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六
早餐照常进行,只是大家都显得十分不安。
为了缓和这种不安的情绪,疗养院特别在早餐的期间播放了舒缓的音乐。
尽管如此,平日会传出悠闲的交谈声的餐厅,还是只剩下餐具与餐盘孤独的鸣奏。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伊扎克与雷虽然也没有交谈,但饭还是一如往常,吃的不多不少。
就在他们用完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来自院长室的无线广播。
“各位病友,各位工作人员,各位家属,想必大家昨晚都被远方的战火惊醒了吧。战争仍在继续,这个不可否认。大家都在担心,我们的S卫星是否也会遭此厄运呢。
关于这一点,过去的数次战争已经向我们证明了,S卫星的存在是绝对安全的,请大家放心。
“首先我们位于P.L.A.N.T.的边缘,敌人想要进攻这里需要很长的补给线,地球军的实力还不足以克服这一点。
其次我们不是军用卫星,不存在具有威胁性的军事设施,也不具备提供机密情报的能力——当然除非有人怀有恶意,破坏我们这里的和平。
再者Z.A.F.T.拥有最先进的武器,最精良的部队,最英勇的战士,我们高级的调和人必然会战胜低等的旧人类,因此大家不必担心,军队一定会保护我们,胜利与我们同在。
“但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要把危险的因素带进来,不要把300多人的生命当玩笑,不要有勇无谋地逞英雄主义,不要自作聪明。
“如果各位能保证这一点的话,我也在此向各位保证,我们待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与其操心着遥远的战争,不如多关注我们自身。
在听的各位,大多数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越是焦急不安就越容易生病,正常的生活就无法继续下去。为了各位的健康,为了迎接胜利的明天,我请求各位收回视线,认真地安心地生活。
谢谢各位。”
院长室的广播连接到整个卫星的各个公放音响,因此这个广播是整座S卫星随处都能听见的。
在它还没来得及播放第二遍的时候,娃娃头、对长句子几乎不能理解的1307已经开始抱怨了。
他身旁的1325正要解释的时候,反应更加激烈的人出现了。
518与1007同时摔下餐具站起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对518的暴走,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但是平时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1007的暴走,让整个餐厅在沉寂几秒之后,火山喷发般地热闹起来。
趁这时候,伊扎克和雷悄悄离开那里。
广播仍在以极大的声音轮播着,平时只要轻声说就能听见的话,现在必须非常用力地说,但这样一来又难免会有第三者听见。
于是雷附在伊扎克的耳边,问他要不要再去睡一会。
“我脸色很差吗?”伊扎克不解地问。
雷笑了笑:“不是的。我只是想起在玖尔队的时候,你不是一遇到战斗就睡不着吗?”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带你们这些新兵,你们要去实战我当然会紧张。放心好了,我昨晚睡得很好。”
本以为提到往事只剩惆怅,但此刻阳光下的雷的笑容,让伊扎克觉得“难过”什么的都是那么遥远,不由得从心里感激起对方。
为了表达这种感激,伊扎克在几乎贴身的距离之下揽过雷的肩膀,却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虽然有一点尴尬,但完全理解对方意思的雷,只是轻轻地握了握伊扎克的手,用比常人微热的体温告诉他,一切都没有问题。
后来伊扎克在日记里写道:那天我忽然明白了,能回忆是件幸福的事情。
与雷约定好午饭时间之后,伊扎克没有和他同去健身房,转而向院长室去了。
院长室位于实验楼七层,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实验楼的一层与二层,无论病患还是工作人员均可自由出入。
上到三层的心理门诊和四层常规检查区之前,病患需要登记。
如去五、六层的诊疗区的病患需要医生许可,医生以外的工作人员需要登记。
若要上到七层的实验区则无论医生病人都要登记检查,等等程序。
如果没有许可,电梯到达以后也不会开门。
伊扎克在服务台登记,护士打电话通知七层准备,之后他就穿过大厅去等电梯。
途中看见住在自己楼上、患有疑心病的1129在休息椅那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伊扎克以为他又在怀疑自己的诊断结果,决定绕过他不予理会,没想到对方在那之前先开口了:
“喂,你——你做什么去?”
