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 the Sun·在阳光下
作者:丹枫白露

-03-

不多久以后Heine意外地接手了Angels,因为原来的老大在出席组织上层集会的途中遭人暗杀——这个消息着实让全Heaven's上下震惊了好一阵子:一辈子经营着杀人事业的人竟然栽在自己的本行上,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理由之一;不过真正令人感到惊讶的还是有人胆敢同Heaven's作对的事实。

Heaven's在黑道和白道两方面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单纯的黑社会组织那么简单,其势力的根藤蔓早已巧妙地深入地下并纠结着各大中心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命脉,辖下半数以上的部门甚至已经可以脱离组织的支持直接成为光明正大营销的合法商业集团,而“Angels”这个名字则可另几乎所有政界要员们闻风丧胆——这样的势力当然并非其他黑社会组织所能比拟。

然而暗杀事件就这样在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成功了,而且对象是最强而有力支系的首领,Heaven's的上层许多年以来从未有过地感到了恐慌。

那之后Heine便不再继续带着Athrun行动——他自顾不暇,光是考虑着怎么才能让Angels们对他保持“Heine”的称呼而不改口叫他“大哥”或者“Westernfluss先生”就足够让他绞尽脑汁,更何况关键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一个月以后,另一位同时掌管着好几家大型集团产业的高层领袖在自己的豪华府邸惨遭灭门。

连串暗杀的意外是给了Heine一个攀升的机会,但同时也把他推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上层之所以把Angels丢给了过于年轻的他,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优秀的能力——资历不足、在组织里没有后台背景的他,在这样的时刻显然成为被上层们为求自保而迎风丢出的一颗弃子。

“你觉得危险吗,Athrun?还是说恐惧呢?我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样子、人数、隐藏地点、所属——任何事情。你站在显眼的地方,让对方在暗处肆意窥视着自己,你必须屏息凝神,连眨眼的机会都不能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这样的处境是不是比手中拿着枪和敌人对峙还要令人紧张?”

“你看来并不担心。”
Athrun随着Heine的话笑笑,有些勉强。

“不是的,我并不是不担心,”Heine的笑容给人即使在身处绝境时也自信满满的感觉,“但同时我也感到异常的刺激和兴奋——那感觉在大脑里能给人留下的印象远远压过了恐惧。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呢,Athrun?我紧张、兴奋、心跳加快,杀人虽然不能使人感到愉快,不过至少不会让你那么无聊,但是第二次、第三次以后呢?两年三年或更加以后呢?麻木甚至是无趣和痛苦。看,重复的事情不能再给你带来什么乐趣——所以现在,把自己换做那个被捕猎的角色,站在死亡的面前等待袭击来临时的恐惧,反而变得更加有趣不是么?”

Athrun抬起头看着Heine,他的眼神离奇地充满了光彩,他的话继续搅乱他原本就混乱的思维;这样的Heine在Athrun的眼里有些出乎意料甚至不可理喻,而且对方所描述的感受,他现在根本无法理解。

“我也害怕,Athrun——但是人如果没有害怕、悲伤或者痛苦,他就没有活着。”Heine伸出手来摸了摸他左脸颊边盖过耳朵的头发,然后像寻常那样把他的整个头搅进自己的胸前,动作镇定而且优雅,“我害怕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会影响到周围的人,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不用担心,现在的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的感觉,所以一定不会死。”

Athrun现在的身高正在追赶着Heine,他弯过头来正好把脸颊枕在对方的肩膀前面,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Angels的标志压到额头——他伸手反抱了一下Heine的后背,说好吧。



Athrun很不喜欢目前的境况,很难得的,他没来由地心情烦躁,无法像Heine那样表现平静。回家以后他打破了平常喝水的玻璃杯子,碎片飞散了一地,收拾的时候竟然还把左手的食指割伤了。他当然不相信什么现象预兆或是预感之类没有根据的东西,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事情至少让他的内心很不舒服——平常他的反应力高得连子弹都可以躲过,这种打破东西的低级失常至少象征着自己的不稳定、甚至是不安。

他看着自己手指尖慢慢滴下的血珠发呆,粘稠的液体掉落在晶莹的玻璃碎片上,显得妖冶而阴气森森。

听到动静的Kira从对门过来替他收拾残局,并且处理伤口——他到现在才刚刚起床,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满褶皱,头发也没有梳理,跟着Yamato博士通宵地分析之前遭到灭门的领袖宅内留下的蛛丝马迹使得他精神委顿,眼睛肿胀并且充血。

“Athrun你怕吗?”

连思考也没有,Athrun很自然地摇了头。Kira的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但是玻璃留下的伤口意外的深,重重地刺激到指尖密布的神经,他弯曲过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皱眉。

“没事的Kira,你也不用害怕。”

“不,我很害怕——而且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Kira的神色中有一丝黯然,他低下头去放开Athrun的手,就地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昨晚见到的那些东西叫人迷惑,我根本无法理解是怎么回事——父亲他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我觉得连研究所也有可能会成为目标。”

“父亲”是Kira对Yamato博士的称呼,因为不喜欢过分的亲密而使用了这样的叫法,并且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适应它——而Athrun则花了更长的时间让自己不为此感到别扭。

Yamato博士对Kira非常关心,这样的关心多半出于对他才能的重视而非对他本人的疼爱,不过Kira仍旧心存感激。他所信仰的神教导他要知道感恩,Yamato博士让他脱离了贫苦和无知的生活,所以他认真地回报和帮助他,称他为父亲——尽管很多时候他无法认同对方的想法和行为。他为了研究所制造的非法药品的流出而惶惶不安,因为自己所设计出来的武器杀了人而感到痛苦;他每天每天虔诚地对着神忏悔,并且祈祷这样的生活能有结束的一天。

“Athrun,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吧。”Kira感到害怕的时候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年龄更小一些的时候他经常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中,人造的灯光无法安抚他,所以到了晚上总会要求和Athrun睡在一起。

Athrun像往常一样地答应,站起身来把收拾好的玻璃碎片倒进门外的垃圾桶。甬道里面一片黑暗,他听着玻璃碎片相互碰撞时发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悦耳的响声,想象它们映着闪亮光泽掉落的样子,上面还沾着之前从自己指尖滴落的血迹。

他回到房间里去把那一套玻璃器皿剩下的部分也拿出去丢掉——这一套东西当中他唯一会使用到的只有那个细长的水杯,打碎之后所有剩余的组件就成了残缺不全,也都失去了保存下来的意义——丢到最后手中只剩下了圆口细脚的红酒酒杯,他抓着杯脚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垂下手臂放松了手指。

杯子落下的时候和其余的砸在一起,发出意外响亮薄脆的碎裂声,几乎把他自己惊吓到。

Kira赶出来说了声可惜,Athrun愣了一下回答说反正是要丢掉的。

一起碰得粉身碎骨,也省得孤独。

睡着之前Athrun感到Kira握着自己的手,那是人所能拥有的体温,和握着杯子或是握着枪都不一样。

“呐,Kira……其实我也是怕的。”

“嗯?”

“但是用不着担心,这里不会有事的。”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黑暗中不感到恐惧,却仍然会慌张和无助——自己害怕的也许并不是死亡,而只是成为最后的那一只酒杯。



第二天Athrun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Kira在餐桌上留了附近街口买的早点,本身并不是十分合口味的东西,加上已经凉了很久,一点引不起人的胃口。

他照例地想把东西丢进门口的垃圾桶,却在打开门之前被急促的敲门声惊去了最后一丝睡意。

Heine来找他,并且身上受了伤——他的腿部、手臂、肩膀甚至头上都染上了血迹,脸色苍白,胸前一向挂着的Angels的标志也不见了——除去链子还松散地挂着。

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令Athrun触目惊心,他提着装早点的袋子站在门口不知所措。Heine觉察到他的失措,适时地开口解释,并用笑容宽慰他。

“别用法医检验尸体的眼神看着我吧Athrun,除了手臂上穿透了的弹孔之外其他的都是擦伤而已,消毒和止血之后最多也就是发一场高烧而已——事实上你该恭喜我成为那家伙手下第一个活着逃出来的人。”

Athrun捕捉到“那家伙”这个用词,他灵敏的潜意识让他在一瞬间内清楚地意识到了对方所遭遇的状况——继前任之后,Heine也被那个身份不明的对手袭击了。他迅速地把早点袋子扔掉,然后拉着Heine进来并关上房门。

Heine靠着房门看了Athrun一眼,事实上疲惫和伤口失血已经使他全身脱力,但他仍不忘调笑:“你比我想象中表现得还要镇定些,Athrun——我在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伙伴全身受伤流血,慌乱得几乎崩溃。”

Athrun想开口申辩是对方的镇定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不过他明白目前的事态不允许再多的废话,他只是在搜集急救用品的同时想要简要地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不过Heine提前开口截住了他的问题。

“这里剩下的问题我自己能处理,你现在替我到研究所去……不,你别和我争辩。从现在开始我只给你最简要的信息,你只管把它当成是Angels组长的命令,明白吗?”



Athrun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在去研究所的甬道上。这段路对他来说并不算长,但他从来没有过如此迫切不耐烦的心情——他原本打算坚持护送Heine到安全的地方,但对方只一句话就改变了他的初衷:他告诉他对手很快就会来,并且目标就是研究所。

研究所里不单有Kira,更有Gil留下的许多成果。Gil走的时候说过研究所是自己开始一切的地方,他迟早会回来用上这里的东西;他把Athrun留下来,嘱咐他要好好看住这里。

狭长甬道中回响着自己单一的脚步声,但Athrun始终觉得有身影紧随身后,如同鬼魅。他清楚这只是自己多余的虚想,但那魅影交织缠绕着他的脚步,从他裸露在阴湿空气中的后颈钻进他的皮肤,侵入大脑和胸腔,他的心跳快得不同寻常,手脚出现虚软无力的征兆——他开始后悔自己扔掉了Kira留下的早点。

研究所的疏散比想象中来得顺利,所有人都表现得井然有序,整理必要资料的时候没有任何慌乱的出现——唯独到了最后Yamato博士坚持不肯离开:“这里有的是带不走的成果和设备。我知道对方的目的,所以不能放任不管;就算是你的父亲Dullindal先生也不会同意的。”

Gil的名字的突然出现,并且是跟在“父亲”这个词汇之后的出现,在Athrun的心中引起了片刻的反响,甚至险些扰乱了他的思维,他试图用Angels也对付不了那个神秘对手的事实说服Yamato博士,甚至暗示他的自不量力,但是对方的坚持超乎他的想象,最终他只能答应由自己留下来。

Kira从始至终站在养父的身旁,听从他的吩咐处理事情,表现得如同温顺的孩子;仅仅是在离开前的一刻表现出了片刻的犹豫,然后回头交代了一句要小心。

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Athrun把武器掏出来检查——除了常带在身边的自动式手枪之外,还有两把大口径的长管手枪以及一些配合用的爆破弹和穿甲弹——都是他几乎从来不用的,他不明白Heine让他带上用这些的意图,事实上以这套东西使用时的后坐力,无需几发就可以让他的手腕受伤甚至脱臼。

“对手只有一个人——他的身手很好,在密集的子弹中也能巧妙地避开自己的要害,最麻烦的是普通的子弹对他根本没用——Athrun,别指望能用这些伤到他什么,你只要想着怎么能够创造机会安全地逃跑就行了。”

Athrun从没听过Heine说这样的话,他从来信心满满——对自己、对Athrun都是。Athrun知道自己必须听从Heine的建议,但他现在却不能逃跑,只能采取更为积极的办法。他选择了研究所内正对门的地方坐下来,背靠着墙壁拉开手枪的保险——这样他可以在任何人打开大门的第一时间瞄准最有效的部位射击,并且不容易被对方反击。

而后他开始根据Heine的描述想象对手的样子——如果不会被普通子弹伤到,而在被穿甲弹打穿大腿之后仍能保持之前行动的姿态,会是什么样子……十几分钟过去之后他开始头疼,早餐和午餐都没吃以及过度的紧张使得他血糖迅速降低、呼吸无力并且视线拒绝聚焦,他闭上眼睛,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听觉。

他忽然想再过不久就是Heine的24岁生日,不知道该送什么作为回礼——在他15岁的生日Heine把Angels的徽识加工成耳钉的式样送他,逼着他在左耳上穿了孔戴着,至今他仍不得不留着过耳的头发,并总是把左边放下来遮住耳朵。

时间开始越渐缓慢,Athrun在就要开始怀疑Heine的判断的时候听见了研究所大门滑开的声音,他反射性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端起枪朝着声音的方向瞄准。

门拉开一半的时候他本已经瞄准对方的头部扣住扳机,却愣在当场——来的并不止一个人。

金色长发的少年从另一半门后面闪身出来拦在枪口前,迎上来的同样是黑洞洞的枪口,他只在刹那间就手脚冰凉,压着的扳机没能扣下去——短暂的僵持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血液冲刷颈部血管壁的声音,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发软、握不住枪。

“……Rey?”

“……”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最终仍是给出了回应,“Athrun。”

失去意识的瞬间Athrun看见Gil从Rey的身后走出来,压下他的枪。






3月19日更新部分:

-04-

Gil的归来如同早就摆在面前的枪口里迎面射来的子弹,明明尽在意料却让人措手不及;他在Athrun醒来的时候及时地准备了方便的快餐,当中包括可以及时补充体力的热可可,而自己却只喝一杯红茶。Rey在餐桌的另一面喝着咖啡,即使只是拿着快餐店廉价的纸杯,修长手指的姿势也一样镇定优雅,他的金发比以前长了少许,在肩膀的前后散落着。

Athrun不得不承认自己吃这毫无口味和营养而言的快餐吃得比平常还快得多,也许根本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也顾不上对热可可虚伪的甜腻口感表达不满。他难得抬起头来的时候多半看见Rey静静地观察着自己,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纤敏和锐利,能让人从内心感到害怕,仿佛一不全力应付就败于对方锐气之下。

Athrun能够迎着Rey的视线,当仁不让;但他无法不从内心逃避对方的直接和纯然。从始至终Rey对自我的所知、所为都表现出如若天生般的从容坦然,而Athrun做不到这点,他害怕和敌视着自身周围的一切,最敌视的人则是自己。

他不清楚在那之后研究所里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想向Gil问明,不关心和插手多余的事一向是Gil最欣赏他的优点。但这并不能表示他对整个事件的全然不关心——研究所安全了,做出轰轰烈烈事件的暗杀者却被秘密处置,背后没有发现任何组织和势力的任何目的。那之后Yamato博士对即将搬走的Athrun的态度更为客气,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Gil在他最疑惑的时候给了他解释。

Gilbert Dullindal在离开研究所之前和Yamato博士共同做过秘密的研究,实验内容是人体强化,持续了将近十年之久,并在他离开以后仍然在继续着;但不久前却让一个精神失控的实验体逃出了研究室,并不断对Heaven’s的内部出手。

强化人的能力非同小可,因为在身体结构和生理机能等各方面都进行过改造,一般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其为敌——于是事态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Gilbert在这之后才终于带着Rey出面。

犯下错误的人是Yamato博士,Gilbert所做的只不过是故意放任事态加剧而让这个错误扩大;而在此后出面解决了这一事态的他自己,就再次顺理成章地将研究所和Yamato博士本身牢牢牵制在掌心里。

Athrun了解Gilbert的想法和手段,无论接受与否,他从记事时候起就被断断续续地灌输了这些概念,这个时候他更关心的则是关于Rey——他伴随着Gil的突然出现,在Athrun的重重疑虑中又增添了隐约的不安。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要带着Rey回来?”Gil微笑着轻松点破他的心声,“因为Rey也同样是强化人。”

这样的答案足够让Athrun震惊——他在一瞬间想到曾在玻璃对面见到过的那张幼小安静的脸——关键的是被谈到的人这个时候却也在场,这使得他不得不感到无比尴尬。

Rey显然对此表现得并不在意,他的眼神简洁地扫过Athrun神色不自然的脸,自己把话接了下去:“确切一点说,应该是我比他更加完美。”

Rey并不寻常——Athrun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清楚这一点。不仅如此,他对自己的奇特身世从没有表现出过丝毫的在意,相反的,他自然地于言行中表现出傲气,就如同自己是天神最值得骄傲的造物一般。

“Rey的身边并没有年龄相近的伙伴,他本身也不热衷于和同龄人的交往。尽管如此,Athrun,我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和他相处融洽——为此我还常常对他谈起你以前的事情。”

“以后?”

