧?因为现在终于找到了心安的感觉,所以,潜意识里不愿去回忆?

泠泠林涛,是涌散了愁思,还是拂乱了心绪?深海一般的宁静,真的沉淀得了郁结心中的憾与愁吗?

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真恍惚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眨了好几次眼才回神。阿斯兰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他问:“我回去了,你要一起来还是……?”

“我想再待一会儿。”真的声音低低的。

“好吧。能找到路吗?”阿斯兰有些不放心的问,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才转身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过头,“这里下午以后露水很重,不要待太久。”

真一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阿斯兰上一次跟自己说这种私人的谈话是什么时候?是夕阳下的甲板上的那次吧,那一次他也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给了自己一句忠告。但是,那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觉到的是自己更了解了他一点,是他们之间更近了一步,而现在,那远去的背影真的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却还是感觉寒意一点点地上升。

不是说下午才会结露的吗?骗子!


下.

那个夜晚之后,他无数次在噩梦中重现雷电闪过时如折翼的鸟一般坠入海中的机体的场景。无论回忆多少次,他都没有后悔过当时的决定。然而,当建再多战功也无法阻止心中怅然若失的感觉扩大,他不再否认那个人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迹。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执念更多的是因为那个人让人不能理解的叛离,直到再次见到他之后。

不可否认,在发现阿斯兰失忆后,满腹疑问却无处寻答案的郁闷占据了真的全部心情,但后来看到对方原先深藏的愁思和习惯性地皱眉不再出现时,心中一个柔软的角落悄悄地融化了。当夜夜被梦魇纠缠时,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宁愿忘记一切?看着那对凝玉扫去了曾经的阴霾,露出初生般的清澄纯粹,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那么执着。

可是,他问自己,就这样离开甘心吗?而,阿斯兰,你又甘心吗?他所认识的那个人,总是在逼迫自己,会犹豫,会迷茫,却从未见他放弃或妥协。这样的人,失落了之前的全部人生,真的会甘心吗?

竹涛阵阵,柔和地荡去了烦躁的情绪,但是真的心却感觉越来越空,阿斯兰的态度越是云淡风轻,他的心越是一点一点往下沉。

初到密涅瓦上时,阿斯兰也是这样面对众人对他这个“空降”FAITH的疑虑的。即便是面对不羁成性的真,经意不经意地挑衅,他也是一派从容。但是,那个时候是不一样的。那时的阿斯兰会对真说“其实你很喜欢那个国家吧。”;会带点激将地说“不然的话,就只是个傻瓜而已”;会对真孩子气的视而不见露出了解的浅笑;会了然地说“你在想‘当时要是有力量就好了’吧”……

那双淡定深邃的眼,在眼神际会时看进了真的心底,真知道,就如同自己能看到他眼底的愁一样,阿斯兰也能理解他的痛苦。那是未必相同,却相通的伤。是他对“传说”之外的阿斯兰如此在意的最深的理由。然而现在,阿斯兰的眼中没有了那种理解,甚至没有了他的存在,他已是……陌路人。

收紧了环抱自己的手臂,真的心一阵抽痛。是了,这才是他无法释怀的原因。他不要那个人眼里再没有他,他不想从此消失在那个人的生命里,他不能接受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都不再存在于那个人心中!

如果连回忆都没有了,那么是不是连他们相遇过的证明也不复存在了?

他离开的理由、他不愿想起的理由,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是,只是不要……不要被忘记……


“真?你怎么还在这儿?”触动了心弦的嗓音,轻轻响在耳边,少年缓缓抬起头,看着弯腰注视着自己的阿斯兰,没有回答。

“再待下去,天色就要晚了,回去吧。”有些好笑地看着表情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狗的少年,阿斯兰向他伸出了手。

真慢慢地把手放到了阿斯兰纤细修长的手中,在感受到那温暖的触感时禁不住微微颤抖。而长时间吹风后,他的手冰凉的温度也让阿斯兰微微皱眉。这个熟悉的表情比想象中更重地击中了真的心口。

