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
作者:clairekang

1.

他同母亲如出一辙。
见他时,第一印象便是此。


ZALA夫人的遗像静静摆在棺前,旁边无数鲜花簇拥,璀璨烂漫。这样的璀璨我不能适应。按照我国的传统,丧葬祭奠之类的国家级仪式上,人们总会用鸢尾,而非那些俗气的玫瑰或大丽花。

他的母亲,是外族人,或许这是很好的理由。

小王爷一直站在亲王身旁,不哭,不笑,不像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也不像在过节。祭祀后,有人为他引见,俯身低头说,这位是DULLINDA公爵家的少爷;于是他点头,微笑,握手,并问了我的名字和年龄。

那之后,再见面,已是两年后。

再见面,又是葬礼——这次是他父亲,于是我想,我同他还能否见面?因为他已无任何血亲在世。

他变了也没变,高了瘦了,不哭不笑。他还记得我,和我擦肩而过时会叫我的名字,也仍记得我的年龄,说“你翻年也就同我一样大了罢”。我听说他政变时期倒戈到了邻国,爸爸在战后找回了他。

那天晚上,我看见他在哭。

再次见面,依旧是葬礼,依旧是两年后。

既然他已无血亲,要见面,那便轮到了我来失去。我和他不同,爸爸的离去带走我的一切;于是那天晚上,再见他,我只是擦肩而过。

我听到他喊我的名字……对不起,以前的我,随父亲走了。

我听说他在现在的皇帝手下做事,似乎是位将军……不知道。我不关心他,我关心的是他的主上——那个所谓的至高无上的男人:皇帝。

他杀了我父亲。

对了,也杀了他的父亲,在四年前。


政变历时一年,动荡之后,我走在几乎可称为废城的王都内,一脸默然。士兵传诵着新王的英明和伟大,母亲抱着孩子背过墙角喂奶,老人拾拣着废墟里的一块块木料,孩子拿着登基典礼上投出的红花奔跑。这样的景象,两年前,我看过一次,一模一样,只是讴歌的人物稍稍改了改。PLANT在短短四年里,经历了两次政变;似乎人民对自己所期待的国家没有任何明确定义……或者说,怎么样都好。

父亲想创造个“更为理想”的国家,在他的国度里,人们总是能“如愿”。他如痴如醉的追求,最后放手时,一脸坦然。或许因为追求的路途如此美好,结果的不断变近反增惆怅。我是唯一被赦免的直系亲属,很后来的后来,我知道,那是他求的情。

谢谢。

我憎恨这个世界,这和我父亲的世界比起来,丑陋肮脏的世界。儿时听说,我得了一种病,治不好,于是那之后的每一天都突然变得如此珍贵;我为数不多的日子,不能蹉跎而过,每一天,都不能在妥协中流逝。

我损失不起。

父亲的世界很美好,那里的一切都如此正确,绝对的正确便免却了错误的可能;没有错误排除了一切的猜疑和不确定,轻松的世界……纯粹的世界。那样的世界里,你知道何所为,何所不为,知道自己对于别人,是什么。我讨厌不确定,讨厌无谓的尝试,讨厌……竞争。



2

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正是我最难过的时候,母亲走了,我的世界也就轰塌了一半。但是我记住了他,那个安静漂亮的男孩子。介绍的人说,他叫REY DULLINDAL。

我在心里叫他REY,但几年来也没叫过一次,而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呼唤停下脚步。他冷漠地离去,身后是前任君王的遗像,孤单地在花丛中看着我们,眼里是看不透的温暖暧昧。

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那一刻确实觉得我们和灵堂有着不一般的缘分。只是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人,那么下一次的缘又将结在哪一个灵堂呢?说实话我很想知道。

我最后看一眼属于我和他的灵堂,走出门时,已看不见他挺直的背影,和,那一头阳光般闪亮的柔顺金发。

我的心情不好。

大概也没有人会在离开灵堂时心情好吧,但我的不好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躺在那里的人给了自己回来的理由吗?但我对那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再一次想起他清蓝色的眼睛里一晃而过的软弱,那是失去了所有之后的无所依归的茫然,但随即,就隐没在了坚冷的寒冰下,再找不到一丝可乘的缝隙。可那个瞬间却被我看到了,于是我听见自己的心,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

想叫住他是一时的冲动,他没有理睬我却松了口气。实在真要和他面对着面了,我又可以对他说什么呢?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就和我自己一样。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伸出去的手也许只是因为我也有着相同的孤独。

是想告诉他吧,孤独的并不仅仅是他。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触目所见的,都是政变后的萧索和残颓。PLANT真的不可以再继续动荡下去了,再庞大的身躯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而这里是我的家。

忽然就想起了坐在金椅上的那位新帝。他答应我要让PLANT安养生息,要给人民安居的家园。我相信了他。事到如今,相信了总比不相信好,我实在不愿意再一次看见生灵涂炭,只为了争夺那一点个人的权利。

我听到马蹄声的时候YZAK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是宫廷禁卫军的队长,这时候急着赶来,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凝神摒弃了所有纷乱的杂想,专注地看着他。

他还在喘,眼睛却一如既往地斜睨着我。

“你笑什么!”

“啊?”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的嘴角已经弯成了微笑的弧度,便索性笑露出牙齿来,不掩饰我想看他发怒的表情。他家和我家是世交,然而我和他却似乎从小就不能好好相处。但我们是朋友。

“可恶!”

成功的撩起了对方的炸毛,我随即端正了自己的表情,公式化地询问道:

“有什么事么,JULE队长?”

……

他还转不回来。我在心里继续偷笑,却蹙起眉认真地用眼催促着他。

他狠狠地瞪着我,但也很快回复了状态,立正敬礼后略垂下头,轻轻地说:“陛下请您火速进宫,有要事相商!”

我这次是真的蹙起了眉,但还是如常地点头说我知道了,接过他丢来的缰绳,一夹马肚就往皇宫赶去。


3.
再见,比想象中来得匆忙。原来那可笑的丧葬原则是如此无用,我和他的再遇,竟是在这洒满午后阳光的大殿。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这里依旧是葬礼之上,而那躺卧之人便是当今皇帝……虽然此人于我于他都无太大关系。

或者又有些关系?毕竟是杀父仇人。

他说了些什么,我说了些什么。圣上问起兵役情况,他说了我想说的话,于是我沉默。离殿时,一瞬之间,我俩四目相对;他笑了,我转身离开。

我讨厌背叛者。

皇帝没什么不好,战后的建设合理而顺畅的进行。五年过去,一切风平浪静。邻国因战事纷扰无心干扰我国重建,我皇秉承相安无事致力发展外交。据说,诚心,可以打动人。

皇帝的身边有很多人,其中有他。

最开始的厌恶之后,我开始承认自己对他的在意,虽然这在不久以前还是那样被刻意压制着的。我明白他想说什么,而我也知道他明白我想说什么。他注意到了邻国的不安分,于是进言。我亦注意到了邻国的不安分——我等他进言,因为我知道他总会说的,他一向如此。

便是下面反应再大,嘘唏声再响,他会说。时间久了,我开始在每次特定的时间和情况下期待那声“请等一等”,低沉而略带的嗓音无奈地叙述着某种不合理。诚然,他的话,我不反感。

偶尔我们依旧会四目相对,他笑,我离开。

三年之后,内政出现了问题,北方的公爵叛变,由他带兵镇压。听说那位公爵以前是圣上的宠儿,后因压力贬到地方,之后策划了叛变并失败。那晚的庆功宴上,他是主角,我坐在他身旁。

他不怎么笑,偶尔的打笑带起的是一阵不满和不耐烦。我知道他在撑,我还知道他在忍。遇见不顺心的事,不可说话时选择沉默,不愿说话时选择无视,不屑说话时选择麻木;我如此做,他如此做。只是我的脸永远宁静,他的脸永远孤寂。我的回头侧目,带过一阵默然;他的举手投足,透出一丝寞落。

他不高兴什么?忠诚如他此时此刻理应高兴,朝中安稳他亦应该感到欣慰,大臣们的又恨又怕增加了他的分量,皇帝的笑脸更肯定了他的功绩。他是如此本分之人,便是再无人听问,在冷嘲热讽与拒绝和忽视中,他依旧苦口婆心我行我素。一次又一次的进言,一次又一次的被驳回,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焦急。

为何他不选择其他方式?

回头看去,他的双眉逐渐琐紧;极度的厌恶下,我会选择离去。

他起身离去。

现在的皇帝,认为自己到达了盛世之颠。他是如此善良,五年重建间为了节约开销他竟从未添置一件锦袍,七年治国他从未缺过一天早朝。孜孜不倦日理万积,皇帝便如他那蓝发的臣子一般本分老实,尽忠敬业,无愧天下。他小心翼翼地对待着邻国,宽容地处理着朝中关系,慈爱地抚慰黎民,辨证的看待各种事物。他是那样的谨慎。

战后的国家,经不起严政。


4
下雨了。

我从小就不喜欢下雨,母亲去世后更甚。记忆中她就在淅沥的雨声中永远地放开了我的手。但我没有哭。父亲说天上下的雨在替我流泪,他说男子汉的眼泪轻易不能流。

于是我更不喜欢下雨天。

但今天一直都在下雨。从昨天开始。

我冒雨出了门。

路灯淡漠的光穿透了雨帘,一圈圈地在积水的涟漪中晃荡,我踢着水花慢慢地走,看着脚下的迷离竟也有一点恍惚。

我要去哪儿呢?


我没有看见DEARKA。可他看见了我。他冲过来一拳打歪了我的头我还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本能的回了一肘,听见那句曾经熟悉如今嘶哑的“可恶”,我才知道我遇见了谁,也就知道自己和雨天果然是没有一丝的默契。

我擦掉唇边的血迹继续往前走。DEARKA在身后高声地骂着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其实听不听我都知道他在骂什么。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在我面前。就在昨天之前的某一天。而昨天我坐在宴席的首位,我是众人庆贺的对象。

雨水湿透了我的外套,我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不想回家。

他的伞遮住我时我以为雨终于停了。回过头却对上那一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家就在前面。”

“啊。”

我跟着他默默地走。眼角扫过他微微晃动的金发,抬手擦了擦自己滴着水的发梢。

他家如我家般空旷整洁,却比我家更少了些人文的装饰,只有一架架厚实的书,挑战般排满了客厅的一角,闪着漆光的琴紧挨着站着,斜对面则是一张舒适光洁的橡木摇椅,铺着绵暖的锦垫,看上去应是颇有些年代的东西了。然而却整洁依旧。

他给我拿来了干毛巾和晨衣,我脱下湿透的外套,擦干了滴着水的头发。

壁炉里的火熊熊地烧着,屋里安静得只有木材间或的劈啪声。我们坐在壁炉前,喝着手中的热饮,却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仆人捧过熨干整理好的外套,我站了起来,礼貌地向他鞠躬致谢,感谢他的招待,感谢他给了我一个休整的空间。我真心地感谢他。

他依然沉默。清蓝的眸却不再冷如寒冰,我看见了淡淡的笑意,虽然它仍然是一闪而过。

雨终于停了。


第二天的例行议会仍是如常的枯闷。我提出的加强勘察各领主的建议如常的没有被接纳。意见被驳回的时候我看见了旁人的讪笑,然而他没有笑,仍是如常专注地看着我,看着坐在皇座上的君王。

他赞同我的意见。但他并没有因此进言。我心里有一点失望,因为他的赞同却没有附议。

我是希望能和他共同努力的吧?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把这里看得重于自己的生命。

离开大殿时我的心情倒不是很差。看见他等在街角更是意外得让我笑了起来。

“去喝一杯。”

“好。”


5.
喝酒时我开了口,第一次,主动。

我说:你……

他说:进言……总是要进的。

我缄口。

他没什么精神,我本能的知道他还在为讨伐之事伤神;那之后的他总是那种表情,没有变化,没有进化,没有同化。很久之后我得到一份资料,薄薄的一张纸;是当时宫中侯爵以上大臣联名排挤YZAK JULE将军的联名信,信中详细记录了整个过程,并留下了诬陷及伪证的所有来源与制造者名称;我在最后看见一排小字,上面注明,ZALA将军是整个计划的绊脚石,希望注意。

那天的后来他说了些事,全是些政事;或许他本不会谈论其他,或许他同我之间本无话题。他说了很多,语速很慢也很低,刚开始试探些之后迫切些,总之,他一直在说。我会听,会看着他的眼睛,有问句时,会回答——为了使谈话继续下去。我的回答得到的是他的欣慰表情,逐渐加快的速度,和慢慢明显的比画。再之后,我会发表简短的评论,会一针见血地指出些东西,会同他同时说出某个名字。最后的最后,他起身离去时,轻声说,明天早朝见。

早议事后他接到了军令,圣上命ZALA将军即日起身讨伐身处南方封地的KURL侯爵。SUDAN KURL一向有势力,此次讨伐由他最先提出,经由五个月的激烈讨论之后得到批准。听到提案通过时那一刹那我微微张了张嘴,议殿中众老头之前的反对声似乎隐没在石板之下,最后一次表决时,反对声寥寥无几。

他出征之后三天,CARGO亲王提出了改制,之后DANTILL将军递出了同南国建交的提案。我依旧沉默,思衬着他那奔波的脸和略带欣喜的神情,想象着他为圣上的采纳惊喜振奋。

他出征后之后一个月,我在早朝中提出了反对意见——第一次。

现在他不能开口,我的话便突然没了媒介;突然想到他是那样迫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意见,我也想试试。明知无用却依旧进言的底气是什么?——我想知道。

进言被其他声浪盖过,我无所谓;这方法我本不屑用,结果的理所当然自然没对我造成任何打击。被拒绝的一瞬间,那一瞬间的前一秒,我曾有过期待,之后是意料之中的三个字,不采纳。

听到那三个字,心里一阵坦然;期待的一瞬间,理念铭刻入心——像是被复习过一次,又像是被唤醒的记忆……和之前的某个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期待,是他的信仰;信仰,无需逻辑。ASURAN ZALA,按照规则生存,遵循法则游戏;他的失败和成功,无愧于心。

再次凯旋归来,这次的他,带着笑意。他幸福地同近身侍卫交谈,腼腆地回应着女官们的问候,收敛地同各位臣子问安,略微得意的看向我。

我靠在门边说:得不偿失。

他抿嘴说:不得到无法面对失去。

那之后,他和我谈论政事,千篇一律。分手时,我有个念头——

下次,可以说点别的么?

