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一
很多时候,基拉是个类似诅咒的存在。
写完这句话之后,伊扎克把棕色的日记本放回枕头底下,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但那字句是毋庸置疑地存在的,不信的话再打开日记本就能看见。
愚蠢地折磨自己是不行的,但伊扎克还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这不是一个拿本子写日记的年代,倒退30年也不是。
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在这个P.L.A.N.T.新人类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的病房里。
复杂的名称背后隐藏了无数的事实,现在就是这样的年代。
伊扎克想着站起来,接着就听到1029号病患的呼叫广播。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有时候太有规律了也让人恼恨。
三年前伊扎克刚刚进入疗养中心的时候,穿白裙子的护士小姐说:
从今以后,你是1029号,1029号就是你,这样对你会好一点。
那个时候他还很不满地想,又不是培智中心,不至于连名字都记不住吧。
虽然中心里确实有一些记不住名字的家伙,但是真正让伊扎克适应这种叫法的,还是时间这个东西。
指纹确认之后,病房门就自动开了。
这里的病人有充分的权利——可以有各人爱好,房间里也没有监视器——除了不许离开或与外界进行各种形式的联络。
这点就其名称是看不出来的。这就是隐瞒的事实的其中之一。
伊扎克沿着宽阔明亮的走廊向会客室走去。
窗外有一片一片的绿地和花园,花园的尽头是研究所的实验室,而自己所在的这边就是疗养中心,疗养中心的后方有简单居民住宅,居民也全部是中心医护及研究人员。
两边都是金属白色的建筑,造型也偏向椭圆,有专门人员打扫,看上去赏心悦目的。
虽说是花园的尽头,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了不起。整座精神疗养研究所也就P.L.A.N.T.议会中心那么大,而对整座卫星的面积来说,再放下同样一座疗养中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疗养中心所在的s卫星位于P.L.A.N.T.的边缘,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宇宙的边缘。
从地球到这里的单程时间有20多天。
如上所说,卫星非常的小,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景致,再加上距离又远,所以任何旅行团都不会选择这里。
通讯虽然没有不便,但也仅限于医疗和研究人员,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娱乐与八卦的消息在里面流传。
这样的卫星,即便发生战争也是最后波及的地区,面积狭小,大部分居民(患者)都不具备正常的能力,因此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军事设施。
就是这样love'N peace的地方,伊扎克生活三年。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平静地走着,说起来还是时间这个东西吧。
现在他就走在每天经过的走廊,再坐透明悬梯,到相连的公共楼2层的会客室去。
去见每半年来看他一次的老朋友,总是嚷着没有时间结婚的迪亚哥。
1029号,住在病患楼10层的第29个套房,全层一共30间套房。每间的构造完全一样,但是依照个人喜好与能力,可进行自由变换。
电梯有3个,两头和中间各一。
伊扎克选择距离最近的3号电梯,于是经过了1030的门。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见过1030号的本尊呢。
疗养中心与军队或者监狱不同,病患没有特别强制的集体行动。
但是确实存在1030号。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这里的原则是按照号码分配,如果前面有突然去世或者转院的人,新来的就补在空出来的位置——所以1030号可能在这里很多年,也可能这三年间的1030不只一个人。不管是谁,伊扎克都没有见过。
房间的隔音非常好,所以一般不会有响动。但在特别寂静的夜里,隔壁房间就会传来隐约的水声。
午休的时间,走廊和窗外都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淡淡的阳光泻进来。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开了。
“哟!”
半年不见的迪亚哥没有任何变化——真是成功的新人类。
“你的品味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伊扎克盯着对方的军绿色外套说道。
对方耸耸肩,立刻反攻回来:“不是我说你,你看你现在脸色苍白头发长得像个病弱少女——”
“得了吧迪亚哥,我再怎么‘少’也24岁了。”
“这儿的人都不知道给你剪剪头发么?”迪亚哥翘起腿,扫了一眼玻璃墙外。
这里和病房不同,四个墙角都有监视器,另有三个话筒录音,直接导入监控室。而监控室事实上就是玻璃墙隔壁的房间。
迪亚哥仰躺在沙发上,抬起眼睛打量坐在对面的伊扎克。
“你要说什么?”伊扎克在讨厌的沉默中渐渐不安起来。
“没什么。就是玖尔议员托送的衣物被拿去检查了,稍候会送去你房间,款式还不错,比你现在……”
“你对我的形象有这么多抱怨?”
“啊、没……换一换可以转换心情。”
“我没什么心情啊。”
“喂喂。”
“得了,都已经断绝关系了,还送这送那地挑剔我的形象。”
“喂喂。”
“还什么女强人呢,根本就……”
“喂伊扎克,你心里明白吧,那个时候不断绝关系你早就死了。”
“我本来就早该死了。”
“喂喂我都看见你的毒牙了。你以为她心里好受吗?谁知道你为什么把那么重要的密码泄露出去。”
“混蛋。我没有背叛Z.A.F.T.你给我听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谁叫你泄露密码还传资料——还好死不死传到savior上。”
“我都说过几百遍了,那是‘误操作误操作’!”
