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IT NEVER FADES

作者:舞



到了视线前方能看见Zara家的宅邸的时候,Dearka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走过去按门铃。虽然他就是为此而来。一路上,一直在心里翻腾的矛盾的情绪,在踱到Zara家门口的时候再度猛地窜腾起来。
青色的地灯沿着道边的草坪射出一小簇一小簇的光柱,是黯淡夜色中唯一的照明。朦胧的视觉效果为这片高级住宅区涂抹上了幽深静谧的隔离感。遮掩在树丛后,Zara家客厅的灯亮着。
Dearka走到门廊下,停住。
犹豫终究只是在心里“咯噔”了那么一下,很快就让位给理智做出的决定。他将散漫的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压上房门右上方小小的白色按钮。

先于Dearka和Yzak,Asuran搭乘军部的穿梭机回到PLANT。待Yzak在中央医院的高级病房安顿下来后,Dearka翻遍了所有的在院名单,却也找不到Asuran Zara的名字。
走廊上穿着浅粉色制服的护士小姐在晶体电脑屏上查询了一些字符,然后告诉Dearka,“Asuran Zara已经于上周出院了。”
——出院了?Dearka愣了一下,眉头随之皱起。自从在地球上和Yzak回到营地起,有些想法就开始在心底滋生纠缠。想要找那家伙谈谈的决定从来就没间断过,却不知为何,一直一直都错失了机会。

或许Yzak会觉得奇怪,但他对Asuran一直缺乏某种存在的实感是事实。这种感觉在Asuran Zara的名字常居几乎所有排名第一位置的军校时期开始,一直到同被分入菁英部队克尔泽队,都没有改变过。
Dearka习惯隔岸观火欣赏Yzak面对Asuran时暴怒的脸,偶尔碰上兴致了也会凑上去煽两下风。但要说那个死板固执、说话行事都颇有“第一作风”的Asuran Zara,在他的记忆里也就是电子屏幕上第一排的那个红色名字而已。
时间如此般前行,断断续续就过去了几年。
在背负着Faith之名的特务部队成员Asuran Zara恢复状态后的某次出击中,Jule队作为其任务搭档,受命截断地球军的黑海补给路线。卢梭号对暗红色的机体进行收容时,看见Yzak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Dearka也就一起笑了笑。

从Klueze队到Zara队,有真实队友感觉的,一直只有Yzak。Nicol死了后,那个所谓的团体也自然而然的分崩离析。
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和Yzak经历了太多的战事。在烽火纷飞的战场上磨合出的默契,是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对方的信赖。对Dearka来说,这样的存在应该只有一人。这在Yzak也一样。
所以对此时突然折回介入的Asuran,Dearka感到了不协调。只是那股伏蛰在记忆中的习惯,仍是让人止不住对“归队”的旧友持有莫名的亲切感。那是对于虚假的过去的一种不由自主的跟从。

Yzak还是会冲Asuran大声叫嚣,当然、是在只有他们三人在场的时候,但浸染了那双冰蓝色眸子的,已不再是肆无忌惮的怒气。更多时候,Dearka觉得那只是种名为习惯的反应。
Asuran是Faith,Yzak是白服级别的指挥官,Dearka是MS部队的普通兵。这是现在的他们。比照毕业时那张骄傲又腼腆的合影,彼此之间的位置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怕是已经没人能说清楚。
好在Asuran来到Jule队的时候已经重拾了当年那个“第一”该有的实力。他的击坠数飞快的飙升着,仅仅是后期累积的数目,已经可以在以时间为基数的击坠记录上完全抹去战争前期留下的苍白无力。虽然隐隐的有所了解,但造成这种改变背后的原因是Asuran的私事,与Dearka他们并无关联。就算不至于为Asuran重拾状态而露出欣喜激动的笑容,但不管怎样说,这样的Asuran Zara,才算是符合了那个已被载入ZAFT军史的英雄应有的面貌。

为ZAFT、为PLANT,本质上从来没有任何不同。为保卫这宇宙中协调人最后的生存空间而战,他们必须使出全力,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悬在夜空中那些孔雀石色的锥体到底有多么脆弱。
所以Asuran回来了,责无旁贷的尽着ZAFT一员应尽的职责。

门铃响起的时候蓝发的菁英正靠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手里什么也没拿。他就那样坐着,在这许久未返来的家中,放任思绪在被空白填满的茫然中肆意沉浮。然后门铃响了。很短的间隔音,将他那些浅浅的回忆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很快在现实的声响中变成了透明的碎末。
“Dearka?”
打开门后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其实,不管对方是谁,Asuran都是会惊讶的。因为在这连自己都不太出现的家中,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来拜访。
“啊,晚上好。”金发的青年脸上挂着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如果对方是Yzak,他永远也不会感到说话是件棘手的事。但是面对这个其实已经认识很久的Asuran Zara,即使是抱着“要找那家伙当面说说”的心情而来,却仍旧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里。
于是只好装作轻松的扬了扬嘴角,朝对方示意了一下屋内。
“里面,可以进去说话么?”
“啊、请进。”
Zara家年轻的主人就从短暂的唐突里回过神来,招呼了对方进屋。

