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作者:舞
因为去参加PLANT上最大军工业的更名仪式,下班回家的路和平日的有所不同。
在ASURAN看来,其实不管那家企业叫什么和自己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也不管更不更名,ASURAN从未对那个名字本身的组成有过几分注意。但既然被邀请了,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怎么说人家也是PLANT数一数二的工业巨头,其后牵扯到的政治线脉也是不小的一簇。
然后到最后的鸡尾酒宴席结束,自己一周的工作也就算告一段落。下周起,PLANT十二区的普选就要开始了。
在PLANT,普选每四年举行一次。这个在ASURAN从被议会里的CLYNE派暗地告知希望他回来的日期时,就已经不会觉得自己回来没两年就碰上是件缘分的事。
以往的例子虽然不多,但ASURAN有印象的那两次普选中,PLANT最高评议会的会员几乎是挨个儿换了个圈。分别选出自十二区的十二位最高议员,连坐两届的只有一位CLYNE派的中年女子。
是ASURAN认识的人,也是母亲曾经的好友。
每每想到这里ASURAN就会觉得父母的人际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对比现象。按理说母亲的好友怎么说也至少和父亲应该是朋友,但事实上,即使在ZALA派尚未抬头的时候,CLYNE派的人似乎都小心翼翼地和父亲保持着距离——除了CLYNE派的当家。
而这又是一个奇特的现象。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隐隐注定了CLYNE派将被ZALA派定为肃清的靶子、而后又挣扎着反过来将ZALA派颠覆。
这种同时向两个极端延伸的发展给PLANT上其他派系不少看好戏的免费入场券,但也都是些没什么威胁的分散力量,所以不管是CLYNE派还是ZALA派都不会在意。
ASURAN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逐渐变得有那么一份熟悉,心想,父亲一定没料到当年在眼底下做事的GILBERT DURANDAL会成为张牙舞爪的例外。
不过DURANDAL派倒也从没有叫嚣过例如要打倒ZALA派的某某言论之类的言论,所以从这点上来说,似乎又不能算作例外。
真要说的话,最大的例外,应该是不曾被父亲料到过会那般背叛的自己吧……
那时的自己,即使目睹父亲身亡、创世纪系统的溃灭,都不如在从GILBERT DURANDAL手中接过从父亲抽屉中清理出来的自己和母亲的合影来得悲伤。
那是真的感到了心在一抽一抽地痛,虽然不知是因为自始自终总是爱着自己和母亲的父亲、还是因为在某些层面上背离了母亲逝去当日发下的誓言而似乎感到心虚的自己。但不管怎么说,从那一刻起,才开始真正将躲避了父亲整整两年的那个自己给拖了出来,对着母亲的模样说,ASURAN从来都是ZALA家的儿子。
而那样的言论到底代表了些什么,有时想起来,怕是仍旧逃不了心虚。算是对过去的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误解的一种澄清吧。然而父亲已经逝去了,于是随之来而的没有实际意义的安心感的受益者就只剩下了自己。
呼应着心中的某点疑惑与期待,ASURAN突然觉得眼前的某处景物就着记忆一亮。
“停车……!”
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喊出这样一句,其实ASURAN自己都没想到,声带仿佛是被熟悉的树丛在脑海中重合上的印记牵动,不受控制地就这么叫了出来。
结果黑色的轿车踩着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后狠狠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SHINN保持着将刹车踩到底的姿势,有些不满的从后视镜里看着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ASURAN有一瞬间也就恍惚了。身边的男子在短暂的疑惑后,收起了本打算问出口的话。
于是SHINN就彻底奇怪了。
“喂,突然叫停车干吗呢?你?”
“……没什么。”这样说着,视线仍旧留在窗外密密的树丛上的某处。
“没什么?哦,那我继续开了。”
说着就要继续手里的动作,SHINN明白自己只是在气气ASURAN罢了。和这人相处的这么几年里,渐渐发现有些心计含量极少的小动作总是能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虽然不是每次见效,但今次,似乎又成了一个例外。
ASURAN犹豫了一会儿的时候,SHINN就保持着要继续手里动作的样子,当然那是很短暂的一会儿,短暂到坐在ASURAN左边的JACOB刚刚准备打断SHINN,ASURAN就开了口。
“SHINN,我想下去。你先回去吧。”
“唉?!”
——完全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于是发出了理解不能的抗议。但在JACOB眼里,ASURAN此时的想法,仿佛是终于叠上了他曾经在心中想过的那些未来一般令人感动。
这里是PLANT的高级住宅区,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一般是不会成为抄近路车辆的首选捷径的。算是一种默认吧,要不就是有些人家太过挑剔,鸣个喇叭什么的也会搞出个起诉实在令人受不了。但ASURAN知道这对SHINN ASUKA是例外的——毕竟这家伙为了赶科幻连续剧的终集就可以风驰电掣地在这里开个鸡飞狗跳。母亲如果还在的话,说不定会惊讶地发现院子里的含羞草怎么就全部闭合了针叶。
“你先回去吧,那个什么不是最后一集吗?今天?”