“知道了知道了。”迪亚哥摆着手叹气,“再怎么说,玖尔议长要是不和你脱离关系,就保不住她的位置,更加不能找关系把你从军事法庭捞出来,这个你不会不明白吧?”
“那也用不着说是我精神状态有问题吧?”
“啊……战争期间人人都不正常呀,说不定你那时候真的有点……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总之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能活下来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对啊,像某些人还是一对儿都活下来了,吵着闹着要结婚了。”
“呀……还真是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有时间,米丽……最近还在各地写报道。”
“又有战争了?”
“哪有那么容易平息?小冲突随时都有,战后的残局收拾起来反而更难。”
“原本就只想着打胜仗,胜了之后的事一无所知吧,那帮笨蛋。”
伊扎克愤愤地咬着嘴唇,那种熟悉的神情兀地让迪亚哥觉得刺眼,于是他试着转换话题:
“啊那些事没完没了,这么想也没用,我都有点羡慕你这里呢,对了那边的实验室参观过了?”
伊扎克顺着他的意思看窗外,嗯了一声:“还没。反正我得在这儿呆一辈子,着什么急。”
迪亚哥坐起身想看伊扎克的侧面,但是光线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顺着银色的及背的长发,夕阳的光线缓缓地流下来,时间也就这么匆匆地流过去。
“1028那个像尼高鲁的小家伙想要德彪西的CD,你下次帮他带来。”
“是么……”提起尼高鲁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欢快的表情。
“胡思乱想什么呢!尼高鲁是尼高鲁,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想起是谁。”
“明白!德彪西的CD,忘不了。”
“不过奥布会有那种东西么?”
“喂喂,好歹也是个主权完整的国家吧。”
“谁知道那种不知烧了多少次的地方还剩什么?元首又是个爱嚷嚷的女人。”
“不要责难啦,任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为难的吧。”
“呵,你和那个家伙真是越来越好了,连袒护的女人都一样了。”
“你说阿斯兰?”
“废话还有谁啊!”
“说起来……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在奥布的……什么地方来着?嗯……”
“我说迪亚哥,你不会忘了我的CD吧?”
“哎呀不会不会。”
除了迪亚哥,再没有人回来这里看他。这一点伊扎克深深地明白的。不能给迪亚哥找麻烦,所以也就不能说“你去帮我找某某”类似的话。而且那样的话迪亚哥就没有再来这里的权利。
自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失去了地位尊严等等等等之后,不能再失去了。
伊扎克这么想着的时候,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地敲门了。
两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夕阳的角度已经投出长长的影子了。
为了掩饰消沉的内心,伊扎克每次几乎都是赶着迪亚哥走的。
“下一次的两个小时可是半年之后了耶,你好歹说两句保重之类的话吧?”迪亚哥喝下最后一口水,半开玩笑地拍着伊扎克的肩。
“得得,早生贵子。赶快赶快。别那么多废话。”
“那也对你母亲、不、玖尔议员说两句吧。”
“她要是真那么好心就提议把探视间隔改为1年吧。CD别忘了。”
“……伊扎克……算了。”迪亚哥忽然转向一旁等候的护士,挑起伊扎克的长发,“你们也稍微帮他修剪修剪嘛。”
“是。”护士小姐微笑着鞠了一躬。
“那,半年后再见。”迪亚哥挥挥手转身,随着护士走出去。
门正要关上的时候,伊扎克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说“别死了”,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
不一会护士小姐送客回来,发现伊扎克还在那里,走上前说:
“在等着剪头发吗?1029。”
“……不。”伊扎克微皱起眉,心想1029听起来还是不舒服。
“是呢,长长直直的很漂亮,闪着银色的光呢。”
“……哦……”
“和1030的金色卷发一样漂亮呢。”
“1030?”伊扎克不由顿住脚步。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
伊扎克不善应付女人,于是早早地改道回房。
现在P.L.A.N.T.时间下午5点50,马上要到吃饭的时间,走廊上有熟人跟伊扎克打招呼。
这个时候的走廊仿佛忽然之间变得狭小了。
“伊扎克不去吃饭吗?”1028的很像尼高鲁的小家伙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嗯,我今晚回房吃。”
伊扎克避开他的眼睛,就好像避开脑海里闪过的尼高鲁的影子一样。
那孩子还在原地看着有些反常的他,他就按下电梯走了。
从3号电梯出来,经过1030号的门前,伊扎克照例扫了一眼。
门上是银色突出的“1030”,没有名字。
他忽然想起“金色卷发”这回事,隐隐觉得记忆的某个部分萌芽了,但是又确定。
那是被记忆蒙蔽的一页。伊扎克麻木地想着。
“明白了战争是怎么回事,明白了战后是怎么回事。但那都与现实无关。”
这是今晚日记的最后一句。
关了灯之后,夜色就无可抗拒地蔓延开来。
隔壁的1028今夜难得没有音乐。
窗外没有光,草坪地灯一向彻夜点着,今夜不知为何全熄灭了。从伊扎克的窗子望出去,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也许整座卫星的灯都熄灭了,消失在宇宙中。
渐渐地无人提起,无人问津。
一座无足轻重的卫星,在P.L.A.N.T.的板块中不见了。