于是下次再见,深夜饮酒时,我说:如是满月,酒应更香浓。

他笑:是么?下回试试。
(半夜还在一起哦,大家自己想像喝了酒之后会怎么样)

6
平静的日子似乎过去了,政局又一次在表面的繁荣下涌起了暗潮。我冷眼看着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思谋,一次次努力把它们摊晒到阳光下,却又一次次被圣上忽略,被议会否决。他甚至开始责怪我的挑剔,责怪我是杯弓蛇影。

身边窃窃而出的讪笑中已经带着戒备,我听得出里面的敌意,但为人臣者应做的本分使我无所畏惧。我只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唤醒圣上一味仁慈的姑息,他是王,不能够仅仅做到独善其身,他的身后是整个的国家,他的错误导致的也不单单是他个人的得失,而是这个国家的生灵涂炭。我希望他能够明白这一点。

我和他依然不定期地一起去喝杯酒。说说话。

我喜欢和他说话,虽然他也会嘲笑我的天真我的执着。但他欣赏我,我看得出来。所以我愿意把心里的郁结对他说出来。他不赞同但是理解。我知道我盼望着理解,尤其是他。

但我们也只是说些宫中的政事。我们都没有介入对方的生活,撇开政事,我们几乎仍是陌生人。


“天气真好。”

“嗯。”

“去打猎吧。”

“好。”


我找出父亲的弓箭,仔细整理着,又调了一下弓弦的松紧,试着拉了拉,想起父亲当年的训词,怀念起过去的岁月来。

父亲一直是严谨的人。他要求我做好每一件事,包括打猎。我不喜欢枪杀那些无辜的生命,他甚至为此打了我,说我一点也不象ZALA家的男子汉。

我确实不是ZALA家的男子汉。我因为父亲的暴政背弃了姓氏,离开了祖国。但在长大了的今天看,他做的也并不是完全的错误,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的准则,他只是想扫清所有的威胁,想给自己的国家一份永久的和平。

我知道自己又绕到昨天朝议的挫败上了。所以我不再多想,整理好装备向着秋色中的林子骑去。

他已经在了。我抱歉地一笑。穿着猎装的他干练精神,及肩的金发束在了脑后,完美地展露出线条优美的侧面,我看得竟然有一点愣神。

“你……很好看。”

他惊讶地回头,却安静地回说:彼此彼此。

再走便觉得亲近了很多。他说他不喜欢打猎,我说打猎不是件好事。然后我们一起看着对方说:那我们来干什么?

于是一起笑。

于是干脆下马,坐下来看风景。

许是知道我们都没有敌意,林子里的小动物不时地从我们身边穿跳而过,有只松鼠更是在我们头上停留了很久,吐落一地的榛子壳。

“好弓呢!”

“父亲的。”

“既然来了,不如比试一下?”

“好。”

我们找好目标,箭穿树枝沙沙声几乎同时响起,惊飞一天的栖鸟。

我抬头看着飞鸟皱了下眉,他一眼晃过,却不动声色地继续搭上支箭。

不用去查看结果我也知道我们一定是旗鼓相当,我相信他便如相信我自己。

分手时天色已近擦黑。

我们一天都没有说一句朝政,却充实得象找到了失去已久的另一个自己。开怀的笑更是几年来的总和。他笑起来十分温柔,他说我的笑象这秋天的阳光。我们,真是彼此彼此。

弓穿空寂的清脆划破声响起时我刚和他分手。痛袭来的瞬间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事,我挣扎着向身后看去,失去聚焦的眼睛还是看见了那头耀眼的金发,于是我放心地跌落……


7.

轻响瞬间,我微觉诧异,莫非此时此刻他竟还有兴致比试?回头看向身后那一抹暗蓝,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歪斜着倒地;下坠中,一道荧绿默默向我投来,带着丝温存。

再将他扶起,侧抱上马,胸口的他,已无声息。颠簸中我尽量小心,剧烈的摇晃却还是将他惊醒;疲惫和痛苦下是一丝恬静,幽绿的温存永远停留在我颊侧。野林之外的标灯全灭,深沉间落日被山峦的边际吞噬;苍蓝和墨黑交替,织出眼前无限铺展开的夜景。视觉上的疲劳和难以分辨下的微微躁乱让我手中缰绳不断收紧放松,马儿踏错了些地方,嘶鸣带起四周无限空旷。那不变的墨绿早已隐没,瞳孔在苍穹之色的反射下却依旧清晰;我抬手摸向他额间已是湿汗一片,而我知道他在看我,不带一丝表情。

被信任。

找到山洞时已是午夜,我脱去他的衣杉为他除去箭头。火光下摇曳的焰苗使阴影漂浮闪烁,他身躯上一道道伤痕更是鲜艳得惊人;嫩红的伤疤在火光映衬下丝般油亮,微微的突起折出一到阴影,随着火光摆动忽明忽暗。伤在小腿和侧肩,不重,却也不再能行走。剜取箭头时他盯着篝火出神,臂膀间殷红滴滴滚落,小腿上血亦顺着腿肚无声流下,慢慢交织铺开遍地紫红。他颈项间挂着个吊坠,上面有个标记似是信符,微微颤抖间摇曳在胸前;吊坠规律的摇摆下我竟看出了神,静静的火光中两人都静如磐石般没了声息。很久后他开口道:这是父亲留下的,保佑我平安,自小带着从未取下,你要看看么?

缓慢的话语打破了沉静,之后说什么我不再记得,只是知道他的脸印得翻红,发丝便染成了紫色。

我将马鞍取下为他做了枕头,解下披肩替他盖上;合眼后很久,我听到他说,为什么当时我们不打猎呢?现在……好饿。

我说:比试时,为何皱眉?

他说:父亲走前,乌鸦将我惊醒……之后弓响划长空,惊起一片悲鸣。

我说:今日比试,本是你赢。

他说:无所谓比试,自无输赢。

我笑,他翻身。

天无月,林无声,死寂之间,他是那道涟漪。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都未能出席朝议事——宫中老头们说,坐着轮椅登殿,成何体统!

也是在那星期里,我突然感到了身处正殿中的深深无力。中庸的王朝总会崩溃,单一的政权终将瓦解,息事宁人的君王难得尊敬,潜滋暗长的杂草一触即燃;无为的国家无能的政权,无权的君王无心的臣。PLANT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形势大好的谬论和此起彼伏的赞颂掩埋了真实;没有人站起来陈述,没有人在意毁灭,没有人思考,没有人不为自己。

这样的国度我深恶痛觉——曾经是父亲的所有物,现在是一片狼籍。

我想站起来——完成父亲的梦,完成自己的梦,完成他的梦,完成很多人的梦。

理想无所谓形式,理想的社会却存在于国家;国家托出理念,国家聚集人民,国家保护信念,国家成就人民。理想的国度里,和谐不再是妥协,前方没有迷茫,自己成就自我……人能如愿。

现在是不理想的。现在的国度里,一小部分人能够如愿,一大部分人为他们的如愿不如愿。现在的国度里,一小部分人,声音高亢入云霄,一大部分人,声音沉积入沙石。现在的国度里,一小部分人,占有着不该占有的一切,一大部分人,竞争着不该竞争的追求。

本是各司其职,物尽其用;却是怀才不遇,碌碌无为。

我无谓大道理,父亲的一切对于我只是追求;追求无分对错,追求无论现实与否。我希望看到父亲的梦想实现,一个所谓的理想的国度,一个自己一直耳熟能详的乌邦托。从小的言传身受让我认为那国度理念的正确性是那样的不容质疑,一切相悖都是如此的不协调;似乎违反了自己的生存理念,便是天地不容。看着眼前曾经的艺术品一步步背道而驰支离破碎,我舍不得,我看不惯,我受不了。

我决定将它带回正轨,用我自己的方式。

夜深,我卧床沉思,突然发现自己也如那些老头一般,将自我意识依附到国家之上。或许理想的国度里仍有瑕疵,但对于我,它更完美。既然改朝换代的定律已为历史证明,顺应天理的节拍亦需适时而上;维持这定律之人,是我。

宫中那曾经维持天平的人不在了,那之后,他再未被允许出席朝议事,理由是将军不宜干涉政务——和平时期,军人没有位置。天平倾斜了,维持着我理想和现实接轨一致的天平歪斜向某个看不见的点;令现实回归我理想中现实之人,不再是他。

是我自己。


8
他现在几乎天天来。

我不能入宫了。但宫中的事还是知道的。他来,也并不多说什么。

被拒绝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到了失落,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这么快就来还是有点意外。鸟尽弓藏的道理我不是不懂,可圣上真就以为天下已经太平,岂不是太过天真?

我苦笑。却没再坚持。

他来时,我们会安静地喝茶、下棋,说一些有趣的琐闻,有时也会谈及儿时的岁月。我们说话不多,偶尔几句,更多的则是长长的沉默。但我们的心是靠近的,我知道。

慢慢地,他的话多了些,他说起了父亲。那时候他的眼睛总是很温柔地直看着远方,虽然话只有几句,我却知道他很爱他的父亲,记得和父亲在一起的所有的点滴。那PLANT曾经的君王,要给PLANT一个人尽其职的生活,然而终究也只能是镜里的水月,幻化在了惧怕憎恨的火中。

后来他曾经认真地问过我,是否赞同他父亲的理念,我说那理念太过理想,所以现实里难容。他没有说什么,却看了我很久,那眼里带着点失望,我当时却没能看明白。

我也对他说了YZAK和DEARKA,这两个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说了YZAK在我面前毅然决然的那一剑。我至今无法释怀,不能原谅自己是逼死他的人。他一直安静地听。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我和他都是孤单的人,我们都失去了所有,我们更需要温暖。


现在想起来,那次争吵其实是埋了引子的。

本不愿多说政事的他最近总是时时提起,先是一点点不屑的牢骚,之后便开始指谪君王。我知道他不满,但君王就是君王,不对的地方做臣子的指出就是,他到底还是一个好人,对PLANT也算尽心尽责,私下的责备有什么建设性?

我劝过几次,他也就不再说。但他眼睛里的失望却一日日地加深。我看得明白,也就知道他失望的对象其实是我,但我真的不能认同他的道理。

他渐渐地少来了。

我对着再一次空旷的家发现自己再不能忍受孤独。我去了他家。

看见我时他眼里掠过了一刹的惊喜,随即却客气地招呼我,请我喝茶。

我看着刻意想掩饰的他,笑着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些日子不见我很想他。

他终于放下了矜持,松弛地变回那个我熟悉喜欢的他,抬手理着头发,微笑着说我居然也会这么直接。

为什么不呢?因为我确实喜欢。

然后我们再一次默契地笑。

然后他弹了支曲子,请我坐在摇椅上听。他说那是他父亲向来喜欢的坐椅,他总是坐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听他弹琴。

我们一直很愉快,直到餐桌上他又一次说这样的君王只能导致亡国。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说他应该担起进言的责任,辅佐君王避开失误。

他尖刻地说我进了那么多年的言,有什么效果自己还不清楚么!靠我的那点努力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那一刻我确实很失望。我一直知道他不赞同却理解我的做法,可这么尖刻的反驳让我觉得他连那点理解也全盘否定了,我的所为也就真正地失去了意义。我很难过。

于是我倔强地告诉他为臣应有为臣的本分,不帮君王却暗地思谋那和谋反的诸侯有什么区别。

他愤怒地站了起来,清冷的眼里喷出了火,嘴唇颤抖着仍是缓慢清晰地说他是曾经的储君,现在的王也不过是反叛。

我无言。

我慢慢地站起来,同样清晰地告诉他我也曾经是储君,但象这样换来换去的君臣有什么意义,王座并不是最舒服的所在。

他摔了杯子。


9

他走了,我摔了杯子。

我不能容忍任何人歪曲我的理念,尤其是他。我不是篡权者,也不想谋位,我只是想将我的,或我父亲的世界付诸现实;既然颠覆是唯一的途径,那革命必不可免。

我岂是那些卑微的篡权者?

