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的燕子和岸上的鱼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预警:ABO+生怀流
以下正文



​​穿梭机载着PLANT的迪兰达尔议长向晴空远去。真还在为方才议长的夸赞自喜,听见身旁露娜问了句:“队长,你还好吗,怎么没精打采的?”

真扭头去看阿斯兰,果然见他脸色疲惫,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头发也不太整齐,碎发毛毛躁躁,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起床时就没梳好。阿斯兰摇摇头,算作回答,又叮嘱他们别偷懒不去训练,着重强调了真,便和四散的人群一起离开。真在他身后拖长音调回了声“是——”。

阿斯兰回到宿舍,FAITH标配是单人间,倒是给他省下不少掩饰的麻烦。椅子上堆着一套皱巴巴像烂菜叶的军装,昨夜阿斯兰回来得太晚,身心俱疲,顾不上换衣服,扑倒在床上和衣睡了一夜,醒来时身上那套被他压得褶皱明显,幸好他有另一套可换。

他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想想又把床单被套拆下来一起扔了进去,按下洗衣键。回到床边,他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个玻璃瓶,瓶身上没有贴任何标签或印任何文字,里面是小半瓶白色药片。阿斯兰倒出一片,和水吞下。

10个小时前,他敲响了迪兰达尔议长的房门。门口站岗的警卫对这位就寝时间还来找议长的FAITH见怪不怪了,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阿斯兰目不斜视,得到一声“请进”后推门而入。他之前会忍不住想,他含混的呻吟和短促的痛呼是否曾从门缝底下泄露而出,被尽职尽责守在岗位的警卫听见,如今不想了,答案是肯定的,他也想累了。

迪兰达尔披着浴袍,开了瓶葡萄酒,深红而剔透的液体被倾倒于两个玻璃高脚杯中,像两条叮叮咚咚的小溪。他没抬头,却知道来的是阿斯兰:“地球的葡萄酒比PLANT的好很多,不缺粮食的地方才有余力种葡萄、酿酒。你能喝酒吧?”

阿斯兰接过一只杯子,一饮而尽。他确实能喝酒,但从来喝不出门道,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喝的。对于他暴殄天物的行为,迪兰达尔只是摇头笑了笑,靠着桌子将玻璃杯送到唇边抿一口。然后,他等待阿斯兰自己动作。

喝得太急就容易上头,何况本来阿斯兰酒量也不好,他刚脱下外套,体内蒸腾的酒精就让他脸上飘红了,但头脑还算清明,冷眼旁观自己逐渐袒露身体。

长靴、外裤、衬衣……一件件褪下,阿斯兰的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月光穿过窗户,来不及照射在他身上便被灯光稀释得不见踪影——这是迪兰达尔的恶趣味,做爱时,他喜欢将阿斯兰一切最细微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当然不是出于爱和柔情。

迪兰达尔拉着他的手腕,让他走近几步,欣赏似的在他身上四处抚摸,手掌在平坦的小腹稍作停留,轻轻按了一下,说:“如果不是有意避免,这里可能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阿斯兰呼吸一窒。

“他找到了另一种羞辱手段。”他烦躁地想。

迪兰达尔不放过他:“我有时会想,像你这样的Omega会怀上谁的孩子?拉克丝小姐?不,你们自己不愿意。奥布的公主殿下?差了一点,她有些自大和幼稚了,还是个Beta。或者你更喜欢Freedom的驾驶员?”

他一边说,一边将玻璃杯凑到阿斯兰唇边。阿斯兰不想被呛到,不情不愿地就着他的手咽下杯中全部液体。不知道是哪里产的葡萄酒,甜味直冲鼻腔,阿斯兰皱起眉,搞不明白迪兰达尔这是什么意思。

“在背后对别人评头论足可不礼貌。”被放开后,阿斯兰说。

“我的错。”他说,脸上可不见半点羞愧。

细长的手指挤开软肉,缓慢却不作停歇地深入,阿斯兰努力放松自己。脚下踩着的瓷砖分外冰凉,被拦腰搂住的躯体却生理性发热。他表现得很顺从,靠在迪兰达尔胸前任他对自己上下其手,一副完全将自己交托于他的样子。而事实上,阿斯兰对这种感觉习惯得有些麻木了,他忽视身体上的异样,只盯着窗外月光朦胧的海面,航道信号灯与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

也许是不满阿斯兰的反应,檀木香悄然出现,从他的脚踝开始向上缠绕,很快没顶。Omega的本能几乎立刻就让阿斯兰软了腰,一小束火焰在小腹处燃烧。迪兰达尔只是用指腹揉按了几下内壁,就听见阿斯兰喉咙里发出细弱的闷哼。甬道变得温顺,热情地收缩、推挤,但并不艰涩,被触碰的部分又软又韧,热乎乎地将黏液涂满迪兰达尔的手指。他抽出手,晶莹的液体从他指尖到阿斯兰体内拉出一道丝线。

“去窗边。”

“什么?”阿斯兰不可置信,情欲和酒精烧得他半分糊涂,但迪兰达尔一句话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霎时让他恢复清明。

“去窗边。”迪兰达尔重复,“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阿斯兰咬紧牙关,不肯动。他很快明白这是一次试探,试探为了留在ZAFT,他的底线能低到什么地步——迪兰达尔能控制、羞辱他到什么地步,而他不打算继续退让了。

看上去,迪兰达尔并不为他的违抗而恼怒,他脸上依然是一派尽在掌握的悠闲,捏着阿斯兰的手骨向上提,像察看一个新到手的人偶。属于Alpha的信息素却陡然猛烈,带着尖锐的寒冷,冲得阿斯兰后退了半步又突兀停住。

又是Omega的本能,面对强大的Alpha时下意识想表现出臣服,阿斯兰花了大力气才长久地压制本能,让理智占据上风。

“你总是让我惊叹。”迪兰达尔轻笑一声,终于放弃了,信息素被收敛回迷人的状态,贴着阿斯兰的皮肤撩拨,重新勾出他体内浓烈的海盐气息,平常不明显的牛奶味也跟着冒头。



“唔……”

俯趴在床铺间,咬着枕角将粘稠的呻吟囫囵吞下时,阿斯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兴奋地期待被完全打开。身后的男人抬起他的腰臀,性器耸动,抽插间溅出点点汁液,阿斯兰张开的腿和塌陷的腰都止不住颤抖,内里绞得很紧,喉咙因过度忍耐而发疼。

但还不够,在甬道最深处、身体的核心,什么东西叫嚣着空虚。那是年轻Omega不久前才发育完全的生殖腔,又小又娇嫩,像只刚出生的兽崽子一样缩成一团,却在本能的驱使下欢欣雀跃地期待被填满——先是被填满,然后被撑大,在剧痛和残损中完成基因赋予它的使命。阿斯兰竭力克制扭腰迎合的欲望,牙齿间的布料被撕碎一点。

恍恍惚惚的时候,他感觉到迪兰达尔停下动作,拂开他被汗水沾湿、贴在脖颈后的头发。腺体被拇指按上,它正滚烫着,突突直跳,不间断地喷出信息素。

“你会怀上谁的孩子?”迪兰达尔想,“谁能与你相配?”

穴道难耐地收缩,软肉缠上性器,求它动一动。阿斯兰发出细微的、呜咽般的鼻音,上身埋在被褥间,肌肤蒙着汗珠,泛起成片漂亮的红。生殖腔和甬道两处的空虚快把阿斯兰烧化了,联通它们的小口可怜巴巴地翕动,颤巍巍等待一股力量彻底撞开它、使用它。

“啊——”骤然的深入,让阿斯兰一下子绷不住嗓子发出惊叫,脑袋瞬间空白。性器撞上小口,带来密密麻麻的刺痛,阿斯兰胡乱抓住床角,指甲死死扣着床板,蝴蝶骨凸起。

迪兰达尔抚摸他颤抖不已的脊背,缓下动作,细细研磨小口处的褶皱。它还没完全放松,一张一合地吮吸顶端,穴道湿软火热的肉缠得更紧,舔吻柱身,抽动变得尤其困难,搅动时里面发出咕咕叽叽的水声。

疼痛和快感一同在阿斯兰体内乱窜,他前额抵在床铺上,喘息短促,不时像被掐住了似的骤然停下,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叫声,濡湿的发丝贴在脸侧。空气中,两人的信息素混在一起,浓郁得简直滴出水。阿斯兰被呛到了,止不住咳嗽,咳得眼里涌出更多泪,被他蹭在枕头或床单上,蹭得布料和自己的脸都湿乎乎的。这完全是生理反应,却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迪兰达尔心里柔软了一瞬,俯身在阿斯兰背上落下几个吻。可再抬起头时,他悄声说:“告诉我,阿斯兰·萨拉,你想要什么?”边说,边用力顶了几下,满意地听到阿斯兰的声音随他的动作拔高,扣住床板的手指更加用力。

阿斯兰头脑昏沉,但还是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话。他咬着绵软的痛吟摇头,将本就揉乱了的蓝发弄得更乱。迪兰达尔牵着他的手按上他小腹,微凸的触感让阿斯兰像是被烫到了,挣扎着想拿开手,却被按得更紧。

“你可以数数看我动了几下。”他在他耳边笑道。阿斯兰咬牙骂了句“混蛋”。

很快他就骂不出来了,迪兰达尔的动作猝然激烈起来,大开大合地插入、拔出,直捣关键部位。内壁的敏感点被重重擦过,一阵阵酥麻,软肉波浪般涌动。生殖腔口吐出水,被撑开的感受十分明晰,只觉得火热胀痛,再里面一点的肉壁兴奋地蠕动。

隔着肌肉,阿斯兰能用手掌描摹出性器的形状。他竭力阻止自己放声喊出来,却被两人混在一起的信息素泡得又烫又绵软,头脑昏昏胀胀,痛呼和呻吟逐渐失控。

门外似是小小骚动了一下,迪兰达尔放开阿斯兰,握着他的肩膀要他翻身。阿斯兰扣住床板的手指太用力,一时没反应过来,无名指的指甲稍稍掀开,流出了血。谁也没察觉到,阿斯兰的感官早就过载了,这点疼痛与体内升起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朦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喘息急促,腿间一片泥泞,穴口有些红肿。迪兰达尔将他的腿分得更开,欣赏那片淋漓的水光,然后捂住他的嘴:“我想你不愿意被听到吧。”

他没给阿斯兰反应的时间,掐着他的腰重新狠狠顶入。尖叫连同其后的呻吟都被迫堵在喉咙里,阿斯兰一开始还反射性踢动双腿,或挺腰挣扎,将床单弄得乱七八糟,很快就因为窒息和快感没了力气,只能无力地抓着迪兰达尔的手臂,指甲流出的血染上男人苍白的皮肤,身体内外都软得像凝胶糖果。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斯兰高潮过一次,又快要昏过去,微凉的精液终于洒在他体内,生殖腔颤抖地接收它们。

迪兰达尔抽出疲软的性器,各种带着腥气的液体从一时合不上的穴口流出,他指尖沾了一把这些黏液,把它们抹到阿斯兰小腹处。



阿斯兰不让他帮忙清理,抖着腿自己进了浴室,热水冲到手指,一阵刺痛,他才发现指甲掀开了,没在意,翻出医疗箱自己上了药,用纱布裹了几圈。

他出来时,床上已经换了套崭新干燥的被褥,窗开着,海风冲散室内信息素的气味。迪兰达尔靠在床头看平板,对他招招手要他过去。他拉着阿斯兰紧挨自己坐下,状似亲密地搂住阿斯兰的腰,说:“这是奥布和大西洋联邦结盟的正式声明,零点发布的。”他观察阿斯兰的表情,悲痛和失望只出现了一瞬,但接过平板时,阿斯兰的指尖一直发颤。

“那女孩让你失望了,是吗?”

“不是她的错。”他呼吸停滞了一下,立即反驳,“奥布是一个国家,不会只由她说了算。”

迪兰达尔挑起他一缕半干的鬓发,好看清他的眼睛:“那关于她进行到一半的婚礼,你怎么看?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分开前不会承诺彼此什么吗?”

阿斯兰默然无言了一会儿,站起来,回答:“那也是出于奥布的利益考量,何况我没有资格在这方面指责她。我得回去了,议长。”

阿斯兰坚持要走,迪兰达尔劝了几句就随他了。他身上还残留着性爱的错觉,下身合不拢似的,耻骨酸麻,身体里面隐隐作痛。踏出房门时他趔趄了一下,警卫扶了他一把,他没抬头,低声道过谢就接着走自己的路。

阿斯兰用比往常更多的时间才回到宿舍,一关上门就支撑不住般瘫坐在地上。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直到大腿根和手指的颤抖都平息下来,他才艰难地挪上床。

心里乱得很,但身体上的疲惫让阿斯兰很快就睡着了。整个夜晚他都在浅眠和醒来之间挣扎,梦境光怪陆离,一段回忆趁机浮起。

那是战后他刚到奥布,第一次细致地观察奥布的海。天与水是蓝色,阳光与沙粒是金黄色,远远望去,海平线模模糊糊,水天之界并不明晰。这与PLANT很不同,PLANT的人造海洋是在天秤型卫星两端各环绕一圈的圆环,海洋边界碰上卫星的金属内壁,穿过金属是无光无声的太空。

四下无人,阿斯兰脱下鞋袜,赤脚踩在晒得滚烫的沙子上,细细的沙粒溜进他脚趾缝。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起一伏的浪花刚刚能冲刷脚背的地方,闭上眼睛、扬起脸,感受阳光和海水。睁开眼,一具燕子的尸体漂在不远处。几只海鸥在尸体上空盘旋飞翔,发出悲哀的鸣叫——后来阿斯兰从渔民口中得知,奥布很少有燕子,燕子不是水鸟,如果被浪打下只能淹死,而海鸥偶尔会吃燕子的尸体。

隔天早上,阿斯兰醒得不算迟,尽管没睡饱,他也不打算继续躺下去了。他对着浴室的镜子,一边梳理头发,一边回忆梦境,突然想起了什么,呆立了一秒后猛得丢开梳子,跑到床边,粗鲁地翻出药瓶,手一抖差点把瓶子摔在地上。他顾不上看自己倒出了几片药,直接就往嘴里塞。勉强和着口水干咽下去后,阿斯兰的心脏依然在狂跳,他从没忘记过在找迪兰达尔前吃药——避孕药,因为迪兰达尔从不带套——除了昨晚那一次,去之前阿斯兰满脑子都是奥布、卡嘉莉和大天使号。

“不会这么巧的。”他深呼吸几次,平复情绪。



密涅瓦号从卡奔塔利亚基地出发,沿非洲西海岸一路北上,计划前往直布罗陀基地支援。路程不算顺利,来自地球联合的攻击和阻拦时有发生,但都有惊无险。队员里,其他人都还好,唯独那个名叫真的孩子格外逆反,阿斯兰说什么他都要瞪着红眼睛顶两句嘴。

阿斯兰倒不觉得真是故意和自己作对,根据他的观察和露娜玛丽亚的说辞,真对每个长官都是这种态度。“幸亏ZAFT一向容忍有能力的人,不然真早就被赶出去了。”露娜玛丽亚抱怨道。

阿斯兰没接话,毕竟他给克鲁泽队长做下属时也没多听话,嘴上说“好”转头我行我素的事不是没干过。比起他,真也许还好对付些,阿斯兰很快发现,只要顺着真夸他两句,就能让他高高兴兴地暂时变成乖孩子。

除此之外,另一件事更值得阿斯兰担心——他有怀孕的可能。阿斯兰弄不到验孕棒,更不敢大摇大摆走进医务室要求检查,只能提心吊胆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担心了段时间,没感觉有什么异样,他依然行动自如,能驾驶Saviour像只灵活的鸟穿梭在敌方的枪林弹雨中,也就渐渐放心了。

只是这几天他的信息素有些不对劲,总在不注意的时候泄露出来,比以往更香甜的海盐芝士味,闻得船上的Alpha和Omega都有些不好意思。阿斯兰以为自己快到发情期了,当兵的Omega由于药物和训练的影响,发情期很难稳定,他去医务室打了针抑制剂,又拿了几针备用,便不再在意这事。

“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真跳出模拟训练舱,眼睛亮晶晶的,对阿斯兰得意地喊。年轻Alpha用袖口抹了把脖颈上的薄汗,他还不太会控制信息素,亢奋时热烈的阳光和甜橙味一个劲往外冲。

“又没赢。”美铃在一旁嘟囔。

真回嘴:“离赢就差一点了!阿斯兰,你说呢?”

阿斯兰被他的信息素冲得胸口发闷,他压下不舒服,觉得最近真确实进步很快,而且很乖,知道在战场上应该听从指挥了,值得夸奖两句。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胸口就泛上一阵呕意,阿斯兰掩着嘴将呕吐的欲望化成一声咳嗽,抬眼看到真期待地看着他,信息素扑面而来。

“我……我去趟洗手间。”

他丢下这句话就跑,留几个后辈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美铃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担忧,她注意到阿斯兰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就变得苍白了。

露娜半开玩笑地说:“一定是因为真太没礼貌了。”

“我干什么了?”

“哪有Alpha对Omega这么放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信息素,连Beta都能闻到了。是吧,雷?”

一直没说话的雷点点头。

“那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呀,队长好像很不舒服。”美铃说。

“可能是讨厌真吧,连带着讨厌真的信息素。”露娜说道,这回用上了全然是玩笑的语气,真却不能不往心里去,望着阿斯兰离开的方向。

阿斯兰甩上隔间门,顾不上上锁,就俯在马桶边,几下把未消化完的早餐全吐了出来。巧克力麦片和水煮蛋,经过咀嚼和几个小时的胃液分解,变成一滩难看的褐色糊状物,散发着熏人的臭气。阿斯兰按下冲水键,没忍住,又吐了几回。心脏突突地跳,嘴里一刻不停地分泌涎水,最后他吐出的只有白沫,还是不断干呕,辛苦的声音听得人揪心,制服下摆拖在地板上。

有人敲了两下隔间门,问他还好吗,听声音是哪位熟悉的技师。阿斯兰闭着眼睛缓了缓,说自己没事,抬手把门锁上了。

过了一会儿,听外面没人,阿斯兰爬起来走出隔间,在洗手池漱了口,又清洗了脸和手。他皱眉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搞不懂这是怎么了。真的信息素有种皮毛经阳光照晒的感觉,暖呼呼毛茸茸的,混着点香甜的橙子气息,总被说不像Alpha。阿斯兰一向不讨厌他的信息素,倒不如说挺喜欢的,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但情绪低落的时候,待在真身边能让他舒服些。然而阿斯兰确信,刚才令他排斥到呕吐,甚至本能战栗的,就是真的信息素。

食指在洗手台上轻敲,思考无果,他决定先不去想了。



隔着几米远,阿斯兰就看到了蹲在他房门口的小孩,失魂落魄的样子,别人从他身边路过,奇怪地看他几眼,他也不理,像只没人要的小狗。走进后,阿斯兰猜他一定刚洗过澡,发梢还没干透,每一缕头发都被水珠扯得服服帖帖地耷拉着,身上信息素的气味淡到几乎闻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真?”

真这才发现他回来了,噌一下站起来,起身太快,眼前陡然发黑,他扶着门板站稳,还不忘瞪阿斯兰。

“怎么了?”

“你讨厌我。”真一撇嘴。

阿斯兰莫名其妙:“怎么这么说?”

“那你刚刚跑什么?我的信息素这么恶心吗?要是冒犯到你了,是我的错,可你也不能这样……”他控诉阿斯兰,越说越委屈,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阿斯兰辜负了他什么。

阿斯兰被吵得头疼,看他就差哭出来了,于心不忍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真。”他的语气重了些,打断男孩,“我不讨厌你,刚刚是我的问题,你别多想。”

“什么问题?”