没有多想的阿斯兰手上用力正想拉真起来,而真却正好呆楞了一瞬,只是握着对方的手而没有配合用力。这一拉一顿之间,两人都失去了平衡,受到反作用力,阿斯兰一下子向前扑倒,跌在了来不及反映的真的身上。

急忙说了声抱歉就要起身,阿斯兰却感觉到了紧紧环在腰上的力量。诧异地看向身下的少年,却猛地撞见了那对深红的瞳中的痛而止住了动作。下一瞬间,天地倒转,他感觉到背接触到了草地。反身将他压倒的少年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是直接的、毫不掩饰的强烈情绪。

其实这个少年的到来早已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微微波澜。夜晚被噩梦惊醒时毫无防备的眼、追问自己时像燃烧着火焰一般的眼,虽然只是淡淡的,却都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他已不自觉地给了比他人更多的包容,少年眼中却一次次闪过失望。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这一刻少年近似残红的眼眸中所带的情感来的震撼大。

所以,当那意外炽热的唇吻上自己的,阿斯兰竟是一时没能作出反应。等到他想要推开少年时,却又被突如其来的苦涩味道怔住,任少年禁锢了自己的动作,顺着流淌的泪水,和紧紧胶着的唇齿之间,将溃堤的情感深深灌入心底。

真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在感觉到与自己突然贴近的阿斯兰的体温后心就已决堤,于是本能地想将要离开的人留下。看着那对清澈得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凝玉,他只想要让它们不再清冷,他想看它们染上因自己而起的温度,他想要他的心中再次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雾起的山谷,夕阳的金晖透不进来,只留下柔柔的橙色光晕。草地上,黑发少年不断呢喃着对方的名字,耳边的一声声呼唤渐渐刺痛了蓝发少年的心,他皱了皱眉,想要狠下心推开,却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不要忘记我”,抽痛的感觉从心中传到了指尖,放在对方肩上的手终是没能再用力。感受着黑发少年用要将自己揉进体内的力量狠狠地拥抱,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 *

晨光自窗外晕入,清凉的晨风轻轻拂动窗帘,一身白色站在窗边的阿斯兰仿佛周身散发着让人眼晕的光芒。真深深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叫了他的名字。回过头,阿斯兰给了他一个很淡很淡的笑作回答,真却将视线停留在对方的脖子以下。

握紧了拳,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同时深呼吸了好几次,真才抬眼正视阿斯兰:“我要回去了。”

定定地看着真,阿斯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吗?”

“多谢你的照顾,请保重。”勉强地笑了笑,真对着阿斯兰鞠了一躬,背上背包转身离开。他不指望阿斯兰会送自己,于是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阿斯兰眼中复杂的神色。

昨晚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一言不发,决口不提刚才的事。到达之后他就匆忙回房了,连晚安都没有道。他不知道该跟阿斯兰说什么,只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坐在开往城里的班车上,他还是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在回驻地的飞机上,被乘务人员关心地问哪里不舒服,真才发现自己哭了。胡乱地擦去眼泪,却发现越擦越止不住。

曾经进驻心中的部分被掏空了,要怎样才能填补这空洞?曾经触手可及的重要的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要怎样才能不悔恨?除了生命,他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踏上熟悉的城市街道,眼前映入了熟悉的驻地入口,他终于擦干了眼泪,然而心里的伤要怎么样才会不痛?

* * *

尾声

休息的时候,真养成了下午三点到咖啡店坐上几个小时的习惯,喝着以前从不喜欢的黑咖啡。也许是他冷冰冰的态度,从来没有人会打扰他。还剩下半杯的咖啡已经冷了,他仍然轻轻捧着杯子,注视着里面微微晃动的液体。

对面的坐椅被拉开了,有人坐了下来。真没有动,只是冷着一张脸。直到侍者过来询问,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清越嗓音响起:“和他一样。”

真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冲他微笑的蓝发少年。那对温润的凝玉中流动着温暖的色彩,让真怀疑自己是因为太思念而产生了幻觉,直到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前都不知道,你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啊。”

“阿……斯……兰?”真的声音发涩,慢慢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蓝发少年看了看对面的杯中,挑了挑眉:“黑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这不是你以前对我说过的吗?”