那之后,我们不再来往;宫中无他,平衡歪斜加剧,我的厌恶也随之涨高。我认识很多将军,除了他之外,很多铁血猛汉亦被排挤或驱逐;南北两方所谓的义士们呼声逐渐高涨,所谓时机,便如此罢。

我没有站出来,所有的联络交由右将军HEINE WESTERNFLUSSE,他们是棋子,我是棋者,他们在棋盘里,我在棋盘后。我没有同他取得联系,骑兵部SHINN ASUKA将军曾向我推荐过“ZALA家的储君”,名字的出现在我意料之中,名字的主人却在我记忆之外——我不太记得他。

我不会想他,更不会刻意记忆,他同我是如此相似——记住自己?可笑。

他不会加入我们,他是那样的本分,是那样地热爱那位无能的皇帝。或许战后国家需要温和,但并不是每个国家都在同时结束战争——盛世强国,侵略是附属品。我憎恨战争,憎恨弱肉强食,但我更厌恶弱者;现在的国家,民众都是弱者,四周的安全让他们习惯于被保护,安然于摇摇欲坠的和平。虚伪的和平只有一个好处:放松的警惕让我们有机可乘。

他在做什么?思忧着国家的动荡之外仍需辅佐那无能的皇帝,排挤之间孤独一人,何必?

秘密集结的势力逐渐壮大,南方的兵力亦日渐成熟。在我收到南方领主的信件后三日,朝廷里突然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查。搜查的对象是“叛党”,搜查的带对人,意料之中。

所有的罪名由HEINE将军顶下,行刑前他一脸不甘。最后谈话时我进去了,作为“曾经的主上”获准同他交谈五分钟。最后五分钟里,他轻声交代了各军队的躲藏地点和联系方式,最后一分钟时他说,他的父亲死于暴政。

完全跳跃的话题,于是我确定,他是个普通人。

起身时,他说:我见到了那杀害我父亲之人的儿子,我却恨不起来。

祝福你,你走的时候,不带走一丝仇恨,已无遗憾。

他来过。

为什么来?

依旧是意料之中,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熟悉的低沉从天边浮来,冷漠的语调带回了我和他相识的最初记忆——寂寞而迷茫,凄凉而无奈。他说,那人是顶的你罢。

我没回头,踏步淹没入喧哗的人群;今天有人示众绞死,下面热闹得如同过节。第二天早晨我推开自己房门时无故觉得门外会有一片官兵,推开后眼前却是满地落叶空寂无声。他放过了我。

他没有来。

三日后,我主动递交了转权书,调职去了东方。走时,众臣向我道别,哈腰之间我看见了远处的他。他不能进主殿,只能站在很远处的长廊外凝望。我知道他看着我,他也知道我看着他,目光碰撞后悄然移开,只是一秒,彼此眼里带着什么,不得而知。

在边境的日子里,我偶尔会想起那次离别,长廊尽头的他似乎动了动嘴,太远,许是我多心。政变失败后我反不如从前那般厌弃那皇帝,正如他所说,“王是好的,做法得当,本也是个明君。”

聪慧如他却依然坚持进言,于是我开始相信此种做法中或许潜藏玄机,莫非人性中的温和善良亦可在乱世中摸出道路?铁杵磨针拨云见日,得贤臣之王必能成就乾坤?

ASURAN ZALA,你能成就什么?



10
我远远地看着他和大臣们道着别,神色间是漫不经心的虚应。他从不屑掩饰自己与众人的距离——我知道旁人对他的评论有赞美的高贵也有厌恶的假正经。但他从来我行我素,连我不得不挂上的微笑也全然免去。万年冰山一样的脸上偶而露出的笑容都在我的面前,而如今,连我也不再能看到了。

我们目光碰过,他却很快就转了开去。那一瞬的接触我只看见了冷漠。我知道,他早已把我当成了路人。

甚至,是敌人?

那次争吵后我们就再不曾说过话。他避着我,我也不知道见了他还能够说什么。向来温和的他砸了杯子,从不厉言的我也出语伤人。我们都不冷静,也就导致了现在这样再不能对话的结果。

察觉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宫中已经分化得严重了,我虽然不再能问政,但情报网仍在我的麾下,要知道来龙去脉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本能地替圣上担忧。我知道他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但我不希望自己一手维护的现状就这么被他打破。于是我又开始请求觐见,以公和私的身份轮番地请求,几经努力才终于得到和君王面谈的机会。我说了很多,圣上却再三地犹豫。我告诉他如果任由事态发展,圣上也再不能继续为王。

没有人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利,尤其是一国的君王。他将信将疑,但还是给了我搜捕的权利。我专注地布置行动,和之前的任一次任务一样。期间我并不曾去想自己现在做的对他将是怎样的打击。我们各自为了各自的理想。我想他是明白的。

然而HEINE WESTERNFLUSSE顶下了所有的罪。我说不清自己去见HEINE的动机,虽然我知道他父亲死在我父亲的手下。我直接地问他REY是不是最后的策划者,他报我以沉默。我知道他死意已决。他在维护REY,而我也知道REY有被人用生命来维护的魅力,但若是我,我不会让手下人替我去死,这也许是我和他最大的区别。但他能做大事,我知道。

他在我犹豫的时候提出了调职。我便知道眼前的危机总算是得到了缓和,他退了一步,但我知道他并不会就此放手。他的坚决从来都让我觉得可怕,而他认定了的道理也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和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地相象。

事件后圣上并没有因此对我回复信任。原本庞大的政变组织因为HEINE他们的自动揽罪而显得非常地不起眼,宫中有人说我是打击报复,而圣上也渐渐地信了,我并不想辩解什么。我只要结果,而结果是PLANT依然平静。如此,就好。


再听见他的名字时已经是三年之后。而PLANT终究没能维持住和平,甚至连主权也在半年前丧失了。

RAWW ,我父亲曾经的部下,如今却与外族勾结,趁东方边境战事正紧时,引入了名义上过来援助的西联国军队。我在二年前就已被软禁,知悉变故再想行动已经失去了有利的先机。圣上在兵戎威逼下交出了权利,RAWW坐上了不属于他的位置,付出了PLANT主权的代价。

至此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有些人确实成不了大器,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有结果。我一心辅佐的王少了一国之君该有的眼界和气魄,姑息和容让是此次变故的罪恶元凶。他果然不该为王。

于是我开始真正地理解他。我相信他必然能够重新让PLANT站起来。我等着他来。

RAWW在登基时就下令拘捕了我。他也知道REY是他的心患,却错误地以为我可以成为他手中的砝码。我和REY之前走得近人尽皆知,之后的未遂政变,精明如RAWW必是看出了我放过REY的一点私心。但我和他早就没了牵连,就算有,他也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他努力的目标。他是可以成就大事的人。我等着他做成他想做的一切。

那以后的日子辛苦而漫长。RAWW一心要从我这里得到他想知道的一切,但我确实不知道REY的网络,而我自己的也绝对不会交给出卖国家的人。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那一天,但我希望能把手中的资源转交给他,在我自己的努力不再现实之后。于是早在西联国军入城时我已经交代好之后的一切,只等他来——只等他回来重建我们衷心热爱的国家。

那么现在,我其实已经了无牵挂。

知道我待遇的变化和他在战场上的胜利有关时,他的大军已经逼近了王城。RAWW气急败坏地亲自到地牢来看我受刑,是他抓住我无力低垂的头告诉我REY已经快到了。我很高兴,毫不掩饰要绽开的笑容,即便牵动了脸上的伤我也笑得灿烂如花。

“他本来就属于这里。”

窃国的是RAWW。再华丽的锦袍也遮不去心灵的卑劣。为了一己的私欲出卖掉国家的尊严,根本不配坐在王座上享受万民的膜拜。他不配!

RAWW把我拖上了城楼。他要当着REY的面折磨我,以此要挟他退兵。我笑着告诉他那根本就是白费心机。REY是做大事的人,成就大事的人从来不会顾忌脚边的牵袢。更何况我对他来说早就只是个路人甚至敌人,我的生死和战场上士兵的价值并无二样。

我早已无力站立,RAWW把我绑在刑柱上却正好让我可以俯视城外。我看见他带的士兵军容严整、气势浩然,我知道远处飘扬的王旗下站着表情严肃的他。我很想再看他一眼,很想告诉他我已经理解了他,甚至,我想对他说句对不起。至于他又将如何看我我觉得一点也无所谓。我也努力过,也成就了PLANT从废墟上的重新崛起。我并没有什么好鄙弃自己的。

攻城的号角响起时,RAWW嘶哑着命令把我钉上城楼。我最后一次看向烽火中的战场,然后把视线转向了远处的山峦河川。那才是我热爱的土地,安宁祥和,生生不息——多美!

“请你,让这里再不要经历今天的一切。”


11
根据情报,城楼之上那一袭白衫,是他。

他的结果,他自己选择;他的选择,他自己承受。我看见他在笑,图象如此清晰,虽然那城楼仍远在数里。

他的脸应该没变,他的笑依然疲倦,他会对我说什么?

来使间的谈判破裂,下令攻城的一刹那,那宛如飘渺在天的一点苍白无声消逝。城楼上空留青灰色的铠甲和殷红的旗帜,夹杂之间掩没了焦点,免去了那无端袭来的一抹惆怅。攻破城楼时已是夜深,明月当空圆满无缺,夜鸟高飞闻声似是夜枭。城楼上满地的暗红,他早已失去了踪影。

下令全军原地休整之后我去了操场,以前的皇家猎园现在荒芜一片。回来后ASUKA将军紧急报告东西两方敌方援军已至,于是我下令全军包围皇都,在明月下宣布开始最后攻击。远处山峦连绵,银色镶边下万物宁和酣然入眠;林中有鹿有兔,有树有河——我知道的,我去过。皇都院内逐渐起火,橘黄笼罩之下,火宁静地燃烧着,点点星火扶摇直上印红半边天,画面即随之摇曳。身边每人瞳孔中倒映着暗金的闪烁,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战火永远如此相似,身后的战士依稀之间勾起万千回忆。曾经,硝烟中父亲消逝于那一篇橘黄……我的父亲,他的父亲。

援军即到,攻城争分夺秒,擒王刻不容缓。路过雨殿时我驻足片刻,圆柱上金漆脱落,院门半掩里面深沉一片;他的主人一定不在多时,不然那满园的梧桐不会如此枯枝傲然。前面是回廊,再前面是议殿,然后是偏厅,然后是主殿。所有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在这里我是主人。曾经这地盘将会是我的,曾经是,现在亦是。我不会轻易放手自己的所有品,我不是他,我和他,并不是如此相似。

RAWW已无处可循,听说他离开皇座时,是那样的气急败坏——为什么呢?你已占有了这不属于你的一切整整半年!莫非贪念令你迟疑?难道放手他人物品亦如此困难?

