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牆

作者：alice



C．E．71年
P.L.A.N.T. 庫萊恩宅


微微的清風帶動著純白的綺羅窗簾，輕拂著，有如湖邊的楊柳般溫柔得令人目眩。
少女嫻雅地倚在窗櫺，心不在延地撫摸著懷中的球型機械玩具，停留在遠方的目光彷佛專注，然而思緒卻已飄到遠處……
已經，一年了……
時間在指間流逝，一分一秒，一點一滴，在不知不覺中溜走，但人們心中的痛，卻仍殘留著……
2．14……
每年這個日子，應該是幸福而甜蜜的。
然而，從C．E．70年開始，卻成爲了每一個PLANT人民心中永不磨滅的痛。
漆黑的宇宙裏，一無辜的生靈散失在燦爛的火光中，沒有哀號，沒有悲鳴…… 這一切，是那么的突然，沒有任何的預兆。
那天，少女幸運地沒有成爲犧牲者的一員，只是在庭園冰冷的螢幕前，目睹這本來只應出現在電影中的一幕。
螢幕是這么小，速報的視像並沒有帶來衛星粉碎的巨響，彷佛不是真實的，但這短短的一剎，已足以震懾目睹的人。

四周一片靜默，時間彷佛停止了…… 她呆呆的坐著，看著眼前的沒有意識到手上設計優雅的茶杯已掉落，散逸著芳香的紅茶緩緩從杯中流出，暈開了一片血色，像是預告著悲哀的降臨……
「……」
少女輕柔地歎息，把目光從不知明的遠方拉回，看著懷中一直沈寂的HARO，思憶中的身影更爲清晰。
「你也在爲他擔心嗎？Pink chan。」繼續撫摸著HARO，她低聲地喃喃自語。「已經三天了…… 他，究竟怎么了……」
阿斯蘭……
默念著未婚夫的名字，少女的眸闇淡起來，是因爲擔心，也是因爲無奈……
和阿斯蘭相識已經有兩年了。他們的婚約是父親所訂下的。是他身爲PLANT領導人兒子—阿斯蘭．薩拉的責任，也是她作爲PLANT最高評議會會長女兒—拉克絲．庫萊恩的義務。還記得那一個暖和的午後，庭園中的花開得好美，在她的捉弄、阿斯蘭的困窘中，兩人的關係，就這樣展開了。
在別人眼中的他們，是一對完美的婚約者，無論是外表還是門戶，也是這么的相配，自然而沒有瑕疵。然而，在她自己的眼中，兩人的關係又是怎樣的？
從一開始，她就不曾對這段婚約有任何的不滿，因爲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責任。但在和阿斯蘭真正相遇後，她的心已在歲月中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擁有著綠眸的男生是溫柔而善良的，不多言，卻在舉止中透露著他對人的細心和關懷。因爲體貼，他從不願意向人傾訴煩惱，讓別人爲他擔心。但就是這樣，他和她總是無法真正溝通。兩人之間，橫著一片堅固的琉璃，明明看得見對方，明明知道對方近在咫尺，卻無法穿過這片隔閡，感受彼此的溫度……而這看不見的距離，在一年前的今天後，變得更爲明顯……
「血染情人節」，不僅奪取了無數同伴的靈魂，不只令地球與PLANT的戰爭如箭在弦上，也帶走了一個阿斯蘭重要的人。

沒有辦法忘記……
那一天，是愁雲慘霧的。縱使衛星不如地球一樣有自然的天氣變化，人們心中的雨，已淋濕了整個廣場。從臺上俯瞰人海，參與祭禮者身上的黑衣連成一片，彷佛深邃的夜空，人們手上的燭光是夜裏的星星，正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是在悼念往生的死者，還是訴說幸存者的悲哀？
伴隨著莊嚴喪歌的，是聲聲若有若無的淒憐啜泣。悲哀的氣氛渲染了整個場所，台上激動的發言表示著失去摯親的傷痛，也揭曉了地球與PLANT之間的暗潮洶湧。然而，這一切一切也無法真正留下她的注意力，因為停留在她眼中，始終是那一個身影……
阿斯蘭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身上的，是和周遭同樣的闇黑，和海藍的髮色，以及清澈的碧綠雙眸看起來，顯得那麼的不相配。她目眩地想著，他真的不適合這種死寂的色調呢！
和身邊的人相比，他顯得特別平靜。瘦削的背挺得筆直，雙眼凝視著前方，彷彿遙遠的某處有甚麼一直吸引著他的目光。
終於，祭典結束了。有很多顯要的人物走向阿斯蘭的身旁，說著一些安慰的話，而他只是輕皺著眉，淡淡的露出笑容，好讓其他人安心。然而他心中的痛，她卻能深切的感受到！他的表情是多麼的平靜，彷彿發生的只是一件輕描淡寫的事，但他緊握的雙拳，卻暗暗抖擻著，從祭典開始，不曾停息。
她緩緩地踏著步，走向阿斯蘭的所在，站在他的面前。凝視著他蒼白的臉龐，很想說一句安慰的話，縱使未必能夠也好，她也好想伸出她的手，抹去他眉宇之間的呆傷，溫暖他冰冷的臉……
「沒事的，拉克絲，不用擔心。」
他的一句說話，令她從目眩中驚醒，也放下了幾近伸出的手……
接著的事，她已經不大記得，只知道更多的人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把他和她的距離拉得很遠，很遠……也沒有辦法，再牽他的手……

