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ways on my mind

作者:泉



第一章


人心難料,世事難測。到底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正確的態度,還是居安思危才是人生的守則?

帕特利克覺得這問題是時間多得只能浪費的人才會去研究,自己便是最好的証明。他靠著椅背仰望天花已經一整天,看著天花由白色變為橙黃,再由橙黃變為暗黑,反正他已經沒有事情可做。不久前還是 plant 最高權力中心的自己,此刻連踏出家門的資格也沒有。身為戰爭罪犯而被軟禁在家中,他只是隻等著被屠宰的喪家犬罷了。

稍微閉上雙目呼出一口氣,帕特利克連頭也不想動一下,僅以眼角餘光望向放在桌上的照片:一名有著藍色短髮的高貴婦人,和她身旁那名有著同樣髮色的俊秀少年。彷彿有千萬條蟲子在心頭盤旋索繞,教人分不清是訥悶還是刺痛。帕特利克伸手將相架拍在桌面上,可是心中隨之襲來的空洞感又教他重新把相架放好。
照片中婦人和少年再次微笑著,但在現實中一個已不能再向他微笑,另一個已不會再向他微笑。

「抱歉打擾你了老爺,晚餐已經準備好。」數下敲門聲後是管家的聲音。
「知道了,你先下去。」
半晌後,帕特利克站起身步下飯堂,可是坐下來還吃不到幾口便放低了手中的刀叉。
「又沒有胃口嗎?」管家擔心地上前細問。
管家的年紀雖比帕特利克大上好幾年,外表卻反較對方年輕,不高不瘦的身材穿上西裝盡給人文質彬彬的感覺。自從蕾諾亞懷有身孕後帕特利克便請了他來到薩拉家工作,可以稱得上見證著這個家的經過。就算到了今天這種局面,管家還是自動要求留下來。
「嗯。」只得自己一個吃飯哪來好胃口。
帕特利克把後半句話藏在心裡,偷偷望了望旁邊的位置。

曾幾何時,妻子蕾諾亞曾坐在那裡教導早已把飯菜弄得天一半地一半的小阿斯蘭如何正確使用刀叉。
阿斯蘭這小子也不知長得像誰,既挑吃又會耍小聰明。他把自己不喜歡吃的胡蘿蔔挑出來,然後假裝乖巧地餵給旁邊的母親吃。自己雖然每次都會板起臉孔訓斥他的行為,但其實心裡也曾希望兒子能就那麼一次也好,會把胡蘿蔔送給自己,但結果一次也沒有。
每次阿斯蘭見到自己都把頭垂得低低,連笑也沒對他笑過。同樣,他亦未曾跟兒子展露過笑容。

C.E.70年 2月14日,對於所有協調者來說都是難以忘懷的災難之日。
突然失去了生命中的最愛讓帕特利克感到茫然若失,面對長得越來越像蕾諾亞的兒子更是不知所惜。本已疏離的父子關係進一步形同陌路,見面也只是點點頭,直到有天兒子說要退學。
當晚他們父子倆吵得很厲害,幾乎就要打起架來。阿斯蘭堅決要退學,自己堅決不許對方退學,二人只在要和不許的問題上相持不下。
『你這個一無所知的小孩別不懂裝懂來教訓我!』
『不懂的是父親大人你吧!』
『你要一意孤行就別再踏進這個家門。你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事,就自己去找生活。』
話說了出去便再也收不回來。
那天是阿斯蘭最後一次回到大宅,帕特利克也在收到軍校送來的新兵名單中,終於得知兒子要退學的理由。

「老爺,老爺,老爺...」
「什麼事?」帕特利克在管家不知呼喊了多少次後終於有回應。
「伊薩莉亞·玖爾女士前來找老爺。」
「叫她回去。」帕特利克皺了皺眉頭。
「可是我已經請她進來了。」管家並不為主人斥責的眼神而有所動搖。
「要來看喪家犬的話恕不奉陪。給我送客。」帕特利克冷冷瞪了伊薩莉亞一眼。
「你知道要由我家到這裡來需要花費多少的時間和精力嗎?我才沒那種空閒。」伊薩莉亞毫不遜色地還以臉色。
身為前戰指揮第二把交椅,伊薩莉亞在戰後所受的待遇亦不見得好過,兒子伊扎克更因誤殺平民而被司法當局起訴為戰爭罪犯。
「那是你的問題。」帕特利克站起身便要離開。
「阿斯蘭今晚便會離開 plant。」
在二人就要擦身而過時伊薩莉亞突然蹦出一句,帕特利克剎時止住了腳步。
「那個人的事已經跟我無關。」隔了半晌,帕特利克抑壓著語調說。
「他以後不再回來也沒關係嗎?」
「就是死了我也不會看他一眼,你喜歡的話便去告發。」帕特利克沒有再回頭,一口氣步出了飯堂。