“是的,因为这次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第二天Gilbert带着Rey去了研究所——Rey经过改造的身体毕竟无法像普通人一样长时间正常运作,必须定期回到研究所进行检查和调整,因为那里是唯一拥有这些设备和技术的地方。

Athrun又重新透过玻璃看着对面的Rey,身边站着Gil,正用满意的目光看同样的方向——相同的环境,对面的人和玻璃反射出的自己却比三年前有了明显的成长,很不可思议。

快要完成的时候Gil把注意力转回到Athrun身上:“我会让Rey也加入Angels,前提条件是你们两个都必须在我身边做事——你们的新任领导人Heine Westernfluss也已经同意了。”

Angels成员能够担当很多任务,从保镖到杀手,他们通常只接受头领安排的任务,少数更加优秀的则直接听命于组织内的其他高层。Athrun知道Gil当初把他送入Angels,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能以这样的身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于是他一直保持着的优秀突出正好配合了Gil前进的脚步——Gilbert Dullindal在得到机会离开研究所后的这三年内攀升得很快,完全不负自身的野心和才智,迅速地得以进入组织的高层;无论在哪里,他的举措和业绩总是得到周围人的赏识和敬佩,终于一举成为Heaven’s的中心人物之一。

Athrun的离开很干脆,因为没有特别需要收拾的东西,和上一次Gil离开的时候一样说走就走。他在上车前拥抱了前来送行的Kira,尽管只是搬去几个街区以外的别墅而已,对方紫色的眼睛里仍有明显的依依不舍。

“Athrun走了以后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Kira害怕孤独,在孤儿院长大的他习惯了身边都是同龄伙伴的生活,因此来到研究所以后总把Athrun当作他的救命稻草,无比依赖。

“不会的,Kira,见面的机会还有的是。”Athrun给了对方一个宽慰的微笑作为保证。

Gil的高档汽车上有人下来为他们打开车门,Athrun上车后放松了脸上的微笑,他在汽车的后视镜里看见Kira落寞的表情,如同受到影响般皱起了眉。

Gil从旁边的座位上转过头来:“你和Yamato博士的养子关系不错?”

“是朋友。”

“那么以后可以请他来做客,除此之外不必深交;觉得寂寞的话我会介绍更多的朋友给你认识——但是请记住一点,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朋友才会有所谓的背叛,人与人之间只需要有互相利用的关系就足够了。”



新居的豪华在Athrun的意料之中,进出都能看见恭敬等候着“乐意效劳”的仆人;小会客厅里有着一整面橱的酒和酒器,旁边的小几上摆着水晶质地的象棋——Athrun知道这些都是Gil的爱好,从没有改变过;大客厅里除了长餐桌和沙发之外则只有一架钢琴,纯白颜色,架上摆着整理得很好的琴谱,突显着使用者井井有条的个性。

Athrun的房间被安排在Gil的隔壁,中间有相通的门——比研究所的那间大出许多;对面则是Rey的房间。

Gil亲自安顿了Athrun的一切,并建议他早点休息,而后者却根本无法睡着——并不是突然间新换的环境让他无法适应,只是隔壁Gil的房间一直亮着灯,光从门的缝隙中透过来,让他莫名地不安。

他起身朝门边走过去,隐约听见对面房间内Rey和Gil的对话——或者说主要只是Gil在说话,Rey只是回答些简短的句子,每句的中间都会有不短的间隔,一会儿之后他们谈到钢琴的问题,Rey显然对此显出更浓的兴趣。

“……昨天和今天练习了新的曲子,虽然只是简单的歌谱,因为Lacus小姐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替她伴奏,所以多准备了一阵子。”

“Rey,对于Lacus Clyne,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去配合她的喜好——与人相处这样的事情我更希望由Athrun来做,相信比起你来他在这方面在行得多。”

“是,我知道了。”

“那么早点休息。”

“……Gil也是。”

Lacus Clyne的名字Athrun曾经听说过,在组织成员的口中也算是广为流传的。她是组织的创建者Clyne老头的独生女儿,美貌聪慧而且性格温和,还有一副天生会唱歌的好嗓子,具备一切让人产生王权崇拜甚至宗教崇拜的条件,因此这位地位崇高的小姐在组织中的影响力简直有如公主甚至神女。

Gilbert给Athrun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见见这位小姐。



Athrun在Clyne宅坁内见到Lacus,她果然如同传闻,穿着得体举止优雅,丝毫不像是个只有16岁的少女,但也完全没有架子,说话时始终面带着自然的微笑,举手投足间都能轻易让人产生好感。

她在附近的一所私立学校读书,乘坐有专人保护的车上下学,除此之外便过着最接近一个普通女孩能有的生活。她比文静的外表看上去要来得健谈,一直对着刚刚认识的Athrun不停说话;后者则适时地做出回应,谦和有礼。

“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小姐’呢?直接叫我Lacus就可以了啊——Athrun和我差不多大,我们应该会成为好朋友呢!”在Athrun提出告辞的请求时她终于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并且伸出手来拖住了他,“再稍微等一会儿吧Athrun,爸爸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我想你该见见他,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Lacus说话时有种天生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总是能让对方轻易地答应她的请求。她说出“爸爸”这个词汇,语气兴奋中带着自然,这种感觉Athrun从不曾体会过。

于是Athrun在晚餐的时候见到了Clyne老头,比他的女儿更出乎人的意料——比起一个黑社会组织了不起的创建者,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和蔼可亲、资历深厚的长者。他得到女儿的时候已经不年轻,妻子又因为生产而死去,使得他对Lacus的疼爱超乎寻常,言语举止中无不透露出浓浓的宠溺。

晚餐是很普通的膳食,清淡而没有特别的口味,却让Athrun吃得非常舒服。

Clyne和他随意聊天,表现出对他为人的赞赏,并且夸奖了Gilbert识人的眼光:“Gilbert Dullindal很杰出,你和他很像,聪明而出色,却更为真诚,没有久经市面的人会有的圆滑虚伪、以及野心——你也许很敬爱你的养父,所以请原谅我这么说——当然我并不是说那有什么不对,身为一个男人有点野心总是好的,没有那个的话Heaven’s也不会有今天的规模。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不过现在已经老了,所有的希望也不过是让女儿和朋友们过上舒适的日子而已。”

他的说辞看似是很多人都懂得使用的客套话,然而Athrun却相信其中的诚恳——他常常和Rey一起跟随Gil出席组织高层的大小集会,Clyne总把气氛安排得如同家族聚会,热闹而随和,他对组织内部的事务并不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也几乎从不用自己的意见来干涉其他人的任何行动,却仍然倍受尊敬。

Lacus几乎从不出席此类的集会,她的父亲从没打算让自己的女儿跟组织的事务搭上任何关系,更不用说继承他的位子,他只希望她可以像外表一样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所以只在私底下邀请一些值得信赖的朋友——渐渐的Athrun也终于成为其中之一。

正如Lacus所说,他们很快成为朋友。Lacus只比Athrun略大一些,但说出来的话总能让人信服,她对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时刻充满自信,Athrun不由自主被她的这种个性所吸引。

他们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从彼此到家中拜访到一同出门喝茶逛街,Athrun很早就学会开车——这在Angels当然是人人必备的基础技能之一。Lacus提到她很少有机会如此地出外,于是Athrun尽量地带她去不同的地方,最遥远可以到海边。

Clyne老头赏识和信任Athrun,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照看;Gilbert则更乐得见到如此——Athrun同组织老板的女儿关系良好,这更有助于巩固他在高层中的地位。

于是Athrun渐渐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到Lacus身上,Heine嘲笑他几乎就快丢掉Angels的身份而成为全职保镖——他是在一次集会上遇见Athrun的,因为对方身穿正式的西装让他险些认不出来,他理所当然地对此表达了不屑。

Heine的手上拿着高级的聚会用酒,虽然穿着随意却绅士气派十足,他轻易看出Athrun被他的揶揄弄得局促不安,转换了语气以示安抚:“不过对你来说,当个全职保镖显然要比做杀手更为合适。”

Athrun被这样的话吓了一跳,因为Heine正说中他潜意识中的想法,自从认识Lacus起他就没有再接过Angels的任何正式任务,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是在通过和Lacus的交往逃避着什么,譬如Angels的身份,或者更多——或许可以说Lacus身在Heaven’s却仍可以普通地生活着的自信在自己的心中潜移默化,打动了他;可惜的是Lacus拥有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的资格,而他却没有——自己杀过人,素昧平生的人的血液从他的枪口下飞溅出来,沾上自己的手背,这样的事实一旦成立就永远无法改变。

Athrun只觉得周身莫名寒冷,Heine打断了他短暂的思索,轻快地拍了他的肩膀:“在Heaven’s的男人,从十六岁开始就要像模像样自力更生,在此之前你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别客气尽管抓紧机会依赖别人吧。”

Athrun哭笑不得:“依赖谁?你么?”

Heine耸耸肩膀,摊开双臂摆了个“随时欢迎”的姿势。



如果现在该做的事情却没有去做,那么将来会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07-22-2006
Saturday, December 03, 2022 22:23:37 PM 丹枫白露 PERMALINK COM(0)
Under the Sun·在阳光下
作者:丹枫白露


吸血鬼和恶魔,他们也渴望光明。
但是神惩罚他们的罪孽,
降以永不能挣脱的黑暗折磨。
光在眼前一线,伸出手……

就是粉身碎骨。

——题记



-00-

“谢谢您……请保重。”
“您也一样,再见。”

作为临别的仪式,Athrun站起来握住了面前女人的手——在那一瞬他的心有了略微的颤抖。Cagalli Yula Athha,她很好,开朗并且坚强地活着,从没离开属于她的地方——从始至终,从今往后。

——她的头发一如Kira所说,是耀眼的金色,如同阳光的颜色。

Athrun从孤儿院的大门走出去,Rey和Shinn正蹲在外面的庭院里和孩子们玩耍,Shinn有些笨手笨脚地想要拉开扯着Rey长发不放的孩子。

Athrun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两个人发现了他,站起来——两边相对着沉默,似乎除了道别已经没什么别的可说。

“我走了。”

Rey用一贯的冷漠态度点一下头,没说话;Shinn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把头低下去偏过一边。

穿过庭院不需要多少时间,Athrun很有耐心地慢慢走着,从两个人的身边经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刻意地去做出微笑,然而嘴角仍是习惯性地牵扯出一个细小的弧度。

从Rey的身边擦肩而过,Shinn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这个时候Athrun有了一种设想——这两个人是他曾经存在过的时间,他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就这样把过去甩在身后。


——如果记忆不是永远存在的东西。



Athrun停下脚步,面前是一排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警界精英,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举起了手中的逮捕令。

“Athrun Zala先生,现在依法以杀人、走私、非法组织、反人类科学研究、非法政治干涉等罪名逮捕你,如遇反抗,我们有权利对你进行当场击毙。”

Athrun点头把双手伸出去,看着它们被手铐拷上,然后回头。

Shinn背对着他双肩颤抖,那个孩子果然已经在哭了;Athrun看见Rey双手搅过Shinn的肩膀,把脸颊贴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独有的安慰人的方式。

Athrun不知道Rey还能继续活多久,但是如果人生能够有片刻这样地活着,或许也已经足够——至少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早晨的阳光落在身上,自头顶起开始有了少能感觉到的温暖,Athrun的心中忽然从没有过地像现在这样渴求起什么。

“我不太喜欢坐那个……”他转头看了看停在眼前的警车,以及面前穿着特别武装警察部队长官制服的人,“天气不错,不如就这样陪我走一段吧,Jule警官。”


——记忆是永远存在的东西。



就像眼前的这条道路,很像曾经溅满泥泞的那条,他至今记得Gil牵着他的手走过,掌心干燥而暖和,尽管后来那个人再也没有像那样牵过他的手。

Athrun对于自己生命的记忆大约始于那个阴雨不断的夜晚,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将之终结在好像这个早晨一般的阳光灿烂。


……





-01-

“你叫什么名字?”
“Athrun……”
“Athrun什么?”
“……”
“是饿了吗……看见前面那家蛋糕店了吗?要不要跟我去?”

声音是低沉而缓慢的,当中蕴藏着蛊惑人心的魅力,虽然在幼小的孩子耳中听来那声音本身似乎并不如“蛋糕店”本身来得更加有吸引力。

Athrun朝声音的方向抬起眼睛,一路向上是黑色的高筒皮靴和白色的长外褂,最上面背着街对面霓虹灯光的脸孔在雨雾中不甚分明;他又仔细看对着他伸出来的手——手掌洁净而宽厚。

“不要吗?”
Athrun用力地抬着头,七色的霓虹灯光在他的眼睛里轮番闪烁,那个人的脸孔仍然是一团漆黑。

“是害怕我吗?”说话的人蹲下来,他的白色长褂拖在湿泞的地上却并不在意,脸拉近了,“我的脸看着就像坏人吗?没办法呢……”

Athurn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自己形容不清面貌的年轻的脸,他黑色的微卷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身后,眼睛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的,只有嘴角的微笑分明;他的手执着地伸在外面。

“你的妈妈是不是教过你不要吃坏人给的东西呢?那她一定是个好母亲——但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坏人不仅仅可以给你吃的东西而已……”

Athrun安静地凝视着那只手——靠近了看它显得越发地宽厚,Athrun想那手心里大约是暖和的。

Athrun眨了一下他的眼睛,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掌心的温度。

“很漂亮的眼睛——你该是个聪明的孩子,Athrun。”


10月29日。
那一个晚上他得到了可可口味的蛋糕,一并而至的是他的未来。

“我们要去哪里?”
他主动问出了第一句话,得到的答案是“天堂”。



他们叫他“Gil”,他跟那一群人穿一样的白色外褂,对着同一个人鞠躬,并且捧着记事板在闪着荧光的屏幕前专心致志,眼睛里反射出暗金色的光芒。

Athrun不明白那一行行流动的字符所代表的意义,他坐在角落安静地吃他的蛋糕。可可口味的蛋糕,甜腻得令人难受,吃到舌根的地方却微微发苦——他后来一直讨厌这种味道,在被吞下去的前一刻还给人们幸福的错觉,直到最终才把苦涩塞得满到处都是。

后来有个戴着眼镜长相和蔼的年长者过来摸他的头,问他一些问题,然后被叫走。

他在那里一直坐着直到开始打瞌睡,后来他看见Gil走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Athrun对着Gil伸出手去,对方却笑着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Gil的身材很高,Athrun从他的肩头向下望着远离了自己的地面,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Athrun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世界。

他所在的地方被叫做天堂。

天堂的意思是死后的乐土,只有纯洁至善的人才能达到的地方;不过Athrun并没有死,而这里也并不是乐土,只是这里的名字叫“Heaven's”。

最初Gil住在一间不算明亮的房间,但是干净而宽敞,除了门的那三面墙壁都是书橱,闲暇的时候Gil偶尔教他读书,多数时候却把他留下陪伴那些书。

Athrun学得很快。
他渐渐地能够把所有自己会说的话写成漂亮的文字,并且自己读完整本书而几乎不去问Gil。

8岁的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一个词叫做“黑社会”,他在晚餐的时候顺便问起,Gil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身上挂着的怀表摘下来戴在他的脖子上:“出了门右拐,一直走到尽头,你就能找到答案。”