“Yzak还好么?”
不怎么圆滑的打开话题,Asuran一边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前日从超市买来的蒸馏水,拧开了倒在杯中。对着两杯水,他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耐烦的从抽屉里翻出玻璃托盘,用左手拿着水杯一只只放上,然后用左手端出来,搁在Dearka面前的茶几上。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至今还有两根手指没法动弹。
“你们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他的伤不要紧了吧?”
“没大碍了,之前还因为必须在医院住上一周而不爽。所以恢复了活力有时也是麻烦事啊。”
Dearka的话让Asuran习惯性的笑了笑。那位银发队友的脾气他了解,要让Yzak那样的人在医院那种地方多待一周,也真算得上是残忍的命令。就连他自己都因为忍受不了那种无所事事的郁结而早早退院了。

在对地球联合的战争进入全面白热化的现在,PLANT所有的中央病院都住满了从前线撤回的伤员。回到PLANT本国修养的多数是受重伤的人,而疗养期也包括基于人道基础给予的两周假期。但因为从地球到宇宙的航程对重伤者身体不利,PLANT的医院也承载不下那么多的伤员,所以真正具备资格并且能够回到PLANT的人可说少之又少。多数人员也就是在地球上亲PLANT势力的国家里草草修养上一段时间,然后重返战场。
好在ZAFT的士气一直都很高涨,为了保卫家园而下的决心,任谁都不会轻易动摇。
对于长期冲杀在战场最前线的Jule队,给予适当的准假以进行重新调整,是如今上面认为非常必要的事。于是身为队长的Yzak Jule,连同副官Dearka Elthman,以及绰号“凤仙花”的Shiho Harlifus一起,接到了总计四周的准假。——事实上,在上个月因情报出错导致的连番遭遇战后,Jule队的MS机师除了前面提及的三位外,都已经不在了。
受到重创的Jule队需要时间进行重整,而存活下的三人虽然一度被仇恨和愤怒所吞噬,却也不得不因为Yzak的伤势按抑下重归战场的渴望。养伤、复健训练和重组Jule队,是Yzak在这四周内的任务。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轻松。
作为副手,Dearka和Shiho自然会全力以赴的进行辅助,但就算在这忙的令人不可开交的节骨眼上,Dearka还是不得不抽空出来处理自己的私事。
具体来说,便是在Asuran Zara身上种下的心结。

在那次遭遇战中,Asuran和他们一同损失了机体。冒着浓烟的MS从天空中坠落,仿佛折翼的鸟儿,一头栽入葱郁色的广阔林海。
是Dearka先找到遭受重创的幻影ZAKU,并赶在爆炸前拼死将无法行动的Yzak从驾驶舱中拖了出来。在那种情况下仍旧能操纵机体成功迫降的,怕也就只有Yzak这个家伙了吧。——那一刻,看着不远处幻影ZAKU燃起的黑烟高高升起,Dearka有些绝望的想。
他那架肩头缀满击坠数的绿色ZAKU、加上Yzak的蓝色指挥官制式机,还有Asuran那暗红色的MS,这样三架MS坠落后,地球军是没理由不派出地面部队确认其机师生死的。
Yzak伤到了动脉,血像泉涌般从腿部的伤口流出。Dearka用上了所有的急救方法依旧无法止血,急救包里的绷带和药物根本起不了作用。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Dearka按压伤口的双手愈发剧烈的颤抖。然后,身后的树丛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已经决定向地球军投降、即使为Yzak不耻也要让他活下去的Dearka,在看到来者是Asuran的时候,竟然产生了小小失望的情绪。
Yzak的价值足够地球军让他活下去;但Asuran手里,有的只是和他一样的医疗包。

Dearka伤的不重,深浅不一的血痕在他的背部划出了一些伤口,不时会痛;Asuran被突然扭曲的驾驶舱部件割裂了踝关节,行动起来有些困难。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
但Yzak的情况,如果不立刻进行手术可能就救不到了。好在神志还清醒,有些事情,或许也就还有转机。

“Yzak怎么样?”
Asuran问Dearka的话招来了Yzak有气无力的瞪视。你个KUSO的不会自己看啊!——要是平时他早就喊出来了,但现在却只能听着Dearka说话。啊,是啊是啊,伤到动脉了,弹片还没取出来,不能取啊否则引发大出血怎么办…… Dearka按在伤口上的手已经被Yzak的血染红,但越是出血,他越不敢松开手。然而听完他的话,Asuran看着Yzak好一会儿,决定要扳开Dearka的手。
有些处理方法Dearka不是没想过。Asuran的话在理、却无情。虽然明白也许唯有这样才能救到Yzak,但真正要下决定的时候,仍是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颤抖。Dearka知道自己可能下不了手,但就要这样交给Asuran么?——不敢。怕放了手,就永远失去了。虽然现在唯一祈求的只有Yzak的存活。
Dearka挣扎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将它们牢牢按在Yzak的肩上,同时用膝盖压住了Yzak的胳膊。