占领皇都后对方援军亦抵达护城河,之后一个月的战役艰苦而快乐;我的乐趣在此我的梦想在此,我的一切追求和牵绊皆于此。除了战斗,我一无所有。记忆里那曾经的一道影子凝固在城楼,一地暗红提醒着我——当初亦眷恋过眼前的一切!进驻皇城后,耳闻间我知道了那三年里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什么。我去过刑部去过正殿,因为里面有他的影子他的气息——我甚至能想像他每一刻的表情与话语。只是现在一切都空了,喧闹的主殿中没了他青涩的嗓音,狰狞的地牢里他的呻呤亦销声匿迹……连我心中的那一道道影子也浅了淡了,阵阵抽离我的身躯,抽扯间生生的痛,却再把握不住。

城墙外喧闹渐近,手下通报援军已至请将军下令。敌军是我方七倍,我却依旧相信胜利。对阵间一切声响都被隔绝,所有行动全如定格,我的神经逐渐被麻痹,痛和累都被抽离身躯,落入土中摔得粉碎。我是在成就一个梦:一个理想的国度,一个用理想的方式成就的国度。身边每一人都在成就着,为了一个比生命更重的理想付出;回报不得而知,梦想的渐近和思想的共鸣,或已足诒。我看到了逃兵,在他们心中,生命高于理想——或者说,他们的理想,便是持有生命。逃兵里没有我的人,从他那里我学到为政和为王的一丝感性,我发现,人性与人性的共鸣亦可强过千军。我憎恶死亡讨厌结束,但我的生命不能在被扭曲的世界中绽放,不是我的我,活与不活,无差;我需要一个张扬自我的世界,那里的我,不为左右不被局限,那里的我永远正确,那里的我是我。

一切的混乱之下我意识到了失败,我的世界里有成功和失败——以真正的我去成功去失败,这里是我的世界……或者,它已开始靠近我那无处可寻的乌邦托。我的世界终只是理想,不断的接近和永远的不可及让追求和梦想永不破灭,这也是我世界的一部分——永远美好的目标永远的存在。我军逐渐崩溃瓦解,战士们追求着他们该追求的梦想,并在触手可及之间逝去;梦的不碎,真实的自我,于是每位长眠者都合目莞尔。

在缝隙中我回头看见了一支箭,它指向我,而我躲不开。承认失败时我并未失败,我依旧在成就途中,没有偏离轨道,没有妥协,更没有放弃。生死一瞬间我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抹白,它在月下笼上一层银,缥缈中却又如此打眼;那时我竟开始期待,重逢将至我的人生随即圆满。闭目片刻我并未受伤,那虚无的一箭似是命运之神试探的玩笑,见我如此坦然,便此做罢。轻烟般的惨白在空气中散开,不真实得如同天上飘落的一席绢纱,恍惚间蒸腾入夜色再无处寻。那一抹苍白来的突然却又去的匆匆,只在脑中一闪,之后销声匿迹,悄无声息回归轩辕。我终是错过了与他再见——原谅我罢,你懂的。

惊鸿忽起明月下啼鸣成群,鸦声四起凄切着死者的逝去。月下哀号渐渐隐没,孤寥几声刀枪碰撞撕裂长空,最后的勇士洒尽最后一滴血,命运在屡次提醒之后终将带我入虚无。

尸骸满地月高风轻,满月下鸟鸣无处可寻——本是残鸦一片,它们去了哪里?莫非之前那鸦啼本是轩辕之声?生死之间自己竟窃听了世界彼端那阴阳相隔的某个端点。之后回归原点,同那彼端的自我再次阴阳相隔。

我错了,曾经的我以为他在追求相同梦想的途中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错了。

我们其实,是如此一致。

合目瞬间,彼端的我声声呼唤。满月下我和他在阴阳间重聚——说好了的!“下回试试”,那满月下的酒,是否更香浓。醉人的血气便如烈酒,成就梦想到最后的喜悦让我惬意慵懒;我放松四肢享受着半醉半醒的舒适,在昏沉间闭眼。远处的山峦啊!请赋予这美丽的国度一片生机盎然!让生灵们自由生长,让千秋万世生生不息。

父亲,我和你毕竟是有了偏差,你我的梦想,本不同。

合眼前我知道他在我身边——在那彼岸,把酒对目,等待重逢。

我们早得到了那梦想中的乌邦托:我们一直维持着自我,维持着自我追求着该追求的梦,由始至终——这就是我们心中理想的国度。

已无撼。



12
这里曾是PLANT的王都。这里也曾是令日月无光,天地为之变色的战场。而战场上的英雄不是胜利的联军,而是PLANT的王,REY DULLINDAL。
他的勇猛,他的果敢,他的谋略,都和他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一起,刻在了PLANT的图腾柱上。他是当之无愧的王,失败也掩不住他身上耀眼的光辉。


我曾是圣上身边的近卫,跟着圣上从东边一直打进了王都。圣上是个寡言的人,却温和,对我们从不疾言厉色,只是要求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且做得好的事,使之完美才能无愧于心。于是我们谨记,于是我们成了PLANT最出色的军队,于是我们打进了王都。

听人说圣上本来就是个储君,父王却在前次的政变中丧失了性命。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憎恨PLANT,偏驻东方的两年多他竭力维护着边境的和平,无数次亲自带兵出征,血染沙场。他是我们人人敬重的将军,能为他献出生命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耀。他是我见过的最温和美丽的将军,也是最凌厉狠辣的将军,他身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却调和,共同组成了眼前的风华绝代。

进王都前圣上无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望着王都的方向发呆。我曾猜测他是不是很想回去,毕竟边地蛮荒,他的纤细优雅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更何况两年来他的战绩彪炳,他本来就应该是金殿中从容淡定的谋臣,偏偏在军旅中看尽鲜血和死亡,我替他不忿,他却似乎并不是在想这个,于是我很想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但他从不对任何人多说一句和公事无关的话。


我的疑问在王都外终于得到了解答。


圣上起兵是因为那时的王出卖国家换得了自己的权利。知悉消息时圣上独自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一直喝,却一直没有醉。天亮的时候我听见他说这下你明白了吧,等你明白了PLANT也亡了!

然后他再没有说一句话,很快就策划好讨伐的一切事务,举兵后势如破竹,直捣王都。

谈判时城里的使者带来了一个人的消息,ASURAN ZALA。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看见圣上的神色轻微不察地动了一下,但随即冷淡地说那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是杀是留全凭城里的人自己处置。

可来使走后他却立即去了最高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城楼,很久不动。于是我也向那里张望,城楼上有一抹看不真切的白,在劲风中凌然欲飞。那是什么?

城,攻了一天终于是破了。我们井然有序地进城,不骚扰百姓,只搜捕顽孽。

打点好一切后圣上独自上了城楼。一路上遍地狼籍,丢弃的兵器无数,血迹倒不多。可见攻城时这里的守军早已全无斗志。然而最顶的楼室外却弥漫着血气,强风阵阵竟然也不能全部吹散。我警觉地护在了圣上的身前,但他轻轻地推开了我,那手上是从不曾有过的绵软无力。我惊惧地睁大了眼。

“你留在这里。”

我站住,却不放心地用视线追逐着他。他缓缓地走近那滩血迹,又缓缓地抬起了头,于是我惊讶地看见那血迹原来是从墙上蜿蜒而下,深褐色的痕迹在夜色中也是狰狞恐怖。我失声叫了出来!

圣上回过头来,脸色苍白一如身边的墙色,向来冷静的眼里晃晃地烧着火,然而他到底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登基后的圣上日理万机。他还是那个我早已习惯的圣上,城楼上的血也渐渐地从我的记忆中淡去。我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然而或许我就是应该知道的,或许。

我认识了HAWK姐妹。她们在城破后即来觐见,附交的是一份系统完善的情报网络。她们说是ZALA大人命令她们以后听从圣上的调遣。我认得那信符,之前战事中那枚小小的标志总会间中带来消息,圣上看后便有了新的部署。我曾细细打量过,那上面浮雕着低头敛眉的女神,身后的白鸽翩飞如云。古怪而漂亮的信符啊,这就是我当时所有的想法。

圣上面无表情地安置了她们,给予的信任和我们无异。于是我好奇,为了圣上的安全也觉得有责任去考察她们,但她们本能地排斥着我。我看得见她们眼里的悲哀和无奈。于是我更好奇。

也许是我英俊的容貌,也许是我诚心的体贴,妹妹MEILYN终于不再不理睬我。于是我知道了城楼上的血属于谁,知道那人怎样地被折磨了半年,但我还是不知道圣上为什么有那样的表情。我只是觉得MEILYN的怨怼有了道理,我记得圣上那时候说他的生死全由城里的人处置。

我没再继续挖掘事情的真相,圣上的教诲是做好自己能做且可以做好的事,而我的事就是保护好圣上。也许那个叫ASURAN的人和圣上有过非寻常的瓜葛,但他和我无关,所以我也没有继续探究的心思。但我记住了那个名字,并与信符上的女神叠加成了同一个人。这念头,我连MEILYN也没有说。

我相信圣上能带着PLANT走向一个全新的境界,然而国内的形势还是一天天地变得紧张。逃出去的前王引来了援军,虎势眈眈的诸边邻国都插进了一只脚,PLANT的土地上烽火连天。圣上的眉头再不曾舒展,所有的人都忙得走路也能睡着,圣上更是几天几夜地不眠不休。我很担忧,却帮不上什么。只知道连MEILYN也很久见不到踪影了,人们都在传着顶不住了,他们打进来了,圣上疲倦苍白的脸上却不曾有过丝豪的动摇。

然后MEILYN满身伤痕地回来交了份情报,我接住再不能支持的她,她看着我笑,却说她要去找ZALA大人了,她活到今天只为了他的命令,她从来不愿意违背他的命令,即使是眼看着他被钉上城楼。说话时的她眼神是如此的凄苦,然而却一直在笑,她笑着对我说:你知道ZALA大人是为谁死的吗?是为了你的王。

身后传来了一声杯子落地的脆响,我茫然回头,正看见圣上扶住桌案低下了头,明金色的头发顺滑地落下,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和心情,我觉得那还是我熟悉热爱的圣上,只是……累了吧?

MEILYN呕吐出一口一口的血,最后的眼神空洞地落在远方,她依然挂着微笑。


外来的兵是PLANT的7倍。各地早就纷纷被攻陷,王都也已经被一重重地围住。有大臣进言请圣上化装潜逃,但圣上凌厉地看着他,说:丢弃臣民独自保命的王生而为何?

这话令所有人振奋,让所有人激昂。我们生死与共,和这城,和我们的王。

最后的决战血流成河,尸骸遍地。我们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多少自己人,只是跟着那不倒的王旗,勇往直前。血糊住了我的眼睛,染红了眼里的颜色,不断流失的血带走了我的能量,我开始力不能支。最后看一眼王旗下依然勇猛的圣上,转回头却看见不远处有一袭鲜血染透的白衣在风中传送着熟悉的感觉。

没有任何理由地,我知道他就是当日城楼上凌空欲飞的那一抹白,就是MEILYN生死跟随的那个ZALA大人!我激动地想要告诉我的圣上,却看见一支箭狠厉地穿过人群,直追着浴血奋战的他。我骇然张嘴,眼巴巴地看着我敬爱的人即将被撕开血肉,钉住生命,我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那箭竟然消失了!我木然看向箭来的方向,只见那白衣人狠攥住胸口的箭,凝眉,用力,箭离开的刹那带起了汹涌喷洒的血雾,他摇晃着仰面跌落,蓝发分拂间我分明地看见他在笑!

我看见了那笑,纯净明亮,凌驾在这生死血腥的战场上,包容着所有的痛苦哀鸣。他不是属于战场的人,但他的眼里却有着和圣上一样的坚持和不屈。于是我醍醐灌顶般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牵连,但随即我也沉入了黑暗,最后的天空群鸦乱舞……


我没死。

但PLANT,亡了。



尾声

苍穹之下人如沙,辉煌与沉寂转瞬即逝;做别人,不甘,做自己,不能。将别人发挥得淋漓尽致之人,作为他人成功;做自己坚持不变者,一切自己纪录。乱世中他人和自己的定义不明,追求和梦想不清,前途和生命不定。

谁能以自我成就梦想?谁就是世界主人——自己的世界。

沙石混着凝血,草木见证驰骋,大地记忆震撼,苍天俯视桀骜。凡尘中多少错过,岁月里几多迁徙;失去的和得到的,得到的和追求的,追求的和梦想的,梦想的和现实的,现实的拥有的,拥有的和失去的——一切的不确定,一切的摸索,一切的迷茫,一切的无奈。

尘世中翻腾,生死间滚爬;匍匐里窥视对方,叹息时感触自己。纵是背道而驰,擦肩回首,流盼微笑,足矣。

我和你本如一,自不必厮守。分开来,多了些见证,同样长度的人生,生生长了一倍。分开时,绝对的相悖将人生能经历的一切拉开至及至,双份的生命尝试完全双份的阅历;死时我们对目莞尔,合如一,品尝彼此。

再与你相见。


FIN。

2006-02-11

Sunday, December 11, 2022 17:11:38 PM clairekang PERMALINK COM(0)
又如何

作者:clairekang



JUSTICE坠落的一瞬间,KIRA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对,就是心跳停止,这很正常。

所有人都知道ASURAN对KIRA的执念,却少有人问津KIRA,多是觉得一方如是照顾,那另一方则顺理成章的成了被照顾,要不这逻辑上便会缺一块,不再平衡。

冲下去抱着JUSTICE的一瞬间,KIRA觉得窒息。

对,就是窒息,这很正常。

KIRA的关心从来隐晦,当然隐晦并不是贬义词,ASURAN的关心直接而频繁,KIRA的在意却有些清淡,总那么安静,但却也是一种存在。

冲进驾驶舱将挚友抱出的一瞬间,KIRA觉得头昏。

是的,就是挚友,对大多数人来说。

他的挚友永远坦然,永远无我。ASURAN的挚友,永远善良,永远单纯。

人们是这么说的,既然这是大多数人的意思,那就应该是这样的。

ASURAN流血了,很多很多血,染红了面颊也染红了衣襟。他虚弱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眼中印着自己的影子,手扶着自己的身子,脑中……

脑中的东西,向来没人知道。

挚友喃喃着,轻轻的气息带着血腥道出呼唤;声声呼唤是自己的名字。

从这个层面上讲,自己是否可以认为,他脑中的人也是自己?毕竟那时候人都很坦然。

坦然带出本能。


身上的气密服还未换下,手上的血污还未清洗,脸上的疲倦还未褪去,脑中的影子还未消失。KIRA坐在床前,忽视着CAGALIE忽视着……恩,名字是什么?