Gil总警告他说不要乱跑,所以Athrun只留在房间里看他的书,或者出门左拐,一直走就是他最初来的地方,他在那里能看见Gil,穿着他白色的长外褂;出门右拐则是不能去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Athrun从凳子上跳下去,拉开门向右边走。他的手里握着Gil给他戴上的怀表,脚步匆匆在狭长的通道里轻轻回响。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门,拉开的时候在Athrun的手底发出厚重的咯吱声,然后黄昏黯淡的阳光洒进来,落了他一身。

他从那门走出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街道的一侧——只是普通的又一条街道,四周是高大却显新旧不齐的楼房,街边有几个比自己年龄略大的孩子蹲在地上玩耍。

他们抬起头来看他。
他回望着他们,眼神茫然。

然后那几个孩子站起身朝着他跑过来。


Athrun在那一瞬间感到莫名不安的情绪——那是天生存在于人血管里的恐惧感——他想要回到来的地方去,却在转身的时候被拉住。

三个个子比他高大的孩子围着他,拉着他的手撕扯,他慌张地挣扎却不知道要逃避什么。

最后他明白过来他们的目的——他们扯断了他脖子上的链子,从他的手里抢走Gil的怀表;他们把他推倒在坚硬的地上,让他的头磕在墙壁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开,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一切都这么突如其来,Athrun坐在地上发呆,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手臂不停发抖,他压抑着喉咙里冲向大脑的酸涩感,却止不住泪水从眼睛的两侧向外涌。

这时候Gil来到他的身后,蹲下身来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有力强势者抢夺别人的东西,软弱无力者被别人欺负,这个地方就是黑社会。”

但是这个时候新的词汇已经失去了对一个好奇孩子的吸引力,Athrun把他的头转过去,眼泪终于顺着碰脏了的脸颊流下来:“Gil,怀表没了。”

“是的,但没关系。”Gil温和地笑,把他抱起来拉开了门往回走去,“只要你够手段,失去的东西就可以再抢回来,想要的东西也都可以得到——这就是在Heaven's生存的法则。Athrun,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那一天的Athrun摔破了额头,左手的手背被抓破,并且扭伤了手腕。

然而抢走了怀表的三个孩子得到了比这更严重的伤。第二天Athrun看见他们被捆绑着扔在Gil的面前,Gil当着他们的面把断了链子的怀表扔进了垃圾桶,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

“我能这么做是因为我有势力,而且我会更加有势力——人就是像这样,或者向上爬,或者被别人踩在脚底下。Athrun,你是聪明的,在Heaven's里面,聪明的头脑和力量就代表一切,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没有再牵Athrun的手,也没有再抱他,只是用宽大的手掌摸了他的头,然后让他自己回去。



走惯了的甬道在那个时候多出了令人压抑的陌生感,Athrun现在知道了他在走着的地方是黑社会,一个叫做Heaven's的组织。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继续走到甬道的尽头,前一天所到达的地方;他推开门,站在门的里面,午后无人的街道显得空旷而破败,他在那里看着几个人从身后走过来,把先前的几个孩子扔出去,对着他鞠躬然后走开。

那几个少年的身上受了比Athrun前一天更重的伤,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着怪物,恐惧而充满了压抑着的愤怒;他们做出假意恭敬的姿态,然后逃一般地离去。

Athrun放手把门关上,骤然而至的黑暗显得堂皇而可笑;他清楚这样的结局源于Gil——Gil是聪明的,并且有力。以前他穿着白色长褂,和那些人一起对着同一个叫做Yamato博士的人鞠躬,现在他仍然穿他的白色长褂,却和Yamato一起接受别人的鞠躬;刚开始人们叫他Gil,现在人们却称呼他为Dullindal先生。

现在的他有势力而且会更加有势力,而Athrun是他所收养着的人,他依靠着他生活,如此而已。

晚餐的时候Gil却微笑着对他说,人是不能总依靠着别人生活的——在Heaven's里可以利用的人有很多,但是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忘记这点的话总有一天会哭,但记着这点他就可以一直微笑下去。

那一个晚上是10月29日——Gil带他来Heaven's的日子。
后来Athrun把那个日子称为,生日。

Athrun没有对父亲的记忆,曾经大约有个轻软而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过,父亲是可以依靠的存在,白天的时候不在家,但是晚上回家来的时候会带着他去漂亮的、飘散着香甜气息的点心店,并且会用宽大的手掌牵他的手走路。

——这些都是在他记忆之前的事情。
他的记忆从那个下雨的夜晚开始,Gil来牵着他的手,为他买了可可口味、会在舌根处发苦的蛋糕。

Athrun看着对面Gil的红酒杯,映红的玻璃上反射出的是孩童纯白无知的脸。
杯中的自己微微笑了。




1月15日更新部分:
额外的一点说明:
这章的时间和情节跳度都很大,窜来窜去的,主要是偶不想在这个年龄段上花太大工夫(<--有一只脾气暴劣的猫整天逼问偶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场~orz),但是有很多设定不交代又不行--b
啊啊啊啊啊Gil你撒时候能回来?!!木有你偶写得多么不舒服啊~~~T____T
ps:偶最近才发现Gilbert的姓按照英文拼写是Dullindal而不是Durandal啊啊啊~~~所以做了小改动。
酱。

-02-

镜子从不说谎,它真实地反映人们的面貌,无论美丽与丑陋,无论快乐与悲伤;但玻璃却不一样,它反射出你的影子,有时完整有时变形,你却可以透过它看见其它的东西。

——盛放红酒的玻璃杯,对面是Gil的影子。

Gil还坐在对面吃晚餐的日子里,Athrun常常沉溺于眼前映着红色柔和光彩的玻璃器皿,就如同Gil沉溺于他的酒——那些日子他们在晚餐时彼此不常对话,Gil总是看着他的酒杯想着越来越多的事情,Athrun默默地动他的刀叉,气氛安静得醉人。

晚餐后Gil教Athrun下棋,顺便问起他一天中所做的事情,Athrun回答出所有,彼此手中的阵法丝毫不乱——如此的夜晚会在Gil的“check mate”声中结束。

Gil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带走了他的红酒,留下了占据三面墙壁的书——然而那个时候的Athrun已经不再满足于读书。

最初他读童话,然后是一些小说故事和人物传记,它们描述的尽是一些伤感动人的过程和美满的结局,在读者们的心里构造出虚幻而光彩迷离的世界;它们宣扬爱情的美妙,鼓吹正义的伟大,却从不解释爱情和正义的定义。

读完那些以后Athrun开始看一些有关神仙鬼怪之类的书籍,它们描写的东西很有趣,有些光怪陆离有些触目惊心有些则纯属无稽,它们同样的并不真实。

最后的一些Athrun很少碰,大多数是关于兵器、科学或医药的专业书,最接近生活却并不实用,最致命的地方是它们的枯燥无味——就连Gil也很少去翻看它们,有多余的时间他宁愿去看为那前两类的书,然后嘲笑它们的幼稚和虚伪。

Gil离开了以后,原本宽敞的房间却反而显得越发的小——这也许源于Athrun几乎每个月都在变化的身高——他把三分之一的书从甬道的尽头丢出去,把正对门的那面墙腾空出来,然后把床靠到那面墙上——这样他就有了足够的距离,可以坐在床上对着挂在门背后的靶子射飞镖。

有时候他熄了灯把手中的飞镖一个一个朝着前方的黑暗丢出去,仔细地听坚固的金属箭头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钉入木质靶子中的那一声利落的空洞,或者在地上掉落时不甘的细碎。

有的时候他开着灯把飞镖啪地丢入靶心,然后听见门的那一面有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发问:“我现在可以进来吗,Athrun?”

那是Kira,在Athrun大约10岁的时候,研究所的Yamato博士把他从孤儿院收养回来,住进隔着甬道对面的那个门——这些都发生在Gil离开以前。



据说Kira被收养是因为他的聪明——Yamato博士在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高智商与潜藏的科学才能,才像个珍宝一样地把他带回研究所来。

Athrun很自然地了解这样做的目的——因为Gil带他来到这里也许正也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正如同任何一个群体、组织里所不可避免的,Heaven's的人们总是生活在危机感中,他们不断地向上争取和巩固自己的地位、谋求更大的利益,他们彼此称兄道弟,却在同时恐惧和不信任周围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表面上摆出厌恶内讧、憎恨背叛的样貌,却在背地里相互算计。

所以就有了派别的区分和支系的规划。

“Yamato博士当然是聪明的人,他了解自己总有老迈无能的一天,所以他把Kira Yamato这样的孩子从本来困苦的生活中解救出来,成为自己日后继续在Heaven's生存下去的筹码……”

Gil看着Athrun在棋盘上毫不犹豫地挪动了棋子,笑意深邃,“就如同下棋,走每一步的时候都要小心地留下后招,才有机会一直存活下去。”

“……”Athrun抬起了泛着绿色眸子,对上面前对手金色的瞳孔,“所以Gil,拣到了我也是你的后招吗?”

“不,Athrun——你是我的意外。”
Gil在棋盘上清脆地落下了自己的最后一步。

“Check mate……”

Athrun在终局的落子声中迷惑了。那个时候以他的年纪,勉强地可以理解象棋变化多端的棋路和所谓“后招”的含意,却根本无法明白Gil口中的“意外”所代表的东西。他细心地收起精致的棋盘和棋子,在心底为着自己不能成为Gil的“后招”而不自知地隐约失望着。

然而Gilbert Dullindal是个不可能没有“后招”的男人——他的“后招”那个时候躺研究所安静而最为隐秘的角落,悄然成长着,并且等待自己的降生。Athrun第一次见到他,正是在高大而结实的玻璃背后;光滑的平面上反射出自己疑惑的脸孔、深蓝色的头发和晶绿的眼眸。

“Athrun,这是Rey——我的‘孩子’。”

Athrun向上偏过头去,Gil的手指轻轻贴在玻璃光洁的表面上,嘴角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笑意。

——Rey的名字念起来如同是光线一般,细小却明亮有力,刺入人心。



Kira总是无法相信Rey是在研究所里被这个叫做Dullindal先生的人凭空造出来的。Gil离开的那天Kira站在他的养父Yamato博士的身后,紫色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幼小的、金发的、白皙得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孩子。

Rey的眼睛却看着Athrun,当中淡然的天蓝色空洞而纯清。

Gil一直牵着Rey的手。

那个晚上Kira和Athrun睡在一起,他们头靠着头躺在Gil曾经搂着Athrun睡过的床上,周围散发着书本独有的草木香气。

“Athrun——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神才可以造人的吗?”

“……Kira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Athrun不相信吗?”

“……”

Kira和Athrun同岁,也不清楚自己具体的生日,他相信神的存在,并且总是严格地遵循着神给人定下的规则生活着——努力地学习和微笑,努力地善良。他和他叫做Cagalli的姐姐一起,从出生后不久开始就在孤儿院长大,他们和那里的孩子们一样,没有父母、因此坚信自己是神的孩子。

“呐,Kira,晚上你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走门口的那条甬道?”

“因为没有Athrun的话我会怕啊……”

“那你为什么要怕呢?”Athrun闭着眼睛,在睡意来临前模模糊糊地笑了,“不是有神吗。”



Athrun并不能理解神的存在——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弱者并没有受到庇护,罪恶的灵魂亦不会被降予惩罚,人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活下去。他在13岁的那年将子弹送入第一个被他杀死的人的头颅,看着艳丽的殷红色四处喷溅,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温度烧灼了手背,然后慢慢渗透皮肤,融合进自身的血液里。

——并没有听见神的声音。

他丢下枪转身,把头埋进背后对着他敞开的胸膛,有着天使羽翼形状的金属吊坠压在额前,散发出一片冰凉。

“欢迎加入Angels……Athrun。”

Heine的声音很好听,温和有力而且舒缓,让人无法避免地产生依赖感。他把有着高傲的半片羽翼形状和冰冷金属质感的Angels成员标志当作项链吊坠般挂在胸前,却在后面搭配着暖色系的高领衬衣。他在应付任何不利的状况和强有力的对手时都游刃有余,朝着对手的脑门扣下扳机的时候脸上甚至保持着和人聊天时候一样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会杀人的人共分为三种:一种人享受杀人,他们迷恋给予对方致命一击时的快感,或者是追求将对方慢慢折磨至死时的乐趣;另一种人杀人则是出于无奈,他们被形势所迫而杀人,会为此悔恨内疚甚至自我嫌恶。

Heine属于第三种,他从不将杀人作为乐趣,也不会因为杀人而痛苦,对于他来说杀人只是身为Angels的任务,他只需要计较是否完成得干净利落——仅此而已。

他只考虑自己想要考虑的事情,活得比任何人都洒脱。

“太善良的人不适合做杀手,比如说你,Athrun——你的枪法太准确,准得让人恐惧。这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只是你在开枪的时候总是小心地选择最有效且最快致命的地方瞄准,以减轻对方的痛苦,这有时候会给你带来麻烦,但你仍忍不住这样做;你太认真——这对杀手来讲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Athrun加入Angels一年以后Heine这样分析他的个性,满脸的煞有见识。

“……习惯是可以改的。”

“但是本性难移。”Heine从大桥的栏杆上跳下来,一锤定音地总结。

没有工作的时候Heine习惯来找Athrun,坐着,装出长辈的样子跟他聊天,或者拉着他出去闲晃;他反对Athrun整天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和盘弄他的枪,或者躲在练习室训练格斗和射击,他坚持孩子至少要有孩子的样子;他也是第一个教导Athrun不要活得太认真的人——尽管后者并没有学会。

Athrun没有继续和Heine争执下去——不管适不适合,他仍旧是一个优秀的杀手,他完美地完成每一项任务,从未失手,这份出色谁也无法否认——他不喜欢跟Heine辩论,因为对方总有办法让他无法反驳,或者不听取他的意见单方面宣布自己的胜利;14岁的一整年他甚至不喜欢多说话——他的嗓音随着他身高的增长开始变化,有时怪腔怪调的不受自己的控制,有时候会沙哑得不能听。

Athrun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奇怪,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有趣,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他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但是保留着一套玻璃器皿——Gil还住着的时候留下的。他用其中那只细长的、一只手就可以整个握住的玻璃杯喝水,有时看见自己在杯子中缩小了的倒影,深蓝色的短发刚好垂下来遮住耳朵。

他对着水中的自己张开嘴,重复地发单个的、短促的音节,听每一声“啊”被发出时的细微变化,而后的不经意间会有人在门外替他把那个音节衔接完整——“Athrun……”

“我现在可以进来吗,Athrun?”

就像本人的声音一样,Kira进门前的这句台词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不喜欢敲门,不管有没有人,他都只是站在门外喊;拘苛的礼貌是唯一会让Kira不自在的东西,他的性格里除去温和之外剩下的只是这样一份十分明显的任性——他完全不压抑自己地哭或者笑,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观点脱口而出,并且依据自己的喜好为许多事物定夺标准,不喜欢的事情、为难自己的事情从不强迫自己去做。

Athrun则不同。

无论有多累或者是多忙,他都会去为Kira打开那扇没有锁上的门,然后否定自己没有时间的事实,渐渐成为习惯。

当然Kira并非每次都会相信他的话。他的身上自始至终都带着天真的根性,但那并不代表着他的愚钝,一如Yamato博士最初的判断——他聪明、敏锐并且直白得甚至令人害怕。

“Athrun,你心情不好。”
“没有。”

“有的。”Kira追根究底的时候习惯盯着别人的眼睛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尴尬,“你今天又杀人了吗?”