就这么着,孤独地自生自灭。
伊扎克忽然涌上一阵绝望。
在别样的寂静的夜晚,绝望的人无法入眠。
伊扎克伸出手,黑夜里手的轮廓好像残缺的月亮。
长夜漫漫,就漫漫着吧,已经不再期待明天了。
伊扎克不由得干笑一声。
虽然知道现在很不像样,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恨母亲,绝对不恨,反而万分地感激。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是不那样说又能怎么说呢?怎么都无济于事吧。
那个时候冒着死把savior的秘密程序密码和资料传给阿斯兰“那个家伙”,一切就已经开始结束了,现在只不过是个有点冗长的结尾。
后来知道自己还活着,也没有期待“那个家伙”会出现。
虽然现在还时时会想起来,那个时候“那个家伙”用那个声音说着,“卡嘉丽并没有错,基拉也没有错,错的只有我”。
其实他有点后悔没有提醒阿斯兰,错的还有这边这个自己。
但是没有什么,想起来就想起来吧,那只不过是命运在记忆里埋下的种子。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所以即使填满了记忆也无所谓了——据说记忆填满了,人就会死了。
死这种东西,曾经近在咫尺。但是真正可怕的,还是时间这个无处不在的东西吧。
时间缠绕着黑夜,让伊扎克无处可逃。
寂静得听得见空气的流动。
这时候伊扎克听见隔壁的1030里,隐隐传来了水声。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二
有一种叫做死亡的定律。
得知1028死亡的当晚,伊扎克在日记里写下了这句话。
1028那个很像尼高鲁的孩子自杀了,在那个难得没有放音乐的夜。
据伊扎克的观察,1028没有精神障碍,性格相当健全,举止上也不像是出身于政治家庭,他之所以住进偏僻卫星上的精神疗养中心,大概是因为体弱多病吧。
既然已经不在了,托迪亚哥带来的德彪西的CD也就不需要了,但是现在无法通知迪亚哥,也就是无能为力——是伊扎克讨厌的感觉。
1028套房空出来了。接下来会住进什么样的人呢?
不能回头的话,就向前看好了。伊扎克觉得自己的思考回路越来越像迪亚哥了。
好朋友的婚礼是肯定不能参加了,伊扎克庆幸地想,好在当初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约定。
比较意外的是,1028将他收集的近百张CD全部送给了自己。突然间一堆古旧的东西放进来,和几乎没有装饰的房间极不搭调。
CD机也是1028的,1997年SONY出品的mini HI-FI component system MHC-E60X,市面上早已不再生产了,就连SONY公司都已不复存在了。
这种机器用起来超级麻烦,易损毁又无处维修,更不用说CD那样薄薄的一片了。
“但是这样才更有珍惜的价值呀。”
——1028当时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把比性命更有珍惜价值的东西留下来,留给自己,是这样吗?伊扎克漫无目的地想着。
1028的死让整座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的气氛稍稍凝重了一下,但又很快地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与慵懒。
虽然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是这里的人们并不颓废。
图书馆的系统相当完备,有大量的旧人类的图书,大部分精神不稳定者还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从中心服务器调出文献,在图书馆带沙发坐的电脑前坐着,就可以阅读了。
病人可以带自己喜欢的零食或者饮料来,也可以向图书馆的吧台索要。
音乐厅提供基本的乐器,钢琴或是架子鼓之类的,虽然不是名品,但音质对业余者来说已经足够。当然也鼓励自带乐器。
病人可以选择到小房间单独练习,也可到稍大的房间合奏。有一部分人由于热爱而组成了团队,不定期举办演出或是授课。
舞蹈房和健身房合并在一起,但是并没有叫做“舞身房”。设备比较简陋,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设备。不过倒是有很多护士来这里做瑜珈。此外一般都没有人来。总之伊扎克从没有来过这里。
小孩子有自己的游艺乐园,可以一直玩到晚餐之前。游戏比较古旧,输入个人的编码和密码,会按年龄显示不同的程序。大多数是益智或增加感情的游戏,伊扎克偶尔也来玩一下。
另外在餐厅每周三次,晚8点会放电影,类型多种多样。进门前同样需要输入编码和密码。偶尔有的孩子会被禁止入场。
新来这里的人一般都会努力地做益智练习,或者不停地和研究所的精神医师谈话以寻求治疗,再者就是玩命地锻炼身体。
但是在意识到再也无法离开之后,他们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一步一步地融入了新的生活。
1028去世后的第三天,楼前绿地上又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孩子了。这里的病人原本情感不太健全,医生护士也不愿见到他们愁眉苦脸,于是也就没有人来责难他们。
时间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让一切都慢慢回归正常。
好像被什么不紧不慢地叙述着的生活继续着,直到那个人出现。
伊扎克乘3号电梯,经过1030的门,门紧闭着,反射阳光,一如往常。
电梯门开了,1325那个容貌华丽、个性傲慢、右眼角有颗痣的人在里面,于是两人攀谈起来。
对方说了呆一会儿1028追悼会的事,伊扎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对方相当敏感便不再出声,一路电梯也没有再停。
忽然伊扎克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见过1030么?”