「叩！叩！」突然傳來的聲響，劃破了寂靜的空氣，也打斷了窗邊人兒的思緒。
她微微偏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心中已清楚來者的身份。優雅地離開一直坐著的位置，她整理好紊亂的心情，請門外的人進入。
「拉克絲，一切準備好了嗎？」隨著房門被開啟，出現的是父親憂心忡忡的臉。「祭典在１２時開始，我們差不多要起程了。」
「已經可以了。請等我換件衣服，然後便能動身。」拉克絲邊說邊回父親一記溫婉的笑容。
「是嗎……」庫萊恩議長的目光在女兒的房間流轉著，最後落在一襲整齊地攤放於床上的黑色裙子。
「這就是我一個月前特意為你造的裙子嗎？我還擔心會趕不及在祭典前造好。你試過合身嗎？」
「……」
「拉克絲？」聽不到回答，庫萊恩議長再問了一聲。
「啊……」被父親的叫喚從自己的思想中帶回現實，她有著被別人看穿想法的不知所措。「抱歉，我閃神了……能重覆一遍嗎？」
庫萊恩議長順著女兒一直沈澱的目光看過去，緩緩的嘆了一口氣。
靜靜地坐在那裏，佔據著少女心事的，是一只沉默不語的通訊器。
「阿斯蘭……還沒有回覆嗎？」
突如其來的說話，令拉克絲原本已經無神彩的雙眸更顯黯淡，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臉上留下兩道陰影。
看到一向溫柔愛笑的女兒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用言語，庫萊恩議長已經明白她的心思。說真的，雖然阿斯蘭和拉克絲的婚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但實際上兩人的關係怎樣，他也不是那麼清楚，只是想讓孩子們順其發展，不想提出甚麼意見。
如今婚約立下已經兩年多，有時他也會擔心當初下的決定太倉卒，會否影響了女兒的幸福，不過事到如今，這婚約已成為事實，怎樣也無法改變。只是一年前的今天，已全然為PLANT和地球的局勢加溫，往後會發生甚麼事，已顯而易見……
溫柔地把手搭在拉克絲肩上，他安慰著女兒，也同樣安慰著自己：「放心吧！阿斯蘭是個堅強的孩子，不會有事的。」
迎上父親慈愛的目光，拉克絲也不好要他擔心，也露出微笑。
「我們起程吧！」
「嗯。」


PLANT 軍事中心

「阿斯蘭…… 你今天打算去祭典嗎？」
不算寬敞的更衣室中，沉默的氣氛環繞著五名少年。
突然被詢問，擁有碧綠眼睛的少年抬起頭，視線從櫃子移到隊友身上。
「是的，如無意外應該會。」勉強扯出笑意，他回答道。
「可是，我們已經連續訓練了這麼多個小時……」原先提出問題的綠髮少年憂心忡忡的說。「你不休息一下嗎？」
「你就別管這傢伙了！」迅速脫下軍服上的扣子，伊札克在阿斯蘭回答前搶先說道。
「伊札克說得對，尼可露，他會有自己的主張。」皮膚黝黑的迪阿哥也幫著說了一把。
「不過……」皺著眉頭，尼可露還是放不下心疲憊的戰友。
「你放心，」阿斯蘭環視了其他隊友，最後堅定的目光落到尼可露身上。「而且，你知道的，我不能不去。」
「注意，由於突發事故，各單位兵士請到XXXX地點集合。重覆一遍……」
突如其來的通告，打破了沉靜的氣氛，也在五個少年心中響起警號。
「砰砰！」氣憤地一拳打在櫃子上，伊札克怒罵道。「可惡！！地球軍的人在欺人太甚了！」
「喂，伊札克，你冷靜點吧！」迪阿哥安撫著伊札克的情緒。「只是這樣看來，阿斯蘭你會趕不及祭典了。」
一直未曾提出意見的拉斯提也終於說話。「先別管其他事情，我們要去報到了。」
他凝視著阿斯蘭，用彷彿提醒的語氣說。
「我明白，任務要緊。」壓下所有情緒，阿斯蘭回視拉斯提淡然地說。
「那好，我們出發了！」