“……没有。”
“有的——Athrun,你再骗我的话我要生气了。”

Kira固执地坚持着自己所认为的东西,甚至不惜与Athrun争执,最厉害的一次他甚至丢下一句“Athrun,你变得叫我不认识了”就摔了门离去。

留下来的Athrun抓着手头被对方拜托的工作,稍稍地回忆一下自己以前的样子;第二天他仍然去研究所交出拼装好的新型枪种的样本,看Kira红着眼睛跟自己道歉,然后带着温和的笑容回答“没关系”。

他在不知不觉中娇纵了这个最初认识的朋友,从此一路纵容到底。


Saturday, December 03, 2022 22:22:37 PM 丹枫白露 PERMALINK COM(0)
Twilight·晨时天光
作者:丹枫白露


那不是黄昏的夕阳,
那是,晨时天光。
——题记

※伊扎克•玖尔※
伊扎克听说上头派了Faith到团里的时候,刚从操练场视察回来,端着一大杯凉水正在猛灌,随时发作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把茶杯往指挥桌上重重一搁,说了句“真是添乱”就阴沉沉地走出去,丢下书记和副官在指挥部里面面相觑。
前一阵子四师七团那场遭遇战的惨败,派去那边的Faith绝对是直接导因,一个部队里供着个比最高指挥更有特权的角色,还想要求有效作战,简直就是胡扯。
他愤愤走出去的时候看到远处小山头翠茵茵的绿色,忽然停下脚步,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了点说不出的荒凉——追着出来的尼高尔替他把那份道不明的东西说了,淡淡的语气。
“上头难得连我们这种边角的部队也关心到了啊……”
“嘁……”他撇嘴说了声,没能接下去。
是的,边角的部队。
四年前他们几个从最精英的中央隶属转到了这个边境的部队,虽然表面上看来不管是军衔还是职位都提升了一级,但是谁都清楚,那只不过是惩罚失职的一种手段——远远“发配”。
被搁置了,曾经那么优秀和骄傲过的一群。
后来中央那边叛乱兵变什么的,自然没他们插手的份,总帅稀里糊涂地就换了个人,于是后来就有了Faith。
他们仍继续被遗忘。

传说中的Faith到的那一天他连到军部大门口接人都兴趣缺缺,好歹迪亚哥还算有点兴奋地连带着尼高尔一起硬拖了他出去看。
进了登记处远远就看见瘦瘦窄窄的侧影,正弯着腰在登记表上签名,左领口的Faith徽章呈现出半边羽翼的形状,精致得嚣张。
伊扎克看见那个人身后站着的两个并不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竟然还穿着少见的短裙,不由自主面带愠怒地哼了一声。
“哦,还拖家带口的嘛。”
听到声音的人放下笔转过头来,蓝色的头发轻甩,露出后面的眼眸——是跟这里远处的青山同样的颜色。
伊扎克在一阵刺骨的惊悚之后对着旁边那两张过于年轻的脸和整齐划一的漂亮军礼说不出话来。
那天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尼高尔,向前跨了一步,声音平稳宁静地喊了一声,阿斯兰。

“为什么回来?”
伊扎克斜靠在单人军官宿舍的门口看阿斯兰收拾东西,冷冷问完这句话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阿斯兰果然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于是他把下巴扬了扬添上一句:“在这里我才是指挥官,就算是Faith你也少来支派我。”
正忙着掏出一堆零零落落文件的人听到这个的时候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转过头。
“我不是来支派你的,我是来做你的属下的,玖尔长官。”第一句私人的对话,阿斯兰精心地选择了最为平静的语气。
四年前的那晚一直下雨,阿斯兰的枪口对着他的枪口,说除非我死……
于是伊扎克把自己的枪交到阿斯兰手上的时候说在成为我的属下之前不许死。
那时候他的心里了解一个事实,他总有一日要居于阿斯兰上位的那个心愿,从那时起永远也不再有机会实现。
新历74年,Zaft菁英部队少校指挥官Athrun Zala携战俘叛逃,原部下Yzak Jule等奉命追捕,未果。
他站在那里,和那个闷头整理东西的人隔了只几步的距离,然而给人的感觉却遥远无比——建筑在面前的那道看不见的厚重墙壁,夹缝中填塞了四年的光阴,让人没勇气跨过去。
伊扎克看看阿斯兰左领别着的那个耀眼的徽章,想起那个雨夜里曾经坚定地对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忽然感到有点失望。
他离开的时候把门狠狠带上,轰然的一声巨响把门外一直靠墙站着,昏昏欲睡的黑发少年惊得猛然直起身子,手经过腰间时咔哒一声轻响。
手枪保险栓的声音。
伊扎克满带嘲弄地冷笑了一声:“不错,身手满利索的。”
血色的眸子盯视过来,并不友好的目光。
伊扎克连瞪回去的心情也没有。
门里面阿斯兰静静听着一阵脚步声离开,低下头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薄薄一份材料,才发觉是忘记递交出去的调职人员介绍信。
洁白的纸上除了总帅龙飞凤舞卖弄似的签名,就只有简单的三行字——
“阿斯兰•萨拉,少校,Faith成员。”
“真•飞鸟,少尉。”
“露娜玛丽亚•霍克,少尉。”
他走过去把门拉开,探出头去。
“真。别站着了,趁晚饭前到我床上去躺一会儿。”用的是终于习惯了的,命令的语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黑发少年变得很听自己的话。

第二天部队里有了个传闻,说中央派来的Faith作风大派,还带着一个保镖,和一个漂亮的情人。
伊扎克懒得去管,只把那个叫露娜玛丽亚的年轻女军官安排在指挥部见习。
第三天说法就变了一变——说中央来了个Faith,作风大派不说,还带着漂亮的保镖和情人。
迪亚哥笑眯眯地啧了一声,说这个区别值得研究讨论一下啊……
尼高尔用眼神制止,没来得及。于是伊扎克哗啦一声摔了桌上的茶杯。
指挥部里传闻的当事人之一立刻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挤出一句:“长官……没这回事的,您别当真。”
“我?我有什么好当真?”伊扎克吼得门外十几米都听得到,漂亮的女性军官动作不明显地缩了一下脖子;尼高尔和迪亚哥神色自如,习以为常。
“真是专配给萨拉少校的护卫,住一间军舍也是正常的啊……”
露娜小声的嘀咕似乎有火上浇油的效果,反应回来的时候指挥官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句话在安静的指挥部里——
“Kuso,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
当天的操练全团的军士有幸目瞪口呆地观赏了一场超高水平的格斗技演示,直到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长官被狼狈不堪地摔在泥土地里,沾了一身灰尘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为新来的Faith喝彩叫好。
一下子就被一帮属下给倒了戈啊……伊扎克抬起手拨开散乱在眼前的银色头发的时候,看见手掌心擦破的几道血痕,短促地发出了一声轻笑,仰面躺倒。
自取其辱……
他似乎从幼年军校的时代起就一直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情,挑衅,挑战,而后失败……乐此不疲。
伊扎克,你不要一直来找打。那时蓝发少年微微皱起的眉在不耐烦的底下悄悄透露出一点愉快的笑意。
可恶……伊扎克在心里怒吼了一声,眼神避开一如既往伸过来搀扶的手。
然后阿斯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不站起来么?要下雨了,伊扎克。”
伊扎克把手挡在眼睛上面,遮挡住灰暗天空中照射下来的仍然刺眼的光,眼角终于有温热缓缓溢出。
“横竖是回不去从前的了,从现在才开始不好么,伊扎克?”阿斯兰的声音静悄悄。
“混蛋!阿斯兰•萨拉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
执拗好胜,快要三十岁的人,为了逝去的一点点往昔,在空旷的泥土地上当着千百的军人泪流满面。

警报就在这个时候响起,迪亚哥骑着马从操练场边引来一阵尘土飞扬。
“伊扎克,边境线上有突袭!”
伊扎克回神,一个翻身站起来:“多少人?”
“具体不清楚,有几个小队在那儿守着,尼高尔带着一个护卫连先去了。”
“伊扎克……”
阿斯兰叫出声的时候伊扎克已经上了迪亚哥引过来的另一匹马,大声打断他:“萨拉少校留下,三连五连出列,跟我走。”
“伊扎克。”迪亚哥拨着马头靠近过来一点,伊扎克侧过身去,两人左肩对着左肩狠狠相碰,同时伸出拳头在彼此的后背重重一击。
“为了胜利!”
出列的两个连队的士兵也纷纷在前后允许的范围内做出相同的举动——阿斯兰看着操练场上一阵短暂的混乱,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
这并不仅仅是战前相互的鼓励——出战前用这样的拥抱方式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总是容易平安返回——军校时代坚定而温和的女教官曾经这样地告诉过他们,这个习惯被大多数Zaft军人沿用至今,几乎成为一种传统。
伊扎克和迪亚哥相拥的时候,从来不说什么为了信念、正义、祖国还是Zaft之类的话。
为了胜利。
伊扎克把腰间的指挥刀抽出来,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晶亮的曲线。
“出发!”
阿斯兰看着他在马背上微微前俯着的身影,修剪整齐的银色短发在起伏间向后飞扬,似乎可以看到皱起来的眉间怒气旺盛。
这时候天空中的第一个雨点落下来,打在左眼角下方的脸颊上,冰凉。
重新开始……么?他就着自己的话笑起来——四年的距离,有一些地方他已经再也融不进去。
他转头看了看剩下的队伍,在渐渐大起来的雨中整齐无声。
笑容平静地挥了一下手:“各队回营吧。”


※阿斯兰•萨拉※
刚到任没有几天就发生突如其来的战事,阿斯兰一向冷静的头脑开始出现了一丝轻微的紊乱。
事隔了许久,那声熟悉的“出发”响起在耳边的时候,他的心仍然止不住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从额边血管里发出汩汩的声音流动过去的,是在多年前就早已无可避免地被注入了军人因子的血液,沸腾并且烧灼着自己的胸口和脸颊。
他想起从前一边奔跑着检查装备一边向后转头说着同样的话的时候,身为副官的伊扎克带着一丝抵触和不甘的表情把他那个算作是命令的东西大声传达下去。
“出发!”
那个在经年久月的Kuso、Kuso的骂声中锻炼得无比响亮而中气十足的嗓音,如今竟然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
雨还没有大到让人受不了的程度,阿斯兰抬手习惯性地拍了拍左肩头,那里被雨微微打湿的阴冷沉重感让他的手突然停住。
那天根本没有雨,但是风大而且寒冷,美丽的海岸边是波涛汹涌。
——不想死呢,阿斯兰。我……不想让你后悔。
他记得说话的人语气虚弱却平稳,只是眼角有泪滑落,浸湿他左边的肩头。
后来他孤身一人站在奥布的国境线边上,望着那一道伸向黄昏的蜿蜿蜒蜒,日落的金红映入眼中的翠绿,一片朦胧。
他开口说没关系Kira,我没后悔。
是的,他没有后悔。他只是,从此不知该往哪儿去。

指挥部里空无一人,好像连露娜都一并跟着出击去了——阿斯兰在门口静静地停了一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儿站。
新添给露娜用的小桌放在靠近门的左手边;再往里去是书记官尼高尔堆放了大堆文件却仍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右手一看就知道是迪亚哥的桌子,乱糟糟随意堆放着各类杂物;伊扎克的桌子在那前面更靠近门一点的地方,除了电话和一个水杯之外什么也没放,于是露出玻璃板下面压着的附近战区的形势图。
尽管在来之前就已经把这里的状况研究过一番,横来无事的他仍是走过去端详起这张说不准是新换上的形势图。
然后理所当然地,看到地图旁边一并压着的旧照片。
那一届军校毕业的最优学员的黑白合照,按着顺序一字排开了许多张仍显稚气的脸。这张照片他也曾有过,只是四年前出逃的时候连同自己的所有家当,丢弃到了不知哪儿去。
他的目光从照片最右边的几个人脸上划过去。
一脸洋洋得意笑容不羁的迪亚哥;从那时起就有着平稳淡定笑容,娃娃脸的尼高尔;然后是大约为了终于仍是屈居第二名,黑着脸站得笔直的伊扎克;再然后……
阿斯兰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自觉泛起来的微微一点笑意就这样生生地在嘴角顿住。
一道笔直的刻刀痕迹,整整齐齐地裁掉了照片最右边的人,只留下半个和伊扎克相贴的肩膀的轮廓。
仍是规整好看的一张照片,最优的十人变成了九个。
阿斯兰站在那里,右边的肩头如同被生生地一刀劈裂开来,猛然间剧痛得无法呼吸。
——是啊,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一个叛徒无耻的笑容留在这样一张充满了荣耀与骄傲的照片上吧?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左领尖上光滑精致的徽章,没忍住嘴角那丝嘲弄笑容的慢慢扩大——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阿斯兰的人生是一场编排得毫无创意的戏,有点悲也有点喜,然后偶尔有一两个成为传奇式人物的机会,他几乎是出于无奈般稀里糊涂地抓住了。
于是他那年的军官学校,有了一个“父亲是光荣为国捐躯的高级军官,母亲是为医护事业献出了年轻生命的随军护士”的天才首席毕业生,之后精英部队,立功扬名,一路青云……
原本还算是不错的剧情,结果却应为主演太过糟糕,而中场关键的台词背成了笑话。
四年前他在大雨中面对着一起并肩过的军校同期,把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枪口指向曾经的副官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绝望。
他抬起头来说除非我死,雨水顺着额发从眼睛里流过,刺痛眼膜。
于是竟然,带着总是跟自己过不去的人送的枪,成功逃脱。
伊扎克指挥部队撤走的时候阿斯兰默默地站在雨里看着,多少张那么熟悉的部下的脸孔转开,成为背影——最后转身的是还受着肩伤的尼高尔。
然后他看见走在前面的伊扎克把军帽摘下来,用衣袖狠狠地擦脸,一直没回头。
于是他也转身,对自己说走吧阿斯兰,别回头——永远不要。

再后来吉尔伯特•杜兰达尔找到他的时候,一上来就只说了一句话。
阿斯兰•萨拉,你究竟是属于哪儿的人?
只这样一句话,逃走了两年的他,飘摇了两年的他,说了永远不要回头的他,重新回来。
于是人生的戏码终于变成了一场动摇不定的闹剧。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能够一举夺权的杜兰达尔总帅是个厉害的角色,只是那半真半假的笑容,只是一两句点到即止的言辞,便精心地设计人心,自如地掌控局面。
阿斯兰点下头来的时候想如果这个人就是最终的意志,那么他唯有遵从,不论是成为那个人的棋子,还是成为看着脚本背台词的演员。
然而杜兰达尔把Faith的徽章交到他手上的时候说,阿斯兰•萨拉,我要你成为一个军人。

军人……
阿斯兰低头再次看了看那张被剪去一块的照片,想起那张已经不在了的,曾经笑意生涩的脸。
——大概就只有军人,是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做成了的吧。
门外一阵嘈杂的混乱,迪亚哥一向悠闲懒散的嗓音这时候竟然充斥着暴劣和焦急的味道。
“军医官……把军医官叫来!快点!”
他推开门走出去,一眼就看见远远银发的身影微伏在马背上,露娜玛丽亚走在旁边扶着,表情有一丝慌乱——双手沾满暗红。
“……伊扎克?”下意识地报出那个名字,阿斯兰竟然愣住无法反应。
尼高尔跑过来,拉了拉他的手臂,压低声音给了个镇定的语调:“没关系阿斯兰,并不是要害——你过来一下帮我整编一下队伍。”
阿斯兰迈开脚步,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和联邦的边境上游击队的骚扰罢了——”尼高尔脚步不停,“常有的事。”
“不是……”
“啊……”前面的人了解般地回过头来,笑容里露出一丝疲惫,“你说伊扎克吗——那也是常有的事了。”