“那不是在你隔壁么?”
“我没见过他。”
“一会儿的追悼会能见到吧。他有什么不对么?”
“不知道。”伊扎克想了一下道,“偶尔晚上听得到水声。”
“水声?”
这时候电梯到了一层,他们在电梯门口遇上小个子大眼睛娃娃头的1307。第一眼见这家伙的时候,伊扎克无端地觉得他像自己。
“哟,巧啊。”
1325与1307关系相当暧昧,但两人似乎浑然不觉。
打过招呼之后,伊扎克说自己还有点事先告辞。
“哦等一下1029,”1325转头对1307说,“你见过1030么?”
“啊?”1307一怔,微微皱眉,“你说那个长长的金色卷发不爱说话的男人?”
“你见过啊?”
“你也见过呀!忘了吗?”
“在哪里?”
“健身房啊,他时常去的。”
“是么……”
“你总是记不住……”
伊扎克谢过两人离开,但似乎他们已经忘了自己了。
伊扎克本想现在就去健身房看看,但追悼会快开始,时间不够了,于是只好作罢。
他想了想,还是先去餐厅喝杯咖啡,昨晚实在没睡好。
一路上他不禁想,为什么1028会离开呢?他没有按响警报,也就是说在临死之前的一刻他都没有后悔。
他是忍受不了了呢,还是看透一切了呢?
阳光很亮,他真的去了那里么?
追悼会在公共楼1层的礼堂召开,主持的是护士安妮小姐的父亲,神态和蔼的老人,曾经是牧师,现在来s卫星安度晚年。
礼堂四角吊着用黑色绸缎,装饰全部换上白玫瑰花。
出席者除了健忘的1325,对长句子完全没有办法的1307,还有多疑的1129,性格开朗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1007,等等不太认识的。以及住在7层以下的女孩子们,其中比较熟的有双重性格的518,和总是要518搀扶的病弱少女516。
正如伊扎克所料,1030没有来。
如一般的追悼会一样,先由部分病人发言,说的全是1028如何如何可爱的话。1007也上去说了,说到一半落了泪,觉得好像儿子走了。台下也有跟着一起哭的,有的哭得太凶险些发疯,被护士搀扶出去了。
然后安妮护士的牧师父亲念起悼词,会场渐渐平静下来。好像在说去世的人已无可挽回。
接下来唱告别的歌,每个人上前献花。
这时候伊扎克看见年轻的艾丽斯护士向他走来。
“1029请跟我来一下。”
对方悄悄地说。
伊扎克点点头,把花交给1307,跟着护士走了。
“到什么地方去?”
“会客室有人等你。”护士小姐微笑着,“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是银色的长发真的很适合你,还是不要剪了好吧?”
“……哦。”
“啊,你看,上次说的那个金色卷发就在那边——”艾丽斯护士指着对面楼二层的健身房,非常高兴地说。
伊扎克一惊,急忙顺着看过去,但隔着将近100米的距离和两层厚玻璃墙,只能模糊地看见如火光一般的跳跃的金发。
“弹跳练习。”伊扎克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以前见过……”
“你们没见过吧,问他他说没见过你呢。”
“……哦……你说会客室有人……”
“对,我们快走吧。”
“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不是以前常来的那位。”艾丽斯侧头见伊扎克双眉紧锁便安慰道,“放心好了,一定做过安全检查,不会有问题的。”
“我又不是怕死。”
所以说,在不该遇见的地方遇见不该遇见的人,一定会出乱子的。
走进会客室的前一刻,一股不祥的预感强烈得在伊扎克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下一刻后悔的感觉就翻天覆地涌上来.
虽然没有权利拒绝见面,但是他完全可以告假避免见面。然而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做?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直觉?真是自作自受愚蠢至极……
“好久不见,伊扎克。”
对方在那个地点用那个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伊扎克思考了很久才回答:“你不该来这里的。”
不远千里地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却由于不受欢迎而连基本的问候都进行不下去,对方的神色很明显地黯淡下去。
伊扎克咬住嘴唇盯了他几秒钟,重重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一向如此。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又在不该离开的时候离开,婆婆妈妈又老是和莫名其妙的人发生关系,被说中事实还一张要死不死的脸,你就不会稍微新鲜一点么阿斯兰?”
虽然后半句话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前面的话却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阿斯兰微微抬头,望着对面脸色不善的人,疲惫地笑了一下。
“‘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是想说这个吧。”
“伊扎克……”
伊扎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斯兰,俯视着再一次被自己堵住了话头,再次沉默下去的阿斯兰。
看上去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的样子,双颊消瘦好多,脸色也不好看。
“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看不过去的伊扎克终于开口了。
阿斯兰不知他指的什么,看看自己身上又抬起头。
“我不是说那个,你自己没照过么——跟个难民似的。”
“……哦……”阿斯兰笑了笑。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不,是真心的。”
“有什么好笑?”