帕特利克走回自己的房間,幾乎就要以把房門震碎的力度“摔”上門。
那個女人到底以為他是因為誰的關係才弄得如此田地?!他被出賣了,被那個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卻仍不會去懷疑的人背叛了。自己才不在乎那個人,已經一點也不在乎,半點地位也沒有,三份之一的關心也不存在,十份之一的...什麼也好,反正他就是不在乎。

「老爺,請問可以進來嗎?」管家在房外的敲門聲打斷了帕特利克的自我解釋。
「進來。」
「我想跟老爺報告...」管家推門走進房中鞠躬。
「關於阿斯蘭的事我不想聽。」帕特利克第一時間說。
管家愕然了一下,「不,我只是想向老爺報告玖爾女士已經離開了。」
「咳...嗯,知道了。」帕特利克假咳一聲。
「如果老爺沒有其他吩咐,小人便回去工作。」管家恭敬地微彎身。
「慢著,伊薩莉亞有沒有說什麼?咳,我不喜歡有人在我背後說話。」帕特利克像要強調些什麼似的加上後半句。
「玖爾女士說她還有很多事要替伊扎克少爺辦,不能多留。」
「就只有這些?她沒有交代些什麼嗎?」帕特利克語調暗帶著急,這顯然不是他想知道的答覆。
「玖爾女士的確還有交代阿斯蘭少爺離開的時間和地點...」管家從外套的側袋裡掏出一張紙條。
「我已經說過那個人的事我不想知。」帕特利克黑著臉孔,厲言正色。
「對不起。這樣便沒有別的事情了。」管家在忙亂中隨手把紙條塞入側袋。
「你出去吧。」帕特利克忽然顯得很心急想要把管家支開。

管家離開後帕特利克並未因此靜下來,反而顯得更為坐立不安在房中來回踱步,而讓他失去果敢決斷力的,只不過是掉在地上一張還不到手掌般大小的紙條。先前管家在忙亂中並未把紙條放準到側袋內,於是帕特利克突發的潔癖現正教他非得把小紙條拾起不可。
就在帕特利克半蹲下來拾起字條之際,聽到了有人正朝房門這邊走過來的腳步聲。心下一慌,帕特利克幾乎立即反射性就要彈開,卻好巧不巧撞正旁邊的書櫃。還好他身手快及時頂住了要塌下的櫃子,但書籍卻像山洪暴發般砰的一聲傾巢而出。

「老爺,怎麼了?沒事吧?老爺!」管家焦急地敲著門。
「沒事,我只是在收拾書櫃時弄跌了一兩本書而已。」帕特利克一邊忙著扶正櫃子另一邊忙著應對,有夠狼狽。
「我進來替老爺你整理,可以嗎?」
「不用了,我自己來便可以。還有我就要休息,不要來打擾我,有什麼明天再說。」
「明白了。老爺晚安。」

鎖上門並確認管家已經真的離開,帕特利克便跪在地上尋找著不小心又弄掉了的紙條。
「掉到哪裡了,那個大嘴巴的女人為什麼不寫在大一點的紙上?」帕特利克在翻弄書堆時暗罵。
當在書堆中找到字條時,帕特利克不自覺地流露出難得的笑顏。
「唔...那小子懂得選這裡還算像樣。」帕特利克看了看腕錶,「現在去應該還趕得及...」
自己有這種想法令帕特利克皺起了眉頭,那個人怎麼樣都早已跟他無關。
『他以後不再回來也沒關係嗎?』
帕特利克用力搖頭,就說過那個女人是大嘴巴。
這次外出只是為了証明作為前黃道同盟首席戰鬥員的自己,想要出去的話誰也沒能力攔得住他,僅此而已。“証明給誰看?”帕特利克發誓必定令問這個問題的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Always on my mind