哦,对了,叫MEYLIN。

绝对自我的存在,绝对独立的中心。

只有自己,和他。

他没醒,还闭着眼,脑上厚厚的纱布身上重重的纱布手臂上层层的纱布。

以前这种东西叫木乃伊,现在这东西叫英雄。

当然这是后世封的,在当时,他是逃兵——完全对立的存在。

所以名号本不重要,他变得比时装还快。

不知英雄是否都伤痕累累,若是这样,那最最大的英雄应该是纹身癖者而非战士;或者应该看那伤是如何上去的?

自己弄的亦或他人伤的?

但KIRA总觉得ASURAN那都是自找的,那些伤,又有多少是不可避免的?

CAGALIE在哭,MEYLIN在哭,自己以前也爱哭,现在,不哭了。

哭是为别人,KIRA向来这么认为。

以前哭,多是为了生命的消逝,多是为了战场上人们的苦难,多是为了无辜受波及的平民,多是为了不合理的世界。

KIRA不为自己哭。

而ASURAN,便是自己。

这有什么好哭的。


不如出去。


再见挚友时,他身边的女孩殷勤的问着帮着,扶着顾着,于是觉得奇怪,于是觉得尴尬,于是觉得别扭,于是走了。

LACUS说走的,恩,当时本没不走的理由。

和他的世界里,没有别人;有别人的他,不和自己一个世界。

无法交流。


半夜再来,他身边空无一人。

绝对的自我绝对的世界。

我和他的世界。

他再次醒来,没睁眼,只是说,KIRA你来了。

我不动,也不说话,我们的世界中,语言很无力,词句很苍白;我们需要的只是空气——恩,我们世界中的空气,在其他人的世界中,似乎叫气氛……管他的。

他似乎不能动,闭着眼笑了;我靠着他床边坐下,握上了他的手。

他说,谢谢。

我抬手盖住了他的唇。


CAGALIE总抱怨ASURAN对自己不如对自己的弟弟,ASURAN自己说没有,LACUS说是么?KIRA自己,笑笑。

CAGALIE说KIRA没了ASURAN心神不定,KIRA自己,笑笑。

CAGALIE说ASURAN是天生的操劳命,KIRA自己,笑笑。


似乎ASURAN是坚强的是可靠的是能抗下一切的。

事实证明这推论是正确的。

于是人们坦然了相信了,既然他强到如此,上天自有让他如此强的理由——给你这功能,也就给你了使命。

对嘛,那就去战斗啊。

强的人,也会痛。

这个道理似乎太简单,于是早被忽略了罢。

以前KIRA不知道,自己对于他,是什么。

归宿?

他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他走了,一声不响风轻云淡。


KIRA吻了吻他的额头,他却吻了吻KIRA的唇,抿抿嘴,确定了些什么,于是笑了。

KIRA于是知道,自己对于他,是肯定。

失却一切的他,究竟失去了些什么?

没人再需要他,没人再需要那个真正的他。

ASURAN想要被人需要,需要决定了自己的价值,价值决定活着的意义,活着的意义决定了求生的念头,求生的念头决定了战斗的态度,战斗的态度决定了自己的强弱,强弱,决定了自己的定位。

需要,是对ASURAN的肯定。

而KIRA,主动坦然的“需要”着他。

他也主动坦然的付出。

公平与否值得与否并不重要,这是种模式,人与人相处的模式,是一种存在。

存在无所谓好坏,更没有正确这一说法。

KIRA知道,其实对方是那样脆弱,稍微立场的转变便能让他迷茫苦恼;他迫切的寻找着新的状态新的定位新的观点,逼迫自己接受适应调整服从。他怕在洪流中被冲走,却又没有自己的一块岛屿,于是那样随波逐流,试图爬上一块适合自己的岛屿。

小岛们离得很近,这边的人可以用吼的同那边的人说话。互相的呼唤中对峙中争吵中质疑中,他惊觉原来对方也是对的。

离开旧的岛,前去新的岛。

问题是他发现每个岛都很适合,却又都不完美。

绕了一圈,天下大同。

徒增迷茫。

不如回家。


KIRA让他觉得自己活着,不作为机师不作为小ZALA,KIRA需要的就是最本质的自己,需要,带来肯定。

其实ASURAN知道,KIRA很强。有他,KIRA便退后些,没他,KIRA便上前点。并不是对方需要自己,而是自己需要对方。

当然,对方满意现在的模式。


KIRA俯身亲吻着床上的人,沿着额头滑向腮边,顺着颈项啃咬至锁骨。床上的人不动,完全没有动静,只是认真的记录着所有感觉所有触感所有声响所有气息。

他怕一动,气氛便乱了。

KIRA抬手将他扶起些,不着痕迹的解着他背后的扣子;唇与唇的严密结合,湿濡的声响,紊乱的气息,昏眩的感觉。

然后上衣滑落。

然后继续。

吻停在了小腹处,手顺着腰向上,勾勒着曲线确定着肌肤的质感。身下的人有了声音,呼吸中夹着呻吟,身体有了起伏。

彼此的确定。

只有彼此知道的模式,只有对方清楚的相处方式,只有他才能理解的举动。

我们的世界,绝对的单纯。

之后是和刚才完全相反的情景。狂乱的交合,粗鲁的相拥,猛烈的深入,沉重的声响,清脆的撞击,高亢的呤叫,紧扣的十指,密合的躯体。

这是他们的模式,他们自己知道。

缠绵到天亮。

穿好衣裳,锁好彼此世界的大门,出去之后,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

只是偶尔相望,莞尔之间,继续确定。


他走了,他变了,那又如何。

争吵了,分开了,那又如何。

敌对了,分歧了,那又如何。


那是在外面,正如刚才所说,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绝对的KIRA,和绝对的ASURAN,在绝对自我的世界中,继续着肯定。

一切变迁,又如何。





Saturday, November 19, 2022 17:21:49 PM clairekang PERMALINK COM(0)
都好

作者:clairekang



一.

梦中的一抹鲜红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几乎将自己吵醒,鲜红的机体下一片嘈杂涌动着窜动着躁动着,医护们吵嚷着扶下人后带着喧闹逐渐远去,留出一道深红和混乱后突然凝固下的空气。

DEARKA在寂静中醒来。

醒来,为了确认.

不真实的失去感,被人群隔开的他,遥远的慌乱,他以为他失去了他.

于是他看向身边兀自沉睡的他。他靠着自己的肩,安稳中舒展的眉毛和微张的嘴,鼻翼轻合间带些呢喃,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活人。

脑中还有着刚才混乱后留下的回音,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远距离的他和近距离的他;呼应之后带出的是感慨,对他的感慨和对生命的感慨,亦或是对人生。

他的情人一如既往,世界继续沧海桑田;他一成不变,它斗转星移。

他看着他,身体靠近,嘴吻上他的唇,手抚上他的发;肌肤之间需要温度来确定存活,肌体之间需要接触来肯定存在,他需要行动确定爱,人需要距离来确定相依。

轻啄之间他睁开了眼,朦胧中停泻几秒,倦倦笑开后便再不动。墉懒的闭上眼,他抿嘴问你醒了?声音没有质感,有的是低沉的缥缈和一丝惬意。

DEARKA伏身上前继续着刚才的缠绵,几次深吻后对方开始有意无意的回应;一点点湿濡之声带着被单的摩擦夹和着呼吸渐渐明显,眼前的他终于半睁着眼问怎么了?喃喃间带着笑意和些许嘶哑,磁石般融入周围的空气和声响中,和谐异常。

你醒了?DEARKA笑开了,碰着对方鼻间问道。

恩。

……我要。

之后他非常满意的看见对方在一瞬间的反应之后睁大了眼睛,呆泻几秒,脸上突然绽开;情人恩了声算是答复,随后懒懒的正了正身子拥上了面前的人。

吻依旧轻柔划过项间洒落胸前,逐渐一致的呼吸和肌肤间的摩擦带起的是一阵默契和一些玩味。他渐渐下移在他腰间加深力度,而他由下至上划过他背脊用手指勾画出一道道线条;他用脸贴着他平坦的小腹,而他逐渐收拢双臂弯曲手腕托住他的后脑;他笑着呢喃着他的名字,而他十指轻展梳理着他的发。

他含住他,他轻喃;他扶他起身,他迎合;他向前,他往后。

所谓的默契。

他有些渴,于是他笑着问,你渴了?

他点头。

你总不会让我这时候去给你找水喝吧?

他不满的回头一眼,他笑的阳光灿烂,同时说是你自己答应说可以的。

他要反驳,却被他腰和手臂的某个动作封住了话语,替代而出的是一阵呻呤,晕眩之后他回头间有些委屈。他将他慢慢放回床间仰面躺好后再次深入,他终于闭上了眼随着律动摇摆起身躯;他伏身封住他的唇,他含住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嘴角流下些许液体,他笑着问他还渴么?

他按住他停下动作问哪来的水?他指指床头。


他点点头,于是他继续着他的两不耽误,偶尔有水滑过颚,顺着颈项流落枕边,他便吻去那道晶亮的水痕。

破晓后的天空逐渐明亮,光线漏过帘间缝隙洒落室内衬出逐渐分明的层次,他和他的肌肤成了墨蓝色,反光的地方便呈出一片银白;混乱的呼吸夹杂着逐渐变大的动作,起伏之间他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饿了,现在几点?

六点十分。

……你是疯子。

要吃东西么?

我要睡觉。

然后他真的枕着他的胸口睡去,留下愕然的他和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他和他本来没有交集。

他也承认最开始时注意上他是因为同情。

而他也知道他是同情他。

无须掩饰,这本就是事实。其实同情也是种感情,至少你吸引到了对方,吸引无论理由;他觉得他呆呆的又死死的,他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呆呆的而又死死的;他曾说过他很倒霉,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很倒霉;他说我对你放不下心来,他也知道对方因为不放心而选择留下——知道归知道,真说出来他还是不愿意的,他说,我什么时候让人不放心了?!

开头是什么原因,都好。

总之他们在了一起。他说我放不下心,他说我得找个保姆,他哼了声没再说话,他笑着说那你算是答应了。

两人一起了,习惯后不在一起便不习惯;之间的感情因什么而起因什么而发展并不重要,之间的感情有什么成分有什么目的他们不在乎,之间的感情谁多谁少对谁更重要这问题就很无聊。

谁说同情不能作为感情,谁说依靠有错?一对恋人一种模式,千百对恋人千百种模式,这里本无固定?

他见他一人在窗前发呆,一道背影衬着无尽走廊,于是他开始上前;他累时向后仰突然接触到某物体,之后这物体按时出现风雨不差,于是他开始习惯向后仰,虽然他从未向后看过。

他愿意上前,他愿意向后。

非要说这是同情,那就是罢,反正这不影响任何东西。现在的他胸口没他便会空洞,现在的他没有怀抱便会不安,他们彼此需要彼此配合,他们想呆在一起。

于是他们呆在了一起。


二.

再次醒来他发现他还睡着,金发散落枕间,于是他无奈的想,何必呢?一大早的折腾我,现在重新睡觉。

难得有时间这么看他,于是他很愿意看他。

他轻轻捏住他的鼻子,对方眉毛微皱摇晃了下脑袋,眼依然禁闭。

为什么我能醒而他不能呢?

不服气。

于是他学着他那样吻了上去,也满意的发现对方似乎有了动静;他哼恩几声移了移身子,之后反手将他抱过拥入怀中,眼,却依旧未睁开。

这不公平!

他一坐而起,却在一瞬间发现了他嘴角边的一丝上弧和颚边肌肉的微微紧收。

还装睡!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并说,恩,还等着你在多叫叫我,那叫醒方式不错。

他将枕头盖上了他的脸,摸到床边手上用力,带着床的微陷和晃动下了床;他随着床的晃动摇摆了几下,眼隔着枕头花边看向一片乳白的空洞,从床的晃动中猜测着他的每个动作,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不禁轻轻转头嘿了一声。

原来赖床也能如此有趣。

反身下了床后他正好进来,扣扣头说我要洗澡。


他喜欢烫水,说这可以舒缓疲劳;他喜欢温水,这没什么理由,烫水太烫,仅此而已。

他笑,因为他好笑的发现,自己的情人确实就如一杯温开水,不冷不热。

他不笑,并认真的表示,水温再高一度,就请您自己出去。


他喜欢花洒,水稍稍有点刺人,打在身上酥麻的感觉,很好;他喜欢花洒,因为这样节约水源,他要做好公民。

贴着对方背站着,他抬手划过他身上的斑驳,深浅不一的红,诉说着时间,埋藏着往事。他任他触摸,感觉着他的食指轻贴肌肤顺着胸前某道暗红划至髋骨。他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他觉得他正在用指腹扶平这道刺目,似乎抚摸之后,指间轻捻,手指微松,伤痕消失,往事,便没了考证。

他抱着他,静静站着,静静享受着水和指的触感,静静感觉手指划过,静静享受水珠滑落。

手和水珠。

一样温暖,一样轻柔,一样光滑,一样和谐。

他吻上他背上一道道暗红或嫩白;他微微仰头,轻叹出声。他将他圈住,仰起下颚抵上他的头,他微笑,却在同时甩起了头发。

你别甩,那样我的眼睛会进水。

我不甩,我的眼睛会进水。

你……

我洗完了。


伤痕代表着什么?是否应该抹去?