“因为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伊扎克。”
“啊,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了?”
伊扎克扫了一眼玻璃墙外,监控室有两个医生值班。
虽然非常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得到P.L.A.N.T.的通行证的,但这其间也许有不可告人的内幕,一旦说出来,监控室那两个家伙说不定会干涉,甚至拘留他。而且搞不好这个家伙就是冒着死用假通行证混进来的……
伊扎克正犹豫的时候,阿斯兰缓缓地开口了:
“现在我还是Z.A.F.T.的正规军人。”
“什么你——?!”伊扎克先是瞪大了眼,紧接着暴跳而起,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这混蛋——”
“情况又有变化,总之说来话长。”
“话长就不用说了——!”伊扎克把阿斯兰摔回沙发里,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去,“反正你这家伙总是没完没了。”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混蛋。”伊扎克兀自喘着气,三年安闲的生活让他的体力越来越差。
阿斯兰垂下了眼:“战争总是结束不了,任谁都没有办法。对不起。”
“……我又不是为了世界和平才来这里的——总之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我只能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但是这里也不一定安全。”
“你说什么?”
“战争没有完全结束,各地大小冲突不断,P.L.A.N.T.的政局动荡不安。战争破坏太大,军费开支过高,战后重建根本无从下手。”战争的话题就好像突然拧开的水管子一样爆发开来。阿斯兰非常痛苦地叙述着,伊扎克漠然地听着。如果是三年前,也许他会激动得暴跳如雷,但是三年过去了,三年是无法抹去的。
“那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阿斯兰微微一怔,道:“目前再怎么样战局也扩大不到这里,但是如果不及时制止的话……就很难说了,请你千万小心。”
伊扎克咬住嘴唇点点头。
阿斯兰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眼,眼中似乎在望着另一个世界,伊扎克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去那里,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
一阵沉默过后,伊扎克改换话题说:“你见到迪亚哥的时候告诉他CD不用带来了。”
听到这话,监控室的两位医师稍微耳语了一下。
“你知道了吧。”伊扎克望着阿斯兰,“所以你就不要再说了,说到了重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也只是听说玖尔议员与你断绝了母子关系,回到Z.A.F.T.才知道你被送上军事法庭,后来被送来这里,我……如果当初你没有把sa……”
“哼,还是玖尔议员的面子,才让我保住了这条命呢。”伊扎克又扫了一眼监控室,阿斯兰便不再追问下去。
“……我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早就该死了,我以为我们都会死了……结果却是这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够了吧阿斯兰。你大老远来这里忏悔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至少也23岁了吧,应该稍微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伊扎克……”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得起,这个我以前告诉过你吧,在尼高鲁的墓前。”
“……”
“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你精神有障碍不要跑来告诉我。”
伊扎克仍然俯视着对方,一次一次地堵住他的嘴。最终阿斯兰什么也没有说。
沉郁的气氛悄悄在会客室里蔓延,空气也变得厚重。
接下来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伊扎克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个结论,什么都只是漂浮在空气中,无法消灭。
他偶尔会看看阿斯兰,看他难过地垂着的眼,想他其实还是老样子。
偶尔阿斯兰会抬头看看他,视线交结一段时间,很快又各自转开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话。
他忽然想起昨晚听到1028的CD中有首歌似乎是这么唱的:
We couldn't find them
we tried to hide them
Words that we couldn't say
这时候护士艾丽斯敲门说,两个小时已经到了。
伊扎克一语不发站在门口,等着阿斯兰离开。后者望着他欲言又止。
艾丽斯似乎还很愉快的样子:“啊,您没有建议1029去剪头发吧,他这个样子真是漂亮极了,不是吗?”
阿斯兰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夕阳在他身侧投下的影子,让伊扎克茫然地想起了什么。
直到进入电梯,艾丽斯才悄悄问阿斯兰:“1029怎么了?他刚才的样子好可怕。”
“他只是用那种表情告诉我不要来了。”
“那么你还会来吗?”
阿斯兰只是笑笑。
“对了你不觉得他的长发很漂亮吗?”