阿斯兰噎住了,他哪知道是什么问题。

真见他回答不上,认定他在敷衍自己,鼻子一酸更难过了。阿斯兰怕他不依不饶,却听见他问:“你现在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瞅着阿斯兰苍白的脸。

“没事,放心。”阿斯兰赶忙说,虽然不懂真怎么突然换了话题,但这是好事。他对真笑笑:“吃午饭了吗?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食堂。”

真还没来得及说话,警报催命似的扯着嗓子“哇——哇——”叫起来,伴随闪烁的红光和立即迎战的广播指示。两人脸色一变,对视一眼同时向走廊尽头跑去,一时间脚步声纷乱。

“露娜玛丽亚、雷,不要离密涅瓦太远,注意后方,别被偷袭。真,跟我去左翼迎击。”阿斯兰盯着雷达显示器上快速接近的一连片小红点,顿了一下,补充,“不要一个劲往前冲,这次敌方数量太多,冲进敌阵我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知道了!”真的声音经过通讯器有些失真,不耐烦的情绪倒是一点不差地传递了出来。

阿斯兰又开始头疼了,但没工夫计较,Impulse和Saviour一前一后弹射起飞。机动过载和急速后退的景物让阿斯兰一阵头晕,他不敢闭眼,一边握紧操纵杆,一边想,等战斗结束他真的该去一趟医务室。



鲜红色机体在蓝天的背景下翻飞,所过之处,爆开一团团火焰,它穿梭在火焰中,优雅得像在跳芭蕾。雷注意着它,抬起光束突击枪击坠了一架伺机偷袭它的MA,耳朵里听着它的驾驶员接连喊真的名字,要真退回来。

“别管真了。”雷突然开口,“真很强,他会没事的。”

倒是你,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他想。今天的Saviour依然令敌人胆寒,但雷发现,它的动作比以往迟滞了些,躲避攻击的速度稍慢,以至于被炮弹擦中小腿,驾驶员也变大意了,不然哪轮得到他解决偷袭的MA。

雷的观察没错,驾驶舱里的阿斯兰一半心思不在战斗,而在忍受疼痛上。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让手离开仪表盘,不然此时,他的手一定死死按着自己小腹,那里一阵接一阵地坠痛。刚开始疼痛不强烈,间隔也久,阿斯兰勉强能忍。但很快,坠痛升级,几乎连成一片不再停歇,阿斯兰浑身发冷、发颤,只有小腹又胀又热,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他疼得想吐,只能抿着嘴尽量深呼吸,后腰和胯骨被扯得酸麻,下身不知为何潮乎乎的。

“唔……”他操纵机身试图躲开几枚炮弹,然而手臂和大腿都在颤抖,汗水刺得眼睛生疼,反应也慢了一拍,只能硬生生吃下攻击,被震得发出痛吟。

“Saviour请求归舰。”美铃高喊。

塔利亚没有迟疑立刻允许了,她也看出来阿斯兰情况不对。“让整备班准备好弹性网,医疗班去弹射器基部待命。”她简短地下令。

降落时,Saviour没调整好位置和姿势,直接冲进弹性网,滑行了半分钟才停下。技师围着它,一时不知所措,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Saviour如此狼狈。驾驶舱的门被打开,却迟迟不见机师出来,一个医疗兵爬上Saviour,冲里面喊:“萨拉队长?”他看到,在亮起的显示屏和指示灯中央,被称为队长的那人瘫软在驾驶座上,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腰腹痉挛,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是青白的,沾着斑驳的血迹,医疗兵将他抱出驾驶舱,从他身上嗅到了浓得异常的信息素气味,和一股古怪的血腥味。

阿斯兰被放到病床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有人推着他在走道上奔跑,同时喊他的名字要他保持清醒,“队长”“阿斯兰”“小萨拉”,称呼乱得很。可他又冷又累,力气早被疼痛抽干,感官全在沼泽里越陷越深,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是头顶上惨白的灯光。



阿斯兰抖得厉害,仿佛一片不幸没能在秋天飘落,却不知怎么留存到了冬天的绿叶。翠绿色,叶片厚实,叶脉密而清晰,可冬天实在不适合它,它在空荡荡的枝头上、在凛冽的寒风里簌簌发抖。

迪兰达尔扯开他咬在嘴里的手,想听更多他的声音。他不愿意,转而咬住嘴唇。他上身趴在办公桌上,又软又烫,像一捧温泉水,乳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蹭得红肿。被迪兰达尔控制住的腿,连同身体里面却是紧绷的,脚尖点着地面,胯骨不时撞上桌子边缘,疼得他嘴角溢出闷哼。

这具身体还很年轻,甚至称得上青涩。PLANT的法律将成年年龄定为15周岁,但这只考虑了心智方面,调整者心智上普遍早熟聪慧,生理发育的规律却是无法忽视的。18岁,无论怎么看都还沾着孩子的稚气,骨骼的生长都还没定型,性对他来说太早了些。

“唔啊……”敏感点被撞上,阿斯兰呻吟一声,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可桌面太光滑,他的手只是胡乱划动一下,打翻笔筒。

迪兰达尔终于找到了对付他的方法,一心向那个小小的凸起进攻,打着圈地研磨,或是接连用力顶撞。阿斯兰受不住地塌下腰,撑着桌面的手臂一个劲发抖,他喉咙里一声接一声,是逐渐失控的哭喘,猫似的。

迪兰达尔一手掐着他的腰,留下泛红的指痕,另一只手大力揉搓过他的脊背和腰窝,满意地看到他挣扎扭动起来,却无法逃脱。身下这具肉体称得上纤瘦,但迪兰达尔知道其中蕴藏怎样强悍的力量,力量包裹的又是一颗怎样顽强的心。

“慢……慢点……”阿斯兰忍着喘息开口,被撞得视线晃动,眼睛里水光破碎。

迪兰达尔没有满足他,反而加快了速度,阿斯兰惊喘一声,本能地想往前爬,被按着肩头拽回来。肉穴有节奏地紧缩、放松,软肉乖乖巧巧地缠上来,吮吸柱身,不断分泌出更多黏液,吐得两人身下一片湿滑。生殖腔的小口也完全为迪兰达尔打开了,里面又烫又紧致,龟头每一下探入都感到难以言喻的爽快。

——肉体的快感是能轻易获得的,不值一文,随便换个Omega都能给迪兰达尔带来同样的享受,可阿斯兰,唯有阿斯兰,这个活着的战场传奇和曾经的贵公子能使迪兰达尔达到心理上的高潮,掌控阿斯兰的快感远大于操他,后者只不过是迪兰达尔确认前者的方式。

他带着高高在上的怜爱,俯身吻阿斯兰凸起的蝴蝶骨,阿斯兰尽力仰头,一颗泪水冲出眼眶。视线清晰了些,让他足够看清办公桌后那张黑色皮革制的椅子,他见过父亲坐在那的样子,沉默而威严,问他是否完成了任务。那时他穿的依然是ZAFT的红衣制服,只是没有代表FAITH的银领章,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齐整,衬衣被脱下丢在一边,外套却恶趣味地挂在手肘上。

阿斯兰闭上眼睛,惨白的灯光透过眼皮,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一片温暖的红。

“在想什么?”迪兰达尔掐着他的下巴。

他别过脑袋,拒绝回答,只是咬着嘴不肯再发出泣音。迪兰达尔收回手,不在意他这副态度。只不过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叛逆而已,他已经全然掌控了阿斯兰,从床上的感官到床下的行动,他允许阿斯兰保留一点不驯,就像允许宠物猫保留一点调皮,玩闹时稍稍被爪子抓痛是另类的乐趣。

他揽着阿斯兰的腰将他拉起来,让他转身坐在办公桌上。阿斯兰懵懵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边颤抖着呼吸,一边用眼角飘红的绿眼睛看他。

“你知道自己里面有多可爱吗?”他笑着说,拉过阿斯兰的手,将白皙的指尖往红肿的穴口塞。

阿斯兰脸色瞬间苍白,显然很想骂他。他手上施力试图躲开,却因为迪兰达尔一句略显严肃的“听话”突然不敢再反抗。陌生的触感让阿斯兰从内到外都在发抖,穴道早被顶弄得松软,轻轻松松将他两根手指全部吞下,软肉推挤手指,在指缝间糊满黏液。

阿斯兰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逃避似的闭着眼睛。迪兰达尔安抚般亲吻他额角,却拉着他的手腕,让手指在那进进出出,很快使阿斯兰尝到快感,喘息重又发烫。指腹擦过一个小凸起时,阿斯兰差点跳起来。

“真敏感。”他在阿斯兰耳边吐气,“手指用力些,你喜欢有点疼的,每次都会很快射出来。”

阿斯兰混乱地摇着头。

“……进来吧……”他哀哀地开口,终于睁开眼睛,眸光失神,一滴泪划过脸颊。

“进来吧……”他说,挺起腰,用颤抖的手指撑开穴口,明晃晃的邀请。

迪兰达尔终于满意了,他笑了一下,性器一下子顶得很深,撞开生殖腔湿软的小口,阿斯兰哭喘一声,被堵住唇。迪兰达尔很少同他接吻,他也从未主动求吻,唇舌纠缠是属于恋人的,他们不是。

窗开着,排气装置嗡嗡地工作,才让室内的信息素没那么浓郁。唇舌被放过,迪兰达尔来到阿斯兰侧颈轻咬,留下浅浅的刺痛和红痕。

“嗯……好痛……”

阿斯兰边呜咽,边被不断顶弄,穴口紧箍性器,粘腻的液体被从边缘挤出来,滴落在桌面上和地毯上。他双腿大张,被按着后腰,向后仰倒,手臂颤抖地撑着自己,很快在一波波快感地冲刷下陷入恍惚,眼睛半闭起来。

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阿斯兰一下子惊醒,睁大眼睛,捂住嘴不敢出声。

“议长阁下,海涅·威斯坦弗斯前来汇报。”

是阿斯兰从未听过的声音。

迪兰达尔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动作,每一下都又深又重,顶得阿斯兰头皮发麻,疼和爽烟花一样炸开。他的声音带着气喘和笑意:“让海涅看看,怎么样?你不认识他,但他知道你,在雅金·杜维,你的Justice从他身边划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打坏了主监视器。”

阿斯兰死死捂着嘴,但还是有几句呻吟从指缝间露出来。他望着迪兰达尔,空出的手抓住他手臂,抓得很紧,瞪大的绿眼睛里头一回闪烁着慌乱和祈求——这是他第一次在迪兰达尔面前脱下衣服时都没有的反应。

“不行吗?海涅一直想见你。”

“不……”

“什么?我没听清。”

“别让他进来。”

迪兰达尔不做回答,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伴随一句疑惑的“议长阁下”。很快,迪兰达尔从阿斯兰口中听到了想要的说辞。

“……求你。”

“乖孩子。”他笑道。

几分钟后,海涅平静的声音落在地板上,迪兰达尔衣冠楚楚地坐在办公桌后,仔细听着,不时询问细节。桌面上可疑的痕迹被擦去,电脑、文件和笔筒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地毯上的痕迹不明显,也没空管。空气里的海盐味没散干净,不知道海涅注意到了没有。

阿斯兰抱着腿躲在办公桌下,被困在桌子和迪兰达尔的腿之间。他衣衫凌乱,刚把气喘匀,濡湿的额发刺进眼睛里,腿间粘腻腻的,淌出液体,身上满是红痕。他下面塞着一只钢笔,金属笔身十分冰凉,刺激得温软的甬道一缩一缩的。临到高潮被强行截断的身体过分敏感,也过分饥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抚慰,但隔靴搔痒般远远不够。

阿斯兰想拔出钢笔,伸手探入甬道,穴口的软肉缠上来。他红着脸继续深入,探进一段指节终于触到了笔身,但钢笔和手指都被黏液裹满,又湿又滑,阿斯兰没抓住钢笔,反而让它滑得更深。他咬着胳膊吞下呻吟。

手指没放弃抠挖,但次次失败,阿斯兰浑身颤抖,肌肤片片泛红,动作越来越大,逐渐带上自暴自弃的意味。他听着海涅一丝不苟的汇报,半分像过去他向父亲汇报的模样。眼眶酸胀发热,泪水在此蓄积,然后砸下,这次不是生理性的了。



阿斯兰抹了一把眼角,湿漉漉的。亚瑟见他醒了,一下子站起来,喊了声“萨拉队长”,然后就不吱声了。

记忆回笼,阿斯兰撑着自己在病床上坐起来,现在还猜不到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有些傻了。他还很虚弱,动一下就额上冒冷汗,但这副身体不适合下猛药,军医只给他挂了瓶葡萄糖。他也不说话,等亚瑟给他一锤定音。

亚瑟支支吾吾了一阵,终于豁出去般开口:“你怀孕了,9周左右,孩子现在没事,舰长让我问问你打算怎么办。”

“打掉。”

“啊?”

他回答得太快太斩钉截铁,亚瑟一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语气复杂地表示:“不用再想想吗?你要是想留下这个孩子,也不是没办法,你是FAITH,可以申请调到后方。”

“不,我很确定。”

“好吧,我会告诉舰长的。”犹豫一会儿,亚瑟又问,“我可以问孩子另一个父亲是谁吗,是真?”

阿斯兰惊讶地看着他,奇怪怎么猜到真身上了,真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他否定了亚瑟的猜测,当然也没说实情。

亚瑟并不纠结这个,对他说:“那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了,详细的待会儿军医会告诉你。”他走到门前,又回过头补充:“对了,这事舰长瞒下来了,只有舰长、我和几个医疗兵知道,你放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远到听不见的地步。确认了四周一片寂静后,阿斯兰才允许自己放松强行挺直的腰,一下子倒回到床上。

哪里的医务室都差不多,差不多的白和差不多的消毒水气味。阿斯兰胸口还是闷闷的,有点想吐,他平躺着,望着天花板,试图用深呼吸缓解,不起作用,便放弃了。

左手抚上小腹,大约9周的胚胎,阿斯兰根据自己在这方面有限的知识,知道它的体积和重量差不多等于一颗葡萄,初步具有了人的外形,能隐约区分出躯干和四肢。但它还是远称不上是一个人,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不会将未脱离母体的胎儿称为人,何况它还这么小,从母体平坦的腹部完全看不出它存在的痕迹。

阿斯兰的手施了点力,想更清晰地感受到它似的,然后,他突然感到它在自己身体里面跳了一下,小小的、温热的,像是在瘙痒。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拿开手。

这不可能,不符合生理规律,它还太小了,这只是……只是错觉。阿斯兰翻身蜷缩起来,下了结论。

小腹热热的,隐隐发痛,是一下、一下的坠痛,仿佛一只手抓着里面的器官,轻轻往下扯,不强烈,却无法忽视,是胎儿在彰显自己的存在。阿斯兰叹出一口气,蜷缩得更紧,膝盖几乎碰上下巴,他本身便像是蜷缩在母亲子宫内的胎儿。

他想起拉克丝,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空气里、阳光里飘满清甜的花香,分不出哪些来自环绕他们的大马士革玫瑰,哪些来自拉克丝。

那时他们都太年幼,刚完成分化没多久,阿斯兰的发情期还不稳定,加上被拉克丝的信息素一激,尴尬地发现自己身体里涌起一股热潮。他脸上泛红,拉克丝倒是没嘲笑他,主动说都怪她没控制好信息素,凑过来在阿斯兰腺体上轻轻咬了一口,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压制情热。

从阿斯兰后颈抬起头时,拉克丝笑着说:“我们的孩子应该是紫发吧。”

阿斯兰没跟上她的思维,又惊讶又奇怪地“啊”了一声,她解释:“因为阿斯兰是蓝发,我是粉发,混在一起就是紫发了呀。”

“基因又不是调色盘。”他小声嘀咕,情潮明明已经褪去,脸却还红着。

——这个孩子会是什么发色?像阿斯兰的蓝发?像迪兰达尔的黑发?遗传了祖母的紫发也有可能。

砰——

阿斯兰突然砸了一下床板,响声震得舷窗发颤。手背上的针头因为他的动作歪了,戳出血管,有点疼。他干脆坐起来,拔掉针头,一颗血珠渗出来,停在苍白的手背上,被他抹去。

他强行掐断自己的思维,那些柔软的、不合时宜的想法来源于激素和本能,而不是他自己。

它不是一个孩子,阿斯兰提醒自己,它是一个由他引起的失误,一个应当由他纠正的错误,也可以说——一个屈辱的标志。它是冰冷的,不该仅仅因为有他一半的血,就被戴上任何不切实际的温柔光环。何况就算是一个孩子,今天才知道存在的细胞团,阿斯兰理所当然不对它抱有感情。

他打从心底里认同自己,只是依然头晕目眩,胃部抽搐,涌上一股股呕吐欲,他第一次做滚轮训练都没这么难受过。阿斯兰闭上眼睛忍耐,终于承受不住,猛地趴在床边呕出声,胃早就被清空了,他吐到身上阵阵发冷,还是除了几口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医务室的门唰一下滑开,门外两人看到阿斯兰的情形都是一愣,军医率先反应过来,跑到床边倒了杯温水,让阿斯兰喝了些。

阿斯兰平静下来,靠在枕头上喘气时,军医进入正题:“队长,船上没有做人流手术的条件,我建议密涅瓦下次靠岸时,你找家医院做。”

“不用等太久,我申请了补给,大概下周能到补给点,到时候全舰可以放3天假。”塔利亚补充。阿斯兰没力气说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军医接着说:“1周的时间差不多足够恢复到能接受手术的状态。另外,虽然队长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但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不然对身体损伤太大。别以为自己年轻就没事。”他絮絮叨叨地交待事项,阿斯兰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发现塔利亚一直站在军医身后,似乎听得挺认真。他说完立刻离开医务室,把空间留给舰长和队长两人。

少了一个人,不大的医务室顿时静得压抑,阿斯兰挪了挪自己,视线落在被子上,觉得这场景尴尬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知道塔利亚和迪兰达尔的关系。有一回结束,迪兰达尔去洗澡,阿斯兰翻身想睡一会儿,肩胛骨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膈到了。他摸出那东西一看,是个银色吊坠,里面装着塔利亚的照片,看着比现在年轻。看了一会儿,他把吊坠合上在床头柜上放好,睡自己的去了。迪兰达尔出来时阿斯兰半梦半醒,眯着眼睛看他拿起吊坠,又俯下身吻了一下阿斯兰的脸颊。“干嘛突然这么黏糊糊的”,阿斯兰想着,没想出个所以然,很快沉入了梦乡。

至于塔利亚是否知道他和迪兰达尔的关系,他猜她之前多少有过猜测,如今是一定确认了。阿斯兰曾从迪兰达尔那离开,没走出多远就遇上塔利亚拿着平板来找议长。他脚步一顿,想提醒她迪兰达尔早不在房间了,然而又一想,这成什么了,最终也没说话,两人互相点个头擦肩而过。转过拐角时,他听见议长门前站岗的警卫告诉塔利亚,议长1个小时前就离开了。阿斯兰没做停留,几乎落荒而逃。

塔利亚揉着眉心,很头疼的样子。她长长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下:“说吧,他是怎么骗你的?”

阿斯兰被她的说法弄糊涂了,反应一会儿才明白,她把他当成了被骗身骗心的可怜傻孩子。

“他没骗我。”他刚说完就看到塔利亚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赶紧补充,“这算是……投诚,评议会和ZAFT不会轻易接受一个背叛过他们的人回来,除非迪兰达尔确信他能控制我。”

一口气说完,阿斯兰有点茫然,也有点想笑。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说出来,原来说出来也不过就这么回事,那些折磨阿斯兰的痛苦和挣扎,用嘴说出来,好像突然变得不值一提了——然而感受都是真实的。

“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话说到一半,塔利亚自己也觉得这话没意思,停顿一会儿,转而说起,“反正你心里有数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还是塔利亚先开口:“要告诉那只狐狸吗?”

“没必要。”

塔利亚点点头,突然笑了,在阿斯兰不解的眼神中,她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很荒唐。我和他是因为孩子分开的,我们的基因不匹配,恐怕孕育不了一个新生命。现在你们有了孩子,然而你不打算留下它,他又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她垂下眼睫,笑得有些落寞。阿斯兰藏在被子里的手按着小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人们把孩子看得这么重要,他想,眼前的人因为孩子与相爱之人分开,他和拉克丝因为孩子有了婚约,似乎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免俗,理智一再告诉自己要保持冷漠,感情上却做不到完全不在乎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真奇怪。

“也许他知道了也不在乎。”

“这可未必,他年轻时可能不在乎,但他现在不年轻了。”塔利亚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我会对外说你受了伤需要修养,这段时间就待在医务室吧。”

她走后,阿斯兰很快又睡着了。他太累了,梦是一片漆黑,只流星般闪过几幅明亮的画卷,画上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他,小小一个,睡在母亲或父亲臂弯。



休息室里,真吵着要去看阿斯兰,方才跟阿斯兰闹了多少不愉快,都在“阿斯兰受伤了”这个消息下被遗忘。亚瑟一个劲说“萨拉队长刚醒还很虚弱,晚点再去”,也劝不住他。直到塔利亚从医务室回来,拍板让真别闹了,真哼了一声,只好偃旗息鼓。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队长呗。”露娜说,美铃附和着。

雷却说自己不去,露娜怪他没有人情味,他也不反驳,反而告诉真:“他大概没心思理会你们。”

“为什么?”真问。

雷不解释,露娜吐吐舌头,小声说他是怪人。

第二天早上,真原想吃了早饭就过去,露娜考虑到伤员得多睡会儿,按着真直到过了9点,才说:“走吧。”

阿斯兰其实起得挺早,昨天睡多了。他还是浑身乏力,醒来时发现自己小腹酸胀,身下出了点血。军医表示意料之中,换个Omega像他这样折腾,孕期又是开MS又是打抑制剂,早把自己和孩子折腾没了,现在他和孩子都没什么大事,除了体质强健就是运气好。他只建议阿斯兰卧床修养,除此之外,密涅瓦号也没条件能做别的。

3个后辈眼巴巴过来时,阿斯兰正趴在窗台上,盯着外面的海发呆,不用工作的时间他无聊得很,因此很欢迎他们。3人里真和露娜都是Alpha,怀孕的Omega会本能排斥其他Alpha的信息素,这就是之前阿斯兰差点当着真的面吐出来的原因。这次也是,真一靠近,阿斯兰就难受想躲,但他尽力掩饰,忽视生理因素,他很喜欢真的信息素,有种被暖融融的什么东西触摸的感觉。

3个小孩只当阿斯兰脸色难看是因为受伤了,听阿斯兰亲口说自己伤得不重,放下心就渐渐打开了话匣子,聊着聊着,说到密涅瓦号预计下周靠岸的事。

“听说是很美的城市,我和美铃打算去城里逛逛。”露娜说。

“我也要去,那里的模型工艺品很出名,我想买几个。”

“真自己去啦,我和姐姐可不打算带你。”美铃故意表示嫌弃,在真开口前又说,“队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那时候伤应该好了吧?”

她希冀地瞅着阿斯兰。阿斯兰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笑着听他们聊,被问到了却回答得模棱两可:“嗯,要是伤好了的话。”

“说起伤,阿斯兰你到底伤到哪了?”真打量着阿斯兰,没看到明显的外伤或绷带。

阿斯兰还在想怎么撒谎,一旁工作的军医站起来:“好了,探视时间结束,伤员该休息了。”

小孩们发出可惜的叹气,但也只能乖乖听话,离开前真恋恋不舍地回头,告诉阿斯兰,他明天还会来的。

“真很喜欢你呢。”军医说,一边看着电脑。

阿斯兰应了一声,心情复杂地躺回去,用被子裹住自己。真的信息素淡了,阿斯兰胸口舒服了许多,但很快又觉得身边空荡荡得难受。



离开医务室后,真他们准备在休息室待一会儿再去训练,刚好雷也在,正研究地图。刚踏进休息室的门,真就奇怪的“咦”了一声:“阿斯兰的信息素是不是有檀木的味道?”

露娜回答:“没有吧,我没注意到。”

“有的,很淡,但肯定有。美铃你没闻到吗?”

美铃嘟着嘴:“我是Beta呀,不怎么能闻到信息素的。”

“但我真的闻到了,以前阿斯兰身上没这个气味的。”

“可能是因为他受伤了。”雷脸色不变,头也不抬,“原本就有檀木味,但不明显,受伤后信息素混乱,檀木味才盖过了海盐味。”

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预计7天的行程,密涅瓦号却为了应对敌军走了半个月。期间阿斯兰的腰粗了一圈,孩子把原本平坦的下腹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温温热热的。有时阿斯兰掌心覆上那处,奇怪原来胎儿长得这么快吗。

自从发现怀孕,剧烈的妊娠反应就找上了阿斯兰,之前他没觉得哪不舒服,现在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舒服的。他几乎吃不下什么,水喝多了都胃胀想吐,差点把胆汁呕出来,靠葡萄糖补充能量。他变得嗜睡,但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就觉得腰胯酸软,经常睡两三个小时便会被难受醒,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一会儿,受不住困倦又躺回去,这样循环一晚上。就像孩子在报复他似的。

没几天阿斯兰就瘦了,只有腰腹因为孩子粗壮了些,但衣服一盖什么也看不出,只能看到下巴变尖了,又精神不好,眼底发青。真又一次来看他,吓了一跳,拉着军医再三求证阿斯兰的伤势正逐渐好转。

靠岸前的最后一战,敌方数量太多,还用上了新型机,真他们差点没能抗住。战舰猛烈晃动,警报叫个不停,阿斯兰跑到格纳库要求出击,塔利亚说什么也不准,喊军医赶紧把伤员拉回去。幸好增援来得及时,密涅瓦号破破烂烂地靠了岸,但总归没沉。

真受了点伤,在医务室包扎时却得意洋洋的,对阿斯兰说:“你看,就算没有你指挥,我也不会输。”

阿斯兰看他这副样子就想笑,故意逗他:“对呀,看来你和这艘船都不需要我。”

真霎时语塞,他本意是想告诉阿斯兰自己不是需要他时时照看的小孩,阿斯兰这么说反倒显得伤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气势蔫下来想解释。

阿斯兰再也忍不住笑,说道:“好了,我知道的。”被反应过来的真瞪了一眼。

定好的3天假姗姗来迟,露娜和美铃拿着城市地图研究行程,真烦躁地坐在一边,为自己被要求守舰生气。

“别生气了,我们会帮你带模型的。”露娜安慰他,“再说,不是还有雷陪你吗?”