ASURAN一边轻笑着一边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就像是默认了对方一定拿自己没辙一样。他站在外面,透过车窗看见灰瞳的男子也打算离开车子,于是弯下腰、将身子凑近了摇下来的前窗,
“JACOB,没事的,你们先回去吧。”
“喂干什么突然搞得神秘兮兮的啊?!”
SHINN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尤其是在看见那个向来紧张ASURAN的大叔今次竟然也持默认态度时,就更加觉得怪异了。
于是二话不说也下了车。——不就是个最终话吗?连续剧我还怕它不重播?
结果激将和反激将,在ASURAN和SHINN之间总会产生哭笑不得的结果。
ASURAN微微一怔,随即没说什么,仍旧是自顾自地向前方的树丛走了过去。SHINN像是又被抛弃了一样不甘地将视线投向JACOB,那边却已经离开后座、坐上了驾驶的位置。
“这里很难打车,SHINN,注意点别让人惹麻烦。”
对于SHINN,虽然这小子和ASURAN顶嘴时常能把人气得半死,但是对ASURAN以外的人,却始终挺讲礼貌。所以很多时候会让JACOB觉得SHINN其实就是故意找茬跟ASURAN过不去。他也曾经问过ASURAN关于SHINN的事,虽然在ZAFT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些传闻,诸如“获得两枚星云勋章的英雄”之类的,但ASURAN说出来的,却是JACOB从未想过会听到的话。
‘那家伙,其实是我以前对不住他。’
听到这里当即就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初衷。既然ASURAN都那么说了,而SHINN确实也没有一次给他们造成实质上的困扰,JACOB很快就不再往心里去。结果时间久了,竟会慢慢觉得SHINN冲着ASURAN使小性子的脾气颇有些可爱,还是属于青涩年龄的孩子,就像当年的ASURAN,有着乖巧的外表、却偏偏老是做些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
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太过追究记忆里的事会束缚前进的脚步,但偶尔缅怀一下,其实那些朦胧的影子还是会令人感觉温暖。
* * *
JACOB没走一会儿SHINN就开始后悔了。
首先、没有真的料到那大叔就这样走了,还告诉自己打车不方便那不是真的要错过结局了吗记得预告上说结局可是有着出乎意料的精彩之处啊怎么自己就那么一个冲动……?!——其次、谁原意真的陪ASURAN来这里不知干吗这前面怎么看也就是PLANT随处可见的绿化树丛那家伙发什么病突然钻下车钻来这里……
等!
SHINN止住想揉眼睛的冲动,只见前面走开不远处的ASURAN的身影晃动了那么一下,然后就全部消失在绿色屏蔽之中。
不是吧?
SHINN快步往前面走了走,才发现原来在树丛中有一条自动洒水器占领的空隙,从之前那个角度也就完全看不见树丛中差不多够一人挤着通行的空间。所以然后,SHINN也就学着ASURAN的样“消失”在树丛里了。
没过几秒走出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有着复合式小楼的后院里。白墙前碧绿的草地修剪地很平整,没种什么花,看起来像是缺乏设计的模式化设计。本来SHINN总是想问些什么,但突然就觉得气氛哪里诡异、有些说不出话来,于是安静地跟在ASURAN后面往前走、沿草坪左边的小径到了房子的正面。
——于是SHINN第二次产生后悔的感觉。
“PATRICK ZALA故居”。当门边这几个银灰色的字贴着黑色大理石的字牌映入SHINN的眼帘时,之前所有不协调的怪异感统统找到了答案。
SHINN有些茫然地看着ASURAN在前方不远处依旧安静的身影和捉摸不定的心思,一下子似乎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在他认识、理解范围之外的ASURAN。虽然SHINN最初就是从ZAFT的宣传媒体上得知ASURAN的存在、并也是在ZAFT中与他相遇,但对于ZAFT对ASURAN的意义、或者说,PATRICK ZALA这个一手创建了ZAFT的人对ASURAN的意义,SHINN却很少认真思考过。
因为只要一思考、往往就会立刻遭遇死结,接着就会发现毫无出路。除非去问本人,否则要怎么揣摩他的心思?只不过SHINN想,就算去问那个人,估计对方自己也都说不清吧?否则他那两次叛逃算什么?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理直气壮地回来了。——但这些他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吧?那么也就没有去问的必要了。
然后SHINN就又会开始恨恨地想,自己怎么又关注起那个郁闷的前辈来了。
ZALA家的旧址,早已成了供公众免费参观的国家财产。这里的登记家主是PATRICK ZALA,加上之间发生过的重重变故,所以即使在他的儿子依旧健在、并已经回来PLANT的现在,政府都没打算过要将房子归还给ASURAN ZALA。
即使是归还了,怕也是一样被废弃在此吧。如此这般倒还不如现在这样,至少还有人定期打扫、不时有人参观,不会显得那么寂寞。
虽然是不用买票就可免费参观,但还是有闭馆时间。在PLANT,政府人员下班时间和一些服务机构的下班时间是一样的,比如银行、证券交易所、保险公司,还有纪念馆之类的。
ASURAN难得坚定地决定“回家看看”,走到门口,却正好看见工作人员关了灯锁门的身影。
“今天已经闭馆了,请明天再来吧。”
这样不客气地说着,连头懒得回一下地继续手中的事。锁好了门就意味着正式下班,所以在这个环节上任何人的动作都不会拖泥带水。
ASURAN愣了一下,之后竟有些微笑起来。习惯性地欠了欠身说不好意思打搅了,然后转身向远远站着看着的SHINN走去。
没有一点留念的动作、干净得让SHINN再次觉得放弃看电视剧来看这个实在是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怎么回来了?”