“如果我说出来,他就一定会剪掉了。”
“这样啊……”艾丽斯笑着点头,“还真是辛苦的朋友呢。”
阿斯兰走了之后,伊扎克在会客室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然惊觉地看向对面的健身房,一群不值班的护士在里面做瑜珈。
他惶惶然地向前走,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走进了1028的空房间,在里面继续着刚才的沉默。
渐渐地脑子恢复了运转,开始能回忆起刚才的对话。然后他发觉最终他还是提到了尼高鲁,在阿斯兰的面前。最终还是只能用这种恶劣的幼稚的方式……
然后他又想起了战争,必须要把别人拧开的水管子拧上。
就这么着,他一直坐在1028的椅子上,视线没有焦点,脑中胡思乱想,时间不知在什么地方运转,周围没有了声音,仿佛就要一辈子这样下去的时候,1028的电子门再次开了,他猛地回过神,看见门口站着的,金发的1030的身影。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三
当伊扎克回头的时候,对方露出了明显的惊讶的表情。
透过仍然遮挡在眼前的银色发丝,伊扎克模糊地看到半掩在火花般的金发后面,1030的脸。
那是一张清秀漂亮的脸,与高贵的金发非常般配。
但是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这个人伊扎克认识。难抑着心中的激动,伊扎克站起了身。
虽然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伊扎克相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就是那个密涅瓦号上面异常显眼的Z.A.F.T.精英队员,驾驶过白色的幻影扎古的雷.扎.巴雷尔。
能清晰地记得对方的全名,不仅仅是因为对方驾驶的是幻影扎古,而自己驾驶的是幻影.斩高达;还因为对方曾作为新兵,调到自己的队里训练。
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伊扎克沉下了脸望着对方。
雷似乎下意识想敬军礼来着,但又猛地想到什么而放下了手。
“呃……玖尔队长。”
“已经不是了。”伊扎克冲他伸出手,“好久不见了,雷。”
“嗯,好久不见。”
当雷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时,伊扎克猛然感觉到对方奇特的体温,一时间没有放开。
雷察觉到伊扎克的不对劲,手上微微用了些力。
伊扎克一怔,连忙抽回手,一脸尴尬地转过身去。
雷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对方的背影,有点困惑地问:“你觉得很冷吗,伊扎克?”
“不,不冷。先别说这个了,”他回过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为军人,雷毫无疑问是出色的,恶意叛国或是精神严重衰弱这类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就伊扎克的了解,凭雷的家事背景,无论P.L.A.N.T.发生多么大的政局变动,也不至於把这样好的孩子送来这里。
他竟然出现在这,还是以病人的身份,这背后或许隐藏了惊人的秘密。这种糟糕的预感让伊扎克十分不舒服。
果然雷神色暗淡地沉默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虽然没有得到信任,虽然很惋惜雷这样的人才,但是伊扎克还是很高兴,恍然地好像在战场上遇见迪亚哥的感觉。
这样的自己有点卑鄙吧——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雷仿佛挣脱什么似的开口了:
“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让你失望了。非常对不起。”
自己如今也是这副样子,已经没有资格对别人失望了。伊扎克本想就这样告诉对方,但听起来像是寻求同情的话,即便是现在如此落寞的自己,也是无法说出口的。于是他说: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你离开队里的时候,你跟我约定要活下去,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实现诺言了,没有对不起谁。”
听到这话,雷的眼里流露出释然的笑意。
随后他又笑着说:“但我还觉得,在这里遇见伊扎克,是非常高兴的事情呢。这样也不责怪我吗?”
伊扎克想起曾经在女性Z.A.F.T.士兵中流行的传言,心想这小子哪一点高雅神秘了。
他半开玩笑地回道:“看到你还是这么诚实可爱,我也很高兴呢。”
当晚伊扎克没有写日记。
并不是因为没有时间,时间大把大把的用都用不完。也不是因为太累了或纸不够了。
本子摊在那里,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深,接着草坪里的青绿色长明灯亮起来,伊扎克仍然不知道从哪里写起。
住在隔壁1030的雷到1028的房间,原本是要借肖邦的CD,当然死者的东西不能算“借”了,总之就是想拿去听听再放回去。
伊扎克从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近百张CD中挑出4张肖邦的钢琴曲,放在桌上以免忘记明天拿给雷。然後关了灯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并不能立刻睡着,伊扎克想起了白天见到的,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想起那个人对他来说是件不幸的事情,因为那个人牵扯了太多不幸的过去,而且似乎还一直在牵扯不幸着。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伊扎克并不恨阿斯兰。
因为如果阿斯兰是对的,那么自己也没有错。
如果阿斯兰是错的,那么自己也同样是错的。
三年前阿斯兰的savior和基拉的freedom还有密涅瓦号,像当初的大天使号那样,同时受到地球联合与Z.A.F.T.的进攻。
三方交战到激烈的时刻,savior由於密涅瓦号的突然消失而无法进行能源补给。感觉到搞不好这个家伙又要自爆,当时是自己联络了阿斯兰,把savior从附近军事基地补给能源的密码传给了他。
从幻影.斩的显示屏看到那家伙穿著难看的faith军服,脸上挂著凄绝的笑与泪,伊扎克固执地想还是白色的军服比较帅气。
中止了阿斯兰悲苦的“都是我的错”言论,伊扎克传输密码完毕之后,立刻切断了联络,也没有看当时对方的表情。
笼统地说,战争的尽头是灭亡,灭亡才有新的开始。这个非常容易理解。
但“只有和平才有未来”的拉克丝派的说词,也是完全有道理的。
这两者之间是否矛盾,一直以来伊扎克都想不明白。
阿斯兰他们选择了后者,而自己身在的Z.A.F.T.采用的是前者的逻辑。
现在看来,战争是什么,为了什么而战,那个满脸丧气的家伙似乎还没找到答案,而自己也已失去了寻找答案的最后的机会。
不知何时伊扎克进入了梦乡。
1030那一晚没有传来水声。
第二天早上伊扎克被阳光晃醒,走出门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一身淡青色休闲装的雷站在那里。
在明媚的日光下,雷的微笑让人格外舒服。
“你干嘛不叫醒我?”伊扎克有点没好气地抱怨。
“那样你会骂我的。”
“我在这儿待了3年,早没那个激情了。”
下楼的时候伊扎克原本要乘距离最近的3号电梯,但雷执意走楼梯下去,于是只好随着他一起走。
十层的距离,而且还是下楼,按道理说应该是完全不在话下的。但是雷的速度其快无比,走下来伊扎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平时都是这样走的?”