“要是Yzak出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你Asuran。”
堵在心口、忍了又忍的话,最终还是吐了出来。Dearka看见Asuran的眼睛骤然收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他贯有的微微低垂的视线。没有愤怒。Asuran从来都清楚Yzak在Dearka心中的份量。同意他的提议,已经是Dearka能给的最大限度的信任了吧?
“我知道。”
那一瞬间,Dearka感到那双碧色的眸子里面闪烁着什么,来不及细究,就因着轻微的两个字别过了视线。
吗啡。
对Yzak虚弱的问话,Asuran摇了头。湛蓝色的发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浸染了无尽的忧伤。他看着Yzak,简单的说了。“你能挺过去。”但今次,Asuran Zara对Yzak Jule的专用激将法没能发挥其应有的效力。在那双被他注视着的苍冰色眸子里,难以抑止的动摇和惧怕正慢慢破碎开来。
之后发生的事Dearka这辈子都不会忘记。Yzak的挣扎和嘶喊只持续了十多秒,接下来的时间里,想要维持理智就已经耗尽了Yzak所有的气力。一直到Asuran固定住止血钳,在伤口周围紧紧缠上绷带时,Yzak都只是死死的盯住按住自己的Dearka的脸,以此来固定自己随时都可能溃散的坚持。
而直到Asuran处理完伤口,拿过一边的纱布擦拭手上的血污时,Dearka才发现抬起的他的脸上,竟然有着淡淡的泪痕。

抱起Yzak,Dearka和Asuran向着森林另一端的ZAFT军实控范围前进。脚踝关节剧烈的痛随着每一下踏步狠狠扎入神经,Asuran咬牙忍着,终于提出让Dearka带Yzak先走。他不想拖累他们。然而就算说了很多次,却都被Dearka尽数驳回。并不是因为Asuran救了Yzak,而是Dearka知道,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讨厌过Asuran Zara这个人。从军校直到硝烟四起的战场,一次次跨越生死考验的三人,早已在心中将对方视为无可替代的同僚。
悲哀的是人往往只有在绝境中才会意识到隐藏在心底的真实的感受,但毕竟还能意识到,也就算不上那么悲哀了。
Asuran不会丢下Yzak,Dearka也不可能真的做到以Yzak优先、撇下Asuran。然而不久之后,远处逼近的脚步声开始毫不留情的逼迫他们的思考。最终,Dearka又一次被Asuran说服了。
依旧是在理却无情的话,对他自己、对Dearka,对意识模糊的Yzak,都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是那时唯一能看见希望的决定。——Dearka很想说些什么,但平日里对Asuran这人的不了解终于在心中沉淀出僵硬,于那一刻不偏不倚的爆发出来。结果他连怎样的话能表达自己的担心都不清楚。

“把Yzak送到安全地后我立刻回来。”
“带他出去就行,不用管我。”说话的人眼神决绝,却有着掩不去的疲倦和寂寞。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Yzak醒来后被他骂死!你给我好好等着!”
“我知道了。没事的。——那么快走吧。”
说这话时Asuran似乎是笑了一下。那种满不在意的态度和淡然的神情终于激怒了Dearka。
“你……!”
要不是抱着Yzak腾不出手来,Dearka难免不保证自己已经楸起Asuran的领子将他一并拖走了。可就是真的明白没法选择,所以才会在痛恨自己的同时更加痛恨对方施加的难以反驳的逼迫。
“要活下来!你和Yzak谁都不许给我死了!”
靠近的地球军的脚步声让Dearka明白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如果Yzak清醒的话,或许能对这个家伙说些什么吧?但那只是或许而已。
想到这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涌出。从未有过这样一刻,Dearka如此痛恨日常的疏离造成的彼此间的无力感。

在那之后每迈出一步,这种无力感愈发的加深,终于在踏过实控线的瞬间炸裂开来。出现在Dearka视线的前方,是黎明的太阳缓缓升起在地平线上的画面,然而烙在脑海中挥散不去的,依旧是入夜的森林中Asuran脸上淡薄的泪痕。
月光下,那双翡翠色的眸子仿佛遮掩在湖面的薄冰后一般安静。一时之间,脆弱的让人心颤。

在那之后Dearka没有再见过Asuran。他们的机体坠落后,ZAFT军和地球军同时派出了搜寻队进入森林,并在凌晨时狭路相逢,展开了遭遇战。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没有通讯设备的Dearka,友军的搜救队和遭遇战一样都没碰上。等他带着Yzak遇上营区外沿的警备兵时,对方才急急忙忙拿起通讯器,通知搜救队他们的安全。同一时刻,Dearka也就获悉了Asuran和搜救队一起,正在往回撤的消息。
当时他一把抓过通话器,要求和Asuran Zara说话。然而扬声器里传来的交火声一阵阵激烈,不等他说完对方就挂断了。于是他就只能在心里不断的说服自己,Asuran的平安。

结果他确实没能回去森林接应Asuran。而在Asuran返回营区后,Dearka接到消息、还没来及打听他被安排在哪里,Asuran就已经因为上面的命令搭军机转移了。
算是Faith的特权么?Dearka第一次发现自己笑的很苦涩。
然后便是今次的见面。——但如果自己不决定去找Asuran,天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再见。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觉悟,Dearka在回到PLANT当天,就像是生怕Asuran又跑了一样匆匆赶来。而这是他第一次拜访Zara家。
在这之前只知道Asuran伤的不重,但从进门起就没见他动过右臂,之后又怪别扭的用单手端着托盘、将水杯一只只取下时,Dearka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脚部的伤看起来已经痊愈了。
Asuran依旧没什么改变。在Dearka的印象中,这人从认识第一天起就没变过。缺乏棱角的表情,只在Nicol死的时候扯裂过。

“……你的伤没事吧?”
在Yzak身上转了几圈的话题,终于被Dearka牵回。他突然就这么问了,结果让坐在对面喝水的Asuran动作顿了一下。“没事,”他说,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再有几天就可以拆绷带了。”
“那之后Yzak一直说要楸你出来,但听说你回PLANT了也就没办法了。今天刚回来,又听说你出院了,那家伙就差要抓狂。”
“啊,是么。Yzak还得在医院住上一阵吧?明天我去看他。”
“你怎么就出院了?”Dearka问。
明明Yzak已经恢复到精力充沛可以大吼大叫了,上面依旧命令其静养;这边Asuran看上去也没到气色红润的地步,就给早早逃出来了。
“你的准假应该不比Yzak少吧?之后呢,还回Jule队么?”