“闭馆了,说是让明天再来。”
“那你明天还来吗?”
接着问了下去,ASURAN却不答了。他看着逐渐坠入夜晚的天幕边缘卷起一晕晕的红霞,刮过身边的风明显冷了下来。
有时候触摸记忆实体的感觉未必很好,比如眼前这栋自己曾经住了近十年的房子,最后匆匆离开的那次是因为前线突然发来急招令、中断了本来就没几天的假期。再那之后,就再也没空回来了。而等到“背叛”之后,也就失去了回来的资格。
所以总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遗憾。那些细小的来不及整理的东西,属于母亲的、自己的,或是父亲的,在战后政府接管了这栋房子清理时被分类丢弃了,保存下来的唯有一些“有价值”的物品,但那些、却没几件沾有令ASURAN怀念的气味。
如果有些东西就此消失了,或许也就成为了一种了断。可以放开、或者可以用存在内心中。但偏偏就是模棱两可地这样存在下去,然而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被修葺维护地很好的房子已经开始和记忆中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同,ASURAN说不上来。或许是记忆不准了。记忆外的自己也在改变。结果站在似曾相识的自己的家之前,突然感到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想要看见的过往的身影,一半是怎么努力也重合不了的陌生的自己。
说是忘记就能真正不再属于自己,却仍是无法忘记,同时也无法继续告诉自己那就是世界的全部。
ASURAN开始感到头痛,心想是不是下周要开始的普选已经开始影响自己对事物判定的准确性。在废弃卫星上的那几年、以及之前,自己明明是不会注意心情的这些角角落落的。
收拾好了的工作人员不再理会这两个迟到的访客,下班走人。
在感到身边有人经过并越走越远的时候,ASURAN突然想,或许那时是离得还不够远吧?否则人们怎么总是习惯说“叶落归根”这个词呢?
他看看SHINN,对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还要留一会儿吗?”
——这次总算是问出了比较温柔体贴的话。
ASURAN摇摇头,像是之前突然被什么迷惑了又突然清醒了过来一般。冬季的风吹得人有些冷,隐隐觉得右肩的旧伤又开始犯痛。
“不了,回去吧。”
虽然一下子觉得脱口而出的“回去”这个词实在是含糊地可以,在本应该是自己归所的建筑前,ASURAN决定不再和自己计较一些小事。
于是和SHINN一起,朝高级住宅区外最近的地上车车站走去。
* * *
半途路过SHINN的住处时将他放了下去,也不知能不能赶上最后一集的最后半集。最近每每看到SHINN有时为了一点小事就生动地惊天动地时,总会感到有点亲切。
ASURAN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打开冰箱看看也没什么新鲜能唤起食欲的东西,于是又关上了门。觉得身上有点冷,想想走去厨房给自己冲了杯热可可。ASURAN不喜欢弄得满屋子热烘烘人昏昏欲睡的暖气系统,所以壁挂冷暖两用式的空调,向来都只作单冷机用。
暖气让人头晕,温暖的热水浴又是另一回事。秋冬季节回到房间后总是凑合着吃些作晚餐,但洗澡却是从来认认真真。
冲掉一天的疲倦之后脑袋也清醒了很多,再看看文件资料,或者报纸电视,有时候DEARKA会打视频电话过来,有时候自己会打过去。总之每天每天的夜晚就是这样过,回来至今的日子也都安静而实在。
然而这次从浴室里出来,却感觉脑袋一点一点更加迷糊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额头,说不出到底是热还是不热。
ASURAN跑去找体温计,这还是不知什么时候DEARKA忘在这里的,后来说要还给他时对方嫌麻烦地挥了挥手,说放我这里也没人用就留你那儿好了。
过了一会儿对着日光灯看了读数,37.5,不尴不尬的数字。
ASURAN对着水银柱小小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再去看会儿准备文件。
结果就这么看着看着,脑袋竟然越发昏沉起来,由迫使自己一点一点减慢阅读速度到最后突然有那么一刻发现面前A4纸上的密密麻麻的字母全部变成了无法理解含义的存在时,ASURAN终于开始有些慌神。
又把那根温度计抓了过来,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对着灯光看了半天才辨认出那细如针芒的刻度:38.5。
这下ASURAN算是彻底服气了。自己从刚才到现在也没干什么啊,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了呢?不过就是之前怀了一下旧,外加准备了点资料。——难道怀旧的时候不能工作?