作者:泉



第二章


蘇澳港,既是 plant 最大亦是最古老的港口,人們對這裡可謂又愛又恨。為了滿足日漸繁重的使用量港口經過多番重建、擴建、改建,使得這裡除了幾條最主要的客用通道外,其餘數之不盡的別支錯綜複雜得有如走進八陣圖似的感覺,就連當地的工作人員亦未能數清到底有多少個可用的出入口。

阿斯蘭獨自坐在小型吧台某個不顯眼的角落,盯著剛才侍應端過來的威士忌。
為了避開港口巡邏員的耳目而來到這裡,但其實阿斯蘭並不懂得喝酒。邊感嘆著自己的不知所謂邊向酒吧外望了望,記得第一次離開 plant 時也是在這個港口。
同樣是偷偷摸摸地。

那年阿斯蘭六歲,有天母親蕾諾亞帶著他去到一間寬廣的房間。裡面整齊地放滿一列列的座椅,阿斯蘭和母親坐在最前排,而他們的正前方有一處特別高出來的地方,一個人正站在中央說話。
那人是國防委員長帕特利克·薩拉,阿斯蘭的父親。
打從懂事開始阿斯蘭便覺得父親討厭自己,只要被對方冷眼一瞪阿斯蘭便覺得整個人,甚至每一處神經都會抖顫起來。可是母親卻常常笑著跟他說“你和你父親真像”。
到底哪裡像了?阿斯蘭未曾問過出口,反正他也很喜歡看著母親的笑容。

看著父親在台上演說阿斯蘭表面上顯得很專心,但其實他連半句也沒聽懂。基本上每個單字的意思他都明白,只是連在一起時他卻不懂。要這樣,做這樣,不可以那樣,不允許那樣,父親每每只會跟自己這般說話,現在大概也是不惶多樣。阿斯蘭眨了眨小眼睛時如此在想。
感到無聊的他眼睛開始不規矩地四周張望,探索著有趣的事情。相較其他人都矮了一截的身高,讓他看到了大人所看不到的角度。
『那個人有槍。』指著對方,阿斯蘭脫口說著。
初生之犢不懼虎不是指小牛不知道虎的可怕,而是小牛沒有將可怕視作真實的親會。阿斯蘭當然知道槍是什麼,但直至看到父親在台上倒下的一刻才理解到事情的真實。
死亡的真實,殘酷的恐懼,這時全都以血寫在阿斯蘭面前。
阿斯蘭嚇得呆了,只管在哭,四周一遍吵鬧混亂。有人在拉扯自己的手可是阿斯蘭卻不敢動,對方於是強硬地抱起了他。睜開被淚水模糊了的雙眼,阿斯蘭看到在抱著自己的原來是父親。儘管對方的左手正在躺出鮮血卻仍緊緊抱著自己,絲毫不肯放鬆。

『沒事嗎,帕特利克?』看著丈夫從醫護室出來,蕾諾亞立即走過去。
『只是點小傷。』帕特利克望向蕾諾亞身後的阿斯蘭,『哭夠了的話就給我過來。』
阿斯蘭抽了兩下鼻子,一副驚魂未定似的拖著腳走上前。
『給我聽好,我會安排你跟母親在今晚暗中離開 plant。不可以跟任何人說你是帕特利克·薩拉的兒子,就是別人問也不可以承認,清楚了沒有?』帕特利克以不容反駁的語氣吩咐。
『為什麼,父親大人?』阿斯蘭瞪大著眼珠子。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照著我說的去辦。清楚了沒有?』
『父親大人...』
『我在問你清楚了沒有,你只需回答我清楚,還是不清楚。』帕特利克厲聲大喝。
『帕特利克,阿斯蘭年紀還少。』蕾諾亞勸著丈夫說。
『阿斯蘭你還未回答我!清楚,還是不清楚?』
『清楚。』阿斯蘭稚氣的臉上藏著倔強,他不明白。
『出去後就給我挺起胸膛。你這個不中用的小子,記清楚我剛才跟你說的每一個字,照著做就可以。』帕特利克緊緊抱了阿斯蘭一下。