祭典現場，空氣，仍舊在悲鳴……
如往昔一般，拉克絲站在臺上，參與著這祭典。
同一個地點，同一片黑茫茫，幾近同一群人，在此刻，為著上一年的今天默哀著。只是在這天，人們臉上的激動哀慟已被冰冷的面具所掩蓋，只是偶然有幾個人會滑下無奈的淚水。不過，面具下的，已不只是失去摯親的悲傷，還有著對仇敵的憤恨。
此時此地，流露著悲泣的不再是人們，而是彷彿已知曉未來的風兒。
縱使身為參與者的一員，縱使聆聽著一聲聲淒婉的葬歌，她仍無法集中，一切也如過耳即逝，過目即忘…… 因為她的思想如去年一樣，始終繫在同一個人身上。
沒有，沒有收到他的一個電話……
連在這裡，也沒有他瘦削的身影……
她的心在翻騰，痛得無法不用雙手揪住心房，她從來也不知道，原來思念是如此傷人的。
想聽聽他的聲音，看看他會否因為艱辛的訓練而消瘦，可是就因為兩人之間的鴻溝，就連這樣都做不到……
時間在慢慢的流轉，祭典也來到尾聲。
靜靜地仰著頭，拉克絲沒有理會魚貫散去的人群，依舊站在臺上，凝視著人工製的蔚藍天空。
究竟，應該怎麼辦？
就這樣，他永遠停留在平衡線的另一端，而她也不敢跨出去，讓僵局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後悔的時侯？
不……已經不能忍受下去了……
拭去眸邊幾近湧出的淚光，拉克絲緩緩轉身，嘴角扯出一抹釋然的笑。
她，知道應該做甚麼了。

熟悉的路，熟悉的景物，在黑夜中顯得晦暗不明。
寒夜的風颯颯地起舞，伴著一片片從路邊楓樹落下的枯葉，輕輕環繞著少年轉圈。
踩著沉重的步伐，阿斯蘭不緩不急地向前走著，前面的目的地，是記憶中排放著一面面白色石碑的平野。
原本打算參與的祭典，因為地球軍的蠢動，而無法出席，匆匆趕到這兒，卻連一束鮮花也來不及準備。不過這並不重要，畢竟祭典只是象徵性，真正要悼念逝去者，只有來到他們安眠的地方。然而這景色雅致的原野，雖頂著「往生者居所」的名字，土地裡卻沒有任何屍體，只有刻印死者名字的石碑，埋葬著倖存者滿溢的悲哀。
已經，一年了……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過去的片段在腦海不停回旋。從猶尼奧斯7的悲劇，母親的離逝，自己憤然披上身上的赤服……
戰鬥，是為了甚麼？偶然他也會問自己。
的而且確，是失去母親的悲憤令他毅然投身軍隊，可是卻不至於令他想去消滅所有自然人，他唯一希望的，只是保護對自己重要的人罷了。
然而，又有誰需要他的保護呢？
堅定而強悍的父親，身為PLANT領導人，縱使失去愛妻，仍很快從打擊中振作起來，根本，不需要他耽心。
分別已久的好友，已經沒有了他的消息，即使他想念著，仍難以見面。
還有，哪一個人……
直視著眼前的路，腦海裡浮現了一抹纖細的身影。他苦笑，是的，還有拉克絲—他的婚約者。
他知道這幾天她一直在找他。儘管他忙得幾乎連房間的門也不曾沾上，室友仍是通告了她的訊息。可是，他卻逃開了。
在他的記憶中，她很愛笑，細白的小臉總是露出溫暖如朝陽的笑容……不回應，只是單純的不希望，她的笑容因他的事而變得黯淡。
他一個人的事，他希望一個人處理。
畢竟，他們只是父母落下婚約中的主角，如果沒有這件婚約，他們，也不過是陌路人罷了。
自嘲的勾起笑容，他抑壓著對她的思念。