怎么想也是奇怪的理论,所以觉得自己真是烧着了,否则哪来这么荒谬的想法……
打开抽屉翻找退烧药,像以前一样吞了两片然后再咕噜咕噜灌下一杯水。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烧,否则真是白浪费等了四年的形象了。
ASURAN老实地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好,然后放松身子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好容易坚持了两分钟后突然想起手机忘在外间了,于是赶紧起身跑去拎了进来,搁在床头。
这种时候要是有什么电话自己听不见可不行。
其实以前在废弃卫星的时候,凡是遇上温度系统故障气温骤降自己就会低烧一下,有时身上的旧伤也会伺机痛那么一下。不过都是些小毛小病的,吃两片药就差不多了。只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应该不是和SHINN生气的缘故、烧得睡过了头,JACOB没在会议上看到自己所以找了过来,结果从那以后就格外注意自己的状态。
麻烦的事情。不想搞得处处被人关心,所以那之后又得额外小心,但不管怎么说,JACOB真是个稳重的人,以后发现自己不适时也只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提醒注意休息。所以几年下来,ASURAN逐渐承认这也是自己原意对他交付信赖的诸多原因之一。
还好那次撞见的不是SHINN……
伸手摸了摸肩膀,的确是有些痛。ASURAN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别再去想,却就一直睡不着,像是做梦又像是完全清醒着知道周身一切的感觉不断厮咬着,越是想快点睡着就越是睡不着。
折腾了半天,突然想起自己买的退烧药是吃了也不会困的那种,ASURAN一下子后悔起来。
要是以前一定就干脆起来看文件了,反正也睡不着,但是现在他却不敢拿自己的状态开玩笑。
下周普选开始下周普选开始下周普选开始……
就这么紧张着紧张着,终于有深深的疲惫感沿着四肢弥漫开来。等ASURAN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
说是睡着,大概也就是四、五个小时的样子,之后不知是身体休息够了还是一直没休息好,昏沉沉地发出抗议于是人又醒了过来。
睡得不深,之前还在想最好就这样好了吧好了吧别像上次一样痛得像纸糊的娃娃、碰都碰不得,但越是想、现实往往就越会违人的意。清晨觉得冷的时候无意识地蜷起身体裹被子,结果当即就感到细密的痛楚毫不客气地扎上肩头。
啊……
听见自己措手不及地呻吟了一下,心想这下完了,该凑热闹的不该凑热闹的全部挤一块儿了……
有些事,往往越是紧张越容易嚣张。ASURAN感受着意识在生生裂开的疼痛中清醒过来,睡不着了、烧就不会退,但现在确实是睡不着了。
ASURAN下床套了件外套,身上还是觉得冷,但要开暖气,又怕头更加昏沉。——虽然现在已经晕晕地有些恍惚的感觉,他还是慢慢走到客厅电视机柜边,拉开抽屉找止痛药。
记得DEARKA曾经叫自己把药放在床头柜好拿,但自己却就是觉得应该放在客厅里。仔细想来可能是因为以前母亲总是这样做,这样家里的药大家都好拿。
不过与那时不同的,现在的客厅也是自己的个人空间、不用再顾及方便别人了。
这样想着,在药箱里摸索着,过了好一阵,ASURAN才发现,原来早就没了止痛药。
是太久不用所以干脆就没买了、还是上次什么时候用光忘记补充了……?脑袋涨涨的,怎么都想不起来。ASURAN和昏昏沉沉的自己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地躺倒在沙发上。
窗外有微微的薄光沿着窗棱落了进来,有异于以往清晨时清冽干爽的金色,现在满视界都挤满了黑色金色的微粒,压迫着视神经让人发晕。
算来已经是周六早上了,这样下去一定不行。
ASURAN想到了电话。本是很平常的通讯工具,但要用来求救,啊、或许说求救有些过了,总之要专门用来寻求帮助,是令他很不习惯的一件事,只是眼下除此之外也看不见其他办法了。
可是难道不该是旧伤疼起来然后才引起发烧吗……?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稀奇古怪地都在想些什么了,扶着肩膀离开了沙发,一步一步踏回卧室拿电话。
不就是打个电话又怎么了……
突然变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ASURAN抓过手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有点迷糊…… 虽然交给上次已经打理过自己的JACOB会比较方便,但还是拨下了DEARKA的号码。
因为估计、DEARKA的话,是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训自己一顿吧……
* * *
如果是平时,DEARKA ELTHMAN在这个时候一定已经急匆匆地起来,嘴里叼着牙刷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了。但即使是每天准点起来在体内生物钟上留下的痕迹,也不及周末两个早上肆意补觉来得深刻。
DEARKA觉得“年轻人就应该永远干劲十足”这个说法简直就是混蛋创造出的混帐话、用来欺压那些雄心勃勃却又缺乏自信的上班族的。而像自己这样虽然逃脱不了上班族命运却永远也不会拼命向上的人,尽可以安心忽视。
可悲地是,就算周末通常可以睡上个好觉,但手机还是不得不开的。托自己工作性质的福,这PLANT中居住人口最多的APRILIUS上哪怕是出了一丁点儿沾边“国家安全”的事,那枚长方形宝石蓝的手机立刻就会响个不停。
和工作组不同,ASURAN的号码在DEARKA手机中是归为私人组的,所以来电接入的时候不会响得那么惊天动地。——不过如果是用ASURAN办公室的座机打,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六清晨,虫子不多的PLANT上早起的鸟儿也还在徘徊寻找的时候,DEARKA一点醒来的意思也还没有,而那个本该是让人感觉亲切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听见床头柜上发出的声音,DEARKA第一个反应是今天又没得休假了,之后才辨认出那个不是叫他穿上制服到某地赶场的音乐。
伸手抓过手机,来电显示上是那个排在通讯簿里第一位的人名。DEARKA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按下接听键。
“ASURAN啊…… 大早的,什么事情……”
“早上好,DEARKA。”
——那边应答的声音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对此DEARKA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ASURAN从来都算是比自己有上进心的那种吧。
“那个…… 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带点退烧药……”
“唉……?”