不知不觉用了“回”字,Dearka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觉得,既然Yzak没接到Asuran调职的通知,那么至少现在Asuran还算Jule队的成员。所以当他听见Asuran淡淡的说“我已经申请调职了”的时候,突然有些转不过弯来的感觉。
“调职?”
“是。估计过两日就会批下来了。所以在那之前得赶快去看Yzak。——本来还有些担心会赶不上,好在你们回来了。”
“为什么?Jule队这里的任务不是还没完么?”
“基本上完了,而且Yzak需要时间调养,还要重组Jule队。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
言下之意,是说自己不想将宝贵的时间花在等待上。而对于Faith成员来说,制定任务时向来是没有必要修改自己的时间表以迎合对方进度的。

说话的时候Dearka一直注视着这位蓝发的队友。或许在军部的命令书上他们已经又不是队友了,但这并不重要。
那总是沾染着温和而冷淡的光的眸子,和他惯用的彬彬有礼为他在军中赢得了“八方美人”的美称。Asuran的确是成功的在自己和周围人之间切割出透明的缝隙,然而相识的日子久了,却总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疏远与别人的距离。
他一度待过的密涅瓦号上的乘员,提起Asuran这个名字时,感觉也就是个单薄的影子而已。

那段日子里,Dearka总会不由的想起Asuran提议处理伤口时自己说过的话、和对方瞬间的反应。当时他并不明白那翡翠色的眼中闪过的颤抖代表了什么,也不在意。但是在之后的日子里,那样的Asuran的神情,逐渐在脑海中鲜明起来。
那双湖水绿的眸子中有无法掩饰的动摇,以及从未见过、也从来没认为会见到的脆弱。于是在反复播放的回忆之中,Dearka终于无法反驳自己最初的某种直觉。
Yzak醒来后问及Asuran时,他竟有些心虚的说是在森林中走散了。
或许他一直以来都忽视了些什么。
在他印象中Asuran永远是个冷冰冰的人,做着他自己的事、执行着和旁人不相干的任务。就算对着找茬的Yzak,也只是单纯的回应。
Dearka不信任Asuran。如果是单纯任务上的搭档也就算了,但在感情上,他认定Asuran不是值得信赖的人。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没有不同,温和、同时也疏离。那么在他心中,即使看似亲近如Yzak,恐怕也只是个普通同僚的存在罢了。
——所以当Dearka突然意识到那是被伤害后的脆弱的反应时,长期以来在心中堆积起的根深蒂固的印象,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但最后他还是丢下Asuran走了。而他赶他们走时的敷衍态度,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动摇。

Asuran引开了地球军的人,然后好运的碰上了ZAFT的搜救队,但即使如此,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
或许任谁都能明白,以当时的情况这样的决定才是唯一可行的选择。但丢下战友的心情,仍是不可收拾的发酵了。夹杂着愧疚和自我厌恶将Dearka的心坠的很低很低。他不止一次动过折回去的念头,但要无视怀中Yzak微凉的身体,对那时的他来说是更加不可能的事。

Dearka看着现在面前的Asuran,那双眼睛里的温度没有任何改变。看不到伤害的痕迹,看不透他的心思。说什么要调职的,真的一点都不在乎Jule队了么?
“你这么积极干吗?准假不是批了一个月么?Yzak也想见你。”Dearka说这话时语气明显底气不足。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得借助Yzak才能延续和Asuran的谈话。——平时那些谈笑风生的功夫哪儿去了?
“我说了明天去看他。”虽然总觉得Dearka的话哪里不自然,Asuran还是礼貌的重复了。他拿起面前的杯子试图避开空气中无形的压抑,却在嘴唇触上杯沿的时候突然听见Dearka说,“对不起。”
“……?”喝水的动作因此凝固在了那突兀的瞬间。抬起眼的Asuran脸上,满是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的惊愕。

Kira死亡后,Asuran的世界在一日之间全变了。母亲、父亲,然后是一同长大的好友。在这样的三个人都逝去之后,Asuran突然就那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Lacus和Cagalli在之后都没再主动和他联系过。大概是不知怎么启齿吧?有些话,总就在微妙之间纠缠出理不清的狰狞。
杀死Kira的是ZAFT军,地点是地中海某方风平浪静洋面的上空,而那时,得知消息的Asuran正在卡潘塔利亚基地接受补给。