美铃收起地图:“也不知道阿斯兰怎么打算的。姐姐,我们去问问他?”

“不用问了。”真从牙缝里挤出话,“军医说船刚靠岸他就走了,不知道去干嘛。”

美铃眨眨眼睛:“啊,我明白了。真最生气的不是自己不能下船,是阿斯兰一声不吭地走了,不留下来陪你。”

“谁稀罕!”真拔高音量。

“谁生气谁就稀罕。”露娜笑话他,“但是阿斯兰去干什么呢?走得这么急,也不跟我们说一下。”

直到密涅瓦启航的前一天晚上,阿斯兰才回来,看上去不算风尘仆仆,但比离开前更加苍白疲惫。真原本还在生气,一看他的样子顿时只剩担心。

“你还好吧?”他问,拉着阿斯兰坐到休息室沙发上。

“我没事。”阿斯兰说。真知道他的“我没事”从来不可信,只不过是一个固定说辞而已,跟游戏里的NPC似的,鼠标戳一下就做出固定反应。

真张口刚想说话,被阿斯兰塞到他手里的东西打断了。他仔细一看,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深蓝色的水,用于模拟海洋,在灯光下非常剔透,水面上浮着一只小帆船,做工很精细,小小的桅杆、风帆和船头船身的雕饰都清晰漂亮。真愣愣的,睁大眼睛,虹膜里映着“海水”反射的蓝光。

“你还记得这个啊。”他难得有些扭捏,没想到阿斯兰能记住他偶然说的话,心底被毛茸茸的东西搔着,痒痒的,又咕噜噜泛起一阵欣喜和甜蜜。

第二天下午,密涅瓦号漂在海面上时,阿斯兰进行了一场模拟训练,成绩不错,没完全恢复但他不打算接着休息了。傍晚他在甲板上吹风,看海平面在夕阳下一片橙红,闪着粼粼的光,身后传来塔利亚的声音。

“古时候很多靠海的民族都有相似的传说,水手不能盯着海面看,否则会被海里的怪物拖下去。”她走到阿斯兰身边,观察他的脸色“还好吗?”

阿斯兰点头。

“你可以再休息几天。”

“那就该惹人怀疑了。”

她看着他被夕阳涂抹的侧脸,憔悴却端庄,眼眸被霞光照得明亮,闪出倔强的光,于是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了。她转头也看着海面,心想,他看上去真是个命硬的孩子。



术前检查用了大约1个小时,女医生指给他看B超图像上一团白色。

“这就是胎儿。”她说,“姿势不好,不然就能看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她没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说完转头对着电脑忙碌。阿斯兰看一眼那团模糊的白,移开视线。

进行手术的医生是位男性Beta,有些年纪了,见惯了年轻人胡闹搞出事端,再战战兢兢来医院解决,对此没什么好脸色。

“阿列克斯·迪诺?”

“是。”

“没人陪你来吗?”

“没有。”阿斯兰嘴唇苍白,提前用上的前列腺素药物让生殖腔口逐渐张开,疼法很像他昏倒在Saviour驾驶舱那天感受到的。

医生叹口气,阿斯兰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换上了浅绿色的手术服,下身什么也没穿,在护士的指导下躺好,医生问:“你确定不打麻药?现在后悔的话,我立刻叫麻醉师进来。”

驾驶MS需要极其敏感的反应神经,而麻药可能会造成神经系统损伤,因此阿斯兰在清醒状态下的每一场手术都要求不打麻药。他当然会疼,倒不如说他对疼痛没什么耐受力,从小连打疫苗都怕,必须盯着针头才能安心,还因此被伊扎克笑话过,但为了更重要的事,忍一会儿疼也没什么。

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医生劝无可劝,只能让护士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咬着。

卵圆钳从穴道探入,经过生殖腔口,疼痛和金属的冰冷刺激得阿斯兰抓紧了手术床旁的扶手,尽力克制颤抖。一会儿后,随着卵圆钳被取出,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阿斯兰体内流出来,他猜那是羊水,坠痛霎时加重。阿斯兰闷哼一声,下意识仰头,被灯光晃得闭上了眼睛。

手术室很安静,除了护士小声聊天,就只有机器发出有规律的滴滴声。又是冰冷的金属物件探了进来,在生殖腔内壁触碰,夹住胎盘向下牵扯。医生的动作很轻,阿斯兰却疼得顿时冒了冷汗,他咬紧嘴里的布料,恶心欲呕,胸膛难以控制地挺起,发出细弱的鼻音。

他又冷又没什么力气,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躺在迪兰达尔床上也是这样发抖的。忍了不知多久,沾着血和羊水的碎块从穴口被扯出来,阿斯兰呼吸粗重,身体里面下坠且紧缩的疼痛愈演愈烈,抓着扶手的手暴起青筋。

“要是胎儿能被宫缩挤出来,就不用再用钳子了。”医生取出金属物件,查看阿斯兰下身。等了一会儿,还是又用上了卵圆钳。

胎儿会被夹碎再取出。阿斯兰疼得下意识想夹紧腿,但双腿早被固定,动弹不得。小腹冰冷抽搐,温软的肉块流出的感受十分清晰,像是自己内脏的一部分流出去了,让人心慌。阿斯兰突然后悔没用麻药,至少他可以毫无知觉地完成这个过程。他偏头把眼泪蹭进头发里,不确定泪水是疼出来的,还是怎么回事。

他几乎不出声音,反而看得护士心疼,其中一位替他擦擦额上的汗:“快结束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会没事的。你的Alpha怎么这么不负责,就让你一个人来?”

真的结束时,阿斯兰苍白得像张纸,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一边检查胎盘和胎儿,一边让他多躺一会儿再起来。

“去旁边的房间观察1小时。”医生说,压低声音,“另外,你的名字真的是阿列克斯·迪诺吗?”

阿斯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也没再问。

走出医院后,阿斯兰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直到炽热的阳光晒暖他的肌肤。他看着街上的铺面,货品琳琅满目、色彩斑斓,人潮拥挤,阿斯兰走在其中,觉得就像露娜玛丽亚说的,这确实是座美丽的城市。



真觉得阿斯兰最近不太对劲,现在想想,大约1个月前他就不对劲了,信息素总是很奇怪,忽浓忽淡的,檀木的香气时有时无。放完假回来,阿斯兰的状态明显更差,精神不好,发呆的时间比往常多了;身体也不太好,真前几天看他从医务室拿走了一盒药,追上去一问,是治疗感冒发烧这类小毛病的,这对调整者来说可不寻常。

这天晚饭时间又没在食堂看见阿斯兰,真匆匆扒拉几口,直奔阿斯兰的房间。

“阿斯兰,你还好吗?”他敲了几下门,喊道。

一时无人回应,一会儿后真才听见阿斯兰略带沙哑的嗓音,说自己没事。

真撇撇嘴,直接打开房门,幸好阿斯兰没上锁:“我进来了。”

阿斯兰喊了他一声,是不想让他进去的意思,真不理他。一打开门,海风铺面而来,带着清新的咸味,阿斯兰的信息素混在其中,并不明显。真看见阿斯兰从床上爬起来,衣服和被褥还算整齐,但面色惨白,额角流下冷汗。

真跨到床边,想碰阿斯兰又怕弄疼他,手举在空气中,只觉得心里皱巴巴的,连带着皱起了脸。阿斯兰叹口气,让他坐下。

“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务室?”真坐在床沿,盯着阿斯兰的脸,“不准说自己没事。”

阿斯兰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最后无奈地说:“我真的没事,吃过药了,忍过这一阵就好。”

真显然不信,阿斯兰想岔开话题:“你找我?”

“因为你没去吃饭。你是不是伤没好全?”

眼看着话题绕不出去了,阿斯兰很是头疼,他不想告诉真真相,而撒谎又一向不在他能力范围以内。他拒绝去医务室,又说不出合理的原因,真急得团团转。

“真。”阿斯兰拉住他的手,“真的不用担心我。你帮我倒杯水吧。”

真乖乖照做。喝了几口热水,阿斯兰确实缓过劲来,脸色看上去没那么糟糕了。真怕风吹得太冷,关上了窗,然后才意识到阿斯兰开着窗的原因,他的信息素不要钱似的往外溢,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但其中没几分情欲的味道,反而泛着令人揪心的冷意,仿佛是缩成一团发抖的动物。

“还是把窗打开吧。”阿斯兰说,无力地靠着枕头。

“要是吹感冒了怎么办?”真说,没听他的,回到他身边,小心地摸摸他的手,像小狗用鼻子蹭蹭,“你真的不去医务室?”

“嗯。”阿斯兰又拉住他,真的信息素暖暖的,在这种时候格外让他着迷,“别说这个了,聊点别的。”

真想想,说:“也没什么好聊的呀,我们一直待在一块儿。”

“那就别说话,在这待一会儿,行吗?”话一出口阿斯兰就想把舌头吞回去,这太不像自己了,太柔软太软弱——太不合适。他明知道真对他抱有的感情,也不能骗自己说他对真毫无感觉,但正因此才格外不合适。

他想放开真的手,但这时真已经攥紧了他。

无论哪种情况,Omega的信息素都对Alpha有本能的吸引,真在海盐芝士味里泡久了,即使感受到的是它颤抖的痛苦和寒冷,但随着它渐渐平静,阳光和香橙的气味还是控制不住浓烈起来,真呼吸加重。

“阿斯兰,我能抱你吗——就是单纯地抱一下?”在阿斯兰这么难受时,真为自己的心思愧疚,但肌肤的渴望还是烧得他太阳穴发胀,忍不住开口。

“真,回去吧,去打针抑制剂。”阿斯兰沉默一会儿,冷酷地抽出手。

委屈突然爆发,像心里下着一场大雨,把一切浇透,真在雨里想:可是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先拉着我的手让我在这待一会儿,也是你先说相信我派给我任务,你怎么能反悔不要我了?

真眼眶泛红,压着哭腔:“但我喜欢你。”

“你现在说的,我可以全部当成荷尔蒙上头的胡言乱语。”阿斯兰的声音依然很冷静,比窗外的海风更冷。

真突然抱上来,将阿斯兰压在床铺间,声音悲愤:“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么真心,你却不相信我?”

阿斯兰措不及防被压倒,听到他说了什么,心脏也酸酸涨涨的,他迟疑地摸摸真的脑袋,声音放软了些:“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你平常管天管地,现在还管我怎么想的?”真咬牙切齿。

阿斯兰噎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话,甚至有点哭笑不得,然而看真这副样子还是心疼。“真。”他闭上眼睛,感受阳光和橙子气味的熨帖,“后面你会发现,我做错过很多事。”

真受不了他这副自我贬低的样子,也许是真的荷尔蒙上头了,也许是阿斯兰不推开他的举动鼓励了他,他堵住阿斯兰的唇,牙齿磕碰得生疼。阿斯兰瞪大眼睛,惊讶得身体僵硬。真的信息素瞬间变得炙热,阿斯兰被包裹其中,觉得自己像一尾跳到海岸上,在大太阳底下挣扎的鱼,猛烈的阳光烤着他,他快死了,也快化了。

真不会接吻,胡乱舔了阿斯兰一嘴口水,却舔得阿斯兰心底又痒又空,小腹涌上一阵温热。就这一次,他合上眼睑,想,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他太累了,太需要真的信息素。因此在真泪眼汪汪地退开后,他摸着真的脸颊,说:“就这一次。”然后拉下他。



阿斯兰靠在床头,真趴在他身上,像只找奶吃的小狗一样在他颈边嗅着,气息吹得他痒痒的。

阿斯兰没忍住笑了出来:“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真说得挺没底气的。

于是阿斯兰将他推开一点,手按上他下身,那里已经又烫又硬了,隔着制服粗糙厚实的布料也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随着他的动作,真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瞬间飘红。

阿斯兰灵巧地抽走他的腰带,扯下裤子,掏出性器。16岁的孩子,还处在发育阶段,性器倒是初具规模了,沉甸甸地躺在掌心。阿斯兰手指微凉,握着柱身上下套弄,掌心一层薄茧摩擦柱身,很快让马眼吐出水来,真伏在他肩头喘气。

“阿斯兰……”他喊着他的名字,黏糊糊的,不住亲吻他耳后和侧颈,遇上被衣领遮住的部分,就叼着布料不满地哼哼。阿斯兰用空着的手解开扣子,方便他动作,顺便在他头发上落下一吻。

阳光和海水味道的信息素在小小一张床上粘连出丝,混浊地填补每一寸空气。陌生的快感和气味搅得真头昏脑胀,呼出的气息都滚烫,只想往凉丝丝的阿斯兰身上凑。他忍不住将身下的人压得更紧,害怕他逃走似的,双臂死死箍着阿斯兰的腰,很快又不满足,撕扯起外套和腰带。

“真。”阿斯兰语带不满。真察觉到了,不敢再动,但看阿斯兰的眼神委屈巴巴的。阿斯兰拉过他同他接吻,舌头从他牙齿间探进去,舔弄他舌尖。真僵硬得忘了呼吸更忘了回应,瞪大眼睛看阿斯兰颤动的睫毛。阿斯兰退开,笑吟吟地说:“接吻时要闭上眼睛。别不动,也别憋死自己。”

他牵起真的手,带他解开自己的腰带、剥开外套。“可以摸摸我。”他说,声音低低的,让真想起童话里利用歌声引诱水手的人鱼。

他们又开始接吻,真笨拙而急切地纠缠阿斯兰的舌头,阿斯兰温柔地回应他、吮吸他。他鼻尖全是阿斯兰的气息,手掌在阿斯兰的引导下伸入衬衣下摆,在胸前、腹部和侧腰来回抚摸,尤其是腹部,那处极为敏感,几下抚摸就让阿斯兰腰肢颤抖、身体发烫,身下无人触碰,性器却半硬起来,穴口滴出水,将外裤沾湿了一小块。

真的呼吸变粗重,忍不住耸动腰,在阿斯兰手里模仿性交的动作,马眼淌出的液体蹭在阿斯兰手上和腹部。他快到高潮了。

是真把阿斯兰压在身下,也是阿斯兰把真抱在怀里,控制了真的全部感官,除去处理快感的那部分,真满脑子只有对阿斯兰振臂高呼的“好喜欢你”。

“阿斯兰……阿斯兰……”他一声声唤阿斯兰,难耐地在他身上蹭着,只觉得阿斯兰的怀抱和信息素是海洋,自己溺毙在里面也无所谓。脑子里的弦越绷越紧,终于彻底绷断,真一个挺身,下身和头脑里都喷出一片花白,精液撒在阿斯兰腹部,衬着皮肤的红,分外漂亮。

舷窗外,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在海平线下,涂抹天与水的紫红色转变为宁静的深蓝。今夜晴朗无云,月光明亮而清澈,透过舷窗笼罩床上的两人。阿斯兰哄孩子般轻拍真的肩背,眸光掩藏在额发落下的阴影中。他身上很难受,疼痛早被情欲取代,习惯了性爱的穴口主动软下来,含着一汪水,一张一翕的,吮着腿间粗糙的布料,却迟迟得不到照顾。

真缓过一阵,爬起来,跪在阿斯兰腿间。“我……我真的……可以吗?”他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的。阿斯兰觉得又可爱又好笑,刚刚还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临到关键时刻却害羞了。他躺好,拽过枕头垫在自己腰下,膝盖碰碰真,催促:“快一点。”

得到准许的真不再顾虑,立刻拉着阿斯兰又吻了一次,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再扒下阿斯兰的裤子。内裤湿透了,穴口一圈软肉因充血涨成粉红色,触到冰凉的空气时猛然一缩。真扶着阿斯兰的腿,好奇似的观察那处,看得阿斯兰找回了丢掉不知多久的羞耻心。

“真。”

又是一声责怪,但软绵绵的,真一点也不怕。他指尖在穴口打转,沾满了黏液,才探进去。手指立刻被湿热的肉咬住,阿斯兰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真在浅处抠挖,指甲搔刮软肉,痛和爽都很细微,勾起身体里面更多的欲望。“再往里一点……”阿斯兰抬起腰。真依言深入,又加了一根手指,两指在肉穴内进出、旋转,或撑开内壁,搅出咕咕叽叽的声音,黏液一个劲往外滴。阿斯兰半眯着眼睛,前面彻底硬起来。

“阿斯兰。”他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情欲外还有一分虔诚。他抽出手,掌心覆上穴口,施了点力揉按。

“唔!”酥麻感猝然炸开,阿斯兰不受控制地挺腰,爽得大腿僵直、腿根发颤。

他喜欢这个,真想着,为此高兴,手上动作不停。接连的揉按带来浪潮般连绵的快感,阿斯兰反手抓住床单,胸腹绯红一片,腰臀晃着,不知是想躲还是想迎合。他很快软了喉咙,发出一声声绵软的呻吟,信息素越发温暖浓郁。他在迪兰达尔面前总不愿意出声,对着真却放松了许多。

阿斯兰身下泛滥,黏滑的液体沾了真满手,整个人都泛着粉色,像只汁水充盈的水蜜桃。真身下硬得发疼,想不管不顾直接深入,按着阿斯兰的脑袋把他干进床单里,只会哑着嗓子求他慢点。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同时更想亲吻阿斯兰,俯下身从玲珑的脚踝吻到平坦的小腹,再获准吻上唇;他想用温温热热的手、唇舌和肌肤让阿斯兰舒服,想用最温柔的抚摸和亲吻让阿斯兰软了身子发出喟叹,那双绿眼睛会蒙着水光和笑意看他,那双他思念的双臂会拥抱他。

真在心里为阿斯兰搭建了神坛,他是伏在神坛下却满心亵渎欲念的信徒。

满腔热情化成撒娇似的啄吻,真边吻边在阿斯兰身上嗅着,阿斯兰摸着他的头发,恍恍惚惚地问:“怎么了?”

“在找檀木的味道。”

“什么?”

“之前有的,怎么现在闻不到了?”

真没注意到阿斯兰抚摸他头发的手突然僵硬。

他推开真。

男孩茫然地看着他,担心惹他生气了,却见阿斯兰拉着他的衣领,催他快进来。

“你有套吗?”真咽下一口口水。

“没有,直接来吧。”阿斯兰喘着气,又补充,“帮我把床头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

真乖乖去打开抽屉,只看到纸笔和一个玻璃瓶,他把瓶子递给阿斯兰:“这是什么?”

“避孕药。”

“欸?!”真一脸惊讶,“吃药对身体不好吧?”

他想从阿斯兰手里抢过药瓶,但他的近身格斗一向逊色于阿斯兰,眼睁睁看着他挡住自己,往嘴里倒了片药,嚼碎了吞下。

“来吧。”阿斯兰把药瓶扔在一边,鬓发凌乱地贴在脸侧,看上去很急躁。

真心里不是滋味,本能感觉阿斯兰状态不对,但说不出来。他安抚似的亲亲阿斯兰,抬起他的腿,却犹豫着没有进入。阿斯兰又催了一次,他才扶着性器慢慢深入。

进入的过程很顺利,穴道已被开发完全,柔软而紧致,一寸寸吞吃柱身,穴口的肉环可爱地一缩一缩,里面的软肉推挤龟头,将热乎乎的液体抹上去。真忍住射精的欲望,浅浅抽插。

阿斯兰张着嘴喘息,手抚在小腹。里面被撑开的感觉很熟悉也很令他安心,但远远不够,温吞的操干甚至算不上餐前甜点。他渴望被更粗暴对待,被扯着头发,一下比一下顶得更深,让他爽得四肢抽搐,快要失去神志,泪水和涎水糊自己一脸;他会在疼痛中达到高潮,前后一起喷水,小腹被精液灌满、撑起,满身狼藉地瘫软着。

“真。”于是阿斯兰搂住真的肩背,拉下他,在他耳边喘着,“快一点……你可以弄疼我——啊!”