DEARKA喜欢用指尖勾画那些伤痕,感受着成长感受着坎坷,于是他知道,他是活着的。DEARKA喜欢用唇齿碰触那些伤痕,摩挲着凹凸摩挲着深浅,于是他知道,这下面的东西,埋了多深。DEARKA喜欢用目光扫过那些伤痕,注视着深浅注视着长短,于是他知道,岁月的流逝,时间的久远。


他裹着浴袍在看杂志,他问,看什么呢?

你榜首呢。

啊?

你自己看。

杂志的排行榜,第一是他,第三是YZAK,排的内容,是最想发生关系的男人。

ASURAN哑然,他从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想和他,恩,那个。当然他不关心内容,他关心的是……

YZAK落后了。

人家落后的原因是有SHIHO了,你自己看看后面备注。

哦?这也是原因?

你真幸福,有了情人,却还是第一名。

……

其实我是地下的么?

……

不行呢,大家都不知道你已经taken了,你太狡猾了。

……

不说这个了,我饿了,出去吃饭吧。

……哦。


ASURAN,你现在吻一下我吧,算是公布关系。

他愕然的放下刀叉,抬头看向他。

他笑了。

他微微站起,探身上前。

很长的一个吻,发梢微颤,头变换着位置,轻咬,吮吸,纠结。

他坐了回来。

他不笑了。

他想,怎么真吻了?

他想,怎么他那么呆的样子?

他想,不对啊他应该别扭的。

他想,不对啊他应该笑啊。

他想,怎么叫他做他就做了?

他想,怎么你叫我做我就做了还不对么?

他想,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他想,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这太反常了。


这个年龄,还掩饰感情故做忸怩,实在可笑。他是他情人,于是他愿意吻他,愿意抱他,愿意感受着他的火热他的激情,愿意爱他。

既然愿意,就做。

约束感情?

可能么。

能约束了还叫感情?


对他来说,感情,是绝对的顺其自然。工作上,他理智他沉着,他内敛他思考;感情上,他随意他任性,他放松他无虑。外面的ASURAN,跟着理性走;他的ASURAN,跟着感觉走。

工作了,奔波了劳累了,回家之后依然理智判断着一切未免太放不开。两人从没约定要多久见一次面,想他了,他过去,想他了,他过去;他同他一起时,似乎周围的空气便慢了些轻了些,隔开了些喧闹隔开了些杂乱;靠着他,他好笑的发现,自己的思维,开始停泻。

无须思维,只要感觉。

出去之后,他不影响他,他不影响他;他的决定他的事业他的人生,他自己做主。只是有时,他会突然想偷懒,于是由他,变成了他的他。

这个莫非就是所谓的劳逸结合?还是有张有弛?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他了,生活便不再是单一的,他过烦了这个,便可跳过去过过另外一个,两种生活互不影响,却被安排得合理得当。当你知道你有退路时,你的压力一般都会比较小;当你知道你有归宿时,你的冲劲一般都会比较大;当你知道你有某个人时,你的不安一般都会比较小;当你知道你有见证时,你的勇气一般都会比较大。

他不需要言语,自然也无需回答。他记录着他的感受,见证着他的成功,分享着他的经历,了解着他的背后。


他会对他说,其实那时候我气死了,但是有人看着的我也就绷着……你说他那样是不是很过分?是不是?

他会说,哦。




Thursday, November 10, 2022 22:01:17 PM clairekang PERMALINK COM(0)
严密

作者:clairekang



1

REY醒的时候看着周围刺眼的白觉得熟悉,他幻想过无数次想死却没死成的情景,大概也就是这样。以前他想要是GIL不在了自己肯定会去死,但肯定也会被救,然后就会这样,一堆人围着你说,太好了你醒了我们担心死了……

他艰难扭头左右看看,却又没发现人,这样他心又有些空。头转到极限时他看到了床边趴着的SHINN,一下子觉得该在的人在了,心虽未太颤动但却放了下来。当然那之后他知道自己少了腿,也知道GIL永远的离开了自己。他还有些思念TALIA,想着那时候三人挤在一起,他被抱着,于是他又想还是该那个时候死了才好,;但现在躺着有些懒得动,自杀什么的他也就没了兴致。SHINN没说“太好了你醒了”,也没说“我担心死了”,SHINN只是问他要不要喝水,之后就继续趴着睡觉。他似乎很累。

第二天REY在SHINN的帮忙下坐了起来,但是没有腿很不方便,这让REY觉得自己更加的没用,简直是个废物。他不许SHINN以外的任何人碰他,便是SHINN,他也不愿意说什么话,只是任对方在自己要跌倒时扶一把,或者推他去厕所;他不看SHINN,SHINN也不说什么,但是总是很尽心。

等REY睡了SHINN会回宿舍,躺在宿舍一个人时他想着今天REY那一脸的焦躁,想着想着竟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没了盼头。14岁时从头来了一次,16岁时又要从头来,之前抹杀得干净之后空白得刺眼。躺到晚上十点时宿舍门响了,LUNA替他带了些吃的,他拿枕头遮着脸不吭声,听着对方在书桌上打开盒盖又拆开那些塑料包装。LUNA把吃的放在书桌上,走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又揉了一下。这下SHINN觉得心里再怎么烦也软了下来,猛一起身将LUNA拖到了自己怀里勒得紧紧的,却还是不说话。

LUNA喜欢被抱着,再怎么知道身边人的小孩气,却仍是喜欢闻着那味道靠着那胸膛,并感受着一阵阵隐隐透上来的热气。走时LUNA说,明天MEYLIN要去游乐圆你去么?SHINN说可以,REY明天小手术,我不用去。

走到电梯门口时SHINN又冲了出来,说我送你下去。LUNA靠着他肩膀站着说昨天上街买了个链子。说完晃晃手,让SHINN看了看。SHINN终于笑了,将LUNA搂了搂说下回我也去,等REY好了,时间就多了。


2

去游乐圆时MEYLIN很别扭,因为SHINN怎么突然就和姐姐在一起了,姐姐不是喜欢ASURAN么?SHINN就还是个孩子。

当然她没说,和SHINN玩很能玩起来,这样看来SHINN是什么身份也就不重要。一起去的还有很多人,几乎MINARVA上的人都去了。大家有意无意的调侃了SHINN同LUNA好几次,LUNA笑着顶回去,SHINN却只是“唔”一声了事。玩到后来SHINN也笑开了,LUNA看着他笑觉得高兴,就总爱将自己的额头往他手臂上使劲压压;SHINN总是和其他人打闹,只是任她拽或靠着,LUNA喜欢这样的感觉。后来大家吃快餐时VINO同SHINN聊了很多,LUNA在旁边看着时有点怅然。之前他认识的SHINN,或者说和自己在一起的SHINN很孤独,只对自己笑;现在SHINN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笑着曾是只对自己的笑,也闹了很多,自己就有点和其他人一样的感觉。LUNA希望自己能特别点,比如只有自己知道的他的动作或表情,或只有自己猜到的心情什么的。

玩到一半SHINN接了个电话,之后匆匆走了,电话里说REY不见了,看样子SHINN很着急。LUNA皱着眉头对SHINN说REY不会有事的,他不方便,不会走远。

SHINN到了医院时正撞上ASURAN,对方是REY的担保人。ASURAN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见面本该有的尴尬也因为REY的事被搁到了一边。ASURAN在医院附近乱转,SHINN在医院里转。天黑后ASURAN弯着腰气喘吁吁的说你觉得REY应该去哪里?

SHINN沉默了一下说你别跟来,随后自己去了墓园,墓园没找到人又去了军校,最后在操场找到了REY。REY坐在那里吹风,他想一个人却又希望有个什么人或事来将自己这种无聊且无意义的行为终止。他像是在和自己赌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赌或赌给谁看,甚至不知道所谓的终止自己行为的某个东西到底应该怎样出现,或那到底应该是什么东西?

SHINN喊他的时候他觉得终于是等到了什么,但对方要他回去时他却又别扭着不愿回。他觉得自己跑出来把什么烦心的事都想了一遍,刻意填充着让自己在这里坚持吹风的理由,任自己有意识的将自己心情搞坏——虽然它似乎从未好过。

他知道SHINN会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求他,让他回去。SHINN对他脾气一向很好,也听他的,这些他都知道。头几次做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过分,之后也就习惯了,他想,SHINN或许不会将这些故意刻进心里,又或者他不太在乎这些……或者他根本就是粗神经,不想那么多!

SHINN还是将REY推了回去,回去时给ASURAN打了个电话说找到了,你就别来了。ASURAN愣愣的站在医院通道上呆了会儿,看了看REY的病历。他有点担心REY,想看看,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伪善,最后还是走了。


3

LUNA去看过一次REY,看的时候对方正在睡觉,她将花放下,替REY收拾了衣服,折起来放好后又将饭盒和杯子洗了一次。SHINN说了两次,说不用那么麻烦,LUNA却说你们两个男人弄东西就是脏,这个要收拾,病人怎么能用这样的碗和勺子?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心情会很好,就好像她同两人都很熟,这样有话题的交谈和打闹也不尴尬。SHINN没有送她下去,是她自己说不用的。下楼后她叹了口气,觉得这样交往很累,因为彼此都在为维持而维持,因为心中总有点疑问。

LUNA很喜欢SHINN,SHINN也觉得LUNA很好。但是属于彼此的那人只存在一个特殊的背景之下,那时的他们身边已无人,那时的一切都是混沌。现在他们回到了最初的自己,最初的自己一个人也很好,硬生生的多了一大块生活时间上有些紧,也不知道往哪里插。

REY在LUNA走之后就醒了,SHINN觉得这有点巧合。那天因为医生的一句话REY大发脾气,医生说他不配合,而REY觉得自己找不到配合的理由,于是开始心烦。SHINN只能在旁边看着REY吼,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静的REY会那样歇斯底里。等REY注射之后再睡下,他坐在床边看着REY,试着揣摩了下对方的心。他想REY大概一无所有了所以烦躁,就如当时的自己;而自己似乎比他好,自己有复仇的目标有明确的前方,REY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想到现在的自己其实也没目标,很是泄气,斜靠着床头缩成了一团。医生进来找他谈话,谈话的中间内容他没怎么听懂,但是最后他听懂了。医生说REY由于某种活不太久,又由于某种原因会在下半辈子——其实也不长——里活的不怎么舒服。医生的话很委婉,SHINN也不好发脾气,当然那时候他也没力气生气。他想着REY要死了,就想到了之前再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所有镜头,回家时路过公园四下无人时终于哭了。

回家时他看见门把上挂着的LUNA送的晚饭,心却连动也没动一下。SHINN将饭盒拿进来放在床头。他突然觉得现在任何事都不能再打动他,连在心表面擦一下的力道都不再有,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心情低落时自己乱想的沮丧东西。

第二天早上SHINN没能起床,他烧得很厉害,陷在床里全上发软。思维混乱之间他想着应该去看REY,又想着今天要去军部整理文件,顿觉烦躁无比。LUNA过来看他,让他吃了些东西他却又吐了;那时LUNA将他扶去厕所替他脱下脏衣服,再将他一把推进了淋浴门。他冲了下水觉得清醒些了,回想着刚才LUNA为自己脱脏衣服时的利索,又想着她瘦小的身体将自己扯进浴室,觉得感动。出去时LUNA给他泡了些很好喝的水,之后让他躺下。他想说什么,LUNA却说,我会去看REY……毕竟是同学又是战友,他不会对我太怎么样。你睡吧。

SHINN撑起来吻了LUNA一下。


4

LUNA去时REY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她过去将东西收拾好,主动问,你要喝水么?REY依旧没有声音。LUNA坐了会儿走了,走出来时很伤心。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REY弄成这样。走到车站她时突然发现手中的水果还拎着,哑然之后想了想还是决定给REY送回去。再进病房时她笑着对REY说,你看我都忘记将给你的水果留下了。

REY很冷的说不用。

LUNA强装笑颜将水果留了下来,出去时却快哭了。

等LUNA出去之后REY也有点后悔,但他没办法对谁脾气好,他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他总是很消极很悲观,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再怎么努力想着要高兴要客气要压下火气也会被某个正冒出的念头搞的无明火乱冒,这样自然不行。彻底的迷失和彻底的没有期望让他很难受,但他造不出个希望来。他想着自己会死,想着之后的日子会怎么过,还想着自己连腿也没了就这么躺着一辈子,最后想着GIL不在了,那怎么衍生,也出不了点想要高兴起来的欲望。

SHINN不来他火很大,但又这样过了两个星期之后他也就平静了很多。SHINN身体好些之后也来了,过来时还是同以往一样,不会逗他开心,也不怎么说话,就是陪着他。SHINN说,自己以前孤单时其实不想笑,就是想有人能在身边,而且你还能知道他肯定会在你身边,肯定不会离开。REY很赞同他的话,因为他自己现在就是这样。

缓过劲来之后REY也愿意同SHIN说点东西,再后来也愿意出门。但有一次他半夜突然醒来竟然发现病房玻璃外ASURAN站着正看他,无名火又冒了起来。他很恨这个人,实在不愿意见他。ASURAN当时也吓了一跳,他已经很听SHINN的话了半夜才过来,也知道REY不愿意见到自己,就这样对方还能突然醒来,实在是好气又好笑。

ASURAN索性进去,同REY说了些恶心无比的婆妈东西。没办法,两人在一起说的东西只有这些,说的东西也永远不搭调。ASURAN是死脑筋,还想着怎么将REY说得有生气些,似乎朝气蓬勃的是最好。REY心都绞在一起了,他想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没经历你劝我振作起来?你莫非是在搞笑?

