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eath

Breath

作者：kleinmuer



卡嘉丽到达的时候，PLANT灰色的人造天空正飘着细雨，小心翼翼地勾勒出深秋的味道。
上次的访问已是半年之前。簇拥的官员，浮华的仪式，精雕细琢的完美景致，令她的呼吸都连带不顺畅起来。
一个空壳子，值得如此么？自嘲般的疑问，换来的是奇撒卡犀利的眼神，后者一向保持公式化严肃的脸上，透露出无声的威严。
能令她从歇斯底里的焦躁与挫败中再次高高昂起头的，也只有这种不屈不挠的威严吧。
父亲曾是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却仍旧无法摆脱最后一丝理想色彩。或者是他忘记了，种子，只有回到大地，才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然而，一年前的返乡，迎接卡嘉丽的，只有满目疮痍焦黑的故土和改头换面的政治格局。
在她还未来得及将所有的震惊咽下之前，就已作为家族的代表，被推进了联合议会。
实权，几乎是没有的。
但即使只是个空壳子，她也必须高高地昂着头，作为一个象征，为联合议会挣得民众的信任。
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也是必须背负的命运。
在这样深秋的细雨中思考所谓命运的问题，确实令人感觉悲壮不已。
也是在这样的细雨中，穿梭机终于滑落，停稳。
压低帽檐，藏紧了一头金发，卡嘉丽随人流穿过长长的甬道，最终停在入境检查的官员面前。能够给她带来便利的家姓此时也同样给她带来麻烦。卡嘉丽看见对方的脸上有着惊讶。她微微低了头，“私人拜访。”
官员犹豫地看着手中卡嘉丽的证件，最终，将编号扫进了电脑，启动了与其他人一样的自动跟踪程式。卡嘉丽没有忽略打在她名字前面的三个*号。国际逃犯大概也就是这个级别了吧。这样想着，她居然冲着官员露出了微笑。
走出宇宙港，卡嘉丽上了最近的一辆地上车。输入目的地之后，她放心地将头靠向椅背，有些无聊地看起窗外的雨来。身边的座位上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包。计划三天的停留，算上今天已经过了近三分之一。一年的所谓政治生涯，还未将她骨子里的热烈和心血来潮磨平，连卡嘉丽自己也感到惊讶。给奇撒卡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
确实没有理由。
她只是想一个人感受一下，他的城市。
摇下车窗，有点点的雨丝飞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的，是沉静中带着清新的一丝凉意。
卡嘉丽闭上眼睛，贪婪地享受这令她欣慰的气息。
“这是你的味道么，阿斯兰？”

门铃响过两次后，粉红色少女明媚的笑颜令人眼前一亮，如雨后不期意出现的一道霓虹，惊艳且美好。卡嘉丽再次领略到，拉克丝．克莱因被视作PLANT之象征的原因。
精致的，美丽的，不染纤尘。
如同地球之于自然人，蓝色纯净的世界。如同奥布之于她，被战火摧残过，仍旧坚强带着一丝野性的土地。PLANT之于协调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女，同样温柔的存在。
“好久不见，拉克丝。”卡嘉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微微地脸红了。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心血来潮就可形容的。作为同意成行的条件，卡嘉丽拜托了拉克丝安排住处。看着她亲手挂下电话，奇撒卡的头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
结果，还是给不想麻烦到的人添了麻烦。
“好久不见，卡嘉丽，欢迎来PLANT！”不以假饰的热情，终于让卡嘉丽的愧疚有一些减淡。

不大的公寓笼罩在鹅黄色宁静的光线中，如手中暖暖的柠檬茶，温馨而惬意。
简单精致的晚餐，令人舒适的灯光，和她身后软软的靠垫，已让卡嘉丽感觉到朦胧的困意。
粉红色少女纤细的身影不时掠过眼前，为明天的工作整理行装。
“不告诉他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卡嘉丽有小小的吃惊。一心多用向来不是她所擅长的。然而眼前的少女，却轻松地一边将不同衣物折叠，归类，入箱，一边就抛出了问题，并且，正中核心。
“嗯。不用了。只是想来散心的。他应该也有重要的事在做，见来见去，怪麻烦的。”
“可是阿斯兰应该也想见卡嘉丽吧。”
沉默，泄露了她的少女心事。
不知道。不清楚。不确定。
阿斯兰，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冷冷的液晶屏幕上似乎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影像了。
每周一次的固定通话仍旧保持着，近乎罗嗦的关怀总能让她感觉温暖。只是，两人的关系，似乎就永远固定在线路的两端。
即使曾经同生共死，卡嘉丽还是感觉，对于那蓝发的少年，她一无所知。
所以才有了这次成行。
比起见他，她更想明白他，了解他。她要自己去听，去看，去感受，他无法割舍的这片土地。
这样的心情，别人大概很难明白。而她，也不想让别人来明白。
“明早就出发么？”十分不巧妙地转换了话题，粉红色少女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是，真可惜呢，不能陪卡嘉丽游览了。”
“我一个人没问题，不过是随便转转。真有你陪着的话，遇见歌迷就麻烦了。”卡嘉丽喝下最后一口茶，走进厨房，将杯子洗净。
夜很深，雨仍在下。按照拉克丝的指导，卡嘉丽走到门边的接收系统，察看了天气预告。
看来是个晴天呢，她倚在门边，若有所思。
晴天的话，你会做什么呢，阿斯兰？