终究还是避不开这样的结局。从三年前在崩坏的赫立奥波利斯相遇时,Asuran一直担心的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他终于不用再和Kira敌对,战场上无法释然的心结,很快随着军内新闻里赤裸裸的战斗场面四散而去,连一丝挣扎的空间都没留下。就像当日在PLANT,从大屏幕中目睹被核弹撕成碎片的犹尼奥斯-7,明明清楚的知道母亲不在了,却总还会觉得眼前的画面并不是真实。
然而杀死Kira的是ZAFT军。准确的说,再次出现在战场上的那架有着醒目翼状喷射器的蓝白色机体遭到了ZAFT军和地球军的围攻——最后砍下了致命一击的,是ZAFT的MS。这样的画面在电视中重播了无数次,就像当年的犹尼奥斯-7,一遍又一遍的视网膜上炸裂开来,逼迫Asuran相信这是毫无商量余地的事实。

那之后,ZAFT军和地球军矢口否认出现在那次战斗中的行为是合作。两军在战场上依旧杀的你死我活。而Kira,连同失去了主要战力的大天使号就像没有从未出现过一样,从战场上彻底消失了。
在这之前,那虽然只是艘战舰,却一度成为两军作战图上的战略目标。
这样的存在,没有不灭的道理。——Asuran曾经狠狠劝阻过Kira,但他那位朋友早已坚定了信念。于是最后,他终于为自己的信念付出了生命。
能以这样的方式逝去其实也是不错的结局吧?Asuran在看到新闻的那一刻,竟然从心底萌生出那么一点的嫉妒。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但与之为敌的始终是世界的大多数,于是也就不可避免的逝去了。消失在时代的漩涡之中。但即使如此,也总比那时的自己来的强,Asuran想。在被职责和私情束缚了手脚、两边都为人不耻的时候,突然又被覆上了无力的悲哀。

ZAFT中知道Asuran和Kira交情的人少之又少。人们只是模糊的知道,在上次大战的后期,Justice曾和那架蓝白相间的机体一同战斗过。然而机师之间存在的究竟是怎样的情义,Dearka知道,Yzak知道,所以他们在听到消息时都没能爽快的笑出来。
隔日的战斗中,Asuran创下了MS11、战舰2的击坠记录。而以后每一次出战,那道暗红色的机影总会撕扯出战场上最为耀目的火光。
Kira的死,抽去了Asuran心中最后的一丝顾及和忍耐。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忍耐些什么,现在的肆意和以前的隐忍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区别。
同样是面对地球军,以前绵软的作风已经化为了尖锐的刃,将不能确信的悲哀尽数倾泻在爆炸的火光中。

后来那次,Asuran参与了摧毁地球军北美宇宙港的作战。当他看着停机库里的运输机被尽数引爆发出的火光时,突然意识到这种不惜通过毁灭来达到的保护,或许就是他一直以来渴求的守护PLANT的方式。这样地球军就不能将物资弹药运去月面上的基地、就不能把核弹送上宇宙,就不能射向PLANT。
面对显示屏上熊熊燃烧的基地残骸,Asuran刻意忽视着在心中弥漫的罪恶感。
Kira的死消除了他身上最后的一道枷锁,不管最后留下的是怎样的伤痛和遗憾,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Asuran的立场。他的原则就是PLANT的安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然而讽刺的是,造就他今日坚定的那个人、正是死在被他宣誓效忠的对象手中。
在不堪的愧疚和罪恶感中挣扎的Asuran,却也只能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存在于这世界上唯一的归属。

一个个任务,一次次出击,在每次归来后便会觉得距离和平又近了一步。但在期盼的前方,Asuran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或许什么时候也会像Kira一样,为了自己择定的目标死在战场的某个角落吧?
没有出击命令的时候,望着宿舍里煞白的天花板,Asuran不时会这样想。
但一次次任务过去,他不但没有死,连伤都没怎么伤着。他那架暗红色的座机早已是令地球军闻风丧胆的存在。Asuran却会恍惚的觉得,这一切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只要接受任务,执行任务就好了。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被调入Jule队都未曾改变。

在这位几乎成为军中传说的Faith到达Jule队的那天,连伏尔泰上一些没轮到班的士兵都跑去了卢梭号上凑热闹。
熄灭了引擎的暗调机体肩上没有一枚击坠数;那机体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击坠记录。
来到机库迎接的Yzak Jule,在和Asuran互敬了军礼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Asuran的肩头,然后就又去忙自己的事了。带Asuran去分配房间的是Shiho,对战况进行大致说明的是Dearka,直到次日的作战会议上,Asuran和Yzak这两位久未谋面的战友才正式说上话。
Yzak对于派来的Faith成员的这种态度可以视为是种怠慢,但就是因为被反常的怠慢了,Asuran才能清楚的明白到隐没在这种低调之下的别扭和担心。
——他又何尝不理解Yzak的想法。和密涅瓦上的Shinn、Luna,Rey等人不同,和这里的Shiho等人也不同,Yzak和Dearka从来都是军中他无可替代的同僚。就算说不上彼此之间有多么深厚的友情,但在战场上一同走过生死产生出的信赖,是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希望对方能够存活下去的真实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Asuran安静的放在心底,没有必要说出,这在彼此都是一样的。他知道他们能够理解。然而直到不久后,在任务即将完成之际遇上的那场遭遇战中,Asuran才发现,原来自己始终是在自欺欺人。