DEARKA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钟才意识到对方话后面的含义。
“你……又发烧了?”
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来。明朗的早晨遇见一个惊讶后,人也清醒了。DEARKA接着问,“你现在就要?你那儿吃光了?”
“不是…… 那个,还想麻烦你带点止痛药来。”
似乎是为大清早就这样麻烦别人过意不去,ASURAN的声音顿了顿,轻了下来。
“……退烧药没吃完,还有。”
又急忙加了这样一句,似乎说了、就能减少对方麻烦似的。
DEARKA有些哭笑不得,虽说ASURAN的脾气从不至于给他造成困扰,但是每每被这样对待时,都会不由为ASURAN感到辛苦。
真不嫌累啊……
“我说你,哪里犯痛了?”
“哎……?没什么,可能最近有点累,肩膀有些……”
“好我知道了,你给我等着,一会儿就到!”
“啊?没事的DEARKA,不用急。”
“让你等着就等着!”
“啪”地合上翻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急,不急这种时候把我抓起来跳舞啊?!
深知那家伙从来都是喜欢死撑的性子,现在总算知道忍不住跳出来打电话了,只是这样看的话,昨夜怕是折腾得厉害。
DEARKA想了想,匆匆整理了一下,从桌上拎了钥匙就出了门。
在五个街口外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ASURAN点名的药,DEARKA对老板说着还要一支镇痛喷剂的时候,滚动播出的新闻特别节目普选花絮正好切换到某张熟悉的面孔。
镇痛喷剂被很快递到手里,电视正好传出和之前电话里同样清澈的声音。更加认真而一丝不苟着。
DEARKA付了钱,心想做演讲的ASURAN ZALA和在家里等药的ASURAN ZALA、这样两副画面在脑海里重合起来的效果实在是让人有气没地发。
穿过商业中心区也不会遇上堵车,周末清早路况极好。到ASURAN公寓的时候DEARKA看了看表,四十分钟,DEARKA你真是太伟大了……!
就像ASURAN知道DEARKA额角上有道淡淡的伤疤,只有在极近的距离才能发现;DEARKA对ASURAN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哪些彻底愈全了哪些偶尔还会犯痛,也早就了如指掌。
看见那样的身体,总会止不住在心里叹气。一道伤疤就是一个往事。战争中的记忆,总是来得深刻,而后像鬼魅般缠在心底久久不散。
DEARKA有时摸摸额角还会想起NICOL死去当日那些不见边际的黑云,阴阴地遮盖了天空,压在心头让人无法喘气。
那时的心悸从来没有在时间的长河中得以稀释。埋在心底的角落,像躲着阳光蛰伏的霉菌,不时就出来散播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从没想过去了解ASURAN身上那些没有消去的伤疤。是怎么留下的?为什么不去治好?——那个人就像是在收集一路走过来的痕迹一般,小心翼翼地承载着过去投影在身上的伤痛。既然连自己都不会忘记叫MIRIARIA的自然人女孩留下的泪,总是站在舷窗前、一个人面对黑暗宇宙的ASURAN又怎能舍得在战争过去后就变得理得心安?
于是那些纷乱的伤痕就像他错综繁复的人际一样,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牵扯出理不清的交叉。DEARKA只是知道,近来发作厉害的那处伤口,压在肩头的旧伤上,是那个总喜欢跟在ASURAN后面的黑发少年留下的。
穿过没人的客厅来到卧室,估计是折腾累了ASURAN正缩在被子里睡得迷糊。DEARKA故意将几盒药丢在床头,发出了些许声响,然后转身去厨房倒水。
回来的时候看见ASURAN翻了个身,于是没好气地把被子揭起了角。
“喂喂…… 大早的把我喊来自己还在睡?吃药吃药!”
伸手扶起ASURAN,靠近自己时明显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汗湿的发丝凌乱地粘在一起。DEARKA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 果然等到他主动发声的时候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结果喂完药后竟然还听见一声含糊不清的“谢谢”,DEARKA手里的动作倒是没再顿了,放好杯子腾出手将ASURAN的衬衣解开。
从右侧锁骨直至心口下方,斜斜划过两道玫瑰色的狰狞。相比之下,若干年前那颗穿过肩膀的子弹留下的痕迹倒不是那么明显了。
再过几年,这些伤痕终究也会淡去吧……?