话音刚落,阿斯兰发出一声惊叫,是真再也忍不住,猛然深入。

初尝性事的年轻Alpha不知道什么叫技巧,只知道循着本能索取。他抬起阿斯兰的臀部,每一下都浅浅退开又大力顶入,顶得阿斯兰视线摇晃、呻吟破碎,大腿内侧摩擦得泛红。汗水从真身上滴落到阿斯兰身上,阿斯兰向后仰着脑袋,险些撞上床头。他紧紧抱着真,身体里面绞着,又被强行撞开,小腹和穴道的软肉一起抽搐。

腰部悬空的感觉不好受,阿斯兰很快感到腰胯酸软,下意识挣扎起来,却被真桎梏得更紧。真无师自通地抽出一只手,在阿斯兰胸前揉捏,乳尖充血挺立,阿斯兰发出了更多呻吟。

粗暴的动作令阿斯兰沉迷,他从中品出别样的快感,直到真撞上深处生殖腔的小口。

“哈——”疼痛使阿斯兰喊出声,指甲在真背上留下红痕。

真很快猜到那处异样的触感是什么地方,他缓下动作问阿斯兰可以吗。阿斯兰眨眨眼驱散泪水,额头抵着真的肩膀,闷闷地回答:“进来吧。”

真又亲了亲他,开始向那进攻,很快撑开小口,把龟头嵌了进去。更加紧致火热的触感让真快要失控。

可阿斯兰在他身下抖得厉害,脸上身上的潮红不知何时褪去了,只余苍白。他闭着眼睛,小口抽气,勾人的娇吟变成忍痛的闷哼。

真皱着眉想退出来,阿斯兰先一步阻止了他。

“别。”他抱紧真,“继续。”

“可是你很疼。”

阿斯兰睁开眼睛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眸里满是潋滟的水光。他说:“我没事,继续吧。”

他怎么会没事?生殖腔刚被触碰就疼得要死,阵阵紧缩,简直像被攥在手里捏紧了,连带着腰腹一整片都酸痛发胀,浑身冰冷。他知道这是流产落下的损伤,而他正在做的荒唐事只会让伤害扩大,出于健康考虑,他应该立刻停下。

但他不想。

真犹豫着没再动。阿斯兰用胳膊撑起自己,按着真的后脑同他接吻,并主动收缩甬道、摆动腰,身体里的软肉缠缠绵绵地舔舐真,大腿内侧贴着真蹭动。他比真有经验得多,知道怎样施展粘腻的手段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头皮发麻,快窒息时才被放开,他看见阿斯兰倒回床上,几缕濡湿的头发贴在嘴角,他胸膛起伏,眼神朦胧,手指摸上两人身下的相连处。

“真……”红润的嘴唇吐出他的名字,带着隐约的、哀求般的泣音。

理智终于断线,真按着阿斯兰小腹,大开大合地操干,几乎听不见阿斯兰骤然放大的呻吟。甬道剧烈收缩,软肉贴着性器痉挛,生殖腔像个小肉袋被顶成各种形状。阿斯兰无法承受似的拱起腰,更方便了真的动作,每一下进出都带出粘稠的汁水。

阿斯兰只在最开始几下发出了声音,之后他咬着嘴唇,咬得血肉模糊也不在乎。他反手死死抓着枕头,眼前阵阵发黑,干脆闭上了眼睛。疼痛大过快感,倒不如说,阿斯兰已经感受不到快感了,只有疼痛在他体内肆虐,很像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感觉,身体里面又冷又坠着疼,什么温暖的东西流出去,让他心发慌。

但他期待真在他体内释放,浓稠的精液充盈生殖腔,再被他全部排出,像是完成一场冲洗。

疼痛让阿斯兰在真身下颤抖着流着冷汗,前端半软下来,泪水顺着眼角流进鬓发,再寻不见。

真终于抵着生殖腔射出来,大股微凉的精液冲击肉壁,阿斯兰浑身脱力,疼得快昏过去。

疲软的性器被拔出,穴口半张着吐出白浆,其中混着一缕红色,散发出腥气。真看着那缕红,回过神。他喘着粗气,以为自己弄伤了阿斯兰,再看他的模样,皱皱鼻子,又愧疚又心疼。

“阿斯兰……”

阿斯兰甩甩脑袋,撑着自己坐起来,胳膊一软差点摔回去,被真一把拉住,揽在怀里。男孩的胸膛还很单薄,阿斯兰靠着,却感到安心。他手按着自己小腹,挤出更多黏液,想休息一会儿再去清理,真却将手指探进穴口。

“真?”阿斯兰没力气躲了。

“你还没有射过。”说着他垂下脑袋,认认真真在穴道内抠挖,好像让阿斯兰高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敏感的身体很快尝到乐趣,前端又翘起来,阿斯兰喉咙里发出黏糊的声音,双腿不受控制地蹭着床单。真被他勾得也起了反应,性器顶着他后腰。他压下欲念,不打算再进入阿斯兰了,怕他伤得更重。

指尖蹭过一处凸起,阿斯兰闷哼一声,抓住真的手。真知道就是那了,稍稍用力在那处揉按。软肉激动起来,吐出更多液体,真趁机又加入一根手指,三指在阿斯兰体内进出,操得他腰腿发颤、嗓音喑哑。真一个劲亲吻阿斯兰,另一只手摸上他前面,学着他的动作撸动,很快就听见阿斯兰哑着嗓子让他慢点。

前后同时高潮,阿斯兰挺着身子,小腹痉挛,马眼和穴口都喷出水,随后他彻底软了下来,瘫在真怀里,只知道半睁着失神的眼睛喘气。

真搂着他躺下,拉过毯子给两人盖上。片刻后,阿斯兰回过神,翻身背对着真,将自己蜷缩起来。

“阿斯兰,你怎么了?”身后传来真的声音。

“……我没事。”

“骗人。”他悉悉索索地抱上来,滚烫的身体和信息素包裹了阿斯兰全身,暖得阿斯兰鼻尖发酸。

“我真的没事。”真的手不经意间搭在阿斯兰小腹上,阿斯兰将手盖上他手背,“现在没事了。”

“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真反手握住阿斯兰的手,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以后说也可以。”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那现在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睡吧。”

“喂!”

“睡吧,真,我很累了。”阿斯兰不再说话,他听到真气得磨牙。不知道真究竟怎么想的,反正他一直搂着他,直到第二天清晨两人醒来。

当天下午密涅瓦号就到达了直布罗陀基地,迎接的人中意外有迪兰达尔议长和拉克丝小姐——顶着拉克丝脸的米娅,她亲密地挽起阿斯兰的胳膊,活泼娇俏得像个热恋期女孩。阿斯兰看到真盯着他和米娅,眼睛通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痛。他鼻尖全是米娅为了伪装拉克丝而伪造的玫瑰香气,突然觉得米娅和真都很可怜。

“我给你们放几天假怎么样?阿斯兰,你应该好好陪陪你的未婚妻了。”迪兰达尔故作体贴地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事务要和我的FAITH商量。”

夜晚,米娅被独自打发回酒店,阿斯兰如往常一般在迪兰达尔面前一件件脱下衣服,手颤抖着,胸中头一回荒凉到他想发笑,又恶心得想吐。

迪兰达尔抚摸他的肌肤,在小腹多停留了一会儿,抽插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控制着没太深入,因此阿斯兰不怎么疼,他甚至用温热的手掌护着阿斯兰小腹。这一系列举动更让阿斯兰想笑了,于是他用胳膊遮住眼睛,真的笑出了声。迪兰达尔扯开他的胳膊,看到他眼里满是泪,眼睛却弯弯的。

“我在想,”阿斯兰说,“你真是个混蛋。”


END
2024-05-06

Wednesday, May 15, 2024 22:29:20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在那之后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依照阿斯兰的遗书,他的后事由伊扎克和迪亚哥照管。

在律师办公室里,美铃把一个20英寸的行李箱交给他们。她看上去很憔悴,眼眸无神,眼角有干涸的泪痕,整张脸都很苍白,但还是涂了口红,想让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些。伊扎克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愣愣的。迪亚哥接过行李箱,不知道说什么,想说谢谢又觉得不合适。谢什么呢?谢美铃把阿斯兰的遗物和遗书带回来?这对美铃来说反而生疏伤人了。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迪亚哥问。

“回去工作。”美铃回答,很快很顺畅,好像是不假思索的,说完她强打起来些精神。人已经不在了,她不能沉湎于悲伤,她还有工作要做,过去是他们两人的工作,现在是她一个人的工作,也许之后她会需要一个新搭档。

迪亚哥点点头,带着伊扎克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伊扎克才回过神,等交通信号灯的间隙,迪亚哥听见他把牙咬得嘎吱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咒骂。迪亚哥没去想这是在骂谁,他累了,脑袋里最粗的那根神经突突直跳。

回到宿舍后,他们打开行李箱查看,东西很少,一台电脑、纸笔、几件衣服,以及一张装在塑封袋里的照片。那是一切开始前阿斯兰同母亲的合照,照片被撕碎过,背面用胶带粘合起来,照片上的阿斯兰不超过12岁,带着副快快乐乐的神情看着照片外的人。

伊扎克翻了翻那几件衣服,风衣、衬衫和西裤,都是沉闷的暗色,翻到最底下却看到了一片耀目的红。他心脏莫名其妙狂跳起来,手上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将盖在上面那条衬衫拿开——真的是一套红衣,旧得有些发白了,却熨烫得仔细,没有一丝褶皱,袖口内侧用白线绣着AZ两个字母。他和迪亚哥把外套抖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小很多,阿斯兰比他们矮些,但对他来说也嫌小了。

“真不知道他从哪弄回来的这套衣服。”迪亚哥说。

阿斯兰没有遗体,据美铃说他葬身于一场爆炸,雨夜,橙红色的绚烂火光,他暗色的剪影霎时被吞没,美铃说她当时看着这一幕,张大嘴,不记得喊没喊出声。如果阿斯兰有幸留下了遗体,大概也随奔腾的河流去往海洋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这倒省下不少运送遗体或骨灰的麻烦,阿斯兰需要的只是一个衣冠冢而已,他们决定把行李箱里的那套红衣和一件风衣一起放进去,阿斯兰的最初和最后。

最大的问题是,阿斯兰要葬在哪儿。

迪亚哥提议葬在他母亲身边,墓园却不通过申请,理由是这里是专门为血色情人节事件遇难者修建的墓园,不方便接收其他死者,何况这里早就满员了。于是他们转而申请12月市1号卫星的公墓,很多军人牺牲后,他们的家人不约而同地将他们葬在了这,尼高尔和拉斯提也在。又被拒绝了,这次的理由是阿斯兰·萨拉不是本国公民,手续上没法通过。

不是本国公民,伊扎克讽刺地笑了一声。没必要为难工作人员,迪亚哥犹豫一上午,还是联系了家里,伊扎克没听见他具体说了什么,反正他回来后告诉他,已经解决了,他们吃完午饭再去一趟。

“你爸不是不想掺和这事吗?”伊扎克搅着盘子里的通心粉,没什么胃口。

“他说下不为例。”迪亚哥倒是吃得下去。

没有葬礼,立碑那天只有四个人出现,伊扎克、迪亚哥、美铃,和跟着美铃来的Freedom的驾驶员。看见他,伊扎克立马扭过脸。他知道基拉·大和是阿斯兰的发小,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人没什么好脸色,那身白衣制服不是谁都能穿的,基拉·大和穿白衣的样子更是莫名让伊扎克觉得他占据了阿斯兰原本的位置,幸好现在他不穿白衣了。伊扎克到底忍了没有发作,算给阿斯兰面子,他朝基拉身后望望,问:“她不来?”

“谁?”基拉奇怪的反问。

“拉克丝·克莱因。”

基拉摇摇头,说:“她说不来了,让我带束花。”他把花束放在碑前,白色的蔷薇,伊扎克不懂花,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品种又有什么含义,他只觉得拉克丝无情,好歹是曾经有过婚约又并肩作战了许久的人。

天阴沉沉的,看着大理石碑上Athrun Zala这串字母时,伊扎克突然想到阿斯兰用过很多名字,最常用的是阿列克斯·迪诺,不太常用的有安布罗斯·兰利、亚伦·洛威尔以及伊扎克不知道的那些,他好奇过阿斯兰怎么这么执着于A打头的名字,没来得及问就再也来不及了。

最上方是姓名,姓名下是生卒年月,再下面是墓志铭,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他是被爱着的孩子”,这是迪亚哥决定的。

写墓志铭可难到了迪亚哥和伊扎克,他们写了很多废稿,也想过干脆别留墓志铭了,阿斯兰这个人不是能简单概括的,但终究还是不忍心。阿斯兰的遗书只交代了他死后财产如何安排、留下的工作如何解决,唯一算得上私人的就是指定伊扎克和迪亚哥为他操办后事,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阿斯兰个人的情感和意志很少写出来给别人看。

然而伊扎克和迪亚哥不忍心,总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话吧,否则未免太寂寞了。

迪亚哥想了又想,写下这样一句话,说,也算让阿斯兰和父母一起了,他一定不会介意这个的。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下雨前美铃和基拉离开了。她喊了基拉好几声,基拉才听见,走的时候背影失魂落魄的。美铃说她要尽快赶回去工作,她脸色还是不好看,眼睛里的神采却恢复了,而且比过去更明亮,抿着嘴与他们对视的样子有些倔强,有些像阿斯兰。

雨很小,蒙蒙的像一片飘落的纱,因此迪亚哥和伊扎克在墓园慢慢走着,肩膀被雨濡湿。迪亚哥动了动手指,他没有烟瘾,只在太过忙碌时或结束战斗后来一支,算是放松,现在却莫名从喉咙里升起一股痒痒的渴望,想用尼古丁浸润整个肺,甚至整个大脑。

车开出公墓停车场,从后视镜里看到公墓大门越来越远,迪亚哥突然对伊扎克说:“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END
2024-05-09

Wednesday, May 15, 2024 22:28:39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黄昏的阿斯兰(D篇)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1.标题的D是D视角的意思,后面还有Y、A爸视角,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一篇。但等我把三个视角写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先放一篇出来。
2.本文有DA内容、D和原创角色内容。
​以下正文

——


他们还剩最后一束花、最后一个该去的地方。

伊扎克左打方向盘,驶入另一条街。

PLANT大部分时候都是好天气,高楼上的玻璃窗反射模拟阳光,一闪一闪的。一面悬挂在大厦外的巨大电子屏正在播放电影预告片,迪亚哥看了一眼,发现正好是他计划去看的那部。爱情片,关于生活在平静山脚下的男孩和女孩,片中有鸣着汽笛、驶过山谷的漫长列车,也有成片糖果色屋顶的石头房子,墙上爬满翠绿的爬山虎——画面明媚可爱得像童话。战争结束后,这样的电影格外多。

屏幕上,女主角冲下阳光灿烂、开满野花的山坡,即将与男主角相拥,一则紧急新闻突然插入,打断这美丽的一幕。播音员面无表情,说了什么迪亚哥没听清,车已经把电子屏甩在身后了,似乎是ZAFT位于南美洲的一处据点被突袭的事。

回部队后就知道了,现在他和伊扎克的通讯器都没响,说明事情不严重。再说,这样的事未免太多了,多到受害方甚至感到厌倦。创世纪向地球发出仿佛终结一切的一击,它并没有真正终结一切,只是终结了战争——顺便终结了数以千万计的人的性命。从那之后,尽管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但ZAFT位于地球的据点依然隔三岔五遭受攻击,几乎全是来自民间武装集团,而且造不成多大伤害。

迪亚哥想着,又低头看看怀里这束包着玻璃纸的蓝色鸢尾花。一大早买的花,店员贴心地往花瓣上喷洒了水雾,使它显得新鲜娇嫩些。但到现在,水雾早蒸发干净,花也有点蔫了。迪亚哥觉得可惜,更可惜的是原本他想要的是紫色鸢尾花,寓意好,但那家店只剩蓝色的了。

“就蓝色的吧。”伊扎克拍板决定,“颜色跟他头发挺像的。”

既非法定节假日,又非纪念日的工作日上午,很少有人能抽出空闲进行祭奠或缅怀活动,伊扎克和迪亚哥从一个墓园转到另一个墓园,看过了尼高尔他们又来看阿斯兰,遇到的活人不超过十个,这还不排除工作人员。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阿斯兰下葬至今,他们已来看过他几回。而阿斯兰牺牲前,迪亚哥曾有一次陪同他看望他的母亲。

迪亚哥记得那是个同今天般和煦的日子,只是风有些大,风暖融融的,携着青草汁液的香气,他猜不久前工作人员给这片地除过草。

阿斯兰站在母亲坟前,留给迪亚哥一个沉默的背影。他没换下那身红色军装,看着却远不如往常挺拔,反而透着一股迷蒙的悲哀和惘然,像是在这样一个大晴天,只有他头上那一片小小的天空下着雨。

风很快吹乱了阿斯兰的头发,他脑袋顶上一缕碎发飘悠悠地竖起来,在风里一直晃呀晃。

“我回车上等你?”他一直不说话,于是迪亚哥提议,想给母子两人让出独处的空间。

阿斯兰转头看他,鬓发被风撩起又飘下,绿眼睛在发丝间投来令他心惊的眼神,因此即使他没说话,迪亚哥也明白了,这是请求他留下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迪亚哥绞尽脑汁找话题,阿斯兰尽量回应,尽管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郁怎么也散不去。说着说着,迪亚哥问,怎么不换一身衣服再来,明明是假期时间?

阿斯兰没料到会被问这个,也没细想过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他思索了片刻,说:“我不确定,我一直是这样来的,想……想让她看看。”

一向能言善道的迪亚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不是第一次来,但一时间两人还是找不到目标。镶嵌在草地上的石碑太过相似,都方方正正,大片大片地铺开,太阳底下静默着,风从抛光的灰色大理石表面流过——一个人的未来和故事居然就这样留在小小的石碑底下了。

“这边。”伊扎克的记忆力比迪亚哥好些,避免了他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将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一个个读过去的窘境。

三块墓碑并立,挨得比其他墓碑近些,看着都挺新,没多少风吹雨打的痕迹,上面只篆刻着生卒年月,没有墓志铭,姓氏是同一串字母“Zala”。

中间那个属于阿斯兰,是夏秋之交立的。季节交替时PLANT总有更多下雨安排,下一次雨,气温就变化一点。那天果然也下起了雨,雨丝连成线,冲去燥热,风一吹,冷得确实像秋天真正到来了。迪亚哥撑着伞,看见PLANT的议长兼国防委员长也躲在黑伞下,正俯下身用手指抚摸墓碑上凹陷的字母,稍稍将伞倾斜。

他看上去老了些,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中白丝变多了,身形中有股迪亚哥熟悉的迷蒙的悲哀和惘然。然而当他站起来,一切消失,他不是哪个可怜孩子的可怜父亲,他是以激进态度和铁血手腕著称的元帅和政客,山一般威严而强硬,迪亚哥几乎以为之前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视线转到不远处的迪亚哥和伊扎克身上,对他们点点头,走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适应自己的新机体,Freedom和Justice。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说:“你们的力量很重要。我们必须赢得战争胜利。”

“这算鼓励吗?”迪亚哥想,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恨,“那你怎么从不鼓励阿斯兰?”

他知道帕特里克训斥过阿斯兰迟迟未能解决Strike和大天使号,告诉他这件事时,阿斯兰和他赤身裸体地挤在同一条被子里。他们没有做爱,这次没有,阿斯兰没心情,只不过是喜欢肉体相贴的温度和触感而已。他搂着阿斯兰,看阿斯兰牵起他的手,一个一个,轻轻捏捏每一根手指的关节,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似的。

“但你最近确实挺奇怪的。”迪亚哥说,“怎么说呢,你好像对Strike有点……手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吗?”

阿斯兰松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迪亚哥觉得气氛有点怪,后悔自己在阿斯兰找他倾诉时表现得没站在他这边。他想道个歉,但阿斯兰没给他机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酝酿睡意。“好歹他没推开我。”迪亚哥心想,低头亲亲阿斯兰发顶,也睡去了。

简陋的葬礼结束后,迪亚哥故意走得晚了些,也伸手抚摸墓碑上的字母,隐隐感受到一丝温度,不知是那做父亲的留下的,还是阿斯兰的余温——不可能是后者吧,因为石碑底下什么也没有,除了坚实的泥土和夹杂在土里的草籽与小石块。阿斯兰的遗体埋葬在直布罗陀基地附近的墓地,他在那也有一块小小的石碑,和众多战死的同伴一起。

肉身无法回归,但也许墓碑能牵引灵魂在不分东南西北的茫茫宇宙中找到故乡的方向,尽管这个墓碑立得太晚了。

直到这时,迪亚哥才有想哭的感觉。

迪亚哥蹲下来,把花放在阿斯兰墓前。那里已经有几束花了,有些枝叶枯黄、花朵萎靡,一看便知放了很久;有些还比较新鲜,只是花瓣边缘被太阳烤得发卷。还摆着一些零食饮料,和花一起把石碑围起来。都不是伊扎克或迪亚哥放的,也许是阿斯兰哪个他们不知道的朋友,也许是来祭奠“英雄”的陌生人。

迪亚哥拿起一罐晒得温热的汽水,心想,他不喝碳酸饮料,桃子味的也不喝,他喜欢茶和咖啡,咖啡要浓郁的,茶却要清淡的,一点奶和糖都不加。

伊扎克对萨拉议长的墓敬了个军礼。这是所有墓碑中最崭新的那个,上个月才在玖尔临时议长的授意下立起,底下只有泥土,同他身边的妻子和孩子一样。

帕特里克·萨拉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提起是否该为这位孤家寡人立坟,没人敢提。他的思想和事迹使他被无休止的争议缠绕,尤其是在制造了创世纪这一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惨剧后。有人一股脑批判他,认为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知不惜一切代价杀人,哪怕对己方也毫无同情;有人认为,他的决策虽然激进,但不可忽视其为PLANT带来的好处,更不能对他长久以来为PLANT和ZAFT做出的贡献视而不见。立场不同的两方像发情的公瞪羚一样缠斗,各自拥有一大批拥趸。

那些安安稳稳坐在PLANT议会大厅里的人,谁也不愿当出头鸟,搅进这趟浑浊不堪、暗藏鳄鱼的浑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假装它不存在,当眼角余光偶然瞟到它,霎时如鲠在喉。直到玖尔议长带领一部分原激进派人士第一个提出,要在为血色情人节事件遇难者修建的墓园中为萨拉议长立坟。

“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这位曾是帕特里克·萨拉左膀右臂的女政客说。

同前几次来时一样,伊扎克汇报似的对阿斯兰说了最近的新闻,关于克鲁泽队长因不明原因病重,现已退役;关于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后,PLANT决定启动大选,从前并不出名的吉尔伯特·迪兰达尔意外是个有力对手。阿斯兰活着时他这个下属当得不情不愿,找着机会总要阴阳怪气两句,如今他死了,伊扎克垂手汇报的样子却像个听话的下属了。

也同前几次来时一样,伊扎克说完,在脑子里搜刮一番,确定没有漏下的了,以“短时间内地球不会再次对我们宣战”结尾,然后退到一边,示意迪亚哥上前说他想说的。

但是,迪亚哥一向没什么要说的。

这话不准确,迪亚哥其实有话想说,但不能当着任何一个人的面说。那些话太私密了、太暧昧了,仿佛心底下生出的藤蔓,在又黑又暖又潮的角落安静而疯狂地生长,向四周爬,搔得迪亚哥整颗心连带喉咙都痒痒的。这是只能属于迪亚哥和阿斯兰两个人的,他不愿让其他任何一个人听见,就算是伊扎克也不行,听不懂也没必要——有些就连迪亚哥自己都想不明白。

不过就算是独处时,迪亚哥也从未祈祷一般对着空气想象一个阿斯兰,说出那些堵在他喉头的话。他清楚地明白阿斯兰不在这,哪也不在了,灵魂和墓碑都是活人用来自我安慰的东西,迪亚哥宁可明明白白地面对惨淡的现实——这是从阿斯兰身上学来的品质。

他们没待多久,离开墓园后,伊扎克回家陪母亲,迪亚哥笑他是妈宝,挨了个白眼。迪亚哥去赴女友的约,和她看个电影再去吃饭,不过在那之前,他也得先回家,洗澡、换衣服,有时间还能塞两口面包。早上起床时,他的胃像装满了吸饱水的棉花,又沉又胀,什么也吃不下,现在却觉得饿极了。

开车的间隙,伊扎克表情复杂地转头看了迪亚哥一眼,问:“你真的喜欢那女孩?”