PLANT没有星，PLANT也没有海。
这两样景色，正是卡嘉丽最钟爱的。在这个精美的人工城市，却无处寻觅。
然而眼前的人工湖，还是给了她另一种感动。
深邃又清澈的，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斑，一直一直荡漾着，直到天边，与薄云相连。
很像，他的眼睛。
总是荡漾着温柔的绿色宝石。即使在熊熊火焰的映照下，即使口气严厉，手中紧握闪烁寒光的匕首，眼里，也还是温柔。
那么坚定的温柔，让人想哭。
于是，她掷开了枪。她放弃了。她不愿与他为敌。
卡嘉丽拨开额前吹得散乱的头发，感觉腿立得有些发酸了。
不论回忆多少遍，那些片断对她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珍贵。
现在，也许该去探望一下，他最珍贵的人了。

PLANT理事国，国家公墓。
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墓园。
满山遍野，触目所及，是243721座规格统一的灰色花岗岩石碑。
姓氏，编号，生辰，死时。
无一例外。
没有家属的铭文，没有装饰的花纹。
唯有浅浅的一行。
C. E. 70 2月14日 －永恒之伤
风呜咽而过，划痛了天空。
卡嘉丽握紧了手中的花，在整个墓园的注视下，寻找罗马字母“Z”。
“我的母亲，当时在尤尼奥斯－7……”
她最终站住了，眼前小小的墓碑，是蓝发少年永远的伤口。
LENORE ZALA
她俯身放下手中的花朵。蓝色的非洲雏菊。小小的花朵迎风摆动，默默地吟诵灵魂的挽歌。
她是奥布人，是地球人，是自然人。造成这悲剧的，是自己的同胞。
脆弱的花朵，是否真的能够安抚亡魂？
卡嘉丽无法回答。

回程的车上，红色的军服令卡嘉丽的心跳有几秒钟几乎停止。
看清面孔后，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一丝失望。
不过15，6岁的少年，却守护着千万人的幸福。
同样蓝色的发，只是有着更明朗的笑容。
没有被战火侵蚀过的笑容。
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为身边的友人指点着城市的风光。
这样纯真的少年，有一天也会拿起枪，射进别人的胸膛么？
一年的经历让她懂得，停战，并不代表和平。
仍旧纯真，却不再天真。
如果那一天还会到来，她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穿军装的少年同伙伴一起下了车，说笑着，渐渐消失于渐暗的天色中。
请好好享受这样的时光。她在心里说。
而你也是，阿斯兰。

一个已经变硬的面包，两根煎糊的香肠，以及，形状模糊的蔬菜色拉。
卡嘉丽盯了自己的晚餐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拉克丝临行前为她烤制的蛋糕。
同样是长了十根手指，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却截然不同呢？
好在这也是最后一顿晚餐了。
明天下午的回航班机将宣告她短暂旅行的终结。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了解了什么呢？或者其实只是自己压抑太久的心，想自由地呼吸一下，想找人依靠片刻？
在有阿斯兰的空气中，她的情绪仿佛催眠般地慢慢平复。
只是，真的不见他一面，就回去么？
似乎漫无目的的游荡，不也都是在觅着他的足迹么？
面前的蛋糕秀色可餐，她却忽然失去了食欲。
知道阿斯兰就在同一座城市，也许，同样也对着不甚成功的晚餐发愁，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撇了晚餐最后一眼，卡嘉丽终于站起身，准备倒掉。
门铃，突然响起。
两声，然后再两声，急促的，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心跳。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打发掉了。
应该，不可能的吧。
随之而来的，是条件反射的警觉。
终于按下了监视器的开关，映入眼帘的，就是深蓝如海的发。
打开门，梦中也是思念的少年，此时就在眼前。
阿斯兰深蓝的发丝有些散乱，呼吸热烈急促。
“……总算，赶上了……”