真没有回答,而是站了起来,隔着桌子直接探过身子,狠狠地,仿佛宣告着再也不放手一般地,抱住了他。

桌上那半杯咖啡因桌面的震动而晃动着,隐约映照出两个相拥少年的身姿……





Friday, November 18, 2022 22:03:03 PM 泠哀 PERMALINK COM(0)
年华 点滴

作者:泠哀



上.

阿斯兰的人生曾经拥有过完整的家庭、优越的条件和真挚的朋友,后来逐一失去了。也曾有过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地方和人,后来有的变成想守而不能守,而有的,则奈何与他渐行渐远。回首间,阿斯兰发觉自己几乎一无所有,一路战斗,什么都没有夺回,却只是失去更多。唯一还没有离开他生命,或许,只有遥远彼方的那抹银色的光了吧。

伊扎克,对于阿斯兰来说是“永远的对手”那样的存在,同时,却也是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知己。

初识的那年,伊扎克14岁,阿斯兰13岁。入学式上同为学生代表的俩人,向来是同龄人中佼佼者的俩人,目光两度来回于台上台下,看向第一次出现的真正意义的对手,相似的贵公子气质,南辕北辙的性格,却都是一样的骄傲少年。

后来的校园岁月中,不曾停歇的争强好胜,迸出激烈的火花,甚至波及旁人。难分胜负的比赛,从学业比到运动,再到业余兴趣爱好。他毫不隐讳,张扬着争胜心,他看似不在意,实则暗中较劲。一次次的较量,早将他人抛在身后,却仍然争得轰轰烈烈。

血之情人节后,惨剧带来的伤痛和恐惧,以及无法再置身事外的觉悟使很多像他们一样的少年选择了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伊扎克桀骜的眼中燃着战意的火焰,而阿斯兰同样决然的眼中更多了一些深沉。

战时短期士官学校的训练密集而繁重,偶尔的休息日便更显得弥足珍贵。打算午休时去图书馆的伊扎克,途中被悦耳的钢琴声吸引,拐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外。轻轻推开房门,看见的是背对着门正在弹奏轻柔乐曲的尼科尔,和一边长椅上睡着的阿斯兰。听说了萨拉夫人当时也在J7上,于是伊扎克明白此刻阿斯兰安睡的表情有多么不容易。没有出声打扰,伊扎克第一次用这么安静的心情注视着那个被自己视为最大对手的少年。良久,他悄然离开。

初入战场,在磨合中逐渐打响了克鲁泽队王牌的名号,他们的默契也在持续的竞争与合作中增强,虽然一方死不承认,另一方也看似若无其事。然而机体抢夺战之后,阿斯兰陷入了矛盾的情绪中,时时眉头紧锁。伊扎克看在眼里,也对他几次失常的表现不解与不满。他们之间不曾深入过对方的私生活,却都很清楚对方的骄傲。于是阿斯兰没有解释,伊扎克也没有追问。直至眼见那道长长的伤疤,划过伊扎克俊逸的面容,阿斯兰动摇了心中的秘密,而伊扎克雪耻的决心压过了一切,命运的齿轮,加速滚动。

潜入侦察,阿斯兰压下矛盾的心理,冷静做出的大胆的决断,却使一心烦躁的伊扎克不住心下赞叹。他想,他还是那个沉着的新任小队长;而他,努力抛开杂念继续做合格的队长。即便那时心事各异,他和他,仍有着共同视之为骄傲的东西。

那一天,爆炸的火焰映红了海面,伊扎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曾被自己称作“胆小鬼”的温柔少年在阿斯兰撕心裂肺的呼喊中灰飞烟灭。无法立刻手刃仇人,让他更加焦躁地在更衣室里爆发。而眼见阿斯兰仍一副冷静的样子,愤怒与失去的痛苦直冲脑门,没有注意到对方扣着衣扣的手禁不住的颤抖,他的火直接发向了他。失去挚友外,更有自己一直庇护的朋友杀了想要保护自己的朋友的痛苦与自责狠狠纠缠着心肺脾脏,阿斯兰的火也因伊扎克而一触即发。一个是看似不曾把亡者当作朋友,一个是向来冷静处事,却都在这一刻扭曲了精致的面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对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相同的痛苦碰撞叠加,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的两人各自扭头分开。伊扎克抹去泪水向外冲去,甚至没有理会在身后叫他的迪亚卡;阿斯兰抱紧了尼科尔的制服,泪水滴落在那散落一地的乐谱旁,只剩,孤身一人……