“当然了。”迪亚哥奇怪地回应。不喜欢怎么会对她表白?

那女孩是文职,常驻总部大楼,迪亚哥第一次见她是战后完成升职手续那天,女孩把更新过的全套证件和一套黑色军服交给他。

“还是红色的比较帅。”迪亚哥惯性调笑,女孩回了他一个微笑,没多说什么就走开了。他站在原地,回想女孩眼睛弯弯的样子,总觉得眼熟,又想不起像谁,脱口对走出一段距离的女孩喊:“你叫什么名字?”

“奥萝拉。”女孩转身回答。

奥萝拉,黎明,很美的名字。

奥萝拉接受他的表白后,他带她和自己的一群朋友吃了顿饭,趁她去洗手间,有人对迪亚哥挤眉弄眼:“你不是喜欢丰满型的吗?”

这倒是没说错,迪亚哥确实偏爱丰满的女孩,高个子,四肢修长,肌肤是富有光泽的小麦色或古铜色,肌肉有明显的训练痕迹,最好还拥有一头柔亮的、打着卷的长发,会肆无忌惮地咧嘴大笑,张扬又明媚的女孩。

而奥萝拉几乎与迪亚哥的偏好相反,她个子不高,且瘦,肤色白皙,笑起来总是淡淡的,很温柔的样子,不笑时又有那么点严肃。

“我难道只看外表吗?”迪亚哥笑骂道,“奥萝拉很好,别在她面前乱说。”

后来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只口红送给奥罗拉,选了鲜艳的赤红色。奥萝拉高高兴兴地涂上,问他好看吗,他仔细看看,说,还是什么也不涂最好看。然后他们开始接吻,口红在两人唇上晕染得一塌糊涂。

热水浇了迪亚哥一头一脸,他意识到自己今天太频繁想起阿斯兰了,就算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这种频繁也不寻常。

他闭着眼睛任水冲刷,脑子里浮现的,是他和阿斯兰堪称灾难的第一次。他们躲在公共浴室最里面的隔间,用沐浴露当润滑剂,小心提防外面的动静。阿斯兰对此一窍不通,从接吻的步骤起就僵硬得像根木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还是迪亚哥提醒可以抱住他。而迪亚哥一脑袋的理论知识在实践时也没派上太大用场。进入后,阿斯兰额头抵在迪亚哥肩上,疼得小口抽气。迪亚哥突然觉得心脏酸酸涨涨的,吹气似的鼓起来,填满他整个胸腔,让他说话的语调都温柔了三分。

说实话,这一次无论是阿斯兰还是迪亚哥,都是疼大过爽。但事后他们一起挤在花洒下冲洗,迪亚哥瞧着阿斯兰沾满水的脸和比往常更红润的嘴唇,胸中的雀跃难以遏制。这远不止士兵的互相安慰,迪亚哥知道,但这是否够格被称为爱情?这是他单方面的、一个人的雀跃,还是他无从得知时,阿斯兰胸中有同样的呼应?

他从没问,战火纷飞下最好别问这种事。

迪亚哥甩甩脑袋,水珠从他头发上四散飞开,而大脑跟他作对似的,也嘲笑他似的,开始播放另一个画面。

他第一次被带到Justice面前,银灰色的钢铁巨人沉睡着,但等不来真正的主人唤醒它了。萨拉议长背对迪亚哥,半个身子陷在Justice投下的阴影里,告诉他ZAFT决定将Justice交给他。

他知道按原定计划Justice属于阿斯兰,试驾过后,他也立刻知道自己惯常的战斗风格与这台MS的设计思路实在不匹配。但是有什么办法?最适合它的人已经不在了,ZAFT找不出第二个足够信任也足够有实力和战绩的人交托它,迪亚哥只能尝试改变自己。

从结果看,他做得还不错,Justice配合伊扎克驾驶的Freedom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虽然对于整个战局而言,他们两个人、两台MS还是太微不足道了。他从萨拉议长手中接过躺在暗红色丝绒盒子里的星云奖章,想,这应该是属于阿斯兰的,属于阿斯兰的第二枚星云奖章;想,如果是阿斯兰一定会干得比他更出色,宇宙中那道MS划出的红色弧光一定更鲜明,仿佛敌阵中割开的一道血痕。他抬头看那位父亲的脸色,什么都没看出来。

当晚迪亚哥带着星云奖章,钻进Justice的驾驶舱。技师以为他要修整设备,提醒他白天已经修整好了。他笑笑,说:“没事,我待一会儿。”挥挥手飘进去,关上舱门。半启动的MS的驾驶舱有些昏暗,迪亚哥把奖章放在仪表盘上,献上祭品似的。他伸手握住操纵杆,不自觉想象阿斯兰的手握着它的样子。

阿斯兰的手比他小一圈,手指也细些,皮肤又白又薄,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但这双手并不柔弱,指腹和掌心长着薄茧,是长时间持握武器留下的。右手手背上有几道细碎的伤痕,一次战斗中手榴弹在阿斯兰身边炸开,将玻璃炸碎扎进他手里——当然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伤,但只有这小伤留下了痕迹。

这双手也能在小刀战上掀翻整个军校,阿斯兰只用了不到3个月,就从一看就没打过架的小少爷,变成了能把教官摁在地上的优等生。“这也太夸张了,他的基因怎么回事?”刚和阿斯兰练完一场的拉斯提揉着肩膀抱怨。

因此迪亚哥从来不主动招惹阿斯兰,他们每次对上都是教官点名要他跟阿斯兰一组。“你最近是不是太偷懒了?去好好练练身手。”他当然从没赢过。

不过正式入伍后,迪亚哥在一次日常训练里打赢过一回,只有那一回。

阿斯兰流畅地接下他所有攻势,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专心致志观察他动作中有无破绽。突然,他抓住迪亚哥握刀的右手,向身侧用力一拉,顺势跨步接近,匕首直逼迪亚哥脖子。迪亚哥趔趄了一下,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般一矮身,勉强躲过匕首,迅速上前用没被控制住的那条手臂抱了阿斯兰一下,动作很快很轻,落在别人眼里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阿斯兰显然明白了,并且愣神了一秒,迪亚哥趁这个机会一把将他掀翻,他摔在垫子上时还没反应过来。

“哇,真难得。”拉斯提显得很兴奋,“伊扎克呢,怎么没在?可惜了,他没看到。”

尼高尔则一脸不可置信。

“真卑鄙。”阿斯兰躺着,半眯起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迪亚哥故意做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笑得露出了八颗牙。他弯下腰要拉阿斯兰起来,阿斯兰抬手,却错过了他的手,抚摸他耳侧,收回时手指上沾着一点血。迪亚哥这才感觉到疼,他没完全躲开阿斯兰的匕首,耳朵旁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渗出了血珠。

——够了,别再想了。

迪亚哥将脸深深埋进掌心,热水把洗发露带进他眼睛里,刺痛让他睁不开眼。从未有过的阿斯兰握着Justice操纵杆的画面在眼皮上挥之不去。迪亚哥摸索着拧大水,想用刷刷的、粘稠的水声冲去纠缠他的想象。

可继而,他又不受控制地想到阿斯兰握着他的手的样子——这是有过的,不止一次两次。阿斯兰疼得厉害,或是爽得头皮发麻时,会求助般抓住他的手,用指甲在上面留下红痕。伊扎克问他怎么搞的,他随口说猫抓的。当时阿斯兰也在那,古怪地看了他和伊扎克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阿斯兰的皮肤很敏感,用掌心的茧揉一下就泛红发烫;阿斯兰很容易被快感逼出泪水,那双绿眼睛总是含着欲坠未坠的泪,只要他再冲撞几下,就能撞碎一池湖泊;阿斯兰喜欢咬着食指关节,把呻吟咽下,只发出含混的呜咽,有时他会坏心眼地拉开阿斯兰的手,想听他叫出声;阿斯兰,阿斯兰,阿斯兰……

迪亚哥满脑子都是阿斯兰的脸,失神的、汗津津的、潮红的。一股热流涌向下身。

“混蛋。”迪亚哥骂了一句,深重地呼吸着,用颤抖的手去找阿斯兰留在他耳侧的伤痕。没找到,那伤口早已愈合,如今连一条细细的凸起或一处稍微不一样的触感也没留下。他靠着冰凉的瓷砖,手转而慢慢向下探,握住昂扬的性具,开始套弄。

迪亚哥曾经从不去想他和阿斯兰是否是爱情。他不能罔顾事实,说这个问题一分一秒也没有到达过他的脑海。相反,这个问题盘踞在他心里很久了,只是他从来都故意不去触碰它。他怕答案不如他所愿,也怕答案如他所愿,在这个兵荒马乱、也许下一秒就会丧命的年代,爱情和诺言既奢侈又危险,迪亚哥不干给自己和阿斯兰增加风险的蠢事。

快感上涌,愈发强烈,堆积在他体内,烧得他浑身发热。然而身体越热,迪亚哥就越感到胸前有个巨大的空洞,冷风呜呜地穿透他,吹得他满心荒凉。

他久久得不到释放,指缝间黏糊糊的,一半是热水一半是自己的体液。自慰不再能带给他快乐,反而机械又令人烦腻。迪亚哥加快动作,盼望着赶紧结束。

“这样吗?”

“你可以再用力一点——嘶,别这么用力。”

“啊,抱歉。”阿斯兰赶紧松开手中充血胀大的性器。很快又摸回来,试探着寻找最合适的力道,学着之前迪亚哥的动作给他疏解。

他的手在透过窗子的月光下玉一样苍白,看着也和玉一样微凉,但迪亚哥知道这只手是滚烫的,烫得他自下至上一路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他把阿斯兰拉进怀里,用手和唇在阿斯兰身上敏感但不关键的部位流连,留下片片飘红和水光。阿斯兰很快也兴奋起来,发出不满足的闷哼。两人的性器抵在一处,又硬又热,阿斯兰细细扭动腰臀,蹭着迪亚哥,似是催促。迪亚哥笑了一下,抽出一只手,覆在阿斯兰手上,带着他将他们的性器包在一起撸动。

战舰正在茫茫无际的海面上航行,舷窗外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蓝,唯有月亮高悬于天。他们关上了灯,昏暗中阿斯兰的蓝发几乎融进窗外的海。

原始的快感和胸中的满足冲得迪亚哥头晕目眩,他感到他和阿斯兰不仅肉体交叠,互相把汗珠抹开在彼此身上,炽热的呼吸和呻吟也在小小的床上抵死纠缠,拉出粘腻的丝线。迪亚哥就快到了,呼吸一重,偏头咬住阿斯兰侧颈,叼起一小块皮肉轻咬,快感即将突破界限爆发——阿斯兰推开他。

“怎么?”迪亚哥愣在原处,目光迷蒙。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他看到阿斯兰俯下身,张口想把他的性器含进嘴里。

“喂!”他想躲,他从没让阿斯兰做过这事,觉得有些折辱人,阿斯兰一定不愿意,他没想过阿斯兰会主动为他口交,而且按着他不让他拒绝。

前端被含进温热潮湿的小口,迪亚哥差点控制不住狠狠插进去。阿斯兰努力含进更多,喉咙反射性吞咽,造成如同甬道收缩的效果,舌头胡乱舔着迪亚哥,涎水从嘴角滴下。迪亚哥情不自禁大力抚摸阿斯兰的头发,吐出难耐的叹喟。

他的反应取悦了阿斯兰,阿斯兰吮吸嘴里的东西,在他下腹处抬头,用泛红而上挑的眼尾睨了他一眼,带着亮晶晶的笑意。

迪亚哥顿时射出来。

“呼……呼……”迪亚哥喘息着,靠墙坐下来。花洒还在喷水,哗哗的听得人心烦。高潮瞬间的满足褪去,他胸中的空洞更大,几乎扩张至全身,反过来把他吞进去。

他从来不想他和阿斯兰是否是爱情,阿斯兰牺牲前不想,阿斯兰牺牲后也不想,他假装糊涂把这个问题束之高阁。但今天不由得他不想了,在这个不合时宜的、荒唐的时候,答案不请自来,指着他大肆嘲笑。

浴室外他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听提示音是奥萝拉。

“混蛋!”咚的一声,迪亚哥将拳头砸向地面,指骨撞得生疼,不知是在骂谁。


END
2024.4.7.


Sunday, April 07, 2024 21:53:33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名字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阿卡……

阿卡……

阿卡拉姆?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星云奖章被阿斯兰握在手中,镀金外壳在拇指的摩梭下十分光洁,底下形似枝叶的部分戳着他的掌心,却依然冰冷,如同他头顶上、残破窗外的天空——今夜天空黯淡无光,没有一粒星子,只有风在高远处盘旋。

一辆吉普车撵着小水洼开过。有一瞬,车灯晃亮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小屋内部,十数名士兵裹着毛毯,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互相倚靠着睡去,鼾声连绵。一盏煤油灯在屋子中央孤零零地燃烧,微弱的火光向四周散布,但只照亮了小小一块地板,稍远处的身形影影绰绰,似是蛰伏的巨大怪物。

阿斯兰闭目靠在墙边,试图使自己入睡,回忆却翻腾上涌,搅得他坐卧不安。

时隔将近一年,炮火和鲜血已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他记忆中都柏林的风雪,可这风雪在今夜回头找上他,呼啸着席卷他身体里的旷野。毫无缘由又不容阻拦。

这种事常发生在少年时代,刚开始认识世界的一颗心敏感到不可思议,没由来的感伤会随黑夜爬入他的窗户,又在第二天随黑夜一块儿离去。但阿斯兰知道,他的少年时代早已远去,与母亲和数千名同胞、数千人的少年时代一同葬在灰蒙蒙的太平洋底下,长眠于沉没的尤尼乌斯号远洋船和炮弹碎片间,再找不回来——所以这算什么?被战火淬炼得刚硬的心难道会毫无缘由柔软下来?

“在想什么?”尼高尔问,小心翼翼地将声音压低,害怕吵醒别人。

阿斯兰摇摇头。

“你总是这样,有心事就说出来嘛,总比一个人纠结好。”

“你……”阿斯兰犹豫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个印度裔侦察兵吗,我们在都柏林遇到的那个?”

他感受到尼高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不过幸好,他确信尼高尔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个角落太昏暗,两人视网膜中倒映的只有彼此暗色的剪影,声音和呼吸倒是清晰又颤巍巍地相互触碰。

片刻后,尼高尔回答:“记得,怎么了?”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记不清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

上一个冬天,他们从圣乔治海峡登陆爱尔兰岛,与从西岸登陆的友军形成夹击之势,汇合后再一同北上。战线推到都柏林便陷入了僵局,每日从战场上拉回一堆伤员,形式却毫无变化。大量物资被投进这个无底洞,尽管连响声都听不见,但没有人敢停下。运送补给的航路却被封锁了。于是很快,物资变得紧张,医疗资源尤其珍贵,病房里塞满了临时床位和呻吟发抖的伤兵,护士忙忙碌碌穿梭其中,却连一颗多余的止疼药都无法提供。

“现在能提供的只有临终关怀了。”

这句话惹得蹲在战壕里的所有人都笑起来,说话人最后一遍检查弹匣,补充:“所以可别受伤啊,各位。”

“麻药不多了。”军医这样说,潜台词是仅剩的一点麻药要用在更致命的手术中。

阿斯兰点头表示理解,反正他需要的不过是缝合肩膀的伤口,再给扭伤的脚踝打个石膏而已。迪亚哥从身上翻找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让他咬着,手帕一角绣了个女孩的名字,针脚不太好看。阿斯兰没接。

“她牺牲了。”迪亚哥解释。也许不算解释,但战争中的人都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寄托了某人心意的物件,只有某人活着时才有价值,人死了,心意的光环随灵魂褪色,物品也就回归物品本身。

阿斯兰接过手帕,说了声谢谢。

等他疼出一头冷汗被推进病房,尼高尔和伊扎克也处理好了伤口。他们伤得轻些,不用像阿斯兰一样躺着,包扎完毕就能回归工作了。他们说了会儿话,伊扎克一边臭着脸骂阿斯兰行动鲁莽才导致自己受伤,一边手上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边的窗台上。窗外,屋顶和树梢被薄薄一层白色覆盖,地上纵横交错着肮脏的车辙和脚印,泥水与雪水混和。裹在大衣下的军士步履匆忙,口鼻中呼出一团团白气。看来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下过一场雪。

“估计待会儿还得下雪。”迪亚哥望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空,低头对阿斯兰笑道,“我们先走了,好好休息。”

病房很大,原本是个礼拜堂,听说战争开始前每日接待的游客和信徒络绎不绝。它有巨大而柔软的地毯与成排的木制长椅,讲台上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十字架,十字架气势威严,在每个星期日接受众信徒的注目。不过现在,长椅和地毯被间距狭窄的病床取代,十字架也被搬走,或许已经成为了炉火中的一段木柴,讲台上用于放置医疗废弃物的大垃圾箱刚被清理过。如今,唯一还在坚持教堂曾经的神圣的,只有哥特式尖拱顶。

尽管空间大,病房由于人多并不冷,只是空气滞涩,带着股温暖模糊的铁锈味和腥臭味,让人有些不舒服。阿斯兰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一缕寒冷却清新的风飘到他鼻尖,他深呼吸一口。

“你好。”隔壁床位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像两块粗糙的石头互相摩擦。纱布包住了男人半张脸,包括一双眼睛,但还是能看出他长着一副明显的印度裔样貌,肤色微黑、薄嘴唇、长脸型。他躺在床上,露出病号服的脖颈和一段手臂非常细瘦,同样裹着纱布。

男人面朝阿斯兰的方向,因此阿斯兰猜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你好。”

“你和你的朋友听起来很年轻,你们几岁了?”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让他因消瘦而显得吓人的脸和善了些。

“十六。”其实他们四人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都有,阿斯兰取了个中间数,心想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这不重要。

男人收敛笑容,以沉思的表情说:“嗯,十六岁,只比我女儿大五岁。你们还这么小,怎么会在这儿?”

阿斯兰没有回答,问:“先生,您需要喝水吗?”

“什么?哦,是的,谢谢,我渴得喉咙快冒烟了。但是我不方便,连下床都做不到。”

病房里有两位护士,一位正专注于手上的针筒,身边的小推车上放着各种药剂;另一位俯下身给一名嘴唇乌青的士兵擦拭额头,轻声说着什么。阿斯兰觉得还是别麻烦她们了,扶着墙将自己挪过去,又扶男人坐起来,因为他用胳膊撑起自己的动作看着很吃力,手臂连同肩膀和整个上半身都在颤抖。掌心隔着衣料贴上男人的脊背时,阿斯兰发觉他不但瘦骨嶙峋,体温也高得吓人。他把伊扎克倒的那杯水放进男人手里。

“谢谢你。”似乎这一串对话和动作耗尽了男人的全部力气,他露出疲倦的表情,不再说话。

阿斯兰回到自己床上,坐在床沿,伤口被动作牵扯,疼得更厉害了。他想自己应该躺下睡一觉,他的身体确实极累,可头脑还很精神,回荡着闷闷的枪炮声,神经紧绷得有点疼。他伸手揉按太阳穴。

果然又开始下雪了。先是温温柔柔飘着几片雪花,而后骤然猛烈,白雪纷纷扬扬,很快将一切笼罩在动态的、令人眼花的灰白下。狂风抽得树枝互相扭打,又卷着雪冲进窗户,发出的声音像悲鸣,也像幽灵鬼怪。阿斯兰关紧窗,担心尼高尔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担心朋友们?”

“你……”刚吐出一个音,阿斯兰就意识到不合适,赶紧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我是怎么知道的?”男人的笑容带上一丝狡黠,“失去视力后,我的感觉敏锐了很多。别担心,这种天气谁也不会让士兵在外面活动,除非他想被兵变干掉。”

阿斯兰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我叫阿卡沙尔·普莱姆基,祖上是印度来的,小家伙。”

“阿斯兰·萨拉。”

“萨拉?萨拉将军的那个萨拉?”

“是的。”

“他们说萨拉将军的孩子也上前线了,我还不信,是我错了。”男人对阿斯兰伸长胳膊,“你很勇敢。”

阿斯兰身体前倾,同样伸出手,与他轻轻握了一下:“请别这么说,先生,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勇敢。”

晚饭一如既往的糟糕,伤员能得到的特殊照顾也不过是多了一碗寡淡的汤而已,但好歹是热的。饭后,护士来为阿卡沙尔测量体温。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今天比昨天强,现在比白天强,看来我快好了,很快就能回家了。”礼拜堂造型复古的吊灯将光洒在阿卡沙尔脸上,他的脸仿佛蒙在一片愉快和希望的微光下。

“那就要恭喜你了,普莱基姆。”护士看他和水吞下药片,语调轻松,但阿斯兰分明听见她叹了口气,轻到难以察觉。

阿卡沙尔似乎毫无所觉。护士走后,他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两个信封。

“不麻烦的话,可以帮我读一下这两封信吗?是从我家寄来的。”

阿斯兰当然乐意帮这样一个小忙,他接过信,先拆开邮戳时间靠前的那封,里头除了信纸,还有一幅用彩色铅笔画成的画,两层楼的小房子,附带攀爬着牵牛花的栅栏,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拎着工具箱,站在栅栏旁。这幅画技法稚嫩,不过色彩清新明媚,让人看了就喜欢。

“一定是我女儿画的。她的梦想是当画家,怎么样,画得还不错吧?”

阿卡沙尔显然是个爱笑的人,从几个小时前阿斯兰认识他起,除去默不作声地思考和忍耐的时间,阿卡沙尔一直在对身边的人笑,好像笑容能给他自己带来抵御疼痛的力量似的。但是,没有一个笑容比得上此刻,耀眼的温柔,和不加掩饰的骄傲。

阿斯兰突然想知道,当身处遥远后方的父亲看到有关他的报告时,他会为他骄傲吗?