听到露骨又愚蠢的问题,烦躁中的伊扎克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1129吃惊地退了半步,疑惑、恐惧与不得不下决心的神情在他脸上交错上演,再迈向前的半步踌躇不决。
无可奈何的伊扎克撇撇嘴,稍微和善地说:“我去找院长,有什么疑问的话就跟我来。”
原希望对方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的伊扎克,最后却得到了1129要和自己同去的答案。
电梯到达七层,叮呤响了一声,温柔的智能女声报出:“七层到了。”
接着电梯门打开,迎接他们的是身着墨绿色西装的保卫人员。
为了不给病患造成心理压力,疗养院规定工作人员不能穿黑色或正红色,各房间的装修也不能采用深色系。
伊扎克与1129分别被带到两个房间进行全身安全检查。
分别时候1129狐疑地盯了伊扎克一会,后者给了他个“没带危险物品”的表情。
想到1129虽然过分敏感,但基本的常识一样不缺,又想到这里的所谓病患大部分都是如此,伊扎克不禁苦笑。
被浪费的人生,谁来还给他们呢?
15分钟后,伊扎克与1129在三名工作人员的看护下走进院长室的棕色大门,接着看到坐在宾客椅上、紧握拳头压抑着的1007。
“喂……”1129下意识地轻叫出声。
1007抬头看看他们,又紧皱着眉摇了摇头。
向院长行礼后,他们被邀请坐在另外两张宾客椅上,隔着1.5米宽的巨型办公桌与院长对坐。
从院长身后的落地窗投进来的阳光,将他细微的表情隐去。那种强烈的明暗对比,让伊扎克的眼睛非常不舒服。
57岁的院长用略显沙哑的男低音念起开场白,之后他问后进来的两个人:
“你们也没有听到早上的广播么?”
在伊扎克与1129进来之前,护士很显然已经把他们的资料传输过来。因此院长避开相对难缠的1029伊扎克,转而面对正处于精神不稳定状态的1129。
1129窘困地支吾着说:“听到、听到……只是不懂……”
“不懂吗?简单地解释为:现在安心生活,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懂了吗?”
“那不是‘有的没的’的问题,院长。”
“哦?那1029的意见是什么呢?”
“谁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正如您说的,这里300多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院长笑着摇摇头:“正因我珍惜这300多条人命,才要大家镇静下来,不要乱了阵脚,毁坏了原本的生活呀。”
“原本的生活已经没有保障了。”
“不要胡说呀,1029。我刚才已经和1007说的很明白了。做过军人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
假如是你,你愿意调动那么大的兵力不远千里来破坏我们这个渺小的卫星吗?
换作是你,你会放着巴拿马、直布罗陀那些要塞不理,只往太平洋中间投炸弹吗?
这些话是不好对所有人讲的,但坦白地说,我们这里作为避难场所都嫌遥远吧?”
被院长不紧不慢说教着的伊扎克,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挤出了“战争就在眼前,怎么能什么都不做”这种勉强的说辞。
院长又和蔼地笑了笑:“那是你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从过去紧张的状态变成现在这样安闲,之间的落差难以接受吧。”
“没有什么不接受的,我已经安闲三年了。”
“往后还是会继续悠然自得地生活下去,这样不好吗,1029?还在做英雄的梦吗?”