那一场燃烧复仇之火的混乱战局后,阿斯兰倚窗望月,心却比月光更冷。先前发自灵魂深处的嚎啕,却压抑成伤痛心口的哑声泣吼,发泄了,却仍是空虚。失去的,仍是回不来。伊扎克坐在潜艇内安静的房间,不能再伪装自己没事,因为心口的痛盖过了额头的伤,一下失去了几乎所有战友的感觉,决不会好受。

于是当阿斯兰奇迹地生还回来,看见对方的瞬间,他们,都感觉到心头重新涌起的那一点暖。于是,伊扎克表面说了刻薄的话,手上却尽可能轻柔地扶了对方一把。当阿斯兰说击落了那架他们一直追击的机体,他在他身后露出了微笑。那是对这个心中早已敬重的对手的赞许。

夕阳下,即将调往特殊部门的阿斯兰面对用一贯风格来送行的伊扎克,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次真心笑容。被金色余晖笼罩的少年间的握手,也许,是他们心底早就想做的。人生得一知己难,得一相知互重的对手,更难。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和他心中都有着一丝不舍与更多的祝福。经历多次生死后,这个战友,更加珍贵。于是伊扎克再次用他的方式表达了“珍重”二字:没有成为我的部下前不准死!微愣,回首,微笑,阿斯兰的声音暖如春阳:我知道了。

政局的突变,世界局势的暗涛汹涌,那两个天各一方的少年各自面对着内心长久以来所相信的一切的动摇。阿斯兰感觉着肩上伤口的疼痛,却压不过心上的伤,和纠结的背叛与被背叛的信仰。前路,一片迷茫。伊扎克面对着新组成的自己的小队,负一方职责,守一面阵线,却不能忽略心中的疑虑,他不相信那个人会背叛,但也无法去证实。空虚的夜空,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成长的烦恼,更是数倍于他们的年龄所该承受的重负。

复仇,是一种懒惰的哀伤,疯狂的复仇后,留下的只有空虚。杀红了眼的双方,拿出了足以毁灭一切的武器互拼。本就疑惑重重的伊扎克,所能做的只有拼死保护身后那已不堪蹂躏的家园。而阿斯兰,只能不顾自身处境地同时面对来自两方的核武器。混乱与毁灭,是唯一能用来形容那战场的。阿斯兰眼看着陷入极端与疯狂的父亲被射杀前按下了那致命的按钮,来不及救人,也来不及阻止,唯一能做的,是用最后的手段摧毁那武器,以生命为代价。伊扎克则眼见往日的死党就这么成了其他阵营的战力,举枪而不能射,反是动摇了本就疑惑的心。他们的人生,仿佛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中丢了方向。

当那绚丽的致命光焰在宇宙中爆发,终是没有逃出人生这个战场的阿斯兰,心中夹杂释然、困惑与空虚等等交织的情绪,看向那依旧混乱迷茫的未来,唯一确定的,是暂时,守住了自己还能用双手去保护的东西。看着己方的最强却连己方士兵都不放过的致命武器毁灭,伊扎克心中同样百感交集,好在,PLANT保住了,好在,战争结束了……吧。


中.