这样的谈话很不愉快,ASURAN最后被骂走了,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最后说,你活下来了就活下去,SHINN同LUNA都很担心你。

REY确实更努力的让自己情绪稳定,也比较愿意同医生合作治疗他身上的一系列问题。这不是ASURAN的功劳,而是REY觉得自己消沉够了也适应了消沉的一切,这样一来往下走也就理所当然。但他仍同LUNA吵过一次架,那是因为他折腾SHINN时LUNA看不下去了,多说了几句。REY很生气,觉得SHINN怎么做是他的自由,我们之间就是这种模式,好也罢不好也罢你的多嘴却是不用。LUNA看着SHINN等他发言,SHINN却没说话,还是“唔”。对着REY的事他从说不出什么,他觉得REY怎么做都有道理,而且他觉得REY已经很坚强了。孤单一人的痛他懂得深了,那痛苦的记忆说远不远,还是那样清晰无比;心中的伤其他的都好了都淡了,唯独那刺骨的孤独和无边的隔膜依旧能将他的任何兴致一点点吞噬,那是他永远不愿意想的一段过去,也就在心里无形地割划出一块禁地。他只记得那样的伤很痛,那样的伤很难受很难受,是不能忍受的是不应该经历的,经历了人会怎样也难以想像的……具体怎样痛,却早记不清了。

所以REY做什么都有理由,他痛过了一样的痛,而他也在一点点的忍受。

SHINN不吭声。


5

LUNA走到医院楼下时SHINN追了下来,代REY向他道歉。LUNA苦笑着说你不需要道歉。她又说,SHINN你陪我走走,SHINN支吾了几下有些不自然。LUNA哈哈的笑了说你回去陪REY吧,心却也随即沉了下来。豁达的恋人是如此虚伪,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那天晚上LUNA给SHINN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我的转调书下来了,去E-7。SHINN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之后花了些时间才确认了一些事实。这一个月来他想过无数次自己是否忽略了LUNA,却因为对方一次由一次豁达而淡化了心里内疚的想法。该来的终还是来了,他握着电话的手仍是却出了汗。SHINN舍不得LUNA,他很喜欢她。

后来SHINN也说不出是什么导致了彼此之间的结束,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但却又说不出来错在哪里。想到这事时他不后悔却只是逃避,他就是不愿意想自己接电话时听到那话后,那一刹那的心情,也不愿仔细思考自己都在哪些事情上出了错。但他又止不住的要去想,想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想到后来成天都是昏昏的,都在烦在焦,却以说不出具体是为了什么了。

但他也知道挽救无用。正因为没有具体的错误和明显的分歧,彼此的不合适才那么直露。两人都有维持过,却在维持的途中预料到了结果,所以维持也懒了,结果也看淡了,该结束时结束,还没结束时就还走下去。

他没再去看LUNA,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思念着她的味道和声音,想着她对自己的好。REY看出了SHINN的无精打采,也不说话。这回是REY让SHINN靠着,两人在医院窗玻璃框出的橘黄色光影下慢慢拉长一道深沉的影子。SHINN根本没想过如果,两人怎么如果,能走到这步也是其中一个如果的必然,既然是必然那怎么如果也就不太重要。

再后来REY好了很多,有了些以前的样子,冷冰冰的,总是很镇定,说话时也开始有了一针见血的味道。SHINN在依稀间有些不自然,觉得这样的REY是变了又没变,而变了的那些已被岁月印上了很厚的疤,没变的,也只是在衬托着那些变化,总之是逝去了,总之REY的一生里总会多出那条疤。

REY在很久后出了院,认领自己的私人物品时他翻出了毕业典礼的照片,这才想起自己同SHINN还有LUNA以前很好,没有照片的话自己都快忘了。他想了想以前的日子,发觉那里面LUNA的形象很清晰,总是爱操心和照顾人,还有些吵。那时的自己不烦她,还能顶点嘴……后来都是怎么了?

他问SHINN,LUNA呢?

SHINN说去了E-7。

REY不愿认为是自己让他们两怎么样了,但他觉得SHINN一定很后悔,所以以后也不再提。他现在身体很好,药物控制也很有效,能再活下去。因为能活下去,他才又对自己之前的经历有那么点感激,觉得经历了死亡再活的话,死亡的经历和感受就很可贵——要真死了那感受也就不可贵了,毕竟还是没经历却活着好。

他是下午在超市时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冒出之后心顿时像有个闸门开了般,很通畅。回家后他看着SHINN在屋里跳着翻箱倒柜找CD,又看看身边熟悉的摆设,觉得现在看什么心情都很好。于是他拉过SHINN说,我们今天出去吃饭。

SHINN点头,随后着急着起身继续找他的CD,并说,那张花了会很惨,因为买不到了。

他将着急着要跑开的SHINN又拉了回来,借着对方重心不稳时的下坠亲亲吻上他的唇。SHINN觉得这很顺其自然但具体到时间地点上又还有些突然,脸有点红,也有点别扭。他不愿在这时候开玩笑打破这不自然,因为那样只会显得更不自然。他依旧“唔”了一声,之后看着REY不再说话。REY抿抿嘴放手让他继续找他的CD,看着他继续满屋的跑,心很静。

后来他们出席了LUNA的婚礼,再后来还去了MEYLIN的。再见面时所有人都没有冷场,也没再提不愉快的任何事。他们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弄出个什么来都不对。

晚上SHINN躺在REY怀里说,幸好你活了下来……

REY才想当时自己是觉得死了更好。现在让他选他还是说不准,因为当时死了也就没有后面这所有的事,想了一会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很无聊,因为没有如果,所以他决定不再想,转身睡去。


尾声

REY常常想自己对SHINN不是很好,SHINN暗地里也经常觉得REY似乎很多地方不对。但两人总要在一起,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走在一起。SHINN想的比较简单,他觉得这有点命运的味道: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离不开了,哪怕是在一起时会有很多不对,哪怕不在一起理论上也会很好。随便怎么说,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就离不开了,就要在一起。

这个莫非就是绝对的合适?连点理由都不需要。



2006.03.18.



Wednesday, November 09, 2022 22:10:47 PM clairekang PERMALINK COM(0)
简单

作者:clairekang



1

“舍不得?”

“还好。”

走时他想抱抱KIRA,就像以前每次分手时一样。看着对方的脸他定了几秒,捏捏拳头又静静的忍了下来;KIRA已经长大,彼此之间有些东西已经褪化,再做之间,已不具备以前的意义……那便算了。

KIRA一定也想张开双臂,KIRA也一定同自己一样眷念过去,这样的曾经分享已足够,曲终人散各奔东西,请保重。

“我会回家,您……”

“不用担心我,快去吧,你姐姐担心了。”

她想叫他同自己回家,哪怕是吃个晚饭也好。后来她又想到之前姐姐同他打的那一仗,听说SHINN现在在自己家里,这样的话他还是别去的好。她想知道他今后会住那里会去那里会做什么,但她也知道自己并不具备询问的资格。

姐姐同妈妈都哭了。

她还看到了SHINN。

“ASURAN让我向你问好。”

“啊……唔……”


他亲自登门向MEYLIN的父母道歉,她在远处看着他稍稍埋头说了些什么,而父母却没将他迎进屋。最后她看着他鞠了一躬走了,有些委屈又有些着急;姐姐轻轻按住她的肩说,MEYLIN,你现在别去,爸爸一定会很生气。

MEYLIN不明白父母不喜欢他哪点,但姐姐说,那样将你卷入危险……说实话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虽然我知道ASURAN他……很好。

姐姐说这话的时候SHINN没有发表意见,MEYLIN看了他一眼,SHINN一扭头进了房间。那天晚上吃饭时MEYLIN有意刁难了SHINN很久,抢菜抢肉的,还恨了他几眼。她想,为什么父母那么喜欢SHINN,却又不准ASURAN进屋?

但她也有一丝庆幸——她不知道父母真将ASURAN迎进屋的话……他会进来么?

她很想再见他一次,一次也好。15岁的孩子喜欢一个人是那么纯粹,躺在床上时她甚至想,要在有那么一次动荡,自己能再同他那么逃跑一次,该多好。她对危险没有定义,那时的逃跑她虽然怕,却也怕得如此纯粹。那怕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慌也没有对痛的认识。听着子弹一下下撞击着面前的遮掩物她觉得那响声只是连成一片,代表着什么她不知道……当然她还是知道打到会痛。她只需要抱着头将自己从眼前的一切事物中隔开,她只是这么想,也就只是这么做。恍惚中她还知道,他在身边,而他在保护她。

这样的感觉很好,就好像一切都昏暗了眼前却还有一个主题;就好像感官都麻木了却又突然想到他,于是心意在一瞬间清晰;就好像,走到路的一半时突然恍惚,但行走的意义已经明朗,于是心不慌。

MEYLIN不知道怎么去爱,她的爱还未成型,她只是在萌动中争取着感受点滴。所以她还想再见他一次,见了之后怎么都好,不见,便是吊着的,心意不名,怎么做也就不清。

去军部递交退役申请书时她有些忐忑。她怕在拐角处遇见他,但路过拐角处时他没有出现她的心又有些下沉。排队时她想往四周看,却又看得不自然,眼神躲闪几下又总想再看看——再转头一点,是否他就会出现?拿到表格后她听到身后战士们互相招呼的声音,又开始想他会不会突然叫她?这么想着就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成型,脑中形成的那个声音逐渐和外界的个中声响混在一起,似乎便是真的有人在叫她了,似乎那人就是他。

MEYLIN觉得自己心很乱,而且还是自己弄的;发了半天迷糊后她有些累了,又有些厌倦,便不再想,只是埋头回忆着他的声音和温度。15岁的心一经点燃,思绪便如泉水般涌出,将心灌满。

她总想他保护过她,那么尽力那么自然,这让她胡思乱想很多东西。最后想到父母婉拒他的登门时那一刹那的情景,双肩便会有些无力,心牵连着胃空空的,总想往里塞点东西。

她幻想了无数次,想那时他如果再次要求进屋,然后母亲终于软了下来,然后他进来对她说,MEYLIN,你好么?

就够了。


2

再见他已是一年后,那时的她已不再常常想他,想他时也不再小鹿乱撞。但听到他叫她时,她还是以为那是幻觉,以前想得太多了,总想着他喊她,现在真喊了,其实感觉也就那样。

MEYLIN回头,竟觉自己是在恍惚中看见了他。ASURAN头发剪短了些,又高了很多,瘦了些,脸却没太大的变化。对方惊喜的说,真是MEYLIN,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不太敢喊……

汹涌人流中,他认出了自己。

他请她吃饭,吃饭时她告诉他自己在玩具店工作,而他说他依旧在军部。后来她带他去看了自己工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娃娃,还有气球和鲜花。她于是知道ASURAN知道所有花的名字,她也知道ASURAN不喜欢娃娃……

“但是我很喜欢模型。”ASURAN强调自己童心未泯。

ASURAN喜欢童话?

他歪头想想说喜欢。

“我最喜欢的是丑小鸭,”她认真的说:“从小我便不如姐姐好看,于是希望自己长大能好看点。”

“MEYLIN很可爱。”


之后他们难得见面。ASURAN替MEYLIN找过LACUS演唱会的门票,还帮她修过刚买了就弄坏的手机;她生日时也收到了ASURAN送的礼物——个很大的玩具熊。那玩具熊是那样大,以至于SHINN将那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搬进屋时全家人都以为那是个冰箱。看见那盒子的一瞬间MEYLIN便猜到了盒子的主人是谁;打开盒子时她很高兴,心中有些狂喜的感觉。之后由于客人太多有些忘了,晚上再想起时,她才又明确了心中的滋味是那样别致。

那是种有小秘密般的感觉,似乎有个人不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自己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又会在关键的时候悄悄现身,适时加深他在自己心里的印记,出现的那样自然却又走的悄无声息不着痕迹。他的存在是和自己的生活隔开了的,只在她自己一个人的幻想中出现,好像自己想着他会出现,再安排好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他便会如约而至。

再后来MEYLIN有了男朋友,她会和对方约会,会尽情的享受着恋爱的喜悦。热恋时想他的机会就少了很多,偶尔想起还会觉得这感觉遥远而熟悉,由于很久没想了,还有些怀恋。这是对自己恋爱心理的调剂,约会下来,揉着发酸的腿,一头倒在床上,疲倦中将心中完美王子的一举一动回忆一下,便觉得幸福。她不会将男友同他比较,他是自己的憧憬和小小秘密,而现实中她需要恋爱,需要现实的拥抱和普通的爱。

再后来她同男友分手了,LUNA奇怪的问趴在床上哭着揉着的MEYLIN问,好好的干嘛分了?