“Kuso!你小子给我闭嘴,我头晕!”
“你自找!流这么多血不晕才怪。你拼命拼惯了也就罢了,干吗拼到一半走神?”
“啊!走什么神?谁走神了?你当我伊扎克•玖尔是白痴还……”
“你还敢说?打一半儿对着五六号人突然停那儿发什么愣?要不是露娜及时掩护你现在还能躺在这儿……”
指挥部新进的见习官露娜玛丽亚坐医护室墙角边的椅子上,左右为难地看着两位脾气暴躁的长官你来我往地斗嘴——抬眼见到来探视的阿斯兰和尼高尔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门口,好像终于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立刻站起来:“啊,萨拉长官!”
“怎么搞的?”阿斯兰跨进门里,几乎是习惯性地就开口询问,吵得正欢的两个人立刻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几乎是有点心虚地一齐转过头来看他——这个似曾相识的奇特场景让阿斯兰微微一愣,“呃……”
“哼!”意识到自己做了没必要的举动,伊扎克有些憋气地把头转回去,“关你什么事?”
“喂,人家可是来看你的。”迪亚哥皱起眉来。
“关我什么事。”伊扎克索性向下一滑躺下去,闭上眼睛,“累了,都给我出去。”
尼高尔有点无奈笑了一下:“伊扎克……”
“Kuso!我说都出去,上级的命令听不见吗?这还有军法吗?”
“啊?”迪亚哥挑起眉摆出个觉得滑稽一样的表情来,“军法?要说起军法怎么也是阿斯兰说了算吧?”
“呃?”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同“军法”二字一并提起来,阿斯兰从心里些微地一惊,最后终于勉强反应过来,作出一个笑容,“啊……算了,我看还是让伤员先休息吧。”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不理不睬的人:“那么,我就先……”
“阿斯兰。”
本来是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走出去的,然而伊扎克的声音就在他要转身的同时突然响起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
伊扎克仍然是闭着双眼躺着,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阿斯兰,”他口齿含糊慢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你稍微等一下。”



※基拉•大和※
尼高尔最后一个走出去的时候随手关上了门,留下另一边两个人在医护室里相对着无语。
阿斯兰等了一会儿,见伊扎克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从身后找来一张椅子自己坐下。
“什么事?”
什么事……
伊扎克对着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只是出于自然的反应而叫住了阿斯兰,至于为什么要留下他,或者留下他之后要说什么,其实自己并没有准备,或者说有准备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勉强地张了张口,顿了片刻,然后摆了个对自己有点恼火似的表情。
“……也没什么事。”
“嗯?”阿斯兰短短地一愣,随即笑了一下,站起来开口,“既然没什么事情,我看我还是……”
然而伊扎克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神把下面的话和正在做着的动作给生生堵了回去。
伊扎克•玖尔有一双水蓝色眼睛,因为时常饱含了暴躁的怒气而容易让人忽略了其非常优雅而漂亮的本质,然而这个时候它的特质就在阿斯兰的面前突然地显现出来,带着一种异常陌生的感觉。
于是阿斯兰有些无奈地合上嘴,重新坐下,微含了一下头示意对面的人说话。
然后那双眼睛就失去了陌生的感觉,重新露出以前那个伊扎克执拗的个性来。
“我不知道你这四年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做的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你现在回来了,在这里——是总帅直属的Faith,而且在我的部队里工作,是不是?”
一连串的话到最后突然由陈述的语气变成了疑问式,这让阿斯兰有些措手不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头:“是。”
“那好,”伊扎克从刚才起还皱着的眉头解开来,“从今天开始由你代任六师三团指挥官之职务,负责处理部队日常调度和指挥工作。”
“唉?”阿斯兰一惊,“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能……”
“你才说胡话!”伊扎克不耐烦地白了一眼过来,“指挥官受了重伤,你身为Faith的不能代理,那还有谁能?”
阿斯兰“啊”了一声,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是……代理么?”
“废话。”伊扎克瞪了愣愣坐在旁边的人一眼,“不然你以为?”
“呃,没……”阿斯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心里仿佛有种从久远时候起就紧紧绷着的东西突然间就松了下来,他抬了一下头笑起来,“那你就能相信我?”
“哼……”伊扎克扫了一眼阿斯兰领尖上半片翼形状的徽章,“总帅能相信你,我为什么不能?”
“要是……连总帅也不可信呢?”
伊扎克有些不满地挑起眉来。
“会有这种事情?身为军人只要想着怎么让长官信任你就够了,长官有什么可信不可信的?啊?”
“啊……也是。”好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阿斯兰没有再被伊扎克的腔调呛到,只是喃喃地把头转向了医疗室右手边的窗口——白布的窗帘一直是半掩着的,透明的玻璃窗外可以看到这一带苍绿的群山轮廓,带着悠长的、舒缓人情绪的绵延,他忽然间转换了话题,“从那里大概可以看得到日出吧,伊扎克?”
“哪里?”得到的是没什么精神的反问。
“山上。”
“谁知道,”伊扎克不感兴趣地在床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平躺下去,“没看过。”
阿斯兰“呵”地一下笑出声来:“果然是伊扎克式的回答嘛。”
“哼……”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发声算作回应。
“……”阿斯兰的目光沿着那高低起伏的边沿缓缓划过,忽然间散了下来,他收回眼神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去看一下好了。”
伊扎克没做声。

阿斯兰把头转回去——银发的人在躺病床上,一只手轻轻放在胸前的被子上面,另一只手从床沿边搭拉一点下来,静悄悄地闭着双眼。
刹那间的惊恐使得原本在椅子上坐着的人猛然一下站了起来,片刻后又在自己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声中反应过来:只是,睡着了——不久之前还在精神十足地和迪亚哥吵架,然后狠狠骂着别人笨蛋的伊扎克,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像一个孩子般毫无戒备地睡了过去——了解了这种情况的阿斯兰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双腿微微发软。
他又重新想起了基拉•大和来,想起那个那时候也是在这样近得可以听见呼吸的地方,身上受着重伤的人来;那个时候回去的路已不遥远,而他却无法继续向前。
阿斯兰,就这样等着日出吧——也陪我一起看看,奥布海边的日出……
他记得他们那晚所说的每一句话,包括他们儿时一起调皮的往事,包括临别时他送给Kira的自己亲手刻的木雕,包括后来在各自国家的种种……然而当日出的橙红色光芒终于在海天交汇处映现出来的时候,他侧了一下头说真的很美,而身边的人没有再接话。
阿斯兰低下头去,伊扎克的脸色是不同于醒着时候的宁静,呼吸稳定而且均匀,仿佛可以看得见他结实的身体中顽强跳动着的生命力,忽然间让人有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他把伊扎克掉出床沿外的手放回去,然后站直。
“伊扎克……Kira他,死了。”
他用了尽可能轻的声音,因此床上的人根本没有因为这些轻微的响动而要醒来的意思——阿斯兰平静无声地笑起来,“他说不管怎样要我替他道谢,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那个,也不会在乎那些什么——所以,只有像现在这样说……”
“……谢谢你,伊扎克。”
他走出去,关上门。
留下的人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双手慢慢攒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Kuso……混蛋。”

阿斯兰走出医疗室之后就在走廊上看见真——随意地敞开着军服的领口,有点恼火地抱着胳膊,低头靠在墙边站着。
真•飞鸟是儿时从奥布流亡到这个Plant的逃难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有着奥布当地人独有的长相特征,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发色不同,阿斯兰差点把他当成已经死去的Kira——又或者说多多少少是因此,他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几乎是硬塞给他的保镖警卫员——然而真正相处不久之后他就发觉到,这个少年和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不管是从见解和脾气上来看,有多么的不同。
他叹了口气从真的身边走过去,把对方戴歪了的军帽顺手拉正:“你又在生什么的气?”
“我睡过了一个小……”黑发的少年气冲冲地抬起头来,却在见到阿斯兰茵绿的双眸之后猛然顿住,突然间自行转换了话题,“你干吗?这么高兴。”
“我?”阿斯兰愣了一下,“我很高兴?”
“嗯。”真殷红色的眼睛不耐烦地偏过一边去,又忽然带上点嘲意转回过来,“哼……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啊,是吗?”阿斯兰在一瞬间陷入了一丝模糊的思考中,然后忽然间反应过来似地板起脸来,“真•飞鸟少尉!”
“啊……嗯?”
“这算是什么反应?”
“……”真有些无奈地把手抬起来,脚跟并拢拖拖拉拉地行了一个军礼,“是——”
“以后注意对长官说话的态度——尤其在这里我们是新来的,要特别谨慎。明白?”
“是——”真懒洋洋又行了个礼。
阿斯兰把眉头皱起来:“重来!”
“是!”响亮了一点的声音。
“好,把风纪扣扣上。”
“啊!干吗这么多麻烦……”
“罗嗦,扣上。”
“切……”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摸上领口的扣子,仍然不忘在嘴里嘀咕一声,“我才刚刚睡醒嘛……”
阿斯兰愣了一下,顿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真•飞鸟少尉,你在特少都学了点什么?偷懒?违反军纪?顶撞上级?”
真翻了翻眼睛:“萨拉长官,我现在不是特别少年部队的队员,而是你的保镖警卫员。”
“嗯。所以?”
“所以……”少年停了一下,转着红色的眼珠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把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出来,于是快速地换了语气,“所以杜兰达尔总帅交代只要全力负责你的安全问题其他可以一概不考虑,完毕!”
猛然被人提起了总帅的名字,阿斯兰还没有来得及对句末的那个“完毕”表示好笑,就在刚刚才稍微轻松的气氛中沉默下来。
他低头略想了一下就自顾自地拾起脚步,“好吧,所以你专心完成总帅的对你的指示,我也专心完成我的,对吗?”
“啊,对……”真呆了一下,转身跟上去,“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从现在开始身为玖尔长官的代理指挥官,要去视察营地熟悉情况,你要尽职尽责的话就赶快跟上。”阿斯兰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轻松,很快地从走廊的拐弯处消失。
“搞什么?真是……”真猛地站住了一下,又重新加快了脚步追过去,“莫名其妙!”

(~未完待续~)


05-22-2006

Saturday, December 03, 2022 18:25:18 PM 丹枫白露 PERMALINK COM(0)
Years by•经年
作者:丹枫白露


[Luna主]


我们在年华的流逝中渐渐远离了过去的自己。
忘记,或者是丢弃……
终于那些曾经的记忆,有些依旧鲜明,有些,无法再想起。
——题记

早晨六点,我坐在床上,对着没开的电视机发呆。
因为要参加Shinn的婚礼所以请了一天的假。本来是不需要早起的,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仍是让我在早上五点半钟准时醒来;睁开眼睛看到闹钟后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否决了自己倒回去再睡一下的想法——退役之后曾经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每个早晨醒来的时候对自己说同样的一句话:露娜玛丽亚,没事了,不会有训练也不会有战斗,所以好好睡吧……然而半年以后,我仍是会在每天早晨的五点半钟准时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
一气之下去找了份起早贪黑的机械师工作来做,整天不顾形象地穿着松垮垮的工作服奔走在工地车间之间,到最后七转八转,竟然调去了专门负责军用设备的部门,还是闹了个军队从属的编制。
后来在处理一个新项目的时候,遇到来视察情况的Rey,虽然表面上从始至终是一如既往的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平静,但是乍见到的时候那眼睛里的一丝讶异还是没有被我放过。
“既然还是跑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当初不要留下?”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问我。
我想起自己每天早晨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惨痛经历,觉得实在有些丢脸,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我只是想,同时拿着军部的退休金和高额的工资,也不错。”
结果第二天就换成了Shinn气势汹汹地杀到工地上来——我才无奈地想起Rey在军校的时候,也未尝不是个表面上正经背地里有点小八卦的人。
于是尽管在我退役的时候说过不要刻意地联系彼此,当年密涅瓦号上的三人还是在相隔了三年多之后重新聚头。现在想来,即便是那时候的事情,都已是十分遥远,如今Rey仍然在政界一步步稳健前进,Shinn还是在军校做着他热血的教官,而我继续享受着双份的收入,过忙碌而富足的生活。
如今Shinn也要结婚,当年在密涅瓦的预备室里那双颤抖地拥抱着我后背的手,和带着咸涩滋味的生疏亲吻,现在早已经记不清了具体的温度。

离婚礼开始还有好几个钟头,我打开电视,决定把昨晚就好好挂在床头准备出席婚礼时穿的长裙重新整烫一下——不管是平时工作还是日常生活,我都没有机会或者是懒得穿那种繁琐的,碍事的昂贵礼服,因此首次遇到类似婚礼这种场合的时候,竟然找遍了整个房子,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当双手接触到那段柔滑漂亮,于洁白中透出一点淡淡粉红色的衣料时,仍然忍不住紧张了片刻——这条在衣柜的底端安静地存放了许久的礼服,大概很少会有人知道,是当今奥布首长国那个已经颇有点领袖风范的年轻女元首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来自那个人的礼物。
那个时候,PLANT和地球各国代表的最后联合协谈,我们几个作为密涅瓦护卫舰上的成员随行,见到那抹金发的闪烁时,我下意识地用目光去搜寻了她身边人影——不出所料地落空。
才明白了世界上不会总是有个传奇式的人物,会带着墨镜穿着黑衣,以保镖的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相遇,相识,相互了解直至最终相互背离。
于是阿斯兰•萨拉这个人,于我,于Shinn,于密涅瓦乃至整个Zaft来说,都只能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永远不会再重复的存在。
我和Shinn和Rey,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知道他和那位金发的公主有着怎样的过去,也不会了解后来在Arch Angel上同我们为敌的那一群人曾经有过怎样的信念,做出过怎样的奋斗。在我的记忆中,永远只记得第一次正式以同事的身份见面时,他身穿着Zaft象征杰出与骄傲的红服,领尖上别着Faith的勋章。
开始的时候我叫他Zala队长,后来叫Athrun,再后来那名字完整地存在心里,却无法再对着谁叫出口。
卡嘉莉•尤拉•阿斯哈元首同我们三人唯一的一次单独见面,分别送出了三份礼物——Rey的是一本仿古风格手抄版的书,Shinn的是那枚未经归还的Faith徽章和一封信。
而当盛放着精美礼服长裙的盒子递交到我的手上时,我听见对面人有点男孩子气的清晰声线中带着点不擅表达的腼腆:“那个……17岁生日快乐,露娜玛丽亚•霍克。”
我在惊讶中抬头,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同样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有着柔软漂亮的金色短发,堪称漂亮的眉眼线条,和少女般羞涩的微红脸庞。
那天我捧着精美的礼服盒子,唯一的一次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醒来的时候枕边残留着淡淡的潮湿痕迹,仿佛悼念着,从此远去了的我的16岁——作为一个少女,懵懂无知,又满怀憧憬的16岁。
停战协议顺利地签订,之后我申请退役。
可惜也好,傻也好,我总算是做到了那个人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堂堂正正地脱下了Zaft的军服,捧着军人的荣誉从人事部的大门走出去。
多多少少,带着点孩子气的解恨。
如今想起来,不管怎样我的双脚仍然踏着PLANT的土地,是有个人想做也做不到了的——那么当时怀抱在心中这些那些的想法,未免有点残忍。