冰塊斷開發出清脆的響聲打破了阿斯蘭的沈思。
十年之後的今天,自己還是得再一次偷偷摸摸地離開 plant,只是理由已經不一樣。
人也不再一樣。
『我看錯你了,阿斯蘭。』
腦內回響著當時帕特利克決絕的語調,阿斯蘭感到右肩又在隱隱作痛。
假如現在做著的是對的話,那麼以前所做的一切便只有錯誤,自己還剩下什麼?該相信什麼?要是現在是對,自己又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離開?離開了 plant 又可以去哪裡?離開了又能怎樣?自己該何去何從?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不知道,他連自己是否真的想要離開都不知道。
「父親...」
彷彿為了淹沒掉自己的聲音,阿斯蘭將威士忌整杯一口氣灌下去。



Always on my mind

作者:泉



第三章


灌下眼前那杯茶色的液體後,阿斯蘭更覺自己是個徹底的白痴。
一種無形的刺激從已達喉頭的烈酒反竄鼻腔,再衝擊腦袋引起的連番咳嗽幾乎沒把他當場嗆死。酒保和場內所有人客都投來奇怪的目光,阿斯蘭邊說句抱歉又止不住要掩著嘴巴咳了幾下。他大概不會再喝威士忌,雖然這次根本沒來得及嘗到酒的味道。
好不容易回過氣來阿斯蘭便抬起頭,在他眼前是一排白色的收費電話。
來到酒吧可以是偶然,但會坐在這個位置從來都不只是純粹的偶然。承認,還是不承認也好,至少阿斯蘭內在的某處很清楚明白,這並非偶然。只見他從褲袋抓了把碎銀出來,像是從來不曾看到過般把玩著硬幣,陷進了思海的死胡同。
「請問是要結帳嗎?」侍應生看到阿斯蘭一副無法安坐的樣子,走過來問。
「不,不是。」阿斯蘭握緊手中的硬幣,「我想打個電話。」
「請便。」侍應示意就在前方的電話。
阿斯蘭走過去拿起話筒,聽著話筒傳來的單調長鳴。接下來便是投入硬幣再撥家中的電話號碼,簡單得連三歲小孩都能夠輕鬆完成,他卻只做了第一個動作便無法繼續下去。

想得過多做的太少,其實不過是想保護自己,但說白了就是輸不起。上天賜予的優異天賦讓阿斯蘭一開始便站得太高,當別人從小挫折中學懂爬起身,他卻得從頂端摔下變得支離破碎後才開始學習站起來,遲了,也晚了。即使站不起來,即使跌得再痛也沒人發現從來就站在頂端的他,原來卻落在了後頭,原來也照顧不了自己,一切的理所當然原來從來就不曾理所當然。

但沒人聽到孩子的哭聲,沒人知道孩子因感到無助而害怕,沒人知道一個懂事的孩子也有他不懂的事,即使他表現得他懂得。只是一步之遙,木納的假象讓大家都過份地放心,把他的軟弱當成了他的堅強,把他的順從當成了他的主見。如此地本末倒置,混亂得連孩子自己也失去了對自我認識的興趣。

也許在別人眼裡阿斯蘭未曾有過一刻不冷徹,但只要再稍事踏前一步便足以發現這是極其地虛有其表。冷靜是把一切都擋在圍牆之外,決斷是踏著前人的舊腳印,而每每當問題回歸到自己本身時,他選擇的卻是逃避,覺得也許會做不到便把自己即時封閉在殼裡。