雷点点头。
伊扎克暗自苦笑了一下。
吃早餐的时候娃娃头的1307和健忘的1325加入进来,与雷谈起了演奏会的事。
“啊,练习得怎么样了?”
雷摇摇头:“因为没有德彪西的原曲,所以那首完不成了。”
1307很头疼地鼓起了嘴。
“那最后用什么代替呢?”1325问。
“用肖邦了。”
“另一首呢?”
“《晓之车》吧。”
1325和1307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答复,开始认真地喝牛奶。
这个时候郁闷中的伊扎克终于解脱了:
“什么演奏会,雷?”
“下个月3号晚上7点半,在音乐厅有一个演奏会,都是古典音乐。他们两个准备钢琴小提琴协奏曲,我个人有钢琴独奏。”
“啊,知道了。”
所以1028才突然要找德彪西的CD,还未到手他却自杀了。
伊扎克烦恼似的抓了抓头:“还有什么节目?”
“518的女孩子会吹长笛,1007会打击乐,安妮护士的风琴独奏,还有艾丽斯护士她们的提琴协奏。原本还有1028的节目,现在还没有可代替的。伊扎克有没有什么办法?”
“呃——不要跟我提音乐。”
雷冲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的伊扎克笑了笑,正想开他玩笑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女孩的叫声。
“喂,那边那两个坐在一起很醒目的人——”
整个餐厅的目光闪电般地集中过来,伊扎克的脸刷地气红了。
已经习惯了双重性格的518的恶作剧的雷,轻轻拍著伊扎克紧绷的背。
安妮护士一边收拾餐盘,一边笑着主持公道:“518你在闹什么——”
“啊,没什麽——只是打招呼而已——”518故意拖长音叫著,冲伊扎克这边做出得意的手势。
“我并没有生气。”伊扎克用只有雷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知道她在逗那个女孩子笑,那个病殃殃的516。”
雷点点头:“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s卫星上的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里的女病人并不多。
因为本身P.L.A.N.T.上像拉克丝.克莱因这样直接参与政治的女性就少,如犯下政治错误,大多被送去监狱。
如今这个年代,Z.A.F.T.里虽然有不少女性,但是能出去打仗的毕竟不多,像露娜玛丽亚那样做到精英小队的则少之又少,没有战死或暗杀而被送来这里就几乎没有了。
但是据说只有19岁的518曾经做到了白服军官级别,由于在战场上突然双重性格发作胡乱指挥,而被送来了这里。
听起来像受诅咒的神话一般的故事。
早餐过后,雷把伊扎克带到了健身房。健身房有一侧是玻璃墙,另外两面墙镶着镜子,剩下的一面是为护士们做瑜珈准备的电子音响,可以一边放影像,一边跟着做动作。
角落里有两台跑步机,一台抓举机,一台模拟骑自行车的机器,墙角还有一张很结实的尼龙网,几张垫子。
伊扎克茫然地抚摸着跑步机被什么磨出的印痕,问道:“你常来这里?”
“每天都来。”
“是么……”伊扎克地下了头,银色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你的跳跃练习是怎么做的?”
雷指了指角落里的尼龙网:“把它绑在四个机器上面。”
“已经磨出这种痕迹了啊。跑步呢?每天几公里?”
“上下午各五公里。”
“俯卧撑呢?每天80个?”
“不,每天100个。”
“跳跃练习呢?也100个么?”
“……是。”
“那么射击练习呢?”
“那个这里没法做。”
“然后呢?近身战呢?”
“这个也没法练习。能练的就这麽多了。”
“小刀战呢?和镜子里的自己做么?”
“没有小刀战——伊扎克——”
“那自由搏击呢?潜水呢?”
“伊扎克——”
“匍匐呢?爆破训练呢?”
“伊扎克——伊扎克够了——”
雷试图去抓越来越激动的伊扎克的手臂,却被对方大力地挥开了。
伊扎克用很久没有用过的力气吼道: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雷——你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干什么——”
“这不是没用的事情。”雷并没有要吵架的意思。
“那这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强身健体,我才不会信那些鬼话。你到底想做什么雷?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这出去的——这个你明白吧?”