伊扎克的人生在遇到阿斯兰之前都可说是一帆风顺。总是拿各种第一回家,虽然脾气火暴,但身边总是围着最多的人,直到那个一直居住在月面都市的少年回到PLANT。伊扎克是那种越是有对手好胜心越强的小孩,所以他在各个领域和阿斯兰争夺着第一。开始总是赢不了的不甘心和焦躁,逐渐转变成竞争的乐趣,随着了解了对手的骨子里和自己一样的骄傲,敌对意识成了一种表面习惯,而潜意识里则早已欣赏对方。

没有停留在校园生活阶段,战火的燃烧使得伊扎克他们必须面对保卫家园的责任。经历战争与生死的洗礼,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英气。

当显示屏上出现阿斯兰熟悉的脸和不熟悉的表情,伊扎克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仿佛那一瞬间,他们都被疲惫感笼罩了。战场、人员和编制的有待整理,使得他们没有时间细说,大概叙述了经过的阿斯兰最后只能说着那句人类史上出现频率极高,却没有多大说服力的台词:相信我!而看来一脸即将爆发表情的伊扎克,却只是皱了皱眉,便回答:我相信!

那一瞬间,伊扎克相信他看到了阿斯兰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于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放柔了表情。关闭通讯后,他们各自转身去面对自己的路,而心底,都庆幸着还能有这短短的“会面”吧。

战后恢复和重建的两年,迪亚卡和阿斯兰一直有联系,而伊扎克总是从好友那里间接打听着另一个好友的消息。这种别扭的关心一直持续到有一天,自己的邮箱里出现了陌生的来件。说是陌生也不尽然,伊扎克是知道这个地址的来件人是谁的,只是,从没想过他会主动联系自己。

那是一封没有客套的问候,甚至有些没头没尾的来信,没有叙述一件完整的事情,而是一些零散的,类似感触的文字。只是在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奈,一种困兽的无奈。看着信末那句“抱歉这么突然地给你写信,只是我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伊扎克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了解阿斯兰,因为,他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回信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也许,很多话是他早就想对阿斯兰说的吧。后来,他们之间便持续着这种不定期的笔友关系,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他们谈的,反而比当初天天在一起时更多更深入。

突然接到随护命令那天,伊扎克对着“阿历克斯·迪诺”的名字大皱其眉,在迪亚卡了然的笑中怒气冲冲地一进门就揪住了对方的衣领。虽然早了解伊扎克的性格,但还是对这种“热情”的欢迎方式有些措手不及的阿斯兰,先努力地解救了自己的衣领,才来得及感叹:还是老样子啊,伊扎克。见对方别扭地回一句:你这家伙也是!阿斯兰的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弯出了真心愉悦的弧度。

一句“回来吧”出自伊扎克口中,对阿斯兰而言也许是做下决定的最大原因。再次穿上熟悉的军服,他们仍旧天各一方,却不再相隔遥远。“玖尔队”的名字被提起时,阿斯兰淡淡地笑了,无须隐藏心中的暖意。而“阿斯兰·萨拉”的名字再次在军中传开,而不是作为传说时,伊扎克用冷哼来回答,却不掩嘴角的笑意。

看着眼前七零八落难以修复的机体,阿斯兰静立无语。虽然没有一刀砍中驾驶舱,却刀刀如同落在心上。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回头望进意料中的蓝色眼眸,阿斯兰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苦笑。上下扫视了对方一遍,伊扎克看向后面的机体残件,皱紧了眉。他知道阿斯兰和那个机师的关系,所以听到事情的时候就忍不住冒火,现在看着阿斯兰的表情,这火反倒无从发起。

倚栏并立的情形似乎已经久违,然只是这样短暂的相处也让阿斯兰的心绪不再那么混乱。伊扎克却因为阿斯兰眉宇间浓得散不开的愁而心绪烦乱,终于忍不住吼了。但在阿斯兰反而面带怀念的表情里,尚有任务在身的伊扎克,也只能留下一句“不要忘了你答应过的”就匆匆离去。

答应过的……是夕阳下的那句“没当我部下前不准死”吧,阿斯兰微微舒展了眉头。

雷雨夜,非是本意的出逃,究竟是谁的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个已成的事实。阿斯兰明白,他已无法再成为那身红衣的骄傲,尽管,他仍然以它为傲。机体的天差地别,无法劝说的愤怒少年,随着一道雷电落下时,他只能眼看着光剑划开自己所有的防卫,刺入驾驶舱。用身体护住无辜被自己卷入的女孩,阿斯兰脑中闪过很多人,最后停留的是那双神采熠熠的眼睛与飞扬的银发。真是抱歉,也许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了,伊扎克……