拧开镇痛剂瓶盖,像水一样的雾气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感到怀中的人微微颤动了身体,终于是没有再继续那令人动摇的“谢谢”……
* * *
隐隐觉得身边有个人挨着自己睡了下来,还似乎是嫌挤一般将自己往床侧推了推。接下来就没什么声响,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窗帘似乎是被拉上了,本该阳光明亮的室内就像坠入午夜一样黑暗。
之前服下的安眠药开始生效,ASURAN沉沉睡去。而等他终于赶在下午的阳光褪去前醒了过来、抓过床头的闹钟使劲瞅时间时,外间传来电视播放新闻的声音。
DEARKA这家伙……
一边揉着睡得有些昏沉的脑袋,ASURAN拿过床头的药品,一盒盒对着标签看了起来。
果然是有安眠药……
扶着肩膀下床,感觉比早上好了一些,却依旧是在不依不饶地疼着。ASURAN推开门,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扎了进来,有些不适应地眨着眼睛。
“哦,起来了啊!”
DEARKA坐在沙发上,手里摊着杂志电视里播着新闻,一副悠然周末的样子。——不过不用说ASURAN也知道,这个早上被抓来救急的家伙其实守了自己一整天。
“啊…… 睡得头痛……”
“是吗?反正睡不着头也会痛。”
看了一眼钟,差不多到了吃药的时间。DEARKA跑去拿药倒水。ASURAN靠在沙发上振作精神,一边看着DEARKA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觉得这样被算喂几颗安眠药其实也不错……
“麻烦你了,DEARKA。”
“不麻烦,五颗药,全部给我吃下去。”
ASURAN看着递到面前的五片药,伸出手,在DEARKA手掌上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留下一粒小小的蓝色薄片。
“喂?”
“不要安眠药,已经睡够了。”说着服了药。温水顺着喉管滑落胃里,ASURAN突然觉得挺饿,已经快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
他刚要站起来就被DEARKA的手盖上额头,那个大了自己两岁的金发青年似是满意地扬起嘴角,“烧退得差不多了啊!再吃颗安眠药好好睡一下肯定就全好了。——醒来正好赶上普选啊你不是着急着普选?!”
ASURAN突然间觉得全身乏力…… 他看看DEARKA,放弃了似地说,我饿了,有没有饭。
然后就看见了从楼下餐馆叫的蔬菜汤和淡意大利面。DEARKA中午就叫了外卖,除了自己那份外还留了份等ASURAN起来吃。所以在发觉对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之后…… ASURAN打算一切听DEARKA的、再不提反对意见了。
“对了,之前SHINN ASUKA打电话来找你。”
吃饭的时候坐在一边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的DEARKA突然说道,ASURAN眨了眨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什么事?怎么没叫我?”
“你睡得那么沉,叫起来又怎么样?我说你不舒服睡了,JACOB说之后会再打给你,没什么大事,还让我监督你好好休息呢!”
听DEARKA这样说,突然怕是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就算自己不在JACOB他们也能处理好,虽然这样相信着、却仍旧没法放心。
二话不说放下刀叉就要去打视频电话,却因为忘了绕道、路过沙发的时候一下被DEARKA拽住。
“喂喂,先把饭吃掉,冷了再热我嫌麻烦!”
我又没叫你热。ASURAN条件反射地想要顶回去,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怎么看今天也该听DEARKA的……
挣扎了两秒,然后老实地回到桌边,三口并两口吃得差不多后将纸盒丢进厨房垃圾桶。ASURAN问,这样可以了?——谁知路过沙发的时候又被DEARKA捉了过去,一手扣过腰间,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瓶小小的药剂。
“这是什么?”看着DEARKA开始解自己衣扣ASURAN不解地问,“DEARKA……?”
“镇痛剂啊,你不记得了?之前用过的。”
“哎?不是已经吃了药?”
虽然不会在意,ASURAN还是不喜欢让人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并不是感到害羞。这些伤痕就像是构成了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存在,只对自己有意义,所以不希望别人碰触。——就只是这样奇怪的心理而已。
但在DEARKA面前又是例外。
如果说从别人那里会得到不明所以的看法和暗示、而让自己最小心翼翼保存的那部分情感受伤的话,ASURAN知道DEARKA从来都不会对自己的事情太过在意。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就在他面前养成放心的习惯。
其实ASURAN自己也明白,有些心理不过是长期下来积压沉淀的偏执的结果,但从未想过改变、更不会因为一些客观上进的理由就丢弃一厢情愿的坚持。
有些怀念,即使被鲜血浸染出了悲哀,也是一定要保存的。
稍微发呆的时候感到肩头一凉,有种像是涂了酒精一样的触感顺着胸口向下飘落。
ASURAN无意识地握住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烧退了很多,各种反应都灵敏起来,就凭这点,也逃不掉感谢DEARKA的安眠药。
“下周开始普选下周开始普选……”DEARKA一边念叨一边把药瓶放好,揉搓起刚才喷雾的地方,“看在我已经忙得要死的份上,ASURAN,你就配合点快给我好起来吧……”
半重不轻的力道落在肩膀上,ASURAN疼地直咬牙。脑袋不自觉向后仰的时候碰到了DEARKA的下巴,于是他突然忆起早上落在身边的那个存在。
“DEARKA,你昨晚几点睡的……?”
ASURAN直接又犹豫着开了口,生怕听见让自己过意不去的答案。
“我?睡得比你好。”
“是不是早上吵到你了?”