他高了很多，欣长的身形，已趋向于青年的挺拔。原本端正俊秀的五官，愈发显出男性坚毅的气质。
唯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深，那么深……
“好！检查完毕！”卡嘉丽用力地拍在阿斯兰的双肩上，换来的却是对方愣愣的一声“唉？”
“看看你有没有磨损过度。 ”
“不是你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应该还不会。”阿斯兰的语气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他，似乎不太高兴。
卡嘉丽潇洒地挥挥手：“没什么可担心的，这种交通，还难不倒我。倒是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因为是单行车道，所以跑过来的。”他的语气丝毫没有缓和。“为什么没告诉我？”
“谁也没告诉，本来就是想一个人。”
“卡嘉丽！”
不顾对方盯在背后的炙热目光，卡嘉丽走进厨房，泡起了柠檬茶。
手，在抖。
两天来，一直就在期待这一刻也说不定。
颤抖的喜悦，却在放下糖块的时候，一点点的烟消云散。
“你……”她还是转过了头，望向倚在门边的少年，“要几颗糖？”
结果，她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脱去了军服的阿斯兰，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合身的深色衬衫，令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透过敞开的领口，卡嘉丽隐约看到了白色的细绳。
哈乌玫亚的祝福。她的祝福。
她别过视线，眼睛有些刺痛。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看到了你的花。”阿斯兰坐近她，声音低沉温和。起初感觉有些陌生，很快，卡嘉丽就再次适应了他的体温。“如果你来了，认识的人应该就只有她。”阿斯兰有些无奈地笑着，“当然，也麻烦了奇撒卡先生……”
卡嘉丽感觉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终于，有一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她想起了她曾有过的一只小猎犬，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装作受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
其实她就是在这里等着他来找也说不定。
所有莫名的情绪，此时将她逼到了极限。
“笨蛋……”
模糊的语气，不知道是在说谁。
将头埋进阿斯兰的肩膀，她痛快淋漓地哭泣起来。

结果，是阿斯兰解决了她准备倒掉的晚餐。
说着“冷热都没关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在焦黑的香肠入口的时候，她看到阿斯兰好看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
“知道了我是在拉克丝这里的话，干什么还那么担心地跑来，她可是能让奇撒卡都闭上嘴的人呢。”卡嘉丽托着下巴，看着阿斯兰有些费力地分割香肠。
“因为奇撒卡先生说，‘那孩子，走的时候非常冷静，反而不像她了，拜托你注意一下。’”
“真是……多事的大叔。”卡嘉丽别过头去，手指不安地划着桌上的纹路。可惜是阿斯哈派的，不然，会有更多用武之地吧。
“况且，你本来就让人放心不下，和那家伙一样。”因为自己的行为，连双胞胎的弟弟都被拖进来了么？
“你这……”即将出口的埋怨在看到阿斯兰胸有成竹的笑容时，生生地打住了。
面前无精打采的晚餐，就是最好的说明。
“而且，我也想见你。”阿斯兰放下刀叉，碧绿的眸子，静静地诉说思念。
卡嘉丽低下头，害怕并不刺眼的灯光，将她的欣喜映照的太明显。
心血来潮，并不一定都是坏事。

作为饭后的消遣，卡嘉丽靠在厨房的餐桌上，欣赏阿斯兰洗碗。
牵着祝福的白色丝线，就随着他的动作，静静地摆动。
轻轻地走到他身后，抵上他的背，默默铭记下他的体温和心跳。
乖乖地坐进沙发，看着阿斯兰取来薄毯，裹紧了他和自己。
其实不需要薄毯，在他身边，就很温暖。
阿斯兰的神情透露出淡淡的疲倦，眼睛也有些黯淡。
“想睡的话就睡吧，有我呢。”
有我守护着你。
他却轻轻地笑起来。然后是语气暧昧的一句“傻瓜……”
“喂！”
他不再回答，只把头靠上了她的肩。
“是真的……在卡嘉丽的身边，似乎睡得特别安心……”这样说着，阿斯兰合上了眼睛。

在你身边，就可以安心而眠。
他们都已失去的太多，这最后的幸福，谁也不会再放手。
凝视着蓝发少年安详的睡容，承诺在她心中，默默地许下。
我们……不会输的，阿斯兰。


完
2004.09.


Monday, October 31, 2022 22:40:09 PM kleinmuer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