“不是什么英雄的梦——”
伊扎克加重口气顶回去,院长依然温和地笑着摇头。
伊扎克心想着“院长这么顽固,根本不听自己的话,说什么都没用”的时候,院长再一次向所有人开口了:
“战争并不在眼前,也不会来到眼前。
你们年轻人总是很精神,血气方刚的真好啊。但是要把精力用在有用的事情上面,这算是我作为长辈的经验之谈吧。
不要胡思乱想,Z.A.F.T.的实力足以赢得胜利。也不要太小看对手,地球人还是会瞄准的,不会乱打到我们这里来的。不会再发生‘血染情人节’那样的事了。”
三个人又再试着反驳,但院长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伊扎克不自然地回想起P.L.A.N.T.的军事会议,这种熟悉的气氛让他产生了想要依赖又想要逃避的矛盾感觉。
从院长的说辞来看,他并不是什么老奸巨猾的阴谋家,而是诚心地认为S卫星绝对安全。
眼下要劝服的是个对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没有自觉的人,原本就不善言辞的伊扎克感到深深的无力。
正当三个人笼罩在院长滔滔不绝的“平安论”下,渐渐产生窒息般的痛苦时,院长室的通讯器响了。
几分钟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现在这里。
前议长吉尔伯特·杜朗达尔一身灰色长袍,在两名工作人员的看护下,由护士推着轮椅进来,停在第四个宾客椅的位置。
他优雅地向院长点头行礼后,又向旁边的三位微微一笑。
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阴谋的人,摊开手掌说了句:“打扰各位了吗?”就这样轻松地打破了僵局。
“哪里,”院长随着他笑起来,“我们正在谈孩子们的梦想呢。”
“孩子们正在做梦的年纪呢啊。”
“但是孩子们的梦也都很不小心就走极端了啊。”
“不是什么梦想——”1129突然打断他们,“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你先冷静一下1129。呃嗯……”院长像是要和吉尔伯特说话,但又不好称呼的样子。
吉尔面带微笑说道:“听说我被安排到1028房间,就按规定也叫1028好了。”
坦白地说,得知吉尔被分到自己隔壁的房间这回事,伊扎克并不怎么惊讶。倒是吉尔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曾贵为议长的吉尔伯特,会屈尊做什么出入登记,又接受了近乎侮辱的全身安全检查,再来到这里表面谈判实则低声下气的请求,再怎么说也有点太突然了吧。
吉尔与自己不同,当母亲宣布和自己脱离关系的时候,尊严啊名誉啊就已经彻底地离自己远去了。但吉尔并没有这种抬不起头的经历。
甘愿被唤作1028可说是入乡随俗什么的,但在院长面前丝毫不占优势的吉尔,为什么要做请愿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呢?
似乎是看穿了伊扎克的心事,吉尔偷偷冲他一笑。
感到尴尬的伊扎克脸上一热。
吉尔对院长说:“孩子们说不是梦想,是事实呀。”
“啊,孩子们总是分不清现实与梦想啊。你正好帮我解释一下。孩子们觉得马上就要在这小小的卫星上展开大战了,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孩子们很有紧迫感嘛,这不是很好吗?”吉尔悠闲地答道。
“万一弄巧成拙,真的招来了战火才不好呢,孩子们还太年轻。”
“院长是在考虑亚当·莲的事情吗?”
突然听到“亚当·莲”的名字,大吃一惊的伊扎克险些站了起来。
不管是广播还是刚才的谈话,院长都在迂回地围绕着“亚当·莲事件”暗示他们,这个伊扎克心知肚明。
从院长的任期来看,他应该亲身经历了这个事件。
再从他目前避而不谈的态度来看,这个事件应在院方与军方都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力。
吉尔伯特毫不避讳地一脚踏入禁地,不太明白他的意图的伊扎克诧异地望着他。
而并不知道“亚当·莲事件”的另两个人,也都望着吉尔伯特等待他的下文,看上去三个人并没有区别。
然而吉尔并没有给出下文,对话由院长接了下去:
“那是很就以前的事了。不过它正好也说明了,不安分的人迟早会惹祸上身的。”
面色难看的院长显然在把话题引向对他有利的方向。随后扫了一眼另外三个年轻的“孩子”。
吉尔依旧面带微笑,接着他的话说:
“既然如此,院长何必担心呢?违背规定,妄想离开这里,就会遭到报应,对吧?”
“报应什么的,说这个不如说是本人没有自觉。被赐予了微薄的自由就想要兴风作浪,人不知廉耻到了这种地步,你觉得会有什么下场?”
“的确是过分的做法。但那是前人了不是么?这里的孩子都老实可爱,想要逃跑还会专程来向您报告吗?”
无法看透对方的想法,又找不到对方的弱点,院长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1028?”