“啊?!ASURAN你怎么现在想起来跟我说这个——?!”
DEARKA受不了似地叫了出来,心想你就带着这个迷糊劲去普选吧…… 没准JACOB大叔会哭出来……
昨天凌晨才收队的自己的确是躺下没多久就被电话给拽了起来,但既然补过觉了,也就算了。要说不满的依旧是ASURAN那张床,宽敞的卧房明明可以买张更宽些的,怎么偏偏就选了个差不多只能叠着睡的?
DEARKA脑袋里的碎碎念ASURAN听不见。痛完了他站起来朝电话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嘱咐DEARKA“困了去睡会儿”。
被这样说了的人无力地摊倒在沙发上,两只胳膊大大地搭着靠背。
病人和探病的立场突然变得含糊,怎么就动弹不得。
“打完电话给我过来吃药!还在生病的家伙!”
ASURAN手中拨着号码,将头扭过来看了看DEARKA,有些苦闷地笑了。
* * *
DEARKA随手拿了份杂志来看。翻完了报纸就只能看报纸堆下的过期杂志,所以说,ASURAN家总是缺乏能让人愉快消磨时间的东西。
《地球上》,一份以介绍地球自然人文风情为主的月刊杂志,在PLANT上一直都有很好的发行量。ELTHMAN家也订了一份,不过DEARKA自己看得倒是不多。大概、算不上是对地球持有复杂情感的那类人吧……
在PLANT的协调人无法忘却自己的母星,精致地复制着地球上风貌的同时却又总是忘坚持自己的不同,怎么看也都是复杂而不安的存在。
漫不经心地翻着彩页,地球上所谓壮丽的日出日落在眼前晃了一下就过去了,还不及记忆里那满天狂舞的黄沙干燥来的深刻。ASURAN在那边打电话,从一开始正儿八经地问事逐渐变成对着视频解释自己只是小小的不舒服睡了一会儿之后又不知怎么变成会议厅没有热可可只有苦咖啡也是没办法的事……
DEARKA听听那个清秀却不单薄的声音,看看这些精致却不真实的图片,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ASURAN和SHINN之间的奇妙缘分他早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总的来说,就是大男孩之间张牙舞爪的争吵、没什么意义却又乐此不疲。
SHINN乐意挑刺,ASURAN也乐意陪着被挑。DEARKA知道这是因为他在心底始终觉得对不起SHINN而产生的后果,但这是否是源于潜意识中的愧疚而在行动上做出的补偿就不得而知了。恐怕ASURAN本人也不清楚,毕竟这家伙有不少喜欢无理取闹的朋友,而他也早就习惯了被打岔。
但像SHINN这样总喜欢跟着ASURAN却又不肯承认的的,算是种徘徊在依赖和叛逆之间的小孩任性心理吧?
所以的确是很微妙的存在,这样的两人,一路走过来,ASURAN却连犯病的真相都舍不得告诉SHINN…… 结果被欺负也只能说是活该了……
在上次、也就是PLANT和地球间第二次全面战争结束之后,叫ASURAN ZALA的人再次从PLANT消失了身影,而这次也没有名为ALEX TINO的人出现在ORB。
在DEARKA通过私人途径联系到位于某处小行星带上的昔日同僚之后五个月,一纸从军部下达的命令传到了他手中。然后便是这四年间唯一的一次去拜访ASURAN,以ZAFT军人的身份。
那时开始DEARKA更加深刻地了解到一些事,比如ASURAN宁静纤细的外表下有极易被人忽视的固执和坚持,比如PLANT政府光鲜的外表下总也交替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汹涌。
所以一届届政府的更替,一次次的背叛、忠诚,在被写入史书后就正式成为协调人群在某些方面的通病。
是对存在于黑暗宇宙中孤独的自身的一种深深不安。迫切地想要得到认可,却又不屑于向自然人要求肯定…… 至于将Evidence 01展示现场安置在代表PLANT至高政权的最高评议会的大厅中,这种做法本身,似乎也能间接折射出协调人对生命本源的一种孤僻的信仰。
Evidence 01的实物,即使是协调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见到。DEARKA看过,YZAK看过,ASURAN自然也看过。似是有着羽翼的巨大鲸状生物的化石,不知怎么就在这茫茫宇宙中被开辟PLANT的人们发现了。
然后被供奉起来,成为一种魅惑。
在这个国度中的人们都有着自己的一套坚持和认知。对知识的掌握和运用是共通的,对PLANT的爱护和忠诚是共通的,对协调人自身的肯定和维护是共通的,除此之外,在其他尤其是人文方面,人口完全无法和地球相比的PLANT社会却要千奇古怪复杂得多。
好比GILBERT DURANDAL是利用了PATRICK ZALA的话才将ASURAN再度纳入ZAFT,但即使没有那些设计ZALA前议长的话,ASURAN怕也是难以抗拒吧?不管之后又会发生怎么无法预计的变故,散布世界各地的协调人,总像是受着磁场作用的铁屑、绕了一大圈后依旧无可选择地落回锥形的人工天体上。
宿命这种东西,从协调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深深植入了体内。
于是就这么坐着等着ASURAN讲完电话的短短时间里,电视中又开始传出甜美动人的歌声。
美丽的女孩。浅绿色的头发直直地垂在肩头,苍蓝色的眼眸,孔雀石的衣裙,简直就像是为了述说PLANT的存在而诞生的少女。清冷的装扮却不显得孤高,只是那样温柔地笑着、歌唱着,很快就溶解了LACUS CLYNE在PLANT民众心中留下的痕迹。
ASURAN给SHINN的电话之后又给JACOB去了电话,之后对什么事似乎都不放心的他接着跑去查了电邮,等他终于发觉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走出来时,电视里正好开始播放清澈地让人窒息的PLANT歌姬专辑。