MEYLIN说自己也说不上来,渐渐的就不对了,后来就很累。

LUNA说,总是有不足的,你别太挑剔……不是人人都像你的ASURAN那么完美。

于是MEYLIN又有点气自己总想着他,莫非是潜意识里自己总将他作为标准,所以变得挑剔?其实男友没什么不好,静下来想也能找出很多优点,也很疼自己……

“我要吃冰淇淋。”——这是她泄恨的方式;放纵自己的减肥计划,放纵自己一回,之后从头开始。


于是冬天大半夜十二点正,姐夫大人出门买冰淇淋。


3

再后来她依然收到他的礼物,只是生日,一年一次。转眼MEYLIN 2 4岁了,母亲说,你该结婚了,你看你姐姐现在多好。

MEYLIN看了看自己脚边刚开始会爬的孩子,又看看被孩子折腾倒地的SHINN,觉得结婚其实也不怎么好。下午姐姐回家了,SHINN突然轻声说,我们去墓园好么?我想去看看REY。

LUNA轻轻的吸了口气——她才记起,今天是军校毕业的日子,很多年前,他们一起走了出来,很多年后,他们中只少了一人。

墓地很干净,LUNA抱着孩子让他摸了摸REY的墓碑,之后三人找了找其他同学的墓碑,摆上了些花,又站了阵。后来他们在墓碑间没有目的的走着,粗略的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偶尔有认识的,SHINN便会停下来,抿抿嘴唇。MEYLIN不喜欢看墓碑,因为她觉得上面的名字代表不了任何东西,一个人去了,一个名字能诉说什么?

他们在DULLINDAL议长的墓前放上了一束花,后来又看见了ZALA议长夫妇和TALIA舰长的墓碑。这些名字是熟悉的,而这些人已经被留在了很远很远的过去。他们在墓园遇见了国防部长,似乎也是在扫墓,旁边跟着副部长;两人都很沉默,只是站在墓前,没一点声音。于是三人只是向那边敬了个礼,部长干练的回了礼,便不再看他们。

三人不愿再打扰部长,正要转身回去;LUNA看着那边阶梯上小跑着爬上来的某人后突然“咦”了一声。MEYLIN顺着看过去后也跟着“咦”。SHINN停住了,直愣愣的看向对方。对方也定住了,看了会儿后却笑了,问,SHINN,你好么?

“唔。”

四人都很沉默。


“慢死了!”那边突然有了炸雷一般的声音。

“你自己忘了买花!”

之后ASURAN抱歉的向三人笑笑,匆匆向部长那边跑了过去。


无法预料的再见,MEYLIN回家后才确定自己同他已相见的事实。心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跳,感觉也不一样了。但看到他,毕竟还是高兴。

他会继续活在自己的梦里。


后来他们又不再相见,他或许过的很好,或许不,MEYLIN不知道。MEYLIN有了新的恋情,现在的她更成熟,更女人,但看见娃娃还是会笑。想他的时候已经很少了,但想他的时候她会换个心情,换得简单一点,换得更不实际。他是怎么笑的已经不再记得,但想他的日子里风的味道还很清晰,想他的岁月单纯美好,现在想他,缅怀的不再是他,而是那时的自己,和一片心情。

这次的恋情依旧不顺,波折之后终还是分了手。MEYLIN很喜欢他,所以分手时她哭了。一人靠在街角的墙边哭了很久,轻轻捂着嘴。感觉着视线中来往的人群匆匆来又匆匆去,她觉得自己会被冲走。

这时候她想有人抱抱她,于是很自然的想到了他。他总会在自己希望的时间地点出现,虽然她已很久没有编制自己的剧本,虽然她已不太常想他。然后她听到了脑中那一声声呼唤逐渐明显,慢慢融入身边嘈杂喧闹的一切声响之中,那声音不再遥远不再清澈,带着丝嘶哑轻轻地却真实地响起在自己耳边。

“MEYLIN。”

她抬头果然看见了他,她的抬头有点突然,他很显然的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声音中带着丝慌乱——他害怕看女人哭,一向如此。

她靠着他哭了。后来他又请他吃饭,吃饭时她一边切肉一边数落了男友的种种不是,却又在最后放下叉子发神。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变,最后他看见她笑了,似乎是吃饱了消了气。MEYLIN毕竟单纯,气过了也就好了;这样的性格她一直有,她也一直任性的保持着。过去的伤害打击不了她,未来也永远充满一片惊奇。

后来她常常去军部等他。她想的简单:15岁那年,自己欠缺思考拖住了他的腿,但是自己没有后悔;10年后的今天,自己也不用想太多,因为想等他便来了,自然,也不会后悔。

很后来的后来她果然没有后悔,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能够坚强到面对选择也相信她的选择,自然,她永远相信他,正如那时,伸出一只手,将命交给他。

无条件。

因为她本是个简单的人。



2006.03.18.



Wednesday, November 09, 2022 22:10:02 PM clairekang PERMALINK COM(0)
微澜

作者:clairekang



1 Staccato

下坠的加速度让人头昏胸闷,SHIHO觉得力气开始从脚尖抽离,这便是那曾经熟悉却又逐渐麻木的所谓恐惧感。驾驶舱里已经迸出了火花,嘈杂的仪器声和屏幕上旋转交替着出现的一幅幅不连贯的画面混杂着指示灯的不断闪烁渐渐褪成了暗红一片。SHIHO想将头盔拿下擦拭额角的血,却又怕突然的撞击伤到脑部。

JULE队中很少女性,这个是不成文的定律。

接替文件书下来之后SHIHO曾犹豫了零点几秒,她听说JULE队很苦,还听说过JULE队都做些“危险的事”,她甚至听说,在JULE,晋升不容易。但依照SHIHO的理论,很苦能锻炼人,危险的事代表有意义,而晋升什么的……能活下来就够了,SHIHO并没有什么野心。

所以她没有申请转调。

SHIHO没有听说过,JULE队的队长,是出了名的英俊。


2 Doloroso & Dolce

SHIHO知道这里女人很少,但未曾料到自己竟是唯一的异性……医务班不算的话。

值班也好出战也好,由于是“唯一”,她竟连可以搭配的伙伴都没有,这就意味这她将会做和所有男兵一样的事。战斗吃紧时休息时间表上她得到的空挡安排和其他人一样,热铺地点和洗漱条件也和其他人相同。然而她是女人,这点上,就和其他人很不一样。SHIHO没有得到过生理假,理由是没有人能带她的班——男同志们没这个假,这让她很痛苦,因为她生理痛很厉害。SHIHO总是一个人,这并不是她冷漠少言,而是无人倾谈;军中寂寞的男性很多,和她搭讪的动机多半不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从不去休息室,而总是一人呆在房间。她与医务班的一位军医同住,对方是位风骚的中年女性,她们之间,无话可说。

是的,SHIHO总是一个人。

不过她并不孤单。她有些女孩儿家的心事,一人时便会想想,打发时间。她爱上了那位银发的队长,觉得对方是那样的出众而张扬;她喜欢看着那银发一搭一搭的从自己面前晃过,而她便会稍稍抬头仰望。

她的队长很优秀很勇敢,也很善良。当然,她没想过这样的人同自己会有什么来往,队长是她闲下来之后能自己品位的一点思绪,改变这种形式,不好。她不善言辞,单独面对他时,便只能严肃的敬礼。她希望自己做的事能得到他的肯定,而他也确实肯定了她,这让她很高兴。

有一天休息时间批的很宽,于是她很放心的洗了个澡,之后整理了头发穿上军服,扣好军装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迟到。她拼命的跑向集合地点,奔跑中发丝散乱双颊绯红,额头上也微微渗出了汗。她迟到了,所以当她听自己自己的名字被那青涩而略微高亢的嗓音吼出时,她心在一瞬间抽动扯紧。她听到他严厉的问她为什么迟到,而她只能站得笔直得用力喊道,报告长官,我洗澡忘记了时间!

她手和脚都软了,心沉得厉害。她听到自己的队长严厉得说,打扫休息室一个星期!

是!

归队!

是!


3 Legato

那之后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大家回房之后打扫休息室,她会很认真的拖地擦桌子。她拿着拖把一块地砖一块地砖第拖,在上面整齐的划着“一”字。每次拖地时她都会后悔一次,她后悔自己为什么就不看看时间?这样的想法每天重复一次,让她心烦意乱,无精打采。

打扫的第三天,当她无意中抬头时,目光正好碰上那一鸿苍蓝。她愣了几秒之后急忙站正敬礼,对方背着手,扬着头问,还有多久做完?干净的声线和干净的收尾,干练而威严。

长官!十分钟!长官!

他点点头踱步走了。她有点激动,心里什么东西上跳下蹿。她知道他没生气,她也因为见到了他而高兴。那天晚上她想了好几次自己和队长的独处。虽只有半分钟时间她却让一切细节印入脑中好不断读取,最后思绪定格在那句话上,反复在脑中回荡。语调她不能模仿无法刻印,但气氛和周围的一切却清晰无比,那晚她辗转反复,很久才睡去。

再次出击,回航后她才知道队长受了伤,伤在后脑,是强烈的撞击所致。她看着人们将他抬下,然后看着他死死的抓着副队长的肩高声咒骂。那天他们输了,输得很惨,很多人再也无法回来,很多人回来了,却也不再能回到几小时前的自己。那次战役很艰苦,消耗战到最后还遇到了包围袭击,在我方支援完全被阻断的情况下,JULE用了三小时才成功突围,回来时,所剩兵力不到三成。

她看着他拖着腿向前走去,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她的心碎了。她见那柔顺的银发现在夹杂鲜血,那死死咬住地面站定的双腿现在焦躁地左右踱步,那骄傲上提的眉毛现在皱在了一起,而那抹清澈的苍蓝下现在竟涌出了一股子的难以置信。她知道他在猜疑在不甘在愤怒在内疚,她看着一切的一切在他姣好的脸上汇聚在一起,那样的他似乎是站在爬满裂痕的玻璃地砖上,摇摇欲坠,随时会崩溃,而他将不知跌向哪里。

那段时间JULE没有出兵命令,舰内阴云笼罩非常压抑;战争逐渐呈胶着状,大家心中的莫名焦躁和恐慌也就无限扩大。但是那时候大家都很信任队长,似乎跟着他便是朝着前方前进,跟着他大家便会凝聚在一起。

JULE终于再次接到了大型出兵命令,历史书或电影里称这种战役为“决战”,而对于JULE队的士兵来说,那只是再一次的战役,比较大,比较累,而已。

战争何时结束,在当时是看不透的。


4 Smorzando

SHIHO继续放心往下坠落,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极限,准备了无数次的面对死亡的心理和现在的心境对比之后,SHIHO突然觉得自己对死亡的理解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那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你甚至觉得似曾相识。

她想睡一会儿,因为她很累。

再次睁眼眼前是母亲疲倦的脸,再有的便是床头的鲜花和水果,五颜六色,这是战场上所没有的缤纷。她问妈妈说我在哪里?妈妈说,孩子,战争结束了,你回家了。

后来她听说自己在下坠过程中按开了呼叫钮,她说了很多话,其中大多是在呼唤队长。她听队友说,那时候她只是喊“JULE队长”,很多人都听到了……之后声音逐渐变小然后消失,大家以为她死了。

等大家走了之后她有些别扭,因为这实在很丢脸。妈妈说,她昏迷期间那位“JULE队长”曾来过,送来了一束花,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她听后又有些高兴,因为这是队长私下里来的,对他可能是例行,对她却是前所未有甚至空前绝后。

只是这还是没有绝后,因为对方又来了一次,依旧带着花依旧甩动着耀眼的银发。他扬着头问,好些了?随即将花放在了她手里。她急忙坐了起来想抬手敬礼,却又发现手不怎么方便,脸便红了。对方扬声说:不用坐起来!

之后说的果然都是例行,最后队长起身,干净的转身后走到门口,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了头。他说:下次出了机械事故呼叫抢救班,不要呼叫我。

“但您还是过来了。”

SHIHO觉得这是她这辈子说得最有勇气的一句话。

他明显一愣,之后突然遮着额头哈哈的笑了,银色的头发左摇右晃划出优雅的幅度。他随即站正说:这个是程序,以你的能力不应该出错!记住!

是!

好好养伤!

是!

尽快归队!

是!

没有一丝拖沓,耀眼的银白光芒消失在门口。只是今天SHIHO觉得那光芒温和了很多,不再那么刺眼。



2006.03.12.



Wednesday, November 09, 2022 22:09:20 PM clairekang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