他甩甩脑袋,不再想这个,开始读信:

“亲爱的阿卡沙尔,家里一切都好,食物和日用品的配额不太多,但省省也足够了。妈妈前几天因为头晕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高血压。这是妈妈的老毛病了,不用太担心,按时吃药就行。加里玛还是那么调皮,真希望我不会再因为她闯祸被叫去学校。”

你还好吗,亲爱的?我听说前线情况不太好。瑟琳娜的丈夫不久前牺牲了,瑟琳娜在家里哭了三天,我每天都抽空去看她。有时看到她如此悲痛,我也忍不住哭起来,真害怕我的丈夫也遭遇不幸。阿卡沙尔,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好吗?我们妇女互助会正在募捐,打算往前线送一批棉衣,希望这能帮到你们,这个冬天太冷了。”

下面让我们的宝贝加里玛跟你说吧。”

后面的文字与前文空了一行,阿斯兰停顿一下,抬头看一眼阿卡沙尔,他右手虚虚握成拳,颤抖地抵在唇边。阿斯兰接着念下去:

“爸爸,我今天也很想你。想你时我会去院子里看看牵牛花,这是你告诉我的,你一定还记得吧?牵牛花已经很久没开过花了,奶奶说是因为冬天太冷,等到了春天它会再开花的。昨天下大雨,把我们家的栅栏冲倒了,家里没人会修栅栏,隔壁的亚文放学后帮我们修了。爸爸,要是你在家就好了,这样我们就不用麻烦他了。”

前几天教数学的布兰登老师骂了我,但这次我真的没做错什么,传小纸条的是罗伊和西奥多,刚好把纸条扔到我桌子上而已。但布兰登老师非说我跟他们是同伙,要我也去教室后面站着。我不喜欢布兰登老师,当然也不喜欢罗伊和西奥多,说到底他们也有错。”

爸爸,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上次大家来家里聚会,吃完饭妈妈就让我去睡觉,但是我很想知道他们会聊什么,就躲在门后听。舅舅好像很生气,一直在骂议会、战术什么的,他说萨拉将军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最后半句话被阿斯兰念得缓慢,他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沉默一会儿,阿卡沙尔说:“抱歉,我没想过信里会写这个。你知道的,这不是对你父亲有恶意,这只是……”

“只是战争期间常有的情绪,很正常,我知道的。”阿斯兰打断他。战争持续到现在,双方都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又迟迟看不到结束的征兆,国民有厌战情绪很正常。理智这么说,但阿斯兰依然讨厌这句话。

父亲是为了这个国家和牺牲的人们工作的,我们会证明这点,他想。

“请继续读下去吧。”

于是阿斯兰继续。

“吉姆叔叔不同意舅舅的看法,差点跟他吵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谁是对的,大人什么都不跟小孩说。但是不管怎么样,爸爸,你一定会没事吧?”

好了,我不能再写了,信纸也得省着用。希望你早点回家,爸爸。”

阿斯兰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地在床上躺一整夜了,他蜷缩着,体温渐渐捂热被褥,脑海里一会儿是阿卡沙尔信中那些句子,悲伤的、温暖的或是祈求的;一会儿是曾经,他骑着自行车沿着落满梧桐叶的小道去学校,或在母亲的指点下煮一锅蘑菇汤。一切都朦朦胧胧地环绕着阿斯兰,他就这样缓缓向无梦的睡眠下沉。

“谢谢你帮我读信,阿斯兰。”迷糊间,他听到阿卡沙尔再次向他道谢。他说谢谢的次数太多了,好像阿斯兰干的是一件足以弥补他人生遗憾的大事。那幅以家为主题的画被阿卡沙尔贴着心口收好,要不是口袋太小,他一定会把两个信封都放进去。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窗玻璃上凝着一层水珠。阿斯兰用手抹出一块干净的范围,一下子被白到刺目的雪地晃了眼。扫雪车已经开始工作了。

他向阿卡沙尔提议帮忙写回信,阿卡沙尔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他没说原因,阿斯兰也没追问,追问不是他的风格。

阿卡沙尔比昨天更精神,一直在同阿斯兰聊战前生活,童年和少年、工作和家庭,虽然他总是说一会儿就累得不得不停下休息。

“抱歉,我话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跟别人讲以前的事。”

“请继续说吧,我在听。”事实上,阿斯兰很爱听,他通常不会对昨天才认识的人太关心,但阿卡沙尔描述的那些日子,尽管平实,却像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河水一样吸引人,欢快地奔流向前。

那是另一个生命、另一种生活,和阿斯兰的完全不同,他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也从未在开满蒲公英的草地上打过滚,但总有些部分是一样的,比如精心打理的庭院,比如每天清晨的“早上好”。

“加里玛是印度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温暖’,我第一次抱着她时,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个小小的家伙更温暖了。你呢,阿斯兰?我知道‘阿斯兰’的含义有黎明、狮子和红色土壤,你父母取了哪个含义?”

“我不清楚,如果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应该是‘黎明’,如果是母亲取的,那大概是‘红色土壤’。”

“不如写信问一下。”阿卡沙尔的笑容让阿斯兰觉得他把他也当成了孩子,“名字可是很重要的,一定承载着你父母的祝愿,要问清楚才行。”

阿斯兰迟疑着应了。他知道自己不会问的,父亲也不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搭理他的小疑惑,也许等到战争结束再问也不迟。

阿斯兰恢复得很好,没过几天扭伤的左脚就能走路了,肩部的伤口也愈合得不错,虽然还是疼,但他准备再过两天就归队,现在可没时间等他完全痊愈。尼高尔他们又来过几次,有一次他们给阿斯兰带来一些野果,个头很小的红色果子,像葡萄一样成串。

“放心,我们都吃过了,没死。”迪亚哥脸上也新添了伤口,笑得吊儿郎当的。

阿斯兰把这些果子和阿卡沙尔分享了,酸得他们牙软,但好歹有水果的清香,在这里也算难得的美味。

然而阿卡沙尔迅速衰弱下去,变得更瘦、更疲惫。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发出焦躁模糊的呓语和痛呼,从噩梦中惊醒,抵抗不住疲倦再次睡着,然后再次惊醒,如此循环往复。有时他清醒着,也没力气说话,只是请阿斯兰再读一读那两封信,他沉默不语地听着、笑着,只有这时那张倦怠的脸上才会出现阿斯兰见过的、愉快的微光。

“他的眼睛被熏坏了。”阿卡沙尔睡着时,护士对阿斯兰说,“身上严重烧伤。原本应该赶快送他回后方的,但路线被封锁,做不到。而且他太虚弱了。”

护士的眼睛肿着,没再流出眼泪。片刻后,阿斯兰问:“他会死在这,是吗?”

“很多人都会死在这。你很幸运,亲爱的,你应该一直幸运下去。”

阿斯兰离开前的晚上,又开始下雪了。窗外一片漆黑,探照灯扫视四周,光柱范围内,能看见棉絮似的雪花纷纷落下,发出簌簌的声响。风呜呜叫着,把什么东西——也许是一截断木,也许是谁的头盔——扔过来,砸中墙壁,发出砰的一声。

阿卡沙尔从床上爬起来,喝了半碗粥,他之前什么也吃不下。脸色稍微好看点后,他拜托阿斯兰帮忙写封信。这里没有桌椅,阿斯兰就跟护士要了纸笔,趴在窗台上写。他十岁前会为了好玩趴在卧室的窗台上看书写字,十岁后做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就这样写,亲爱的塔拉、加里玛和妈妈,我不知道这封信和死亡人员名单哪一个先到你们手里。”

阿斯兰停下笔。

“别惊讶,我当然知道自己怎么样了。”就像第一次见面,阿卡沙尔对他扯出一个微笑,但是更加灰暗。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褪了色的油画,同时落满尘埃。

当然,他当然知道,他失去了视力,作为补偿,其他感官变得加倍敏锐,他怎么会错过护士的叹息?

“继续写吧,阿斯兰。”阿卡沙尔说。他靠在床头,说得又慢又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但不管先收到哪个,你们应该都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加里玛,亲爱的,我最后悔的,就是你在火车站抱着我哭时,我不管不顾,说爸爸一定早点回家。对不起,孩子,我不应该做出自己无法保证的承诺。”

塔拉,我们结婚时,我说总有一天会赚到给你买一整套金首饰的钱。我在床底下的旧陶罐里藏了点私房钱,不够买一套,但你可以用它买一枚戒指或一对耳环。对不起,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拼了命地想回来。”

有人开始咳嗽,从闷闷的轻咳,到控制不住、撕心裂肺,伴随呼哧呼哧的大喘气。护士跑过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人猛地扑在床边,咳出一大口血。

“医生!医生!”

其余人都闭上了嘴,没有谁再说话、咒骂或痛吟,阿卡沙尔也停下口述。这间由礼拜堂改造的病房一片寂静。

阿斯兰听得见风雪咆哮的声音,也听得见护士呼喊医生和伤兵的剧烈咳嗽,但他还是觉得这里安静得叫人受不了。空荡荡的山谷或洞窟,耳鸣般的嗡嗡声撞上石壁又飞回来,只显得他身边更加寂静吓人。他没有往那边看,握笔的手却抖了一下,在白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铅痕。

真像剧院,阿斯兰想,这出戏又长又没新意,看到现在所有人都累了,幸好它快结束了,我们正安静地等它彻底结束,当作最后的尊重——他突然为这出戏难过。

直到那人被推出病房,阿卡沙尔才继续。

“我说到哪了?对了,说到‘我拼了命地想回家’。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火里爬出来的,只记得我满脑子只有‘我得逃,我得活下去,他们还在等我’。身上一开始很痛,后来就没感觉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但命运待我不薄,我误打误撞还是跑出来了。所以,不要责怪我,记住我爱你们,好吗?”

请为我骄傲吧,尤其是妈妈,你一定要为我骄傲,你的儿子为祖国死去,他对得起所有人。他对不起你们。”

阿卡沙尔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带上从胸腔传出的、嘶嘶的喘息声,阿斯兰需要很仔细才能辨别他的话。但他说得很流畅,除了生理因素导致的暂停外,没有停下组织言辞的时候。

“就这样吗?”阿卡沙尔陷入长久的沉默和沉思——可能他并没有思考什么,他已经没力气也没必要思考了——阿斯兰等了一会儿,出言提醒。

他像是被惊醒了,说:“帮我再加一句。你写‘对不起’,这样就好,谢谢你,阿斯兰。”

阿斯兰把纸折好放进信封,按照阿卡沙尔说的写上地址和收件人,准备第二天早上交给护士。他的手指开始发麻,脑袋里又有了神经紧绷的感觉。

“好了,现在我要做的都做完了。”阿卡沙尔一身轻松地靠在枕头上,“要是没有你,我会带着遗憾走的,这里谁也顾不上别人。”

阿斯兰没有接话,对一个正在等待死亡的人,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还没有这样的经验。过去阿斯兰遇见的死亡都在瞬息之间,前一秒端着枪跑在他身边,对他喊“快”或“小心”,后一秒摔倒在被血浸染的泥土地上。

最后,阿斯兰说:“我可以帮你去看看他们,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阿斯兰,你最好忘记这些事。我很抱歉把你扯进来。就当是帮我最后一个忙,忘掉这几天吧,从明天起别再想起我和这里的其他人,这样你会好受些。”

像是知道阿斯兰仍紧紧抓着被角一样,阿卡沙尔叹气似的说:“学不会忘记的人没法在战争里活下去。”

清晨,阿斯兰被身旁悉悉索索的动静叫醒,几个人围在阿卡沙尔床边,把他往担架上抬。从阿斯兰的角度只能看见阿卡沙尔枯木般的手臂垂下来。

“请等一下。”阿斯兰跳下床,差点又扭到脚。他拨开面前的人,从阿卡沙尔枕头底下摸出两个信封:“这是他的。”

不知是谁给阿卡沙尔盖上了外衣,阿斯兰看看他不悲不喜、毫无生气的脸,把信封折叠好,塞进外衣口袋里。

“走吧。”抬担架的其中一人说。

雪还在下,阿斯兰没有跟上去。他透过窗户看见他们抬着阿卡沙尔走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很快转过拐角,不见了。

阿斯兰突然想到,他从没问过“阿卡沙尔”这个名字的含义。他应该问的,但现在来不及了,也不重要了,这个寄托着阿斯兰所不知道的美好寓意的名字已被埋葬在异国他乡的风雪中了。

“我以为我不会忘的。”阿斯兰喃喃自语——似乎不知不觉间他就像他劝告的一样学会了遗忘。

飘进来的风吹得灯火摇摇晃晃、忽明忽暗,高空中传来飞机引擎声。

“别想了,快睡吧。”尼高尔说。

阿斯兰应了一声,手里的星云奖章冷到刺痛骨肉,他将它收好。

这枚奖章在一周前随补给被一同送来。补给分发给各部队,奖章送到阿斯兰手中,用于表彰他在爱丁堡战役中“英勇的作战和出色的战绩”。

“可是很多人死了”,第一次拿起奖章时,阿斯兰脑子里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

此外还有两封信,一封落款为“帕特里克·萨拉将军”,以公务口吻写着“国家感激您的付出”之类的句子,与奖章是一套的,阿斯兰快速读了一遍就把它放下了;另一封的落款则是“父亲”。

睡着前,阿斯兰回忆着信中的句子,想,下次能寄信的时候问一下吧,“阿斯兰”这个名字究竟是什么含义,“黎明”还是“红色土壤”?现在他觉得,也许父亲能包容他无关紧要的小疑惑——也害怕现在不问就太迟了。


END
2024.3.9.
Sunday, March 17, 2024 21:46:42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在空气中燃烧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我以为你有女朋友了。”
阿斯兰说,稍微有些气喘。迪亚哥瞧着他唇上那片水光,凑过去又轻啄了一下。
“早分了。你怎么知道的?”
阿斯兰没回答。迪亚哥不依不饶,一边将他往床上带,一边问:“伊扎克告诉你的?”
阿斯兰还是没说话,看着不太高兴,在被压到床铺上时,他突然扳着迪亚哥的肩膀一个翻身,让两人转换了位置。迪亚哥冲他一挑眉,气定神闲地躺着,看他打算做什么。
阿斯兰两腿分开,贴着迪亚哥腰侧,跪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天花板的灯光在阿斯兰脸上留下一片又一片阴影。
他长高了些,迪亚哥的思绪突然跑偏,也瘦了,头发稍微长了点,脸上的线条更清晰锐利。还是很好看,没什么攻击性的那种好看,估计依然会被部队里的前辈调侃“像个小姑娘”。
阿斯兰俯下身又吻了他一次,从缓慢到急切,牙齿不时磕上彼此的嘴唇,带来酥酥麻麻的刺痛。两人口鼻间纠缠着湿热的呼吸,热度一直传递到下腹。
迪亚哥一只手按着阿斯兰后脑勺,另一只手原本抚在他腰间,慢慢往下滑,一吻终时已经来到了大腿内侧,掌心隔着硬挺的军装布料揉按紧绷的肌肉,手背触到阿斯兰腿间火热热的一片——迪亚哥猜自己也是一样。
吻到两人都因为缺氧有些头晕,阿斯兰才退开。他的嘴唇比往常更红润,眼角和脸颊也飘起绯红,眼睛水汪汪的。迪亚哥欣赏着,没忘方才的疑问。
“你在奥布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谁跟你告状了?”
“谁也没理由这么干。”
迪亚哥认可了。毕竟他和阿斯兰是什么关系呢?战友,只不过有过几次肌肤之亲?可这是战场、这是前线部队,多余的肾上腺激素和累积的压力得找到出口发泄,否则迟早燃成熊熊烈火,要么烧死自己,要么烧死旁人。他和阿斯兰之间也就这么回事,动荡中的发泄和安慰,没有承诺,更没有责任,随时聚又随时散而已。所以,在散开后,谁也不会干多余的蠢事,去告诉阿斯兰迪亚哥正在跟谁交往。
阿斯兰巧妙地避免了正面回答,但迪亚哥没工夫计较了,因为他的腰带被解下,裤子被扯开,阿斯兰微凉的手握上他半硬的性器,刺激得他颤了一下。另一只手则按在他胸前,不让他动。正好是心脏的位置,肋骨下咚咚的心跳变急促,身体由于被过分接近要害而反射性地不安。
迪亚哥记得他第一次教阿斯兰给他手淫,阿斯兰的反应有多羞涩可爱。

克鲁泽队暂驻直布罗陀基地,得到了两天的短暂假期,在茫茫太空和海面上飘荡太久的同僚们迫不及待递交了申请,纷纷进入不远处的城镇,购物、吃喝、或玩乐。迪亚哥和阿斯兰却选择留在宿舍胡闹。
他牵着阿斯兰的手,按到自己胀大的性器上。阿斯兰的手比他的小了一圈,指骨偏细,肤色是透出一点点粉的白皙,迪亚哥喜欢握着把玩。他将手覆在阿斯兰手上,手把手地教如何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撸动性器,如何用指腹和虎口的薄茧造成更大刺激,又如何让手指拂过马眼,逼它吐出更多粘腻的液体。
阿斯兰垂着脑袋不敢看迪亚哥,只留给他发顶和通红的耳朵,更不敢看手里滚烫的物件,眼神飘飘忽忽的,门外传来的任何动静都让他警惕。
“怕尼高尔突然回来?”快感阵阵冲击着迪亚哥,他忍下喘息,亲吻阿斯兰的头发,然后松开手,让阿斯兰自由发挥。
可惜阿斯兰不算是个好学生,先前只顾着羞耻,什么也没听进去,现在更是不得要领,直到他整个手掌,包括指缝都沾满了黏滑的体液,迪亚哥还是没有释放。阿斯兰有些急了,手下的力道不由得重了点。
“嘶……”
“啊,抱歉。”阿斯兰立刻放开手。
迪亚哥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胀痛的性器隔着军裤抵在他股间,热度和坚硬的触感让阿斯兰脸更红了,他感受到自己身下也开始发热。
“好吧,看来小王子是学不会伺候别人的。”迪亚哥笑吟吟的,不等阿斯兰憋出一句合适的回敬,说:“动一动,先让我射一次?”
于是阿斯兰模仿骑乘的动作,将蓄势待发的性器夹在股间磨蹭。粗糙的军装布料擦过敏感处,迪亚哥有些疼,但疼痛很快被紧随而来的快感淹没。阿斯兰裤子上被沾湿了一片,搞不清是谁的体液。高潮来临时,迪亚哥按着他的肩膀,堵住他的嘴。
精液悉数落到阿斯兰丢在身后的外衣上,被红色布料衬托得非常显眼。阿斯兰撇撇嘴,迪亚哥无奈地说:“我会给你洗干净的。”说着,他的手往阿斯兰身下探去,他已经察觉到阿斯兰也完全硬了。
但阿斯兰推开他站起来。明亮的阳光半透过窗帘,变成朦朦胧胧的柔光,窗外机动部队起飞,带起引擎和气流声。阿斯兰先脱下上衣,又褪去外裤、内裤,在迪亚哥面前彻底赤裸。白皙的躯体被柔光笼罩,迪亚哥的呼吸漏了一拍。
这位比自己小了将近两岁的战友,身躯还满是少年的样子,四肢修长、胸膛单薄,只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纤瘦得惹人怜爱。明明吃得不少,却全用去供养骨骼生长了,血肉生长的速度跟不上似的。
阿斯兰很满意迪亚哥的反应,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他半跪下来,手指上沾满方才迪亚哥射出的精液,往自己穴道里探,那里还紧紧闭着。迪亚哥轻轻松松地靠在床头,看阿斯兰自己动作,目光转到他胸前挺立的两粒红珠上,很快又不轻松了,口舌干燥,性器有再次抬头的趋势。
“嗯……”阿斯兰发出一声痛哼。他第一次给自己扩张,回想迪亚哥的手法,每次都是忍过最前面一阵就能让他爽到腰腿发软,然而轮到他自己做了,却怎么都不对劲,勉强塞进两根手指就疼得冒汗,穴道干涩,死死绞着。
迪亚哥怕阿斯兰伤到自己,不敢再不管他,将人扯到怀里轻声安抚:“还是交给我吧,放松点。”他握着阿斯兰的手腕,引导他慢慢抽出手指。阿斯兰额头抵在他肩上,嘴巴抿着,但疼痛还是让他从鼻腔里发出细细的哼声,搔得迪亚哥心底痒痒的。
“好了。”他亲吻阿斯兰的耳廓,从口袋里拿出润滑剂——相比阿斯兰全身赤裸,迪亚哥只是拉开了裤子,外衣都还披在身上。阿斯兰抬头瞪了他一眼,像是在问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迪亚哥不再磨蹭,稍稍将润滑剂在手里捂热了,送到阿斯兰身下。
手指挤入的感受那么清晰,指腹揉按肉壁,骨节曲起、旋转,恶意地顶弄,肠道被刺激得一缩一缩的。阿斯兰下巴搁在迪亚哥颈窝,小口抽气。迪亚哥舔吻着他侧颈,弄得湿漉漉的一片,帮他转移注意力,趁机又加了一根手指。润滑剂被挤出一部分,滴落到床单上。
些微疼痛让体内升腾的欲火烧得更烈,阿斯兰有些等不及了,膝盖蹭着迪亚哥勃起的阳具。
“耐心点,不然会受伤的。”迪亚哥倒抽一口凉气,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一下阿斯兰的臀,又体贴地绕到他身前,撸动吐着水的性器。快感牵扯得后穴收缩得更紧,迪亚哥费力挤进去第三根手指,等阿斯兰稍稍适应了,将手抽出一些,又在穴口收缩时狠狠顶入。
“啊!”阿斯兰措不及防,差点跳起来,随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他手上还带着些黏糊糊的液体,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像是为了好玩,迪亚哥连续深深浅浅地抽插手指,同时在阿斯兰耳边蛊惑道:“怕什么?这里隔音很好,你叫出来也不会有人听见。”顶到最深处时还停下来抠挖,阿斯兰又痛又爽,大腿颤抖,险些就要支撑不住自己。
穴道很快就变乖顺了,湿热又紧致,软肉缠缠绵绵地咬着迪亚哥的手指,随他的动作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在他离去后空虚地收缩着。
前后都被掌控,两种快感缠绕着上涌,一同没顶。阿斯兰咬紧了牙关,还是控制不住发出粘腻的呻吟。他的小腹阵阵抽搐,趴在迪亚哥身上,眼睛里积蓄水雾,身上到处泛起漂亮的红色。
“够……够了……”
阿斯兰摆动腰臀想逃,迪亚哥自然不会放过他,将他抱得更紧,笑道:“刚刚是谁在着急?”
阿斯兰羞得顿时不敢动了,迪亚哥加快动作,手指擦过马眼,将阿斯兰送上顶峰。
有几秒,阿斯兰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在高潮中紧绷,随后彻底软下来,摔倒在迪亚哥怀里,只顾着大口喘气。他失神的眼睛愣愣望着某处,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迪亚哥把他放倒在床上,在他腰后垫了个枕头。阿斯兰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迷迷糊糊地任他摆布。
“等等——唔……”
不等阿斯兰回过神,迪亚哥分开他的腿,坚挺的性器破开软肉。他动作不快,却坚定得不容拒绝,缓缓没入。刚高潮过的身体敏感得不可思议,快感被放大,性器擦过的地方又瘙痒又酥麻。阿斯兰难耐地挺起腰,手抓着迪亚哥撑在他身侧的手臂,细细发颤。
“等一下……先、先别……”他眼尾一片红,语调几乎带上祈求,然而迪亚哥我行我素。阿斯兰的内壁还湿软着,毫无抵抗之力,肠肉颤巍巍地推挤入侵物,力道与其说是排斥,不如说是邀请,一收一缩地吮吸。
火热而紧致的触感让迪亚哥额上冒了汗,他把自己完全挤进去,塞得阿斯兰里面满满当当的,没有一丝空隙。他低下头,看见阿斯兰一只手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张着嘴呼吸。
“我要开始了。”他吻住阿斯兰,舌头与他纠缠一番,然后来到他耳边,说。
阿斯兰的呻吟声骤然放大。迪亚哥完全没有循序渐进的想法,一开始就大开大合地动作,几乎全根拔出又全根没入,软肉被牵扯,电流般的快感陡然窜上来,阿斯兰控制不住踢动了一下腿,被迪亚哥按住架在自己腰间。
“唔……哈啊……慢点……”阿斯兰咬住手指,吞下呻吟,也留下了深深的齿痕,另一只手绞着床单,用力到指尖泛白。他感到自己的世界随迪亚哥的动作而摇晃。
快感让迪亚哥也有些失控,汗水从他身上滴落,他俯身含住阿斯兰的乳珠,轻轻撕咬,手在阿斯兰腰腹部的敏感处流连。疼痛并不强烈,混在爽快中,带来另一种刺激。阿斯兰的感官快被填满了,理智就要融化,发出的声音越发黏糊甜蜜,失神间松开了床单搂住迪亚哥。
他双腿缠上迪亚哥的腰,脑袋向后仰,半长的蓝发在床单上揉乱了,绿眼睛微眯着,闪着水光,从胸膛到脸颊烧红一片,艳丽得像秋天的枫树。
肉壁不受控制地绞紧、放松、颤抖,前面无人触碰,还是抬起了头。迪亚哥不允许阿斯兰碰那。
“试试看用后面。”他说,声音喑哑,显然快要承受不住快感的不止阿斯兰一个。
迪亚哥又抽插了十几下,随着最后一个顶弄,抵在阿斯兰穴道深处射了出来。与此同时,阿斯兰绷紧了大腿的肌肉,用后面的快乐将自己前面送上高潮,乳白色的精液撒在迪亚哥腹部,穴道抽搐着。
疲软的性器被抽出,迪亚哥抱着阿斯兰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床单和随手扔下的衣服被他们弄得皱巴巴的。他们都累极了,阿斯兰掩嘴打了个哈欠,说要去洗澡。
“先睡一会儿呗,他们没那么早回来。”
阿斯兰很坚持,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实情:“弄在里面很难受的。”
迪亚哥失笑:“好吧好吧,这是我的错。”
他跟阿斯兰一起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倾泻而下。阿斯兰腿有些软,靠在迪亚哥身上。他看见自己激动时在迪亚哥手臂上留下的抓痕,不由得脸红,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的吻痕,更是臊得手足无措。
“搞完了你还害羞?”这句话换来阿斯兰的瞪视,但迪亚哥不在意,他拉过阿斯兰,手指往半闭合的穴口探。阿斯兰下意识想躲。
“想什么呢?我帮你清理,你自己够不到这么里面吧?”
阿斯兰讷讷地不再动了,随迪亚哥在自己身体里动作,引出微凉粘稠的精液。这感觉很奇怪,刚经历过性事的身体像刚扑灭的炭火,黑色的煤还烫着,风一吹就能再次烧起来。迪亚哥一定也是同样的感受,因为阿斯兰感到他的性器半硬起来,戳着自己的后腰。但最终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做。
走出浴室,他们把床单连同弄脏的衣物一起塞进洗衣机。两人现在都没力气铺床,便抖开被子裹住自己,直接躺在床垫上。阿斯兰定了个闹钟,3小时后响,足够他们在其他人回来前收拾好自己。
被子里两人的体温暖烘烘的,迪亚哥亲了一下阿斯兰的额头,说:“睡吧。”