手指在伤口中摸索的记忆随着痛楚一起腐烂。从受伤引发的高烧中惊醒,眼前萦绕不去的依旧是Yzak苍白的脸,和Dearka俨然防备姿态的话语。
要是Yzak出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你Asuran。
这样的话有如尖针,狠狠刺穿了Asuran曾经以为可以固守的最后一块情感。想要Yzak活下去的心情他绝不比Dearka来的浅薄,所以在听到对方那样的说话时,Asuran的心剧烈的痛了。
并非感觉不到Dearka和Yzak之间的默契,他也没打算介入他们之中、形成所谓的团体。Asuran坚持的只是单方面的信赖。他以为,自己在他们心中至少是可以信赖的战友。
那时知晓Yzak的伤情,Asuran看到了Dearka挣扎的目光,于是知道他并非不了解该如何去做,只是不忍心。所以他对Dearka说,你按住Yzak。
——如果出事?Asuran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谁来告诉他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他赌他的存活,可以押上自己的性命作注。他知道自己的运气向来不是那么好,但除了背负着不堪的记忆继续往走下去,他还能做什么?只是Asuran从来都没有想到,Dearka会那么随意就否定了自己以为牢靠的信赖。那些所谓的情谊在三年间被战火燃的只剩支离破碎的幻象,原来,竟然脆弱的如此不堪一击。

在被给予的准假中,Asuran回到了PLANT,并突发其想的跑回这许久未归的家中。
三年的岁月里,比起家的感觉,Asuran更熟悉军队宿舍的冷清整洁,在奥布那会儿入住的公寓也像宿舍一样没几件私物。Zara家的房子属于私资,和Kurain家的房子一样,即使是在最混乱的那段时期,也未曾被列上收缴充公的名单。Asuran知道,这其后的内幕绝不是人道主义这几个无力的字符这般简单。
但如果没有雇清洁公司的人作定时打扫,这个家怕是早就连外形都模糊掉了吧。上次回来差不多还是一年前、战争未开始的时候。很早前家的概念就只剩下了个空壳,在记忆的角落静静承载一些往昔的片断。Asuran甚至还未想过要去打开母亲走时拉上的珍珠色窗帘。
就在这时,Dearka莫名其妙的出现,按响了几乎要永远静寂下去的门铃。

对不起……?
在唇间轻念这串意义不明的字符,Asuran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空虚。Dearka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烟紫色的眼中是Asuran不熟悉的认真。所以直至断了弦的思绪在半晌之后终于从那诧异的停顿中找回了先前的存在,他也只问出了毫无意义的重复疑问。
“什么‘对不起’?”
Dearka面前的水杯早就空了,他也就不再借喝水的动作转移气氛。来这里是为了表达歉意。虽然平时一直吊儿郎当惯了,但碰上原则问题,Dearka知道自己是含糊不过去的。
“那个时候说了过份的话,还把你丢下了,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还好你没事…… 但是伤成这样,为什么不多休息一阵?”
在难得一见的可用温柔来形容的话语中,空气缓缓凝固了。Dearka没有再说话,他看着面前的Asuran,在那双湖水绿的眸子中有他皱眉的映像,而在被注视的不自在中,也有无可遁行的尴尬和不堪。Asuran已经不习惯、将内心的波动展示在旁人面前。
“我说过没事了,你不用往心里去…… 调职和这件事无关,我只是放心不下Shinn他们。”
“Shinn?”
“啊,是密涅瓦上的机师。那艘船总是被派些难啃的任务,今次也是。所以打算领了机体就去支援。”

于是谈话又转了方向。Asuran虽然觉得和Dearka说这个有些怪,而且还似乎牵涉到了可说是机密的Faith的调任内容,但只要能从刚才那种怪异的气氛里逃离出来就好,Asuran想。反正调任什么的,Dearka早晚会知道。
但真正的原因,或许是怕自己忍不住就动摇了。就像当日在森林里分别时Dearka的说话和之后的发火,简单的将关心传达给了自己。本以为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突然却又发现,不能放弃的有很多。所以Asuran迫不及待的催促他们离开。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他们两人活着。
如此这般,自己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Asuran确实是在担心密涅瓦上的那些人。会因为自己的低沉而毫不掩饰的楸起领子宣泄怒气的Shinn,在这时总会跑来劝解的Luna,还有静静在一边看着的Rey。都是些好人。既然上次没能尽到多大的力就趁今次的机会好好弥补一下吧。——Asuran看着战区地图上密涅瓦的所在位置,向上面提出了调职申请。

没有对Dearka说谎,但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在回到Zara家的这两天里,Asuran在自己的房中翻看以前的书籍,看自己还是学生时留下的单纯的笔记。那上面一个个简单明快的符号,无一不在诉说着曾经美好的梦想。那时候,军人是连想都没想过的职业。父母的房间Asuran一般是不去的,他只是站在门口,看见床头墙壁上方父母亲的合照。照片上的父母年轻着,微微笑着,在那笑容中他离他们越来越远。于是Asuran就关上门,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复古样式的吊钟摆出一轮轮弧线,然后他的心也开始随着那晃动的线条烦躁起来。
在这样平和的家里,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实感。