「HARO～～HARO　ATHRUN～～」
突然在黑暗的路上跳出一個小小的影子，甜甜的聲音打破四周如止水般的靜謐，直奔到阿斯蘭的面前。他下意識一手接著衝撞過來的小球，心中也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PINK！！
為什麼，會在這裡？
看著手中的粉色小球，身為它的製造者，阿斯蘭比誰都清楚它的性能，以及，它主人的身份……
眼中彷彿平靜，但內心的疑問催促著他往前走的腳步。
會是她，那個他一直想著的人嗎？
走完由楓樹纏繞的小路，終於來到廣闊的墓地，他順著記憶，向著刻著母親名字的白碑走去。
一步一步，走著走著，他，呆住了。
是現實……還是夢……

少女拿著一束純白的百合花，就這樣嫻靜地跪坐在墓碑前。一身宛如夜空的黑色素裙，襯得她的皮膚更為白晢。寒風吹拂著，帶動著柔長的粉紅色髮色，一飄一沉的，在黑夜中起舞，也顯得少女的身影異常纖幼。
無法動彈般，他站在原地看著她……
拉克絲似乎也被阿斯蘭的腳步聲赫然驚到，緩緩的抬起頭……
碧眸對上藍瞳；錯愕對上訕然。無語與無語之間，寂靜在空揮舞著彩帶。
他可以就這樣轉過身，她可以就這樣別開臉，可是兩人的眼睛也離不開對方，就像不同磁場的磁石互相牢牢黏住……時間彷彿靜止了，他們相對著，相視著，如同過了一萬年。
率先扯開目光的是拉克絲，她優雅地站起來，雙腳的麻痺幾乎令好無法移動，可是她沒有理會，依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阿斯蘭的面前。
「拉克絲……」他看著她走近，想說些甚麼的，卻因突然出現在臉上的冰冷觸感而住聲。
纖細的手撫上少年的臉，本應該是令人溫暖的，現在卻異常冰冷，然而依舊令阿斯蘭的心受到狠狠的撞擊……
她，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才會令身體如此冰冷？這樣折騰自己，就只是為了他這個父母指婚的婚約者嗎？
「由很早開始……」她的小手隨著輕柔的說話聲緩緩向上移，覆蓋著他的雙眼。「已經很想這樣……抹去你的愁顏……」
抬起頭，她以他從來未看過的脆弱表情看著他，專注得彷彿著了魔，明亮的雙眸閃著淡淡淚光。
「請你，不要再令我擔心了……」
終於忍不住思念的折磨，他伸出雙臂摟抱著她，感覺到她肩膀的顫抖，卻不知道自己也同樣在顫抖著。

剎那間，牆，傾頹了。

在兩人相擁的體溫中，阻擋在他們中間的隔閡緩緩熔化了……
她打破了那面琉璃，不再可望而不可即，傳達了自己的心意。
他也願意從平行線的另一端走過去，不再停滯不前。
輕輕移開雙方的距離，兩人的目光再次纏繞著……然後，拉克絲慢慢地閉上眼睛，等待悄悄降臨的溫暖。
這是，第一次他們距離如此……第一次感受到彼此的氣息……第一次感受對方的存在……也是第一次，真正明白到彼此的愛意。
在這廣闊的墓園裏，他們沒有理會涼風的追逐，只是一直溫柔地擁吻著，沒有一句言語，彷彿時間的流逝已不再重要……
是的，一切已不再重要……
直到很久很久，直到兩人冰涼的身軀變得溫暖起來，他們才察覺被遺忘的羞澀，依依不捨地離開彼此的懷抱。

墓園高掛的大鐘突然打破了四周的寧靜，宣告著一日的過去。
「已經過了2月14日了……」拉克絲溫柔的聲音猶如飄逸的細紗。
「是啊……」阿斯蘭半跪在母親的墓前，轉頭向身旁的人兒說。「謝謝你幫我為母親帶來花。」
「不要緊，只是，請你不要再逞強了。」
「對不起，我不會再令你擔心的了。」他的目光依舊平靜，但卻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她嫣然一笑，然後轉身如彩雀般走了幾步。
「那，我們回去了。」向阿斯蘭伸出手，拉克絲提出邀請。
「嗯。」回應她的，是他手上的溫暖。
不管前路怎麼樣，不管未來有著戰火殺戮、生離死別，但此刻阿斯蘭和拉克絲是幸福的。
因為他們已經，擁有著彼此。


完
2004.04.02.


Monday, October 31, 2022 20:56:28 PM alice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