美琳没有退伍,仍然在军官宿舍里住着,只有双周的周末会回家来和我一起住上一天,所以即使单独生活了这么多年仍然不擅长家务,我也只好搬出烫衣板和熨斗来自食其力。
把微热了的熨斗压上裙摆的部分去,电视里新闻频道正在重播昨天下午的新闻,我抬起头来看着熟悉的空阔广场,一片翠绿色的最前面站着一小排鲜红的身影,以及演讲台上的几个稀散白服,猛然记起,昨天是母校历来的毕业典礼。
竟然忘记。
发表毕业致词的是现今统合作战本部的高级官员玖尔将军,整齐的银发配合着白服,在午后的阳光下异常醒目——屏幕上给出了一个特写镜头,我看着那张表情调整得完美的,有着适度严肃的脸,手停顿下来微微发笑。
那个被某人用无奈语气称为Yzak的,曾经是除了莽撞而不给人面子的Shinn之外,唯一会对着Athrun大吼着说话的人,那脾气的火爆程度,跟现在屏幕上能看到的如此威严平静的银发将军,多么的格格不入。
我记得Athrun看见他时说话的语调,带着有些歉意的不知所措,以及间隔了许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些许想念。
那两个曾是同学、战友,甚至是竞争对手的人貌似剑拔弩张地相对站着时,之间的空气中飘散出来的,却是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和共同经历中酝酿出来的,岁月沉郁的芳香。
多羡慕——如果我也曾在那个传说一般的时代,同他们生活、战斗在一起。
所幸那个时候,我的身边同样站着Rey,站着Shinn,站着代表另一个时代的另外一群。
Athrun走的时候说,在我们身后默默等待着的,会是另外一个传奇。
也许。
只是说不定这个传奇,翩然飘落在了PLANT的和平年代,而他——将无法参与。
新闻播音员的声音小下去,我渐渐听清玖尔将军发言的最后几句话。
“今天,你们将身穿这身军装从这里走出去,作为Zaft光荣的军人。今后,无论是在和平的时代也好,战争的时代也好,希望各位牢记这身军服的荣誉,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岗位上战斗到底。然后是最终也是最重要的:请珍惜自己——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同样从这里毕业出去的前辈,对你们所怀的全部期望。”
掌声响起来,我呆呆地望着屏幕发愣,无法遏制地回忆起站在这群人最前排,仰着头起劲鼓掌的曾经,当时Rey和Shinn穿着红服站在身边,一个冷静一个激动,呼吸都略微带着些急促。
咽喉干涩起来,终于嗅到了,从手底下缓缓飘上来的一丝微焦的气息。
慌乱地移开熨斗,我看着光鲜衣料上印下的一块淡淡的褐色斑痕,无法反应。
我记得Athrun在射击训练室里指出我握枪姿势的弊病;记得他在海涅前辈死后,走过密涅瓦过道上的失神背影;记得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甩过Shinn的耳光……然而现在叫我回忆起站在他面前说话的场景,终究是记不清了自己当时抬起头来的角度,以及除了那一头蓝发之外,对面人清晰的样貌。
如今,他通过别人的手送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细细保存至今不敢触碰的珍贵东西,作为我对那段短暂时光仅存的一点模糊的记忆,永远烙上了岁月的印记,无法再穿上。
我甚至,忘了试一试它是否依然合身。
终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哭得不能自已。

总算是明白这么多年,自己辛苦努力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没做成什么——有个人走了,飘飘摇摇地去了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期待也好痛恨也好,永远不会回来。我只是期待着自己会忘记,会放弃,才像个傻瓜一样地做着许多的事情。
最后终于是达到了目的吧?却仍旧后悔不已。
“露娜玛丽亚,你再不考虑嫁人,就要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第一次向我介绍完女友的时候,Shinn多少有点尴尬和不安地找些话转移话题。
我用着审视的目光看他身边坐着的人:恬静而略具成熟气质的,普普通通的女孩;不是军人,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家庭背景,浑身上下甚至不带一点我试图找到的曾经有些人的影子——终于放心。
今天他们结婚,而我似乎真的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实在不服气。
于是时间充裕,我最终上街去用我丰厚的双份收入为自己重新挑选了一套衣服——上身是还算得体的大红色长衫,下身是粉色的俏皮短裙——然后站在街头的玻璃橱窗前暗自偷笑。

我当然记得第一次自己搭配军服穿的时候,Shinn和Rey看着我的怪异眼神;当时肯定是有一个人对我说了些什么的,但是究竟是什么,已经无法记清。


Fin.
2005.08.21
11.48 pm

Saturday, December 03, 2022 18:24:09 PM 丹枫白露 PERMALINK COM(0)
Age of confusion·乱世华年
作者:丹枫白露


For all I know
This is the age of war and peace
This is the age of love and hatred
And this
Is the age of confusion...


序幕 黄昏的见礼
Northern Wheel——
普朗特皇朝首都诺顿维尔城。
西大城门的钟楼面对着夕阳一如既往地敲响起来。守城门的两小队卫兵在短暂的相互交流之后开始关闭大门。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年轻嗓音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
“请等一下!”
正在推着厚重大门的卫兵刚愣了一下神,两匹高大的骏马就随着越来越响的蹄声骤然而至,一前一后地穿过半关的城门,只留下一句“多谢”就很快消失在暮色下的视野中。
“噢,我的天……”城楼上站着的卫兵从上面探头下来,声音里面带着点兴奋,“嘿!伙计们,看见了吗?”
“什么?”城门边有个声音应答。
“两匹好马。”
“哦,是的,是的——还配着剑哪!我敢打赌他们是骑士,不是么?”
“不,不——从我这里可比你看的更清楚,兄弟。北大陆的骑士们可从不穿红色的斗篷。”
——他们大多穿白色,深蓝色或者墨绿色。
“那你看是什么?”
“我看……我看你得先把城门关上,伙计。”
伸出来的脑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收了回去,城门边的人刚回过头就发现自己的长官站在身后,一脸的严肃:“需要我告诉你那是什么吗,卫兵?”
“是,是的头儿……不,不不,不是!”卫兵惊得满脸通红,“我是说……”
“这样的好马在南边随处可见,用不着大惊小怪。先把你的该做的事做完,我再教你怎么认那些贵族的家徽吧!新丁。”
“……是!”

“你怎么看,阿斯兰?”
身材纤细的少年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除下酱红色斗篷的帽子抖了抖及肩的深蓝色短发,听到同伴的提问后转过头去,玉色的眼睛里露出点若有所思:“城门有严格的关闭时间,没有限制内外界的出入;城中的经济和生活状况看起来一切如常,街道上军队也很少——看起来是非常稳定的样子……”
“那就是说,一切都没有问题咯?”另一个少年跟着跳下马背,斗篷的帽子随着那个动作自然地滑落,露出其下一头细软的棕色碎发。
“谁知道……不过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不是吗,基拉?”叫做阿斯兰的少年笑起来,随手牵起马缰,“走吧,皇宫应该就在那前面。”


第一场 新皇的访客

“阿斯兰!”叫做基拉的褐发少年开始显出一丝不满,牵着马走在同伴的身边,“我说过,既然我们早就知道那个,为什么不能直接揭穿它?”
“基拉,”阿斯兰拖长了声调,目光从马背上方越过来看着自己的朋友,“你瞧,政治总是比我们可以理解的要更加复杂,不是吗?再说我们这次来首都,可是各自奉命——别搞砸了哦,王子殿下。”
“是亲王啦,阿玛托尔亲王!”叫做基拉的少年不服气地撇了下嘴。
蓝发的少年原本凝着淡淡思考色彩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正要开口,两人的去路上突然多出了一队骑兵。
“我恐怕两位要在这里停下了。”当前的一骑首先发话,年轻的嗓音稍稍显得有些沙哑,含着冷冰冰的并不友好的腔调,“从这里再往前去可是皇宫。”
阿斯兰抬头——这是一队大约十二人的骑兵队,陆续从同样棕黑色的高大马匹上跳下来;另外有一个领头的人正停在自己的面前,仍然骑坐在纯种的伯利西亚白马上,鞍鞯的装饰华丽但不张扬,身上穿着英挺的白色服饰和披风,腰间的的佩剑剑柄上印有皇室的图徽——不得不说这身装扮十分华贵,但是马上的人却有着相称这身装扮过于年轻的脸;以及,其实首先引起人注意的,是那头修剪得整齐而凌厉的银发。
“我们正要往皇宫里去。”阿斯兰轻轻笑起来,轻微地鞠了个躬:“我猜想您是皇家禁卫队的军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应当和您的同僚们一样懂得同人说话前先下马的礼仪……”
“很遗憾,普朗特皇家禁卫队的队长没有为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人下马的义务。”马上的人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打断他。
阿斯兰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但是很快恢复了严谨的笑容:“我没有记错的话,皇家禁军的队长克鲁泽老师并没有这么年轻。”
“克鲁泽老师已经不在禁卫队了,现在由我接任……您管他叫什么?老师?”
“是的,克鲁泽老师,他教过我剑术。”
“我不记得克鲁泽老师有这样一个学生。”年轻人扯了扯马缰。
“是的,那是在他成为禁卫队队长之前的事情……在我打败他以后他就没再教过我什么了。”阿斯兰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他成为队长是五年前的事了……”
“是的,那个时候我十二岁,队长先生。”
“……”对方把眉头轻轻一挑,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您是?”
“我是帕特里克•萨拉公爵的儿子阿斯兰•萨拉,从南部边境的封地上来。”阿斯兰轻轻地鞠了一个躬,把手伸向身边的伙伴,“这位是奥布国女王陛下的弟弟,基拉……嗯,阿玛托尔亲王殿下——也算是我的表亲和朋友。”
年轻的禁卫队队长在头脑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下近日来所收到的各种讯息以及命令。
“陛下的确是邀请过奥布王室和萨拉公爵家的人前来。但是我怎么能相信两个连侍从卫兵都没有带来的人,一个是一国的亲王一个是公爵家的独子?”
“如果可以,我希望介绍了自己之后,对方所做的事情是同样告诉我他的名字,而不是怀疑我的身份,皇家禁卫队队长阁下。”阿斯兰的脸上保持着镇定的笑容,一面观察着对方的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恼怒的神色,一面解下自己腰间刻着家徽的白金质吊牌举起来。
“……”犹豫了片刻之后白色的身影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锁紧的眉间有一丝不甘愿,“伊扎克•玖尔……失礼了,侯爵先生,亲王殿下。”
“不,可以的话,同龄人之间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阿斯兰——您知道我们在边境的封土上从来不用这么多规矩。”蓝发的少年牵起马,然后把头微微一偏,“您刚刚说玖尔……是玖尔女侯爵家的么?”
“很显然这个首都只有一个玖尔家——伊萨利亚•玖尔女侯爵,我是她的儿子。”银发的少年脸上现出了明显的不悦,随手往身后皇宫的方向做了一个领路的姿势,“很可惜我的母上对于规矩的要求总是很严格——这边请,侯爵先生。”
“啊……谢谢。”阿斯兰提起脚步跟上去,相反地对于这种不是很合作的态度显得并不在意,“首都的贵族们都和您一样吗,玖尔队长?我是指——这种把心情都放在脸上的习惯。”
银发的少年皱着眉把他水蓝色的眼珠转过来。
“啊……那么伊萨利亚夫人她近来好么?”阿斯兰笑着转换话题,“父亲大人总是提起她。事实上我的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常常如此。”
“又来了。”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去的背影,基拉耸了耸肩,拉起马缰追上去,“你瞧,你又把我变成多余的人啦,阿斯兰……”

花妃蔚礼。
这座为纪念第四任皇帝的宠妃——花姬弗劳拉夫人所建造的皇宫,在普朗特的历史上已经存在了上百年。她在建造之时,除了被赐予了这个美丽的名字外,还同时有着不输于那位妃子美貌的奢侈和豪华,即使是在如今经历了连续三代以简朴的习惯出名的皇帝之后,仍然保有着修建之初刻意塑造的恢宏和雍容的气势。
非常讽刺的是,弗劳拉夫人是普朗特皇族几百年的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沛安人,而且非常不幸地,她在年仅二十六岁的时候便因疾病去世了,并没有为后世皇族留下一点沛安血统——这对于如今普朗特的瑞非人和帝兰格的沛安人矛盾冲突到最激烈的局面来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而阿斯兰和基拉,在踏入这宫殿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深刻地感受到这种冲突于实际层面上的体现——这里的宫廷建筑结构以及布局全部采用了沛安人所喜爱的风格,却陈列和使用着瑞非宫廷格调的摆设和用器,每一块地方,每一样物件,都存在着这种强烈的混合感——而普朗特之后的数任皇帝,就一边和帝兰格进行着频繁的争斗,一边生活于这样奇特的环境之中。
“阿斯兰,”基拉站在会客的大厅之中,好奇地观望着四周,“你知道,这种感觉,就像是……”
“是啊,”阿斯兰转过绿玉色的眼珠望着身边的同伴,“看着它们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基拉的脸。”
“阿斯兰!”意识到对面人眼中的一丝玩笑意味,基拉皱起眉小声地抗议,“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有点……”
“有点奇怪不是吗?我亲爱的孩子。”沉稳却仍略显年轻的声音从会客室另一头的入口处传来,打断了基拉的话,“但其实日子久了,你就会习惯——事实上我总是喜欢这里的感觉。”
阿斯兰把头扭过去,正看见从门口进来的身影,稳健而挺拔,黑色长发。
他把眉毛略微扬起来一点,看见身前的禁卫队队长单膝跪了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低头,弯曲了右膝跪下来。
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
“很荣幸得您接见,陛下。”
他感觉到基拉在身后犹豫了片刻,把手放在胸前,略微弯下腰:“您好,陛下。”
“把头抬起来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的脸。”
阿斯兰抬起了头,然后看见中年的男子坐在会客大厅的上座,略偏了头朝下望过来:“哦,天——我敢说你长得像你的母亲,阿斯兰?”
“……是的,陛下。”阿斯兰略微失神地望着新即位的皇帝高高在上的眼睛,“我想许多人是这么说过。”
他的视线在片刻间没能离开陌生皇帝的眼睛。
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第二场 开盘的棋局

什么啊,有人说金色的眼睛是不祥……
吉尔伯特•杜兰达尔。
在他即位以前,甚至没有人在意过他在前一任皇帝顺位继承人名单上的什么位置——甚至又或者,在不在。但是现在所有人可以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个原本在首都贵族的社交界算得上圆滑且游刃有余,却始终不过平平无奇的三十岁出头的普通伯爵,在先皇最近的因病去世后凭着一纸遗书继承了皇位,并且遵照遗旨上的内容娶了上一任皇帝的女儿。
当然没有人怀疑那遗书的可信度,因为几乎所有权威证实它的人,都承认了它的真实,包括那个最有权利否决它的,原本的皇位第一继承人。
是的,那就是先皇的独生女儿,传言中最后一定会嫁给萨拉公爵家长子阿斯兰的,普朗特唯一的公主——拉克丝•克莱因女大公。
也就是现在的皇妃陛下。