听到消息的时候,伊扎克僵住了动作,就这么捏着手上的磁盘。就在传令兵以为几乎要听到磁盘断裂的声音的时候,伊扎克沉声回答:“知道了。”

“阿斯兰·萨拉叛逃,已被击落,生死不明”

叛逃?伊扎克冷笑,又是这个罪名吗?他记得上次大战结束的时候阿斯兰说着“相信我”,他记得当时阿斯兰渴望信任的眼神,他记得当自己说“回来吧”他眼中闪动的希冀。“我相信你”他轻声说,随即狠狠皱紧了眉头,相信你又如何?奇迹生还这种事还能发生几次?他举起了手中的盘就要往下砸,却在中途缓住,最后无力地,任其掉落……

世局的再次大动荡,伊扎克已无心感叹,他仍然尽职地完成着任务,仍然有条不紊地领导着这支战斗小队,然而他已不记得上一次笑是什么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斯兰没有任何的消息,于是所有可能都指向一个结果。他不愿去想,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

在这样的局势下,各地的新闻量剧增。成堆的新闻标题滑过伊扎克的眼前,他近乎机械地浏览着,突然怔住,转回了刚翻过的一面。那是奥布首相的婚讯,是那个国家与另一国的联姻。呆了几秒后,伊扎克忍不住冷笑。这其实是……再现实不过的事实,但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刺眼?还有那位搅乱了PLANT舆论人心的粉红歌姬,虽然近期逐渐被议长重新掌握优势,但当初她和她的“骑士”所发布的那些言论,正是借着大天使号被“无辜”击落的事件动摇人心的。而这个事件,正是导致那个人“叛逃”事件的主因。

看着报道中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的这三人,回想起那台被肢解的机体,想起那个人“失踪”后,把这个事件也作为攻击PLANT现政府的口实的那个国家与反对派势力,伊扎克觉得自己无法抑制住地想笑。看看这不到一年的变化,阿斯兰……你这个……超级大傻瓜!

重重一拳砸下,震倒了桌上的相框,伸手拿起,伊扎克看着相片中毕业合影的众人,看着靠右边那个青涩的蓝发少年,眼眶热了……


下.

一年后的大选,迪兰达尔议长连任,之后平反了阿斯兰的事件。声明这是PLANT内部事务,阿斯兰·萨拉的行为构成违纪,但不构成叛国,并再次声明阿斯兰是隶属ZAFT的军人,其调动奖罚外国政府无权干涉。

不管这是不是为了反击奥布和反对派先前的指责所做出的政治手段,这样的结局,他应该稍微可以安心了吧,伊扎克想,他讨厌这种开始怀念的感觉,却该死的无能为力。

为了不胡思乱想,伊扎克开始习惯每天在外面逛累了再回家。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月明星稀才缓缓往家走。在接近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等在门口的身影,熟悉的轮廓,让伊扎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静静地靠在阴影里,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到了近前,黯淡得仿佛曾经有过的光芒都消失了。

“阿斯兰……?”伊扎克的声音轻得仿佛稍不留神,对方就会消失。

缓缓转过头,映入眼中的是记忆中清澄得胜过任何祖母绿的眸,只是此刻空灵得有点空洞。不自觉地伸手想要确认对方的存在,却在接触到时被他冰冷的温度惊醒,一边诅咒着自己晚归的习惯,一边将人拉进屋内。打开热水开关,转身却见对方静静地看着自己。伊扎克抓住阿斯兰更加瘦削的肩,直接把人扔进了浴室。

听见水声响起,伊扎克才来得及思考,“奇迹”竟然又发生了,该说那家伙命不该绝吗?那么,他这一年多来到底在哪里?还有刚才的样子……

从浴室出来,氤氲着水气的阿斯兰气质仍然甘冽纯澄,比起刚才,也恢复了些生气。伊扎克凝视了他一会儿,扬起了眉:“你欠我一个解释!”