“你走神了,在这种时候?”阿斯兰皱着眉,直直盯着他,手上使了些力,性具的刺痛让迪亚哥一下子回过神。
他的手法很好,时缓时重,几下套弄就让迪亚哥从稍有兴致到欲火焚身,弄疼他后又立刻安抚似的抚摸龟头。爽快中混着又痛又麻的感受,一下一下地刺着迪亚哥的神经,他想立刻把阿斯兰压在身下,进入正题,但阿斯兰不给他机会。
“天哪,你跟谁学的?”
阿斯兰没理他,专注于手上的活儿,眼神冷静,好像那是MS操纵杆似的,连迪亚哥的手钻进他汗衫底下乱摸,他也没反应。
指腹碰到了不一样的触感,迪亚哥将衣物推高,看到阿斯兰腹部右侧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肋骨下方开始,斜斜地延申,直至消失在裤腰底下。一定是不久前留下的,新长出的肉还是嫩粉色,比周围的皮肤微微凸起,但不会是最近。
迪亚哥手掌按上那处:“你在奥布还干危险的活?”
“想留在那,总得回报点什么。”
“他们知道吗?”
“基拉不知道,卡嘉莉知道,拉克丝……我不确定。”
迪亚哥抚摸那道伤疤的动作太轻柔了,像在抚摸瓷器,有点痒。阿斯兰不太适应,他最近习惯了粗暴的性爱,冷酷的掌控和狂风骤雨似的宣泄,让他在后半段仿佛沉到泥底般昏沉。
他拨开迪亚哥的手,探身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取出润滑剂和安全套。
这下轮到迪亚哥皱眉了。
这里是ZAFT总部的军官宿舍,分配给了阿斯兰。在阿斯兰入住前,这里无人使用,不会有前一位住户留下什么东西的机会,那么润滑剂和安全套只能是他自己带来的。迪亚哥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些,一盒安全套只剩一半,不可能是迪亚哥来之前现买的。
问题萦绕在唇齿间,就差迪亚哥张张嘴了,但他始终没开口,提醒自己不要做多余的蠢事,不要搞得好像他们有资格过问对方的私生活一样。
阿斯兰给他套上安全套。他手上沾满了来自迪亚哥的体液,又黏又滑,尝试了几次也没撕开那个塑料小包装,干脆送到嘴边咬开了。性器高高翘起,胀大火热到惊人的地步,阿斯兰停手后,迪亚哥一边给自己撸,一边想阿斯兰怎么这么能忍,要不是他眼角眉梢都被欲火烧得泛红,带出春意,光看动作,迪亚哥会以为他毫无感觉。
吞吃性具的过程很不顺利,阿斯兰给自己扩展得太匆忙了,只吃进一个龟头就痛得不得不停下,下面被撑开的感受并不舒服。他双手撑在迪亚哥胸前,痛感压过快感,让他前面半软了下来,腰和腿都在发颤。
“要不我来?”迪亚哥提议。他也不太好受,阿斯兰的穴道还太紧涩,急迫地紧缩,要把他推挤出去。迪亚哥又疼又爽,但疼痛和爽快都不够强烈,不上不下地卡着他,他只想抱着阿斯兰狠狠顶入,让两种感受都赶紧达到顶峰。
可实际上,迪亚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伤到阿斯兰。
阿斯兰缓了缓,开始上上下下地吞吐龟头。只有一小段被照顾到,快感之下是更大的空虚,但看阿斯兰咬着嘴唇忍痛的样子,迪亚哥只是扶着他的腰,告诉他慢点。
穴口很快放松了,变得如迪亚哥记忆中那般温柔甜蜜,吐出龟头的那一刻,软肉缠得更紧,不舍地挽留。下一次吞吃,阿斯兰吃进更多柱身,又再次吐出、吞入,就这样慢慢让自己里面柔软下来。他身下已经被润滑剂弄得一塌糊涂,被挤出穴道的黏液沾上他的臀瓣或大腿内侧,看上去水光潋滟的。肠肉不住收缩,更里面的地方空虚得发痒,前面又硬了起来。
终于完全吞入,阿斯兰发出一声轻哼,腰软下来,趴到迪亚哥身上,累得不再动了,只有穴道还懒懒地吮吸。
迪亚哥咬了一口他的脖颈:“我可以动了吗?”
“别动。”阿斯兰抱着他的脑袋。
“好吧,你想自己来。但我忍得很幸苦欸,可怜一下我吧。”迪亚哥哭笑不得。
阿斯兰又趴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直起腰,开始给自己找乐子。
许久未曾造访的地方比过去更擅长制造快乐,肉穴收缩的力道恰到好处,放开时温软得如一汪水,软肉含住龟头蠕动,像是亲吻;紧缩时又从四面八方挤压迪亚哥,紧紧贴合,带来更加鲜明刺激的快感。迪亚哥忍不住哼出声。
阿斯兰上下动着,顺畅地把黏糊糊的肉棒吞进去又吐出来,穴道收缩的频率很快变高,坚硬火热的物件戳刺他体内,每一次进出,肠肉都迫不及待地追上去舔舐,渴望被狠狠碾过。快感堆积着,却迟迟没有达到能让阿斯兰释放的地步。
又是一次吞吃,迪亚哥终于无法再克制射精的欲望,浑浊的黏液充斥安全套。软下来的性器被阿斯兰吐出,他还没高潮过,身上脸上全是欲求不满的潮红,前面后面都可怜巴巴地吐着水。
迪亚哥恢复神志后觉得有点丢脸,他轻咳一下:“我先用手帮你?”
阿斯兰没说要或不要,眨眨眼睛,拉着迪亚哥坐起来。
“先抱一会儿。”他说,坐在迪亚哥腿上,还坚挺着的性器戳着他的小腹。
迪亚哥依言抱住他,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手指梳理他凌乱的头发,问:“你今天不太对劲,怎么了?”
也许迪亚哥早该发现。阿斯兰很少主动要求做爱,上一次还是他击坠Strike后。他带着一身伤也要纠缠迪亚哥,快到高潮时,在迪亚哥怀里一直抖一直哭,几乎喘不过气,吓得迪亚哥差点软了。这一次也是阿斯兰主动联系,说希望他过来,当然没有明说来做什么。
满怀温暖而坚实的触感让阿斯兰很安心,他依然拒绝回答,只是用脸颊蹭蹭迪亚哥。
片刻后,他挣脱迪亚哥的手臂站起来,在迪亚哥茫然地注视下蹲下身,丢开用过的安全套,把沾着精液的性器含进嘴里。
“喂!”迪亚哥吓了一跳,伸手抓住阿斯兰汗湿的头发,想扯开他。他从没让阿斯兰做过这个,连想都没想过,总觉得羞辱人。然而阿斯兰飞快地在马眼上舔过,过电般的快感立刻让迪亚哥沦陷。
阿斯兰抬眼看着他,眼眸弯起,亮晶晶的。他只含进了一小段,嘴角却已被撑开,舌头绕着龟头和柱身灵活地打转,偶尔用牙齿轻咬,刺痛反衬爽快。性器被弄得更加黏糊糊的,没用多久就再次硬了起来,比上一次更加胀大。
所有舍不得都被迪亚哥遗忘了,他扯着阿斯兰头发的手改为按着他的脑袋,满脑子只有更深地操进阿斯兰嘴里:“再吃进去一点。”
阿斯兰突然吮吸一下,迪亚哥差点叫出声。他退开一点,涎水在他舌头和迪亚哥的性器间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丝线断开。
阿斯兰打量了一会儿那充血胀痛的东西,很快凑上来再次含住,一下子含得很深,顶端抵着他的舌根,让他有些干呕。喉咙收缩,给迪亚哥带来连绵的爽感。
哲人说性能带来爱的幻觉,迪亚哥此刻就充满了爱的幻觉,下面硬得要死,心却软得一塌糊涂。不过不必在意,幻觉终究只是幻觉,当情热褪去,它也会一同褪去,留下的只有湿冷的床铺和两个乱糟糟的人。
阿斯兰还在尝试吃得更多,艰难地一点点吞入。他鼻尖酸酸的,只能闻到浓烈炽热的男性气息,腥气和汗味交织,口腔被塞得连动舌头的空隙都没了,喉头不受控制,咽下各种可疑的黏液。
上面越满,下面就越空,无人照顾的性器和肉穴难受得挤出更多液体,逼得阿斯兰眼睛里氤氲出水汽,全身的皮肤泛红,大脑恍恍惚惚的。迪亚哥也快神志不清了,将手伸进阿斯兰领口大力抚摸,粗糙的薄茧擦得那更红更热。
他突然把阿斯兰拉起来,甩到床上。被猛地冲击一下,阿斯兰迅速回过神,发现迪亚哥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身体的阴影笼罩着他。他笑起来,手臂环住迪亚哥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要快一点的。”
迪亚哥果然抬起他的腿,一下子全根没入,不做停留地快速抽插。下面传来咕咕唧唧的声音,肠肉争先恐后缠上来,柔韧又湿热,围着肉棒舔吻,被肉棒拉扯摩擦得红肿。阿斯兰在迪亚哥身下急促地喘息,发出的呻吟很克制,但甜腻婉转,分外勾人。他额发湿透了,半睁着眼睛,望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在一只随海浪剧烈起伏的小船上,将迪亚哥搂得更紧。
“嗯……好痛……。”
迪亚哥停下。
一滴泪水顺着阿斯兰眼角留下,消失在发鬓间。视线清晰了些,阿斯兰看着迪亚哥的脸,他神色间满是疼惜。
“别这样看我。”他说。
“继续。”他说。
迪亚哥俯下身吻他,很温柔,让更多泪珠从阿斯兰眼睛里滚落。他刚刚才发现阿斯兰胸前的吻痕,不是他留下的,究竟是谁,他不打算问。
“继续吧。”阿斯兰的声音染上哭腔,很疲惫的样子,“继续吧,我需要这个。”
“好的。”
这一回迪亚哥的动作很轻柔,浅浅抽插,抵在深处细细地研磨,快感像涓细的流水。阿斯兰还是疼,里面可能弄伤了,他没管,品味着欢愉和痛苦。汗衫在他胸口堆成一团,迪亚哥从那一点点向下吻,格外照顾那道难看的疤痕,仔细舔弄着。
他好像长不大,迪亚哥想,确实更高了,但骨骼还是那么细,肌肉还是那么单薄,看着甚至比过去更瘦更疲惫,好像时间把所有人往前带,却唯独安排他在原地晕头转向。
阿斯兰分不清是快感更多还是疼痛更多,反正无论哪个都是他想要的。他太累了,迫切需要刺激一下神经,或是安慰一下它——他唯一能想到的人选是迪亚哥。
迪亚哥回到上面,吻去阿斯兰眼角的泪水,和他紧贴着身体,胸膛、腰腹、腿,暖呼呼的。他找到阿斯兰前列腺的位置,向那进攻。
“唔……”快感逐渐又占了上风,向身体的每一处,包括指尖扩散。阿斯兰的臀部不受控制地蹭起床单,性器变得更胀痛,后穴咬得更紧,下面黏滑一片,发出的声音像一只羸弱的猫。
“迪亚哥。”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谁也不打算深究。
阿斯兰终于射了出来。他摊在床上喘息,目光朦胧,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几缕发丝沾在嘴角,全身湿得像刚淋过一场大雨。迪亚哥又抽插几下,在喷发前拔出性器,射在阿斯兰大腿间。


END
2024.3.






Sunday, March 17, 2024 21:36:49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关于她的记忆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1. 文中引用了冯唐《水》中的一句诗: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你也很少哭/为什么坐在你面前/就像站在湖边/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这太适合阿斯兰了,我一直想把它写进文里,今天终于如愿了

2. 奥布本岛叫雅拉法斯岛

3. 注意避雷,本文是兰妹妹(姐姐?);有AL提及,但最终是KL;有原创路人角色×A提及,不是抹布,是正经谈恋爱,但最后还是分了

4. 其实这篇文我写着写着就后悔了,因为阿斯兰没法这么坦诚,但我又舍不得放弃这篇写了一半的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下去了



这是一张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脸,以及一副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身材。

好吧,我这么说很难让人理解,并且有目光猥琐的嫌疑,如果我不是恰好也是名女性,恐怕会被读者群起而攻之。我的意思是,由于她正处于20岁这个美妙而微妙的年纪,她身上同时具有少女娇柔的清纯和成熟女性飒爽的性感,稚气未脱的脸上混杂着锋锐的凛然。用花来比喻,她就像是茉莉花和朱顶红的混合造物,矛盾织就和谐。

按照写作的一贯套路,接下来我应该花大段大段的篇幅,详细描述她究竟有多美。我应该写她酒红色格子长裙下可爱的皮鞋,写她宽松的深棕色针织衫怎样勾勒肩颈的曲线,写她手腕上造型典雅的银镯子和耳垂上的珍珠,写她的蓝发卷曲着披在肩上。当然还必须写写眼睛,不能忘了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何况她的绿眼睛这么美,品质最好的祖母绿宝石也比不上。她看向你时,即使你明知其中没有任何含义,我也保证你还是会忍不住沉湎于此,仿佛微醺地浸泡在酒水湖泊中,尤其当你是个年轻气盛、自命不凡的小伙子时。

我每次回忆她的眼睛,总会同时回忆起那句诗: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

你也很少哭

为什么坐在你面前

就像站在湖边

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抱歉,我把话题扯远了。总之,我不想花篇幅描写她的美丽,这是无用功,多么精妙的文字都不如一张照片来的直观。而她的照片自70年起便向公众公开了,有一段时间更是铺天盖地出现在报纸、杂志和电视新闻中,人们津津乐道她的容貌、出身、能力与传奇般的人生经历,诸位读者大可自行搜索。

况且——也许你会笑我一把年纪了,还像个追星的小孩——况且哪里有文字能精准传达她迷人的容貌和气质呢?她可是阿斯兰·萨拉。



75年,战争结束但人们还惴惴不安的那段时间,我任职于奥布雅拉法斯广播电视台,主持一档访谈节目。我们的嘉宾无一例外全是社会名流,是商界、学术界、文艺界,乃至政界和军界的知名人士。要知道,“乃至”之后的部分很难接近,那些肩负着国家层面的重担的人向来不喜欢过多暴露自己,我们之所以能邀请到他们,得归功于政府的支持,或者说“需要”,你知道的,政府宣传的需要。

我们为此而自豪,至少我和我的部分同事是这样,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反感政府插手电视节目制作的行为,比如导演(我不会在这说出他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他的言论会引起争论,这位我人生道路上的前辈与好友已去世多年,我不愿打扰他的安宁)。

“得了吧,那些政客和军官照着上面的人给的稿子念,我们照着上面的人提的要求剪,这也算访谈?”他曾在一次酒后大肆抱怨,“什么时候媒体连这点自由都没了?”

制片人耸耸肩,说:“至少这让我们能采访到政客和军官。”

“那我宁可不要采访他们。”

其实这不难理解,不是吗?媒体人惯有的清高罢了,毕竟当我们还在学校时,“媒体自由”的概念就被教授和教材根植在我们心中了。而且导演虽然嘴上抱怨,该完成的工作却一直做得很完美,不然他也不会直到退休都没被踢出团队。

对不起,我又扯开了话题,人上了年纪,说话总是絮絮叨叨的,有太多事想回忆。我铺垫了这么多,是想说,尽管我们的嘉宾从不缺少军官,但我从来不认为阿斯兰·萨拉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当我得知制片人向她发出了邀请时,我心想:好吧,要是萨拉小姐乐意在回绝的邮件里编几句借口,就算她屈尊降贵了。

几天后,导演兴奋地告诉我,阿斯兰·萨拉接受了邀请,她的名字已加入我们下一季节目预定的嘉宾名单。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又在开玩笑,或者大白天就喝高了。

但传到我电脑上的邮件明晃晃地证明,他既没开玩笑也没喝醉,阿斯兰·萨拉真的同意了参加节目,不会有第二个人以Athrun Zala为自己署名。

“但是为什么?”我很不解。

年轻读者可能不明白我不解的原因。在70年代前半段,阿斯兰·萨拉的名字伴随战争传遍了整个地月系,地球、月面都市、殖民卫星,在大街上随便拉三个人,其中肯定有一个听说过她的大名。

然而,人们对她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除去数量稀少但被疯传的照片和视频外,只有无数似真似假的传言。惊人的击坠数,两次从ZAFT叛逃,与亲生父亲反目,以第三方身份介入战争,这些都是真的,尽管说法疑似有意引导情绪,但都是真事(至于那些花边新闻和谍战小说似的谣言,我就不加赘述了)。诸位不妨设想一下,如果自己乍听这些“真事”,会对事件的主人公产生什么印象?我行我素、桀骜不驯、锋芒毕露,是的,这就是当年很多自然人对阿斯兰·萨拉的印象,包括我。

我大概能猜到制片人向她发出邀请的原因,以及她接受邀请的原因都与奥布政府脱不了干系,但这恰恰是最令我困惑的地方,不管政府想借萨拉小姐传递什么信息,我以为她不是会屈从或装模作样的人。

身穿ZAFT红衣制服的少女透过电脑屏幕望向我。她立于高台上,身后是PLANT湛蓝而开阔的虚拟天空,与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少女的短发和制服下摆也在风中飘扬,身姿却毫不动摇,挺拔得如同一株白桦树。显然她早已预备好迎接前路的艰险和荣耀,因而目光澄明,不曾躲闪。

不知为何,这道四年前的目光令我一阵悲哀。



不管我是怎么想的,在75年年末,圣诞节的前段日子,我们携带摄像器材和访谈大纲,乘船从雅拉法斯岛向晓之岛出发了。即将与一位活着的传说深度接触,大家都激动得忘了抱怨加班。

这里要解释一句,通常我们的节目都在演播厅内录完,但萨拉小姐坚持将录制地点改为晓之岛的儿童福利院。

——采访过程中我才知道,萨拉小姐并未在奥布安置住宅,她的每一个假期都在儿童福利院度过。相对于萨拉小姐的身份和收入而言,这实在不寻常,我尝试探究原因,但她不愿回答。

我猜不透萨拉小姐更改录制地点的意图,制片人和导演商量后认为没什么不可以的。

“也不是没有先例。再说,都能采访阿斯兰·萨拉了,别在意这点事。”导演说。

只不过那位代表政府与我们接洽的办事员脸色不太好看。

奥布的冬天远称不上寒冷,这天天气又极好,因而温暖如春,海面和晓之岛上建筑物的尖顶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碎钻似的。我们到达福利院后,隔着低矮的庭院围栏,看到马尔基奥导师正坐在门廊上享受阳光,一位女士端着茶点出来。院子里,金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

女士也看到了我们,笑道:“是来找阿斯兰的吧,她和孩子们还在教堂,很快就回来了。”

我花了几秒在脑海中检索出她的身份,雁田·大和,freedom的驾驶员基拉·大和的母亲。

雁田女士招呼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儿,但导演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教堂?萨拉中校信教吗?”