“……是的,事实上我非常佩服奥布国的一个地方,”皇帝杜兰达尔语气平稳地和基拉进行着一些短小的交谈,“是它使得瑞非人和沛安人能在一处共同的地方和睦地相处——您知道,亲王阁下——在我们的国家,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相信的事情。”
“是的陛下,这也是我的父王以及王姐所希望坚持到最终的东西……”
阿斯兰在会客厅下首的椅子上坐着,对面是基拉,旁边不远处站着宫廷禁卫队队长。他的耳中无意识地听着两人浅浅的对话,思维在各处无章法地跳跃着,就在他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个月之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影时,杜兰达尔忽然转变的话锋打断了他的思路:“那么,阿斯兰是怎么想的呢?”
“唉?”他如梦初醒地把头转过去,正迎上杜兰达尔仿佛揭穿了他开小差般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阿斯兰也觉得瑞非人和沛安人之间,是不可能和睦相处的吗?”
“啊……不,”阿斯兰稍稍愣了一下,立刻接口道,“事实上我认为这并……”
然而这时候匆匆出现在会客厅门口的身影伴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闯入了这场谈话。
“陛下!”活泼轻快的身影从原先杜兰达尔进来的门口几乎小跑着进来,身后跟着慌慌张张追随的宫廷女官,“我听说阿斯兰来了……”
天蓝色的宽裙礼服,粉色的长发盘在头顶,嵌着淡金色的发冠,如同少女般的美丽脸庞和熟悉无比的嗓音……
“拉克丝?”基拉从座椅上猛然站了起来。
阿斯兰的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比惊讶的表情,但他立刻平静地起身,“皇妃陛下。”
基拉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他的眼睛匆匆扫过阿斯兰的脸,终于转回去,鞠了一躬,“啊……失礼了,皇妃陛下。”
刚进门的人竟也露出了些微的讶异表情,她的目光很快地从两个人身上划过去,犹豫了片刻,拉开裙脚退后一步,首先向上座的杜兰达尔行了个礼:“失礼了陛下——请原谅我实在太高兴了。”然后她笑起来,转身向阿斯兰快步走过去,“好久不见了,阿斯兰……噢,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面对着突然接近身边的年轻皇妃,阿斯兰有些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直到被拉住了手:“皇……皇妃陛下?”
“啊,瞧,如果你还是想以前那样叫拉克丝的话,我会比较高兴的。”皇妃微微皱一下眉头,笑起来,“难道你不想念我么?”
阿斯兰愣了一下,终于有点无奈地微微屈膝,低下头去吻了对方的手:“不,半年未见,我也很想念您……拉克丝。”
“哪里啊,阿斯兰一定是记错了,我最后一次去拜访帕特里克伯父不是在四个月前吗?”
“啊……是的,是我记错了。”阿斯兰的抬起头来,眼神在一瞬间同对面友人的交汇,然后收回来——但是这个小动作没有被另一双金色的眼睛放过。
自从拉克丝皇妃进来后就一直没有发话的杜兰达尔在上座开了口:“皇妃今晚在花妃蔚礼准备了舞会,两位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留下来玩玩,结束后我再让禁卫队队长送两位去我以前的府邸暂住,如何?”
“这……”基拉把询问目光投降阿斯兰,后者略微思考了一下,点下头来。
“我等的荣幸,陛下。”

“你觉得你们这个新皇帝陛下怎么样,阿斯兰?”基拉从方桌边拿了一杯红酒,冲着身边的伙伴小声询问。
“基拉的意见呢?”
“我不喜欢他。”基拉端起酒杯很干脆地回答,然后看着手中摇晃的鲜红色液面,“他有双金色的眼——你知道在沛安人的传说中,金色的眼睛代表不祥……”
“是啊,就像瑞非人认为紫色的眼睛是邪魔后代的象征。”阿斯兰笑眯眯地看着同伴紫色的眸子。
“阿斯兰!”基拉瞪了对方一眼,然后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转开话题,“还有,他究竟是怎么弄出了这么个拉克丝来?”
阿斯兰愣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远处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白色身影——新皇妃换了身白色的长摆舞裙,她现在的舞伴是个年轻的贵族,有着一张同样有活力的年轻脸孔,高大修长的身材,小麦色的皮肤和金色短发,身上穿着和玖尔卫队长相同的白色禁卫队军服。皇妃的舞步轻盈优雅,脸上始终带着欢愉而明艳的笑容。
“不太清楚,”他叹了口气,“总之不管怎样,我们都碰上难题了,不是吗?”
“是‘你’,”基拉强调了阿斯兰的用词,“不是‘我们’——普朗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但是跟拉克丝有关系——跟奥布也有关系,不是吗?”阿斯兰接口,看着同伴扫视过来的眼神微笑起来,笃定地更正,“是‘我们’。”
一支舞曲终,舞池中的众人纷纷跟舞伴致礼,然后相携着从场中走下来。
基拉笑起来,伸手取过另一杯红酒:“好吧,是‘我们’。”
皇妃挽着年轻舞伴的手臂从场中走出来,到了一半自然地松开,点头示意之后朝着阿斯兰他们的方向走过来:“阿斯兰,有空的话,下一支舞……”
她突然站住了脚,轻轻咬了住下嘴唇,看着阿斯兰身后一点的位置发了会儿愣,然后微微低了一下头,笑着转身:“啊……还是算了,抱歉失陪。”
“拉克丝……”阿斯兰有些讶异看着白色的背影离去,然后转身,身后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位红衣的侍卫官,胸前至肩头缀着简洁而漂亮的金色绶带昭示着其职责和地位的高贵,腰间也没有像禁卫队一般别着长剑,而是挂着灰黑色的短短皮套——是火枪么……阿斯兰在心里悄悄地说了一句。对方灰蓝色的眸子接触到阿斯兰的眼神后闪过片刻即逝的光焰,然后弯下腰去,金色的长发自肩头身前随意垂散下来,在末尾的地方打着卷。
“萨拉侯爵大人?”
“我是。”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自金发的背后现出一张过分年轻,却不苟言笑的脸,举止和表情都带着同年龄不符的成熟和严肃。
超乎寻常的熟悉感从头脑中闪过,阿斯兰的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寒意:“您是?”
“雷•扎•巴雷尔,我是陛下身边的近身侍卫官。”少年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又行了一个礼,“如果不打扰的话,萨拉先生,陛下想单独见见您。”
“呃……”阿斯兰犹豫了片刻,注意到四周的目光似乎都在有意无意间聚集到自己身边来,包括正在小口喝着酒的基拉,已经走上舞场的皇妃,从舞会一开始就一直一丝不苟在大堂入口的门边站着的伊扎克•玖尔,以及这时候走到他身边去的、皇妃之前的金发舞伴。
“好。”他皱眉点了一下头,对着基拉小声说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

叫做雷的少年一直保持着恭谨有理,但是冷然的态度在前面适当的距离领路,阿斯兰一路看着他修长瘦削的背影,常常走廊墙边挂着的壁画匀速地向视野后方划过——终于忍不住开口:“请问,原先的宫廷禁卫队队长克鲁泽老师,和您熟悉吗?”
穿着红衣的少年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停下转身,侧过头看着他,蓝灰色的眼睛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克鲁泽伯爵,他是我的舅父。”
在阿斯兰“啊”了一声,并且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伸手推开面前的门。
“陛下的书室到了——请进,萨拉先生。”


第三场 书室的会面

书室的内部并没有阿斯兰事先设想中的那么宽敞明亮,事实上作为一国皇帝陛下的书室,它甚至是太过狭小和寒酸了。然而进门侧面壁炉里缓缓燃烧着的红色火焰,以及书室正中央小几上方点着的唯一一盏明黄色的小灯,却给人一些出乎意料的安静而舒适的印象——阿斯兰原本微微紧绷的神经在这时候稍微地舒缓了一点下来。
他用眼睛在房间的四处并不明亮的空气中搜寻了一会儿时间,才看到皇帝杜兰达尔几乎隐没在整片的阴影中的背影——他的手里端着一小杯红酒,正面向着书室一角宽大的落地窗,朝外有些出神地望去。
金发的侍卫官在身后有分寸地关上门,末了刻意地留下咔哒一声轻响。杜兰达尔被这个声音惊动,从原本背向他的方向转过身来。
“……陛下。”阿斯兰适时地把头低下去。
“啊,不用跟我客气,阿斯兰。”杜兰达尔微笑着慢慢踱步到小几边,坐下以后抬头,朝对面的椅子上做了一个手势,“请坐下吧。”
“多谢陛下。”阿斯兰走过去,眼睛不经意地再度扫过杜兰达尔在明黄灯光下的脸,“陛下叫我来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只是我曾听说你的棋下得很好,想请你来下一盘而已。”
“棋?”阿斯兰这才注意到小几上摆着的东西,微微愣了一下——是盘下了一半的棋局。
“怎么,很让人困扰是么?和我下棋……”杜兰达尔伸手把棋子整了一整,抬起头来。
“啊不,那是我的荣幸,陛下。”阿斯兰回过神来,鞠了一个躬在杜兰达尔的对面坐下,“只是这盘棋看起来很熟悉,所以我……”
“没错,这是当年你赢拉乌的那盘棋。”
“拉乌……克鲁泽老师?”
“是的。”杜兰达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听说他当年败得很不甘心?”
“啊,是的。”阿斯兰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老师的棋下得其实并不算好,只是他在下棋上从来不肯服输,那盘棋扔下没下完的局就走了,到后来竟然连剑术也不愿意再教我……”
杜兰达尔哈哈地笑起来:“是啊,不过你可不能责怪他——乌拉那个人,他的脾气从来就是那样的,不是吗?”
阿斯兰附和地微笑了一下,眼神在棋盘上慢慢游走——最终停在左下角的地方:“克鲁泽老师……和陛下您是朋友?”
“是,从少年时起就一直很要好的朋友。”杜兰达尔没怎么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然后观察着阿斯兰十分不明显地扬起来的眉头,把对方的注意力重新导回面前的棋局上,“不介意的话,我们就从败局时没下完的地方开始?你还下你的,我接着乌拉的部分。”
“可是陛下,这盘棋已经分出胜负了。”
“是的,尽管如此却还没有结束,不是么?”
阿斯兰稍稍觉得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我和乌拉有什么不同;十二岁的你和现在的你自己,有什么不同……”杜兰达尔拾起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前进了一步,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笑意忽然显出了一丝暧昧不明,“又或者,几个月前见到的人,和现在见到的人,有什么不同?”
“……”阿斯兰的头脑中瞬间闪过了粉红头发的皇妃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白色身影。
“下完这盘的话,陛下您会告诉我么?”他把视线放回到面前的棋盘上,拾起棋子来的时候不经意地轻声说。
杜兰达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用我说,阿斯兰你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阿斯兰眼神一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棋子——但是杜兰达尔没有放过他脸上稍微变化的表情,他伸手,接在阿斯兰的后面移动了自己的棋子:“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阿斯兰对着眼前的这一步皱起了眉,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忘记了曾经是如何赢了老师克鲁泽的,尽管记忆中的那盘棋似乎从这一步开始就大局已定。
他沉思了一下走出接下去的一步:“那么如果陛下赢了呢?是不是也要我说些什么?还是……”
“你是个聪明人,阿斯兰。”杜兰达尔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而淡然的笑容,然而手下的一步却突然间凶险尽现,“……你应该知道的,一个初登位的皇帝需要的是什么。”
——竭力的支持,完全的服从,以及……无可抗衡的力量。
阿斯兰心里一慌,猛然间收回了手。
“陛下……请原谅,我从来都不喜欢赌博。”他抬起头来,眼神却在闪烁间刻意避开皇帝金色眼眸的注视,“陛下想要的是什么,可以尽管提出——父亲大人正是为此,才派我代表萨拉家而来的。”
“在这里你可以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事情,阿斯兰——没有必要奉行你父亲的意志。”杜兰达尔的眼睛平稳地直视过来,“因为,我想要的并非其它,而正是子民的信任——尤其是像身为萨拉家族未来继承人的——你的信任。”
“……信任吗?”
“怎么,我不值得信任吗?”
“陛下,如果您所做的事情是正直而公平的,那么不管是谁的信任——您将毫无疑问地得到它……”
“啊,那么阿斯兰是不会信任我了。”杜兰达尔微笑着盯住阿斯兰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收起了笑容换上严肃的脸孔,“我只能说我所做的,不管表面上看起来是怎样的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这样对你来说足够吗?”
“陛下,作为边境封地上萨拉家族的代表,您所做的哪些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作为阿斯兰•萨拉本人,”他把头抬起来,绿玉色的眼眸终于正视了皇帝的脸,“我至少……希望知道关于皇妃陛下的真相。”
不大的书室里时间仿佛有了瞬间的停滞。
杜兰达尔往身后的椅背上靠过去:“关于拉克丝的真相,我想你和阿玛托尔亲王阁下多半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请原谅,陛下。我所指的是现今的皇妃陛下,而非拉克丝公主殿下。”阿斯兰刻意突出了这两个词中间的区别。
皇帝顿了一会儿,然后神色轻松地抬起了头:“好吧,既然阿斯兰你这么关心的话……米娅——她叫米娅•坎贝尔。”
“米娅……坎贝尔!”阿斯兰在脑中匆匆搜索了这个名字之后,几乎忍不住地提高声音把它重复出来。
“是的,就是那个为14岁以前总是频繁溜出首都的拉克丝女大公担任替身的孩子——原来阿斯兰你也知道这件事啊。”
“因为拉克丝溜出首都通常是去我们的南部封地上……”阿斯兰面带疑惑地皱起了眉,“只是我以为,她已经死了?”
“是的,那个时候是病得差点死了,所以无法继续留在皇宫里。”杜兰达尔微笑起来,“只是后来恰巧被略懂西部大陆医学的我收容了而已。”
阿斯兰的脸上终于做出了了然的表情,眼神落回到棋盘上:“所以,陛下就让她成为了您的一颗棋子?”
“啊呀,没有棋子这么难听啊——或许你认为我得到这个皇位纯粹是一个阴谋?”杜兰达尔很快地笑起来接过话,“上天可以作证,先皇陛下的遗书是千真万确的。而我当年救米娅的时候并没有其它目的,而现在也只是恰巧得到了请求她帮助的机会而已。因为拉克丝公主殿下,似乎是因为并不愿意遵从先皇陛下的遗志而舍弃了这里呢——为了完成先皇的托付,所以只有请求米娅•坎贝尔的帮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不是么,阿斯兰?”
“也许……”阿斯兰因为皇帝的话而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完整。
“啊,不管怎么说,先下完这局如何?我很期待阿斯兰你的棋艺呢。”杜兰达尔似乎是故意打断他思路一般地转换了话题。
阿斯兰抬起眼睛,摇了摇头:“不了——我恐怕是,不可能胜过陛下的了。”
“哦?”杜兰达尔的脸上现出了玩味的笑容,“可是你说过它早就胜负已定了不是么?”
“但是,那毕竟还没有结束。”蓝发的少年同样地引用回对方原先的话来。
杜兰达尔似乎是终于满意地缓缓偏了一下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很欣赏你,阿斯兰……”他微笑着伸出手来,“希望有朝一日你会愿意赋予我信任,并且成为这个新的国家的力量。”
“不,这样的事情……”阿斯兰跟着起立,把手贴在左肩下方一点的地方,再次低下头去鞠了一躬,“请您理解就算是是现在,我也会非常乐意的,陛下——这就是我奉命所带来的、萨拉家族的意愿。”
这时候书室外面响起了响亮而短促的几声的敲门声,而且并没有刻意等待皇帝的允许就很快地打开了门,金发的侍卫官出现在门外。
“陛下,刚才有皇妃陛下的传令过来——我恐怕萨拉侯爵先生得回舞会大厅去解决一些事情,非常抱歉。”
阿斯兰的脸上显出了疑惑的表情,他看向门口的人,而金发侍卫官的脸上过分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如,我们一起过去一趟吧。”杜兰达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带着镇定的笑意,“我猜想恐怕有点小麻烦?”