“我知道。我只是还有事情没做完。”雷抬起头,对上伊扎克冰冷的目光,“有一个人——我必须向他道歉。”
伊扎克没有问是谁。
雷接着说下去:
“而且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
“所以呢?你要冲出去回报那些把你扔进来的混蛋?”
“不是这样的,伊扎克。我不是想要逃走,我不会冒那个险的,你放心好了。我只是想,战争是不会停止的,也许某一天战争会为我们打开自由的门。”
雷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伊扎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失去语言。
在雷的说服下,伊扎克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做恢复体力的练习。两个人的话,练习的范围就扩大好多,比如近身战或自由搏击之类的。
由於战斗中两个人都扎起辫子,看上去就像金蛇银蛇狂舞,再加上两人身手漂亮,很快便成了疗养所里最惊心动魄又赏心悦目的节目。
原本两人还想做小刀战练习,但是由于一次战斗中削断了伊扎克的几根头发,引得一片尖叫。医生和护士们觉得过于危险,于是明令禁止了。
其余的时间里,雷要为了演奏会练习钢琴,而伊扎克则去图书馆或是游艺厅。
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伊扎克正躺在草坪上睡觉,草虽然是人工的但还是很香。
阳光晃着眼,眼睛闭不安稳,他又懒得伸手去遮。这时候有脚步声靠近,然后帮他挡住了阳光。
他耍赖似的又装睡了一会才睁开眼,看见雷正从上面望着自己。
“怎么了?”
“院长要回来了。”
“啊——那个老古董。又要开会了是吧,这地方还真麻烦。”
“别再睡了,晚上会睡不着的。”雷抓住伊扎克挡太阳的手。
后者叽叽咕咕地抱怨起来:“啊别拽了,你让我干什么啊——”
“去弹钢琴吧。”
“我不懂那个东西——”
“你懂的。”
当伊扎克靠在钢琴室的钢琴旁,感受着微微的颤动的时候,他才稍微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发誓决不踏入的万恶的领域。
然后他回想起雷刚刚笑着说“你懂的”的时候,那样温和的笑容让他兀地想起了很多人。
再然后想到,自己在这里和奇奇怪怪的人度过的莫名其妙日子,不断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否有意义的事,雷想要道歉的人是谁呢,若某一天雷离开了或自己离开了,那今后的日子又是什么样子。
一切变得无法预料,又隐隐地觉得像在被什么玩弄着。
雷的演绎很柔和,像他柔软的头发和温和的笑一样,趴在一旁听着,让伊扎克觉得即便时间就到此为止也没什么关系。
但“到此为止”的最终还只会是曲子,谁都知道的。
晚上他们去二楼的礼堂听院长的汇报,讲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顺便宣传了一下S卫星多么安全。
最后院长介绍了新来的病患,三个12岁的小孩,一个盲人,一个聋子,一个哑巴,分别住在903、904、905。另外还有一位,由於麻醉作用未过,目前还睡在实验楼101的病床上。
当下就有部分好奇心旺盛者直奔实验楼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疑心病重、住在伊扎克楼上的1129,个性开朗的大叔1007跟在他后面。
伊扎克和雷也在1307等人的煽动下跟了过去。
由於S卫星位置偏僻,距离P.L.A.N.T.主星非常遥远,有些没经过训练的人也许适应不了气候的变化,在到达之前就病重身亡了。为了安全起见,一部分人会被注射麻醉剂。
伊扎克和雷都没有这种体验。
实验楼的布局与疗养楼的布局不同,一共只有十层。每一层的房间数量不同,大小不同,功能也不同。
一楼二楼一般用来停放紧急病患,三楼是心理门诊,四楼为常规检查区,五楼六楼是诊疗区,七楼到十楼全部是实验室。
因为诊疗大多是常规性质,定时定量,检查一般是全体病患统一时间,所以一般医生都集中在七楼以上,仅留一两位值班。
即便有太阳照进来,楼道里看上去还是像开往阴间的列车一样冰冷冰冷的。
101的门和玻璃窗前挤满了人,只听1129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么说不是军人了……”
“还没有醒吗?”
“是什么样的人啊?前面的人让开一点啦。”
“是美人吗?”
“看不清楚啦。”
“什么时候醒来啊?”
“住在哪个房间啊?”
1129摇着头从前面挤出来,嘴里嘟囔着:“不会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吧……什么议员议长之类的……”
伊扎克感觉雷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新人似乎还要睡一阵,有些人失去兴趣离开了,有些人觉得困了离开了,还有原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的人也离开了。
那位新人的样子也像拼图一样,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伊扎克与雷的眼前。
两人毫无原因地屏吸凝视着那扇窗。
突然那人似乎动了动,睁开眼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从他的角度,刚好正对着雷和伊扎克的脸。
雷的脸色刷地惨白,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而伊扎克还中邪似的杵在原地,半晌才挤出一句:
“杜兰……杜兰达尔……议长。”
COMMENT 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