水一样的衣裙,特殊的视觉效果,在PLANT巨大的湖泊之间舞动出虚无缥缈。
和LACUS完全不同的风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悖。然而ASURAN对此却没什么反感。
不管是曾为自己未婚妻的那个女孩,还是由MEER CAMPBELL所扮演的那个她,都消隐于这片人造天空之外很久了。所以根本不需要去刻意操作,只要放任时间流逝,人都会变成容易遗忘的生物。
脸上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在DEARKA身边坐下,随手拿起早上的报纸,翻着,却看不进去。
“忙完了?”DEARKA从美丽而空虚的PLANT招牌节目里收回视线,问。
“啊…… 一份目录下周上班看一下就行了。”ASURAN有点过意不去地笑了笑,“也被JACOB说了,叫我好好休息。”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人关心了,但还是会感到不自在。DEARKA也好JACOB也好,给予自己安全感的同时也总是会带来惭愧…… 并不值得被这样对待,自己…… 不知从何时形成根深蒂固的想法,一直盘踞在心底,固执着不肯消散。
但自己确实是改变了。
谢绝了KIRA发出的邀请参加他和LACUS婚礼的好意,也逐渐忘记了CAGALLI拽着自己跳过烦恼的笑容。
自从ORB中止对废弃卫星的资源输出后和KIRA,CAGALLI他们的联系就少了很多。原本就已经不多的通讯,在这两年中再次直线下降。
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每每听到对方声音时会忍不住怀念曾经沐浴在阳光下的自己,虽然也会同时厌恶着那时的无所作为。但应该还是觉得亲切的吧……?所以在看到电视,报纸上相关的报道时会下意识地多关注几秒,或者在视频上看到对方放松的神情自己也会流露安慰的表情…… 只是在那些少得可怜的私人通讯中,已经有很久都没法找出天气良好身体不错之外的话题了。
关于工作的任何一个话题都有可能涉及机密,横在对方和自己之间,是没法谈论的。KIRA、CAGALLI、LACUS,还有自己,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仍认真地不想捅破。——但即使是决定了装腔作势下去其实也早就明白了,回不到过去单纯得幼稚的生活,彼此都是。所以只要知道对方平安就好。
从ORB再度更改对PLANT的外交政策开始,以往那种强迫自己必须不离不弃的想法逐渐转了道。成熟的个体,本来就是不同的存在。拥有自己的事业、异于之前的崭新的世界,ASURAN觉得现在这样生活得挺好,所以他想,KIRA他们应该也和自己一样、过得开心。
交由记忆牵引向前的友情,不是放弃对方,却也不用陪上自己。这种相处方式,在决定离开ORB那个国家之前,是想也没想过的。
ASURAN抵下头想了一会儿。记忆并不杂乱,只是太过富足,一个大意就让人消受不起。再抬起头时看见身边DEARKA轮廓分明的侧脸,突然觉得不真实起来……
“嗯?”
发现ASURAN突然开始呆呆地看自己,DEARKA奇怪地应了一声,对方却还是没什么反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蓝发遮掩下的额头。
手被轻轻拿开,ASURAN凑了过来,安静地吻上了那双欲言又止的唇。
很深的吻,令DEARKA一下子不适应了他的主动,只得伸手绕过他的后颈,让他更紧地靠近自己。
能够确认真实的气息。
“……怎么了?”
从沉溺的纠结中理顺了呼吸DEARKA问道,ASURAN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视线落及的前方是墙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照片,军校毕业的合影依旧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那时年少,从未想过今天的彼此会是这副形容。
无法否认自己是个容易怀旧的人,但却也因此更能理解父亲的想法了…… 比那日GILBERT DURANDAL告诉自己还要深刻的。
“DEARKA,昨天让你加班的事件又是和‘新ZALA派’有关……?”
“哎?”被问的人耸了耸被枕着的肩膀,对ASURAN跳跃性的思维方式表示不受用,“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没有权这样过问军部的事啊,ZALA先生。”
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DEARKA听见对方蹭着自己脸颊轻轻苦笑。
没什么心机的尝试,即使被看穿了,也只说明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是透明易懂。很早前就是这样了,所以不会感到惊讶或者不甘。
就像第一次看见特殊印刷纸张上那些淡淡的最高评议会水印还是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当时灰绿色的文件边上放着自己和母亲的合影。时间不知不觉走过了这么多年,ASURAN知道,那些早已为自己熟悉的排列方式,将在明天之后正式沿着自己的生命排列下去。
完
200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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