……
(第四场 夜色的角逐 待续)



名词注释:
北大陆:世界之北的大陆,。北部国家普朗特的瑞非人和南部国家帝兰格的沛安人长久以来在矛盾和冲突中共存;中部西端的小国奥布拥有众多的岛屿以及唯一的港口,连接同西、南大陆的贸易往来,民风自由,瑞非人和沛安人在此可以和平共存。三国均为王权统治国家。

诺顿维尔:Northern Wheel,普朗特之首都,位于北大陆之北端,故也称“极北之轮盘”。

花妃蔚礼:普朗特现在的皇宫,第四任皇帝为纪念其宠妃——拥有沛安血统的花姬弗劳拉夫人所建。

骑士:北大陆三国都拥有的高等武装力量,拥有皇室颁发的政治特权以及指挥军队的权利,主要集中在首都以及临近城市。骑士资格可通过每年的公开考核取得,贵族和平民皆可成为骑士,但只有上等贵族身份的骑士才有资格穿白,并且进驻直隶于皇室的相关军队,例如普朗特的皇家禁卫队。

皇家禁卫队:普朗特皇宫所驻的特殊骑士团体,多由首都身份高贵的上等贵族子弟组成,可在皇宫内配剑,负责守卫皇宫、皇室以及首都的安全。禁卫队队长直接受命于皇帝,并拥有调用首都内部一切军事力量的权限。

近身侍卫官:随行皇帝左右的侍卫官员,配剑及火枪,直接负责皇帝本人的安全。普朗特历代皇帝均拥有二至四名近身侍卫官,由每任皇帝亲自挑选信任且有能力的人担任,拥有骑士资格,但不需要为贵族。近身侍卫官当值期间在皇宫范围以内拥有除皇帝以及皇妃以外的最高生杀、指挥权利,但任期内不得拥有首都乃至整个国家任何军队的指挥权。

爵位制:北大陆三国统一使用的贵族阶级制度,在皇帝和亲王以下,由高到低依次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勋爵以及骑士——其中勋爵和骑士为下等贵族,仅授予个人,不可世袭。公爵的地位同亲王几乎等同,并在首都范围以外拥有自己的封地,在封地范围以内拥有最高经济以及政治权利,并可拥有自己的军队,但其本人没有皇帝的直接准许不得离开封地甚至进入首都。贵族的子弟在成年或正式继承爵位以前,拥有比父辈低一阶的称号,如公爵的儿子称侯爵,伯爵的女儿称子爵小姐等。

萨拉家:普朗特三大公爵家族中的一支,现任也是第一任家主为帕特里克•萨拉公爵,曾为侯爵以及普朗特的将军,因为战功而被晋公爵爵位,在南部的封地上拥有普朗特现今最庞大的军事力量。帕特里克•萨拉的妻子早逝,独子为阿斯兰•萨拉侯,唯一的妹妹夏洛莎尔•萨拉为奥布先王的第二任王妃,其独子基拉为现今奥布国的阿玛托尔亲王。
Saturday, December 03, 2022 18:12:26 PM 丹枫白露 PERMALINK COM(0)
Forgotten·忘记
作者:丹枫白露


2005·1029贺(阿斯兰×无名氏)


Forgotton·忘记
不该记住的都已早早忘记,
不该忘却的牢牢写在记忆,
但总还是有些什么事情,
小小的,小小的,想不起。
——题记

“还是老样子呢……连开小差也都一本正经的样子。”
“啊……抱歉。”
“不喜欢酒的话,换成咖啡也可以的。”
“不,这样就可以了。”
“不用勉强的,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人是会变的。”
“你也一样?”
“……我也是人。”

牛排在盘中切出了“咔哒”的响声,她哭笑不得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红服的军官——和记忆中一般无异的修长手指自然优雅地捏着盛着红酒的玻璃杯——餐厅中华美流畅的轻音乐从耳边翩然流过,忽然间恍然失神。
真的,会变吗……
不管毕业以后多少年,“那个人会是军界的贵公子”这样的想法,在她的心中始终未曾改变,即使到后来“阿斯兰·萨拉”这个名字,只不过逐渐成了被人淡忘的一个小小传奇。
她仍记得第一次的见面,政法课的讲堂按名次排位,阿斯兰从她的身边走过,落座,偏过头时嘴角笑意淡然,眼神是恰到好处的翠色——友好,却疏离。
那之后她再也没能坐回第一名的位置。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收回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她把头低下去一点——光线昏暗是这个西餐厅一贯的恶习,她用余光隐约看着对面模糊的身影,心情突然忐忑如同刚出轨的少妇。
就在不久前阿斯兰还对着她敬礼,动作流畅神色严谨,她在一瞬间仿佛看到的是军校时代的那个同学,穿着合身的红色学生制服,举手投足间谨慎却骄傲。
当年同一批毕业出去的红服们,战死的战死,仍活着的至少也做到了可以被人称为“阁下”的位置,即使是以一名之差未能成为他们中一员的她,如今也顶着PLANT最高行政厅第一秘书官的头衔,一言一字影响着国家的时局。
然而阿斯兰仍是形如他的少年时代,瘦削的脸庞轮廓和端整的五官,未及肩的短发修剪得干净整洁,红色的军服完美而精神地贴合着身体的轮廓,那领尖上似乎曾经栖息过的灼眼荣耀现在也已经摘去不见。
——让她觉得这些年自己所度过的时光,仿佛从来就未曾有过。
尽管同样是经历过大战时代的军人,她却从来没有上过前线的经验,其实可以说,是阿斯兰用一个淡然微笑和一句简短的话,把她赶出了前线军人的阵营。
接到毕业通知的当天,她在人事处的大门口抓着志愿申报表愣愣地发呆,稍微迟了一点出来的阿斯兰从身边擦肩而过,走到三个台阶之下的地方才发现她,站住脚转身,偏过头来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声调里有一丝表现得很适度的恳切,午后的阳光在他的头发和鼻尖下方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嘴角始终是微微的上扬。
于是她的头脑中,自从听说了这批红服将会被分派的队伍之后就产生出来,并且不断加深的志愿,终于连同那些影子一起,悄然淡去。

——我觉得是你的话,还是在后方有更加适合的工作。

因为这样的一句话,如今她每天出入PLANT最高行政厅,作为现任议长身后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安然地接受各色军服的军官们一致的行礼。
是啊,适合我的工作——
那么适合阿斯兰你的工作,究竟又是什么呢?
其实当时立刻就想要反问回去的问题,最终没问出口。
再也没问出口。
收起申报表的时候三个台阶之下早已不见了人影,几个同穿红服的同学从身后热热闹闹地围追过去,阿斯兰修长挺拔的背影始终恰到好处地和周遭走得歪歪斜斜,时刻有摔倒危险的僚友们保持着颇为安全的距离。
渐行渐远。
从前他似乎总是处于人群的中心,又似乎总是把自己巧妙地掩藏在人群中间。
一个人,渐行渐远。
我觉得是你的话,还是……
后来她想起这句话的含意来,似乎意思是,别跟着我来。
一个人,渐行,渐远。

“所以说呢,这次是真的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情了吗?”
“啊——算是吧。”
她顿了两秒钟,终于忍不住在餐厅安静的音乐声中低低地笑出来:“什么嘛,那种事情……”
下午在陪同议长参观技术开发局的时候,刚走进规划室她就看见那个蓝发的侧影,埋头几乎是趴在面前在大屏幕里繁复的图纸上,不时地用电子笔添注上一些什么,再对着手头的模板摆弄一番,嘴里叼着的半片三明治完全没有要吃下去的迹象。
她的头脑里立刻闪过了军校时代的那个少年,不管在各个方面多么优秀,也只是对着一堆复杂得叫人看不懂的工具零件和图纸时,才会露出这种把什么都扔在一边的专注神情。
“阿斯兰?”和记忆里几乎没有改变过的容貌,使她毫不犹豫地低声念出来——虽然在那个之后又立即一边想着“怎么可能”,一边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当时站在对面的红衣军官,确实是头也没有抬地从咬着三明治的牙齿中间挤出了这样一句话没错:“嗯,啊……那个议长什么的,让他们稍微等一下。”

“真是无情啊……”她终于勉强忍住了笑意,却难免忍不住怨气地开口,“你就是对着那样一堆冷冰冰的东西,也永远比对着有生命的人类热情呢,阿斯兰!”
“是……这样吗?”阿斯兰的眼睛转过来,看似认真又迷茫地眨了两眨,然后非常突然地微微弯了起来,“啊,那还真是对不起。”
“唉?”不由自主地被噎住了接下去的话——这样的表情确实是笑容没错,而且里包含着的竟然是和记忆不怎么符合的活泼意味——她愣住了一刻,终于还是没办法地跟着笑了起来,“就算一直不断地说对不起,别人也不见得会原谅你的呢,阿斯兰。”
“啊,是吗。”阿斯兰把眼神闪了开去,无意识地看一眼从落座以后就拿出来搁在餐桌上左手边的手机,然后举起手边的杯子,慢慢抿了两口红酒下去,没再说话。
她有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也许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吧——不论对错总是立刻说着抱歉的话,然后丢下别人自顾自地闪开一边去,其实心里也并不一定是真打算获得别人的原谅吧?还真是……
“还真是爱自说自话,对吧?”阿斯兰仍然是保持着头朝一边侧着的姿势,这时候用右手撑起了头望着餐厅外缓缓降临的暮色——金红色的阳光软软地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在他这时候微笑着的嘴角边轻松地勾勒出了淡然而柔和的神色。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神色——在军校图书馆临窗的桌前,也是同样如此地撑着头开着小差,微笑地看着窗外有人吵吵嚷嚷地经过。
——喂,不认真一点读书的话,我们这些总是被你轻松打败的人会不甘心的啊,阿斯兰!
——啊,嗯……
即使被数落了也只会含糊地应付两声,直到图书馆的大门被很嚣张地一下推开,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转过头来向发出巨大响声的方向看上一眼,然后笑得更厉害地把视线移回手中的书上去:“我知道了——对不起。”

心底有什么积压了许久的情绪淡淡地蔓延上来,她低下头去咬着玻璃杯的杯沿喝了一口酒:“自说自话吗……是啊。”
自说自话地用一句话把人推到后方来,自己做了什么大战的英雄之后自说自话地消失掉,然后自说自话地跑了回来又重新跑掉,到最后仍是自说自话地回来了,而且竟然还是一声不吭地跑去做起了所谓技术员的工作……如果不是议长突发其想地要去技术开发局参观,恐怕就算是再过个十年,她这个老同学也不可能知道他身在何处吧?
摆在桌上的手机无声地闪烁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串号码在屏幕上反复地出现了六七次之后,阿斯兰仍然专注于窗外的景色,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接着就是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即使是在打电话的时候,阿斯兰也总是扮演不会主动引起话题的角色——她听着对面那个始终压低到不会打扰到周围人的音量的声音,反复地重复着“嗯”、“啊”、“嗯”、“好”之类单一的音节,直到差不多最后才有一丝慌张地说了一句比较完整的“不用了,我正在吃……”——当然,到了最终仍然是以妥协般的“好”结束了通话。
“……是家人吧?”
她拿起餐巾,把笑意遮掩其后——阿斯兰的父母多年以前就已经先后去世了,那么这个所谓的“家人”,只剩下了另外一种定义。
“不——”阿斯兰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她期待已久的局促不安的神色,“啊,不能算是……”
对于总是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不好意思起来的老同学,她忍不住接下去挖苦起来:“没什么的吧,都这个年纪还没有家人的话不是反而奇怪吗?”
“啊,不是的……”对方仿佛要组织语言一般地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另外的什么,忽然转换了话题,脸色少有地愉悦起来,“家人的话,其实我是有领养了一个军属遗孤……”
他在今天首次主动地谈起来。
“领回来的时候还只有那么一点高,很怕生,动不动就紧张得哭鼻子;而现在都已经到了会和长辈大声顶撞的时候了啊……”
她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的人——脸上忽然亮起了光采般,露出了连少年时代都不可能会有的宛如小孩子在炫耀自己宝贝时候的兴奋表情。
其实这个人也不是没有会洋洋自得的时候的——军校的时候起就是这个样子,虽然大多数时候会摆出一副严谨而高傲的样子,在每月的名次榜下转身走回来的时候脸色会僵硬得如同拿了第一名的人根本不是他;然而当隔壁班的那个脾气暴躁的高材生恨恨的“Kuso”声混着人群的嘈杂和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时,她仍然能够看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侧脸上闪现出的一抹淡然笑意——那当中是绝对有一丝小小得意的。

“说起来,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会都没有联系了吧?”
“啊……唔——大家也都很忙吧。”

说起来“以前的那些人”,其实并没有几个——阿斯兰当然不可能会像以记忆力出名的她那样能够把军校时代每个同学的姓名和经历都牢牢地记在脑海里——那一届曾经和他较为熟悉的人算起来最多也就只有后来在一个部队里服役的几位罢了,而除去先后阵亡了的,留到现在其实也就剩下了两位;这两位现在一位身居国防委员长的要职,被麻烦事情缠久了就会旧习复发地火冒三丈起来,而另外一位在情报局负责人的位置上每日以身作则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来也都确实够忙的……
但是她琢磨着阿斯兰之前那份闪烁其辞的语气,仍旧是在心里升起了“还真是不坦率哪”这样的感叹。

晚餐的对话似乎是因为那通突然而至的电话而匆忙地结束了,临别的时候阿斯兰站起身来,说了句“真是抱歉”之后想想又添上了一句“晚餐我请”。
她仍然笑着坐在座位上,很不客气地回话过去。
“啊,当然的,我本来也没有准备要请你啊,阿斯兰。”
其实本来她是有请对方的打算,只是在匆匆喝过两杯红酒之后引以为傲的记忆力仿佛忽然间出了点小小问题,想不起了之前想要请客的原因。
于是在餐厅门前分别的时候说了一句“就这样吧”,然后忽然就觉得在告别一段早已告别过了的人生,难免地开始觉得有些悲伤。
她仔细地回想了自己是不是曾经喜欢过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在军校时代光芒四射才华横溢的贵公子,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也许是崇拜多过于喜欢的——虽然崇拜也好,喜欢也好,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了。
往停车场方向走去的时候阿斯兰一直站在原来的地方——不完全是为了礼貌上地等她先走,因为他的目光早在她最后一次回眸中就已经转去了另一个方向,身上单薄的军装在晚间的秋风中似乎抵挡不住微微的寒意。
她最后一次叹了一口气关上车门,却在看到车内电子表的时刻愣住。

从小她就拥有超乎常人水准的记忆力,成为第一秘书官后她的头脑成日里充斥着各类的资料信息和数据,但仍然可以记住几乎每个认识的、认识过的人的姓名、住址、电话、车牌……以及生日。
少女的时代她曾经在待了一年不到的军校里认识过一个叫做阿斯兰·萨拉的人,那个人每天早晨出操的时候就站在她身后四点半方向一人距离的地方,偶尔转头可以看得见蓝色的头发和俊秀的脸。
翠玉色眼睛。
那个人从来出色而耀眼,爱好是拿全级的第一名,和制造小玩具。
她喜欢过他对着一堆零件和图纸时专注而满足的表情,因此也曾为他准备过一份礼物——是一套精巧的零件工具,在藏青色的皮包里整齐地排放着,每个改锥和锉刀都有一个绿莹莹的手柄。
结果那年因为战事紧急,军校的毕业日期临时改在了九月,于是这样一份礼物最终没能从出去,到如今仍在她汽车的后备箱里安静地躺着。
对,那是一份生日礼物。

她猛然间抬头再次向着餐厅大门的方向望过去,红服军官的身边这时候停了一辆银白色的跑车。
在现今PLANT市场上昂贵却常见的车款,却有个她熟悉的车牌号码——和在餐厅里阿斯兰手机上显示过的号码是同一个主人——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常常会接触到的人。
她看见阿斯兰的脸上露出了军校时代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露出来的笑容,然后拿手拉住已经打开了的车门坐了进去。

她带着恍然的情绪低头看着车内电子表上显示出来的日期,终于嘲笑着自己把头朝着方向盘埋了下去。
——10月29日。
——Happy Birthday……
只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单词,十几年前她没有机会说出口,而今机会突至却终于忘记了说。

他说人是会变的吧……
也许不是的吧——
说不定改变了的,始终只是我们记忆的样子。


Fin.
2005.11.01
10.58pm
Happy belated birthday to: Athrun Zala…
Saturday, December 03, 2022 11:43:05 AM 丹枫白露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