阿斯兰也凝视着久违的伊扎克:“我知道。”将湿发理了理的动作,使他胸前的肌肤从身上穿的伊扎克的衬衫的前襟露出,那清晰可见的由右胸向下延伸的伤痕便被伊扎克看得清清楚楚。怔了下,伊扎克拉他坐到沙发上才开口:“你去了哪里?”

“被一艘旅行艺人的船救了。”阿斯兰淡淡地叙述,“伤势一直有反复,前一个月才算恢复稳定了。”

仔细打量着阿斯兰的脸色,伊扎克的眉头没有放松:“那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就算其他渠道不方便,那邮件呢?只要你发,我就会知道是你。”

有丝动容的阿斯兰看进了伊扎克的眼中,那里面闪耀的光芒一直不曾熄灭。“我想过,”他说,“但是要写时,就不知道写什么了。好象心里被掏空了,不知道怎么写,也没有力气再去想。”

伊扎克没有插话,阿斯兰的视线透向了窗外的夜空:“这几个月来,我觉得自己好象是真的死过了。什么都不想想了,也什么都不想做了。我一直努力做的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是不被需要的。”

皱了皱眉,伊扎克还是没有说话,听下去,阿斯兰笑得有些虚幻:“我觉得心像是空了,所以才一直觉得累,累到连伤都不想恢复了,也什么都不想再管了。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看着深深倦意的阿斯兰,伊扎克做了早就想做的事,双手越过他的肩,将他环进了自己怀中。没有挣扎,片刻之后,阿斯兰也伸手从伊扎克臂下穿出,环住了他的背,将脸侧进了他的肩窝。比想象中更加契合的拥抱,仿佛已等待了千年。伊扎克轻轻往后,靠在了靠垫上,阿斯兰顺着这个姿势,在了伊扎克的怀里闭上眼睛,睡意很快袭来。

伊扎克一直在感受着这个拥抱带给内心的满足感,所以,当阿斯兰开始微微挣扎,他马上就感觉到了。没有松手,他垂目看见阿斯兰紧皱的眉,伸出手指想要轻轻抚平那褶皱,却没有效果。于是他低下头,用吻去熨平。

仿佛感受到唇的温暖,那眉头渐渐舒展,于是一路向下,吻过微微颤抖的眼睫,沐浴后泛红的脸颊,最后,落在似启未启的唇上。

当噩梦来临,我们总是希望能有力量来对抗恐惧。阿斯兰寻着熟悉而让他安心的气息,轻轻回应伊扎克不算技巧却强势的吻。

唇与唇恋恋不舍地分开,依然在睡梦中的阿斯兰将自己更紧密地蹭往那温暖的怀抱中,伊扎克看着他安静下来的睡脸,想起了多年前尼科尔钢琴声中的那个午后,紧了紧手臂,感受着怀中的充实感,也闭上了已感疲惫的眼……


尾声.

感觉到眉间微温的碰触,伊扎克睁开了眼,就见一只熟悉的手正轻轻从自己额头抽离。下意识地一把握住,顺着它移动还有些朦胧的视线,看到了一张比睡梦中成熟了的熟悉面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做噩梦了?一直皱着眉。”熟悉的清润嗓音响起。

伊扎克看了阿斯兰一会儿,也轻轻地笑了:“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最清晰的是你来我家找我那次。”

挑了挑眉,阿斯兰回以温暖的笑:“那次啊……大概是我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吧。”

伊扎克将他拉进怀里:“我又何尝不是?”

回抱住伊扎克,阿斯兰很快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也许是梦勾起的记忆太清晰,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阿斯兰的身影闪过伊扎克的脑海,他收紧了手臂,将自己的脸埋进了阿斯兰的肩窝,惹得对方失笑:“你这是……在撒娇?”

“罗嗦。”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没什么气势的口头禅,却让阿斯兰怀念不已。他也抱紧了对方,任彼此的体温相互暖到心底。在听到耳边传来一句“生日快乐!”时,真切地感受到了名为幸福的涌流。

他们的人生年少时交集,一路走来,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以及舆论等等的重重考验。他们从不许永恒的承诺,但他知道,在有生之年他们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相拥的早晨,于是,予愿足矣。




Tuesday, November 15, 2022 22:22:27 PM 泠哀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