过去的日子已经消亡在战火中,记忆却没有逝去的痕迹,反而越来越清晰。昔日的种种,只要周围安静下来,便开始在脑中盘旋。所以很久以前Asuran就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
想上战场。其实也不一定是上战场。只要忙碌。身体累了的时候,便没有精力去想那已经不在的种种。而战斗是达成忙碌的最佳方式。身为军人,明知习惯了打仗是个可悲的习惯,但还是就这样习惯了。——因为习惯所以一直去做,因为一直去做所以更加习惯。于是就这样放任了自己下去。
他知道那就是逃避。但已经不愿再去想。
准假的时间对这样的自己来说还是太长了。他不需要用来调整的假期,只要将伤养好,只要这右手能够动弹、能够像以往那样熟练的敲击MS驾驶舱内密密麻麻的仪表盘,他便不会被翻滚在心中的空虚感吞没。
所以那些担心密涅瓦什么的话,不过是用来伪装的藉口罢了。而这样的心思,他不想让任何人窥见。

“Jule队重组也需要人,如果你来了能帮上更大的忙。”
“我是Faith,”Asuran笑,表情有些许透明。“不隶属于任何一支队伍。”
“我没说编制,我只是说,你过来。”
就像上次一样。Dearka想。三个人,终归比两个人热闹一些。
“我想Yzak也是这么期待的。”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原点。想要逃避的心思,不停在留恋的夹缝中划着圈。没法定夺。
“是他让你来的……?”
那样的劝说实在不符合Asuran心中Dearka的形象。他问了,对方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前。在薄薄的窗纱后,夜色中隐现着朦朦的灯光。人工雕琢的痕迹和自然的风韵完美融合在一起,在Dearka眼底勾画出现实的轮廓。
“和Yzak无关,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是啊…… 没敢和他说,否则也活不到现在了。”Dearka自嘲的笑了一下。从语气中,Asuran听出他的心情倒也还轻松。想着Yzak怒气冲冲的画面,不由也笑了。
Asuran你个混蛋想痛死我啊?!——现在的Yzak,还会这样冲自己大吼大叫么?Asuran渐渐不确定了。只是每每想到Yzak冲自己乱发脾气的样子,总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亲切。
然而今次,他无法阻止酸涩的感觉沿着神经末梢静静蔓延。他知道,不管用何种方式,Yzak会表达他的感激。连Dearka也来了不是么?然而现在他不想承受他们的感激,能活下来,就已经成全了他最大的心愿。
所以,“知不知道的无所谓,活着就好。”

关于生死的话题,谈及的时候总会想起父亲和Kira。母亲死后,怀着不想再失去的心情踏上战场,那时心中念着的,有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像妖精一样盈盈歌唱的未婚妻,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Kira。不会让他们死。立下这样的誓言后,Asuran义无反顾的朝向猎猎作响的军旗行礼。
然而不知何时起,那些身影就只剩下了记忆中无法挽回的痛惜和遗憾。
至今PLANT评议会对Patrick Zara的做法仍旧持模棱两可的态度,肯定和否定的言辞在民间评论家的笔下倒是一直你来我往、争论不休。但如果没有Patrick Zara的极端,PLANT也一定早就不存在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父亲,留给Asuran的尽数是些悲哀无奈的回忆,却始终是他的父亲。是曾经存在这个世界上有血缘关系的两人中的一人。恨什么的情感,绝对难以长久。只是一直以来他都靠着自己的揣摩胡乱猜疑,没人理解;而他自己,也只能在两派近乎极端的观点中浮沉。直至后来终于开始懂得想做的和能做的之间的区别。
最终做到的事,往往和预期相差的太过遥远。

我不会让他死。这句话,自己好像对什么人说过,但最后还是没能实现。之后就连Lacus和Cagalli都变得不想见面。被说逃避也好。他折回头,心安理得的继续为ZAFT卖命。
但总算Yzak和Dearka是活下来了,在那次残酷的遭遇战后。“所以好好活下去吧。”——突然吐出的没头没尾的话,连自己也感到讶异。

Asuran想要改变话题,却一下找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结果还是在旧有的话题中重复挣扎。
他站起身,拿着空掉的水杯向厨房走去。那单薄的背影牵动出了透明的疏离感,让之前好不容易集聚的一点温暖瓦解破碎。
眼前的人其实比想象中还要脆弱,Dearka发觉。在那时常随和到没有了原则的微笑里,总有着站不近的悲哀。第一次像现在这样仔细注视,Asuran Zara这个人。
到底是为了守护什么加入ZAFT,最后又守护了些什么……?过往的梦想都在战火中化为了灰烬,他却始终在那微薄的余热中辗转生存,不允许自己忘却,只因那是一切的开始。
这样的心情,Dearka不想揣测,也无法揣测。Asuran的守护只剩一个形态,纵使里面空空如也,却仍旧不得不继续下去。
他觉得自己有些同情他。

Asuran从冰箱里拿出蒸馏水放在台上,不方便的用单手去拧瓶盖时,Dearka走到他身边,接了过来。冰凉的水落在透明的杯中,Asuran无声的看着,不习惯这突然被拉近的距离。
“所以前面那些话你直接去跟Yzak说吧,那家伙一定会很感动。嗯……?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 我知道了。”
他不想听到怜悯的话语,也不愿看见同情的眼神。
转身想走,却被Dearka捉住了手臂。他金发的同僚没有说话,只是顿下了动作,看着他。
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Asuran,和那晚在树林里分别时没有任何不同。被以近乎敷衍的态度赶人之后,一路远离着,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盘旋不止。难以淡化的亏欠感,在得知Asuran受伤后变得愈发强烈。他看不下去,这个排斥着他人、最终也将自己一并排斥掉了的家伙,就算带着些许补偿的因素在内。
其实并不是多么恶劣的家伙,自己以前随意惯了的某些偏见,或许是过份了。