“不,阿斯兰只是陪孩子们去而已。教堂也是导师设立的,离这很近,孩子们经常去那玩儿。”雁田女士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们找到了福利院后的小山丘上,隐藏在一片绿色、红色和黄色树叶间的钟楼尖顶,十字架高高矗立。此时恰好从那儿传来钟声,“当——当——”的声响悠远而空灵,似乎能就这样轻飘飘地飞跃海面。

导演相信在教堂,我们能从萨拉小姐口中问出有趣的信息,便临时更改了计划,带着我们直奔而去。雁田女士提出带路,被他拒绝了。

说实话,对于他的想一出是一出,我们早已习惯,而且不得不承认,他的突发奇想总能带来好效果,这大概就是他能担任导演的原因吧。

教堂很安静。并不是说它没有半点声音,事实上,还走在林间小道上时,我们便听到了孩童的欢笑声和唱诗班的歌声,隐隐约约,恍惚间我以为那是风送来的银铃声。只是教堂总萦绕着“安静”的气氛,一踏入其中,心绪立刻平静下来,俗世的烦恼随即被抛在大门后,仿佛进入了一个更加超脱的世界,连空气都变得清凉。

见我们扛着摄像机和补光灯,门房多问了几句。我们说明来意后,这位和善的神职人员特意告知,萨拉小姐喜欢待在大礼拜堂,在那应该能找到她。

这座教堂既不宏伟,也不精美,只是朴素的乡间教堂而已,侧边留出一块布满杂草和碎石的空地,用作停车场。它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主体建筑上一面巨大的玻璃花窗,正圆形,明艳的彩色玻璃拼接出花朵图案,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天气晴朗时,阳光透过玻璃,被分割成无数条彩色光带,斑驳又绚烂,比彩虹更加明媚。光带随太阳的移动而倾斜,或因云层一时遮蔽阳光而明明暗暗,笼罩大礼拜堂前排的长椅,当然也笼罩长椅上的人——我是说,阿斯兰·萨拉。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在静谧的教堂,在华美的玻璃花窗下,她独自端坐,凝望高处的基督像。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萨拉小姐,于是她起身,转身看向我们,格子裙随动作轻轻摆动一下。

我渐渐走近她,而她站在原地,彩色光束落在她发上与肌肤上,看上去很不真实。她微笑着说:“日安。”

温柔得不像话,又有一点孤独。



萨拉小姐同意在这开始录制节目,摄像师和录音师赶紧准备各自的机器,我忙着最后一次浏览访谈大纲,同时回忆来教堂的路上,导演临时追加的提问。一时间大家都很忙碌,除了灯光师,因为导演觉得这里的自然光已经非常完美了,不需要再打光。哦,还有萨拉小姐。我和她分坐在两列长椅面对面的位置,隔着过道,过道尽头是讲台,再之后是墙上的玻璃花窗和基督像。萨拉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观察我同事们的工作,目光好奇。

我有点想笑,突然意识到她还很年轻,勉强还能被称作孩子。

“杰利,往后站一点,这台摄像机拍到你了。”导演提醒一位刚入职的同事。杰利也很年轻,没记错的话,他与萨拉小姐同岁。他个性开朗,业务能力不错,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只是偶尔有些冒失,不过年轻人的冒失总是会被原谅的。

随后,我们圣诞节前最后的工作正式开始。



我们的套路很简单,先与访谈对象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例如天气、新闻或生活中的小事,让双方都放松下来,再逐步进入正题,这也是访谈节目的通用手段。

“萨拉小姐今天的风格和过去不太一样,您之前穿便服出现在公众面前,似乎都是裤装?”

她下意识抚弄了一下发卷,有些羞赧地告诉我,最近她在尝试模仿母亲的风格。

“不工作时,母亲喜欢长裙和高跟鞋。”萨拉小姐眼睛微弯,视线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落在回忆中,“母亲也喜欢打扮我,那时,我留长发正是她的期望。”

“您还留过长发吗?大家都没见过,是参军后剪短了?”我小心斟酌,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心里知道这是在揭她的伤疤。如果可以,我不想这样对待任何一个人,但工作就是工作。

我等待迎上萨拉小姐悲伤的眼神,但她依然温柔地笑着,说:“是的,长发不适合前线士兵。不过我最近想把它养回来。”

“因为现在不是战时了。”我松了口气,“您很像您母亲。”

现在想想,我的担心实在多虑,萨拉小姐不忌讳镜子中与母亲越发相似的自己,一定是已经放下了伤痛。

“所有人都这么说。父亲也是。”只是不知为何,她有些愣神。

现在还不到聊帕特里克·萨拉的时候,我提醒自己,换了个话题。

“那么,萨拉小姐,既然我们正在教堂,我想问一下您对宗教的看法。基因调整的技术公开后,宗教界反应剧烈,认为这项技术是对神的亵渎,甚至造成过流血事件。这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调整者普遍排斥宗教的现状。但您似乎不是这样?”

她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

“我确实不排斥宗教,也不信奉。我在马尔基奥导师的建议下读过圣经,但既不相信上帝创造了一切,也不完全认可它的道德准则,我认为其中有一部分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

“但是,信教本身不是坏事。你们见过福利院的孩子了吗?他们都是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宗教帮助他们抚慰伤痛。他们相信有天堂,也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在天堂与父母重逢。不是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的那种相信,而是……”

看她皱眉组织言辞的样子,我替她补充:“而是信仰。真正的信仰与事实无关,只是内心的执着和希望,就算将来有人摆出不可置喙的证据,告诉孩子们天堂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也不会放弃信仰。”

“就像我和同僚们相信,我们的工作对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而非仅仅在战争与和平交替的历史车轮下打滚。”萨拉小姐笑起来,“获得信仰,会同时获得生存下去的力量,我想只要宗教能给予你这样的信仰,那它便是值得的。”

一位理想主义者,我对萨拉小姐下了第一个注脚。我想提醒她别让理想飞得太高,也别太相信地上的人,但她眸光透亮,毫无畏惧,与我看过的那张四年前的照片如此相似。于是我又想,或许萨拉小姐早就明白了,也早就品尝过代价,只是依然选择让理想高飞。

在我开始下一个问题前,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哒哒”跑进大礼拜堂,给萨拉小姐看她摘的花,鹅黄的花蕊和五片圆润的白色花瓣,花茎的浅绿很娇嫩。我们走来的那条小道边开满了这样的花,也许这孩子在花丛中搜寻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认为最美的一朵,满心欢喜地来与萨拉小姐分享。萨拉小姐显然习惯应对小孩子,她像位年轻母亲,熟练地抱起女孩,让她将花插在自己发间。

“抱歉,我没法不管这些孩子。”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萨拉小姐对我们道歉。她发间的白花染上光束的彩色,像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请别道歉,本来就是我们打扰了您的假期。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马尔基奥导师为什么会建议您接触宗教?您毕竟是位调整者。”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很糟糕吧。”她坦然承认,“那是72年,第一次对地战争结束后不久。我,还有基拉,当时一定很令人担心,所以导师才会建议我们尝试用宗教疗愈自己,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大和先生也读过圣经?他对宗教的看法与您一致吗?”

“不,基拉一直懒得翻开它。至于第二个问题,您只能去问他本人了,我们没聊过这方面的事。”

“我以为您与大和先生无话不谈。”

“大部分情况下,是的。但我们不会把每一个细节都谈到,也不是每一次都看法一致。别这么惊讶。”

“啊,对不起。”我赶紧控制表情。

看到这的读者也许同当时的我一样不可置信,freedom与justice,战场上最闪耀的双子星,在大众的认知中他们对彼此是毫无保留的,却原来也有“保留”的时候吗?

我知道诸位最想问什么,因为我也问了,时长原因,这一段没有剪进节目成品。如果有人不嫌麻烦将这篇文章与那期节目对照着看,会发现更多未播出的片段。

我犹豫了片刻,说:“我想问一个涉及隐私的问题,不在访谈大纲上,您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也希望不要冒犯到您。很多人都认为您与大和先生曾经相爱,这是谣传吗?”

很多人也认为你们至今依然相爱,尽管他们无法解释克莱因小姐的存在,我在心里补充。

萨拉小姐的表情有些古怪,但相信我,这与“回忆起失败爱情的悲伤”毫无关系。

“是谣传。我和基拉经常引起误会,但我们是年幼相识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只是这样。”她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大概被不少人这样问过。

“抱歉,是我多嘴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亲近彼此,总会被人误解,您和大和先生以及克莱因小姐一定对此很困扰吧。”我开了个玩笑,“说起来,虽然与您有过婚约的是克莱因小姐,但没有人将两位往暧昧的方向想,这可真奇怪。”

“我和拉克丝聊到过,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亲密太敏感,对女性之间的亲密又太迟钝,也许一对女性情侣要当众拥吻才能证明她们是情侣,而非好友。”萨拉小姐也以玩笑回应——是玩笑吗?

当时的我不会对此有任何质疑,但如今,距离那次访谈已过去二十年之久;如今,我见识过更多心事重重却强装镇定的脸,更多被细心掩藏却仍表露端倪的心绪;如今,我回忆起萨拉小姐扬起的眉梢,眉脚阴影下,是否躲藏着无可诉说的遗憾,关于一场不被世人认知的爱恋?

然而,现在探究这个早已失去意义。大和夫妇最小的孩子也已经开始接受初等教育,向同学说起萨拉小姐时,他会称她为“父亲母亲的挚友”,而阿斯兰·萨拉于三年前下葬。

她被特别允许葬在PLANT为“血色情人节”遇难者修建的墓地中,距离她母亲不远的一株白桦树旁。白桦树姿态挺拔,凝望这一片寂静的坟茔,又竭力将枝叶伸向天空,似是守护,也似是追寻。风吹过时,叶片沙沙作响。

萨拉小姐死于一场车祸(我知道以她当时的年纪,称她为“女士”会更合适,但请原谅在我的记忆中,教堂玻璃花窗下坚定理想的年轻女性,这一形象从来不曾褪色),刹车故障加上夜晚视野昏暗,汽车以高速冲出盘山公路,在倾斜的山体上翻滚碰撞,直撞上海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才停下。从现场照片看,汽车零件散落了一路,泄露的汽油点燃几乎只剩骨架的残骸,像是在海滩上点燃了篝火。我想象着救援赶到前,它是怎样在黑暗中独自燃烧的。

那时萨拉小姐即将作为欧亚大陆全体调整者的代表参加一场国际会议,议题关于基因调整技术在世界范围内的再次合法化。因此起初,人们怀疑这是一场刺杀。

事件发生在奥布境内,便由奥布承担调查责任,而结果公布后,谁也不愿相信,ZAFT更是不接受“意外”这一说法,以伊扎克·玖尔和迪亚哥·艾尔斯曼等人为首的部分官兵联合要求重新调查。迫于国内外的压力,奥布同意了,但结论没有任何改变,面对无数个摆在眼前的证据,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没有什么阴谋,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我还记得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自己是什么心情,那是一片空茫,不可置信、毫无实感。紧接着,白花花的空茫中飘悠悠升起一缕荒谬,逼得我想笑。萨拉小姐是一名战士,她应该倒在战斗中,有形的前线或是无形的阴谋诡计,无论哪个都轰轰烈烈得漂亮,又或者在理想到来后安详离去。夺走她性命的不应该是一场可笑的意外。

如果真的有神,萨拉小姐一定是祂不爱的造物。

萨拉小姐的葬礼并不公开进行,也没有任何影像资料流出,出席者只有她身前为数不多的好友,大和夫妇、奥布的阿斯哈代表、玖尔先生和艾尔斯曼先生以及他们的妻子,还有几位她过去的后辈。依照萨拉小姐的遗书,玖尔先生接管了她的全部遗产,并将其分成三份,一份赠与PLANT,她的故乡;一份赠与国际红十字会,用于援助难民;最后一份赠与无国界科研组织DSSD,据说那是她童年时期的向往。

葬礼当天,PLANT、奥布和大西洋联邦联合致悼词。介于萨拉小姐与大西洋联邦的旧恨,我不知道她对此是什么看法,不屑一顾,还是欣慰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世界如她所愿获得了长久的和平,尽管小规模冲突一直不曾中断,并且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次席卷全人类的战争永远不会到来,但是,在她与同仁们的工作下,国家和种族之间的仇恨正在慢慢消弭,我们确实走向了更好的方向。

悼词中有这样一句话,“萨拉女士一生未曾婚配,也没有子嗣,她将自己奉献于艰难而高尚的全人类的事业,没有余力考虑组建家庭”。这不对,我清晰记得曾在萨拉小姐左手无名指上见过一枚白金戒指。

那是一场新闻发布会,关于PLANT、奥布与非洲共同体联手修建的人类第一架太空电梯,它即将落成并投入使用。三方共派出5位相关人士出席新闻发布会,作为太空电梯项目的主要推动者和参与者之一,萨拉小姐也在其中,代表奥布军方。

当时萨拉小姐已年近三十,岁月如流水冲刷河床,为她彻底洗去少女的柔软和青涩,又沉淀出更加醇厚的迷人。她将一头卷发利落地挽起,身上蓝白两色的奥布军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既具备内敛的端庄,又显出夺目的飒爽。这让观看直播的我想起,采访时我问萨拉小姐,如果不考虑任何外在因素,ZAFT和奥布军哪一个才是她真正深切的愿望。她垂眸沉默了许久,说:“ZAFT,他们允许我穿裤装。”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胡诌的回答,但谁也不敢断言她是否在用胡言乱语掩盖真心。最终这一段未能播出。

穿军服时,萨拉小姐习惯不佩戴任何首饰,除了那一次的那枚戒指。

一枚素圈戒指,并不闪亮,也不见珠宝装饰,造型很低调,若不是恰好反射了灯光,恐怕在场所有人都会忽视它。

一位记者询问萨拉小姐,这是否代表她已步入婚姻。

萨拉小姐一定是太疲惫了,下意识翻看手中的发言稿,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私人问题。她并未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戒指,只是说:“这是一枚订婚戒指,我和他还未登记结婚,不过确实有这个计划。”

显然所有记者朋友都清楚,比起太空电梯的运营和保护方案,名人的私生活更能触动观众的神经,针对萨拉小姐及其未婚夫的提问一瞬间爆发,淹没整个会场,许久才平息。然而直到发布会结束,萨拉小姐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至今我们依然不知道萨拉小姐口中的“他”是谁,也不知道此事为何没了下文,当萨拉小姐时隔一年多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她左手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可是,看当时萨拉小姐用指腹摩梭戒指的动作,我想她与他一定都曾付诸真心,共同计划了两个人的未来。尽管计划永远追赶不上现实的脚步。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虽然萨拉小姐未能与恋人走到最后,但一段新的恋情表示,萨拉小姐挣脱了过往的情感桎梏,愿意追寻新的爱意和新的人生了。



将近正午,我们暂时中断访谈,带孩子们回福利院吃午饭。

萨拉小姐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一条大路,环绕山丘而下。路面平坦宽阔,足以让两辆汽车并排通行,我们走在路上,望见铺展的海面,听见路灯上海鸥的叫声。萨拉小姐领着孩子们沿路边的白色围栏走,从太平洋上吹来一股清新的海风。

知道我们是从林间小路走上教堂时,萨拉小姐有些惊讶,问我们为什么不选大路,那条小路很崎岖,带着器械并不好走。导演没好意思承认那是因为他心急又自信,拒绝了雁田女士带路的提议,只找到了小路。

饭后孩子们要午睡,先前为萨拉小姐戴上一朵白花的女孩似乎非常依赖她,牵着她的手指,睡着了也不放开。萨拉小姐等到女孩睡熟,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轻声道:“做个好梦。”

“听说阿斯兰长得有点像这孩子的母亲。”雁田女士告诉我。

75年正是奥布和PLANT之间延续至今的合作展开序幕时,但当时自然人与调整者、地球国家与PLANT的关系甚至称得上剑拔弩张,很难说究竟有几个人看好这场合作。访谈大纲上有不少关于此事的提问,角度各异又很刁钻,而萨拉小姐的回答总结起来就是“我们对PLANT与奥布的合作充满信心,并希望这能成为推动自然人与调整者放下对彼此的成见的开端”。

她滴水不漏的回答曾被嗤笑为“政治人士的虚伪”,但以与她面对面的我的视角而言,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答案,真诚得恍若金子——萨拉小姐在整场访谈中都是诚实的,会闭口不谈,但不会说谎。

见时机差不多了,我终于抛出这个等待已久的问题:

“我们都知道,一次战争期间,促使您加入ZAFT的是血色情人节事件,那么促使您离开ZAFT的又是什么?”

彼时我们身处福利院的会客厅,午后的阳光越发炽热,烤得大地散发出懒洋洋的温暖,令人身体松懈,昏昏欲睡。但萨拉小姐的神情随着我的提问一下子紧绷起来,无形中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加入ZAFT是因为不愿看到母亲和同胞们的悲剧重演,离开ZAFT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只不过离开时,我希望保护的已经不只是PLANT了。”

“也就是说,您离开ZAFT是因为认为ZAFT无法阻止悲剧?”

“当时的ZAFT不能。”她强调。

“当时的ZAFT由您父亲一手指挥,您不信任他吗?”

这句明知故问的话令萨拉小姐又一次皱起了眉。我在逼迫她将自己与亲生父亲之间的矛盾摆出来,任人观赏。没有谁会在此时无动于衷,何况萨拉父女之间的事就算用“矛盾”概括,也显得粉饰太平——那是背叛,是反目,是横贯一生的遗憾与伤疤,是对阿斯兰·萨拉血淋淋的控诉,帕特里克·萨拉死后,关于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阿斯兰·萨拉的控诉。

“是的,我和父亲对战争的看法完全不同,我无法继续留在他身边。”萨拉小姐说得缓慢,挑拣着愿意说出口的部分,“现在我承认某些方面他是对的,但依然无法完全认可。”

“您是说,再给您一次机会,您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脸色苍白地对我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语速变快:“但我可以额外做些事,我也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我的意思是……”

她停顿一下,好像不得不喘口气,把语速放得又轻又缓:“……我的意思是,也许我能使他活下来。”

这就是我说的“遗憾”和“控诉”,萨拉小姐执拗地认为自己应当为父亲的死负责。她或许会在独自一人时,反反复复回忆战争的每一个节点,回忆她同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回忆父亲看着她时每一个最隐晦的眼神和最细微的动作。她意图从中找出任何导向另一个结局的可能,哪怕它小得比不上针尖。然后她会悔恨自己为何不曾撬动这个可能,她会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聪明点”“为什么当时不冷静点”“为什么当时不体贴点”。

萨拉派残党从未停止攻击萨拉小姐,但他们伤不了她,她的伤痕全部来源于自身。

我试图深入探究萨拉父女的关系,挖掘潜藏在最深处的爱和恨,但萨拉小姐没有多说,她告诉我,自年幼时起她便很少见到父亲。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令他满意。”她说。

“进入军校后,我就几乎见不到他了。我知道他很忙,但也能感觉出他在躲着我,我想不通原因,直到某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明白。就像别人说的,我很像母亲。”

说这些话时,萨拉小姐脸上无悲无喜,好像正在讲述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以至于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但现在我会回答她:“其实您也很像您的父亲。”

77年,调整者与自然人的关系由于一场恐怖袭击再次变得紧张,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萨拉小姐刚踏出奥布行政府大楼,便被一群长枪短炮的记者围攻。

“萨拉上校,此次事件会对国际关系造成什么影响?”

“上校,能透露一下PLANT的态度吗?”

“萨拉上校,您还相信调整者和自然人能和平共处吗?”

“萨拉上校,有传言说您即将回归ZAFT,这是真的吗?”

“上校,您是否一直对自己战后归属奥布心存不满?”

从大门到军车,短短一段路被围堵得水泄不通,话筒几乎戳到萨拉小姐脸上。但她目不斜视,不闪不避,行动间像一阵爽快的风,步子不大,但坚定而利落。围追她的记者们不得不妥协,为她让出一条路。

“诸位放心,对于PLANT和奥布的合作,双方依然充满信心。”萨拉小姐打开车门,给予记者这唯一一句回答,随后上车,扬长而去。

所以有没有人对她说过,其实她也很像她的父亲?不是样貌相似,而是眉宇间的锐利、表情严肃时的强硬气质,以及不知以何为支撑的执着——有人会称其为顽固,都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黄昏时,我们离开了福利院,萨拉小姐送我们到码头,几个粘人的孩子也跟过来了。在船上与身影越来越小的孩子们挥手告别,看萨拉小姐牵着其中一个孩子的手,带他们转身回去,橙红的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又将影子亲密地重叠在一块儿,不分彼此。我突然理解了萨拉小姐选择儿童福利院作为落脚点的原因,她狂风骤雨下的混乱世界里,唯有孩童简单得美好。

几个月后,这期节目播出。我和导演在播出前看过成片,难得一致地对后期大量删减内容颇为不满,但剪辑团队表示,他们已经做了最大努力了。令我放心的是,政府大概没能通过这次访谈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意味着萨拉小姐并未屈服。

我刻意远离节目播出后掀起的讨论浪潮,偶尔避不开就毫不掩饰不屑。这不是完整的访谈,更不是完整的萨拉小姐。恐怕没有人能认识完整的萨拉小姐,她身边的人不能,我这个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能,未曾与她有任何直接接触的诸位更不能。因此,所有讨论都失去了价值,都是在“自我揣测”的地基上构筑的空中花园——何况,我反感那些恶意的调笑和中伤。

这也是我在萨拉小姐逝世的3年后才提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我迫切渴望记录自己认识的那一部分她,不是为了她或其他任何人,说这样的话未免太大言不惭了,我只是不愿遗忘。但我同样不愿自己的话语为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添砖加瓦,因此我挑了这个她渐渐被大众遗忘的时候。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篇文章,我只希望读到这的各位能对我文中记述的事件保持缄默,就当为一个孤独而顽强的灵魂默哀。



该用哪句话做结尾?我思考了很久,哪句都不太满意。但文章应该有一个结尾,所以就这句吧:

我相信直到最后,萨拉小姐依然理想长存,也相信她自认对得起世界、对得起自己,希望这个世界不要辜负她。


END
2024-1-8
Tuesday, January 09, 2024 22:49:5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