終於,阿斯蘭緩緩放下了話筒。
假如接下來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假如接下來就是自己想到的結果?不行的。
他選擇了放棄,在還未開始之前。
精神陷入迷思中的阿斯蘭未及留意到身後有人,伸腳向後踏了一步,二人即時撞過正著。
「對不起。」縱使阿斯蘭沒有動搖外表的冷靜,心裡卻是一慌。
再怎麼失神他都留意到對方身上的港口巡邏員制服,只是發現得晚了。
「怎麼搞的,小解也花那麼多時間。」又一名穿著巡邏員制服的人走過來。
可幸對方似乎沒留意到自己,阿斯蘭打算趕快結帳後便盡速離開。
「等一下,我好像曾在哪兒見過你。」剛來的巡邏員喊停了擦身而過的阿斯蘭。
「也許是認錯了,這裡我沒有認識的人。失陪。」阿斯蘭避左右而言他,邊盤算著對策。
「不會妨礙你很多時間,麻煩閣下出示身份証明。」
「客人你這是要做什麼?」侍應生訝然喊說。
說時遲那時快,近門口處突然砰的一聲改變了全場焦點。只見翻側在地的桌子和周圍的玻璃杯破片,一名頭戴寬帽,架著墨鏡,整個人裹在大褸下,全身無一不體現著“可疑”二字的男人站在當場。
「客人你這樣做也太過份了。客人...」侍應生不肯善罷干休。
男人隻字不說推開對方拔腿就跑,兩名巡邏員經呼籲止步無效後也追了出去。
自己這樣算不算是得救了?阿斯蘭感到莫名其妙之餘,總覺得那個男人在某方面是如此地似曾相識。
「雖然他付的錢足夠賠償,但也不能這樣自把自為給我麻煩。」侍應生繼續碎碎唸。
阿斯蘭腦內模糊的感覺瞬間變得清晰,雙腳自動就追了出去。
儘管,他已經再三跟自己說事情根本不可能是這樣。



Always on my mind

作者:泉



第四章


時間,似乎是誰都沒法去否定的事實。

自己曾為前黃道同盟首席戰鬥員畢竟已是快要二十年前的事了,帕特利克無論在體能,身手還是反應上已經不復當年。早前想從家中二樓的書房偷偷攀爬到地面,卻竟在最後關頭腳底一滑差點便摔了下來。閃到腰自然不在話下腳也好像有點扭傷,現在跑起來就更加清楚地感到刺痛。
絕不承認自己是個糟老頭,可是,也許的確老了,自己已經不再年輕。
和西格爾聯手提倡讓 plant 獨立,和妻子蕾諾亞相識相愛,面對首個孩子出生的不安和興奮,一切一切彷彿不過是昨天的事,卻亦像夢一般離他很遠很遠。
有些事即使不想去承認,卻也沒能去否認。
假如現在就停下,就不再走下去的話是否會比較好?拖著痛楚再走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邊想著,帕特利克慢下了腳步。

「快躲起來。」不待帕特利克有所反應,對方已把他硬生拉了過去暗角處。
聲音的主人未敢有半分怠慢,立即以一雙凌厲的綠瞳捕捉著外面的動靜。
原本追著帕特利克的巡邏員訝異於只是轉個彎便失掉了對方的蹤影,稍事左右張望便趕緊向前追。
「跟我來。」但見巡邏員一走開,對方便率先帶頭在走。
似乎早已對附近的地理環境瞭如指掌,那個人帶著帕特利克在完全無法命名的通道間左穿右插,最終停在一間只靠緊急逃生照明燈點亮的房間當中。