“这样跟你说吧,Asuran,”Dearka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压抑有些沙哑,手里则用劲将Asuran扭过来面对自己。“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说对不起的,那个时候我做的过分了,你别往心里去。”
“你说过了。”
Asuran想避开Dearka的直视,那双紫色深邃的眸子像是要把自己看透一样紧紧盯着。他讨厌这种逼视。Dearka手里却是一点也没放松,使劲拧着让他无法蒙混过去。
“啊,我说过了,可是你还没回复我。”
“你要我怎么回复?”
Asuran拗不过这样的Dearka,又不甘示弱,别扭的靠上了身后的桌台开始僵持。
“Asuran!”
Dearka难得的怒吼没招来回应。被吼的人依旧维持着平淡的神情,那是他最后一道防线。
“Dearka,不要在意我,真的,Jule队有Yzak和你就行了,用不着我回去。”
“你这是在害怕么,Asuran?”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啊,你不明白…… 你就是想说Jule队里没你的位置是吧?你别总把自己当成垃圾好不好,Asuran Zara?自怨自艾也要有个限度!”
这次,比他小了两岁的蓝发的同僚没有说话,但从握住的胳膊上,Dearka分明感到了细碎的颤动。

曾经期盼的东西一件件破碎,只留下灰黄褪色的外壳,被无止尽的悲哀的轮回追赶着,Asuran最终选择了随波逐流。他不再妄想Dearka和Yzak的信赖,也不想再从他们的友情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如果又是易碎的幻象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所以这样的自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然而现在,第一次、Asuran发现自己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就像是被揭去了伪装一般,愤怒而又无力,痛恨对方尖锐的同时却又无法否定那份精准的刻薄。

Dearka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发火,——别人的好意为什么总是不肯接受呢?那个会开MS的朋友死了之后就真的要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么?到底什么时候才肯为自己活一次啊,这个PLANT的英雄大人?!
他蹙起眉,看见Asuran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什么ZAFT的王牌、什么Faith,不过就是个孤独的人罢了。
于是靠上前,将这个孤独的家伙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拥抱许久未见的密友一样。
“到底打算死撑到什么时候,Asuran……?非要我这样说么?Yzak和我并不想看见你痛苦。”
仿佛情人间喃喃安抚的轻语落在耳边颈项间的距离,Asuran怔住了。Dearka温暖的体温贴着他的身体。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不是一个人,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所以无法对现状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只是无所适从的僵硬着。手指碰触到台上的水杯,一股淡淡的凉意在心底荡漾开来。

眼眶酸涩的难受,Asuran闭上眼睛,遵循身体的本能将头靠上了Dearka的肩膀,然后感到对方有一瞬间的放松。
“你看,我没说错吧……”
低低的话语中似乎夹杂了些许含糊不清的笑意,Asuran并不确定。隐隐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被算计了,不过也不感到生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人造的阳光从半遮的窗帘射入室内,次日清晨,Asuran醒过来,看看周围,几年没住过的自己的房间恍惚之间有点不真实。
昨夜就那么和Dearka说了很多,像是要把一直以来找不到人诉说的郁苦统统发泄出来一样,连形象都不顾了。关于亲人、关于朋友,很多很多的事情。父亲、Kira、Nicol,Haine…… 到后来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睡着了的,只依稀听见Dearka问房间是哪间,然后将迷迷糊糊的自己抱上二楼,放上床盖好被子。
失态失大了,Asuran觉得整个人异常脱力。走下楼梯看见在沙发上靠了一夜也刚刚醒来的Dearka时就更加不知怎么办是好。

“哟,早上好!”
“……早上好。”
硬着头皮草草洗漱了一把,然后搭Dearka的车去买早餐,再去中央医院看Yzak。正如昨夜后来约定好了的那样。
“对了,你、不会还是要调职吧?”
一排排行道树将柔和的绿意映入眼中,Dearka问,然后得到了意料中肯定的回答。
……任务完了就回来。
想了想这样补上一句时,怎么就感觉像是别扭的小孩。

Asuran走进病房的时候Yzak正在和Shiho说话,看他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谈话内容很严肃,然而一见到Asuran,Yzak便立刻停下认真吼开了。
“你个混蛋想要痛死我啊!”
——预想之中的话语,在Asuran之后进来的Dearka已经顺手关上隔音效果良好的病房门了。

这时才迟钝的发现原来大家都没有改变,仿佛在岁月中浮沉的点滴,什么时候,终有避不开直视的遭遇。
只有自己,匆匆走开了那么远,却终于还是能够走了回来。



2005.06.13.
2006.03.05.


写在后面:
九个月前写的文,当时心情极低沉,也不知写了做啥的,结尾更是一塌糊涂。前些日子突然从电脑中翻出来,很惊讶,发现竟然写过这些,并且其中,相当一部分自己依旧是喜欢的。于是拖出来花了不少力气抖灰,成为这样。
其实A的郁闷很多时候自己要负责,不过只要是人,都会脆弱吧?无非能让A脆弱的事情恰好多些罢了。
因为自己的经历而造成心结,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解开。
是我写这文的目的。


Thursday, November 03, 2022 16:37:02 PM Machi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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