相較在喘著氣的帕特利克,救援者現在看來更加難受。不用說,這位多事之徒正正是阿斯蘭。
也許是劇烈奔走的關係,又或是心情的影響,阿斯蘭感到不久前喝到肚裡去的酒像浪般翻騰,一種噁心的感覺從胃裡直接升到嘴邊,難過得想吐卻又不能吐。
只見他閉起眼大口呼著氣,生怕真的會嘔出來。
「竟然在這種骨節眼給我去賣醉,你還要丟人現眼到什麼時候?」帕特利克厲言正色。
說話如若雪水迎面潑向阿斯蘭,噁心的感覺都被激盪著的憤然抹走。
「父親大人才是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需要跟你解釋。」
「你有試過需要跟我解釋嗎?」阿斯蘭露出冷笑,「想要離開 plant 就不要幹出這種荒唐的蠢事。」
「你以為我這麼做是為了誰?」帕特利克激動得揪起阿斯蘭的衣領。
這個不知所謂的兒子從來就沒給他好帶獻,眼下這算是什麼態度?
「我對你來說還有什麼用嗎?」阿斯蘭沒有作出抵抗,輕咬著嘴唇,「freedom 已經被破壞了,justice 也被我給自爆了,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阿斯蘭你這傢伙...」帕特利克抓住兒子領口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力度。
阿斯蘭抬頭望向眼前的帕特利克,感到胸口充斥著一股快要窒息的難受。
“plant 現在也已落入主張協調者才是新種族的帕特利克·薩拉手中。”
無論別人怎麼說都不相信,父親並不是這樣的。只是他們不了解。
“justice 和 freeedom 到底怎麼了?不給我滿意的答案就算是你我也絕不原諒。”
“把自然人殺個乾淨戰爭就結束了。”
“我們可是為了這個才戰鬥的,難道你連這個都忘了嗎?”
曾經選擇了深信不疑的路,曾經堅信著的人,但到最後自己原來不過是執行對方肅清行動的劊子手。
原來打從一開始被蒙在鼓裡的人就只有自己。
有夠可笑,有夠可恥。可以的話阿斯蘭真想找個洞鑽進去,再也無地自容。
「我不會再做你的殺人工具!這樣的我對你來說還有什麼用?」阿斯蘭打掉揪住自己的手。
「殺人工具?這就是你出賣我的理由?」帕特利克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我出賣了你,是你出賣了我。」阿斯蘭別開臉,不願看著帕特利克。
「當初是誰不顧反對自把自為辭退了學位?又是誰一聲不響私自離家出走便再沒回過來?是誰讓我連自己的兒子參了軍也得由別人來告知?我以為你是明白的,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原來你根本不明白,從來都不曾明白。」帕特利克並沒像過往般顯得暴躁,語氣極為平伏。
曾以為兒子和自己有過相同的想法,萬沒料到自己在兒子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等一下,你想去哪兒?」阿斯蘭開口喊住剛轉過身去帕特利克。
「跟你還有關係嗎?」帕特利克回過頭。
阿斯蘭感到茫然。父親永遠閃爍著強悍意志的雙目,如今卻有著說不出的異樣。
是什麼?
是孤寂。
阿斯蘭無法想像這般軟弱的形容竟能套用到父親身上,那個從不向人示弱的男人身上。
「行班再過二十分鐘便會離港出發到奧布。」阿斯蘭把從口袋取出的機票遞給帕特利克,「拿著它,那邊的人也不會難為你的。我能做到的只有這樣。」
機票是由卡嘉莉通過特殊手段弄過來。當然,這般特殊的機票數量也就僅此一張,別無他號,而阿斯蘭把自己的機會給了帕特利克。他確信父親比自己更加需要它。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帕特利克一句便回絕。
「別再只管執拗面子了,還是你仍想著要把自然人殺光?」
「我並沒有後悔過。就是要我再做一次,再做一百次我都會這樣做。」
「為什麼?為什麼到了現在還要這樣想?殺光自然人對你來說真的那般重要嗎?甚至比 ...比一切都重要嗎?」話到一半阿斯蘭便改口,沒有說出“甚至比我”這句話。
他在告訴自己,現在要跟父親談的不是自己。
「重要,比一切都重要。」帕特利克再三堅持。
「這不是事實!告訴我事實,父親大人。」阿斯蘭沒有由來地反駁著。
「事實就是我承諾過要給妻兒最好的東西,但我做不到。事實就是我身為男人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家人,我做不到。事實就是我作為國防局長需負起保衛國家的責任,我同樣都做不到。威脅就在眼前,就是地球上的那班人,他們我一個都不可以放過。除了 plant 我哪兒也不會去,就算死我都要死在這裡。這樣你滿意了嗎?滿意了的話就給我滾蛋,這裡不需要你這種無能的人。」



Always on my mind

作者:泉



第五章


「不是,並不是這樣。」阿斯蘭縮起肩膀,把下巴埋進了胸口,「我,我 ...」
「有話要說便給我說清楚,你連話都不懂得說了嗎?」
「並不是我想要離開 plant,但不是已經沒有辦法了嗎?我才不想離開,我不想離開,離開了又可以怎樣?我可以做什麼?結果是怎樣便讓它怎麼樣,就算被當成叛國罪犯處死也...」
一個清脆的巴掌替阿斯蘭作出了總結。
「給我適可而止,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帕特利克瞪著阿斯蘭,似乎氣得手在發抖。
「父親大人?」阿斯蘭按著火辣辣的臉頰,他不明白。
「你的命就這般沒有價值嗎?一不稱心便只想著死,你告訴我你可以死多少次?」帕特利克的一番話令四周的空氣也為之凝結,「不惜與我對立也要走的路,就這般不過如此而已?遇到小小挫折便夾著尾巴逃回來,你的決心就只有這樣?要自己去選擇就得自己去承擔後果,你以為這是鬧著玩的嗎?現在要叫誰來可憐你了?用你呆笨的腦袋想想,以為奇蹟真的會發生嗎?以為你會是例外的一個?早就說過你這個一無所知的小孩別跟我不懂的裝懂。現在跟我說不想走有什麼用?」
阿斯蘭鼻子酸了,視線也模糊起來,但他還是固執地忍耐著。緊握著的雙手幾乎就要把指頭都陷進手掌裡面去,屏住呼吸不哼出半點聲音。
「話說出去了便收不回來,路選擇了便不可以退縮。遇到問題便去解決,身為薩拉家的繼承人輕言放棄是怎麼一回事?你別以為放棄了就能夠回家。給我聽好,不要只是去盡力,我要你做到最好。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要堅定自己的腳步。你這個笨兒子。」帕特利克說著伸手按低兒子的頭。
並不是要阿斯蘭向自己俯首稱臣,只是,只是什麼呢?連帕特利克都感到莫名其妙,也許是某種本能反應,教他看不慣眼前這個快要憋得喘不過氣來的笨兒子。
還裝什麼有性格了,這個笨兒子,好像不像就只有這點像他。
也因為這樣,帕特利克確切感受到眼前這個長得沒半分像自己的人,卻無可割捨地是他的孩子。彼此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分享著那份獨特而微妙的牽絆。
從最初被那小小的雙手所感動的一刻開始,他的承諾便已經是一生一世。
「你這個不中用的小子就只懂得哭哭啼啼,這樣幫不了你解決問題的。阿斯蘭,你已經不再是小孩子,我說什麼你也不會聽。那麼就憑自己的力量,証明你可以走出一條和我不同的路。哭夠了,出去後就給我挺起胸膛,別給人看笑話。」
「父親... 父親...」嗚咽從阿斯蘭緊咬著的齒縫漏出,盈滿眼眶的水珠終於從垂下的臉頰突出,再滾下地面。
只要有讓人動搖的空間感情便再也抑制不住,低泣使得阿斯蘭的雙肩不停地揪動著。
「辛苦了,我兒。去走你自己的路吧。」帕特利克雙手按著阿斯蘭的肩膀。
未幾帕特利克便轉過身去,暗暗抽了兩下鼻子。
這回換他想要哭了。
可是在兒子面前當然不能哭,要不然他的威嚴還守得住嗎?
「這個你拿著吧,父親大人。」阿斯蘭俐落地擦拭眼角,伸手進口袋裡,「從這裡一直走到盡頭便可以到外面,樹叢中有一台黑色的車,這是它的起動匙。這條路本來已經被廢棄,應該不會有太多守衛在附近。」
「我還沒落魄到需要你來擔心,我自然有辦法離開。」帕特利克轉頭又掛上一副黑臉。
畢竟已經做了幾十年人,這方面的道行他自信怎麼都比兒子厲害。
「父親大人的腳弄傷了吧?還是早點回去治理比較好。」
「多事。」帕特利克心裡激起一股暖流,上前拿走了阿斯蘭手中的車匙。
「謝謝長久以來的照顧,請保重父親大人。」阿斯蘭彎身致上最深的感激。
「不要給我忘了回家的路,你這個不中用的小子。」帕特利克僵硬的聲音頓了頓,「一路好走。」
再怎麼說著不原諒對方,憎恨卻從來沒有觸碰過彼此的心頭。縱使百思不得其解,其實卻早就了然於心。
只因心裡早已給對方留下了不能抹煞的位置。

也許我沒有好好的愛你
也許我不常擁抱你
每一件該說、該做的事
我從沒有花時間去做
但你永遠在我心中
你永遠在我心中

在寂寞時光裡,我也許沒有擁抱著你
我想我從沒告訴過你
我很高興你屬於我
如果我讓你感覺不是最好的
抱歉,我是瞎了
但你永遠在我心中
你永遠在我心中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The one and only


全文完
2005.04.17.



Sunday, November 06, 2022 21:21:19 PM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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