吉尔深深地笑:
“我想院长不如相信一下孩子们的直觉。反正背叛就会遭到报应。离开这里也无处可去。”
“不可能的,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为了这么点小事申请军队过来,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我们的资源根本供不起军队。”
“真的是小事吗?那可是战争啊。”
“就算主星被占领了,我们也是最后处理的地区,到时候战争也结束了。对方即使了占领了整个P.L.A.N.T.——”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摧毁呢?”吉尔刻意地顿了顿,“摧毁整个P.L.A.N.T.,消灭所有新人类,那样的话,这里会怎么样呢?”
“怎么可能?消灭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因为院长您有一颗太过仁慈善良的心,您才会不能理解。我们和旧人类之间不仅有现在和未来,还有无法忘却的过去啊。深深的仇恨还一直铭刻在心里头。”
吉尔平静地说出这些可悲的事实后,就一直带着隐约的微笑着等待对方的答复。
伊扎克等三人也紧张地盯住院长,看他在桌子后面用力地攥紧拳头,眉头紧拧在一起。
然后他抬起头来,带着痛苦的困惑问对面的吉尔: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
“我并不能确定是否会那样。对方真正的目的一定不会让我们知道,所有的言论都有可能是迷惑,熟知政治的我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虽然不知道消灭了新人类他们会的到什么好处,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做的。
孩子们是正确的,在战争面前,什么都不做是不行的。我是经历过死的人,知道那种滋味。”
院长再次低下头挣扎了一阵,最终他像是用尽全部的勇气似的站起来说:
“总之我先联络Z.A.F.T.。在军队到来之前全员转移到地下室避难。”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吉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表情,随后又换回大概已经镶在脸上的微笑。
然而从刚才就一直介意着吉尔的伊扎克,亲眼目睹了这微妙的变化。
他起身向院长行过礼,绕过正兴奋得不知所措的另两个人,走到吉尔身后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吉尔向院长道了句“有劳了”,又略带感激地向伊扎克点点头。
后者推着轮椅,带他缓缓地离开。
虽然还没有100%确定,但已经基本了解吉尔意图的伊扎克,一路沉默不语,试着寻找一种不怎么傻气的提问方式。但满腹的疑问似乎找不到一个出口。
在经过花园的时候,吉尔先开口了:
“谢谢你,伊扎克。”
伊扎克不太明白:“谢什么?”
“代表这里的人,向伊扎克说声谢谢。”
“哪里的话,应该是我来谢谢吉尔吧。”
“你愿意代表他们吗?”
“……”伊扎克的心头掠过一片阴云。
“毕竟伊扎克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啊,出身不一样,进来的原因不一样,生存状态不一样,将来要走的路也不一样吧。”
伊扎克沉默片刻答道:“大家都是人类,没有什么不一样。”
话虽是如此说的,但从他紧锁的眉头,吉尔也猜出自己的话已触及伊扎克不愿提起的部分。
出于无心要伤害对方,吉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又出于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态,吉尔没有帮伊扎克摆脱那片阴云。
正如吉尔所暗示的,无论过多少时间,自己都不可能适合这个地方。
在灵魂深处保有的军人的尊严与高傲,让他无法用平和的心态与一群有心智障碍的人交往。
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又没有耐心和周围的人交流,在雷出现之前,伊扎克一直陷于一种极度孤立的状态。
如今有了雷在,又有了吉尔的到来,事情微微地好转,但自己真的就此满足了吗?
身体里的某处正在用力地呼唤自己,但伊扎克听不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里,全疗养院的男女老少好像结束冬眠的动物一样,充满了狂热而盲目的干劲。
全院集中起女病患64名,女医生8名,护士50名,分住在1号和2号大型地下室。
男性病患125名,守卫32名,男医生19名,分住在3、4、5号中型地下室。
另外院长和工作人员共31名,家属46名,按家户分住在6、7号小型地下室。
离楼梯最近的8号地下室作为医疗站和通讯站,轮流由护士医生值班。
之后医生、护士、守卫和工作人员开会商讨值班事宜。
医生分为内、外两科,各科分成三个小组,每组值勤8小时更换。护士则配合医生的安排而分配。
工作人员主要分为清洁和卫星数据处理,也各分三个组值班。
守卫人员每组10人:5人巡逻,5人站原地哨岗。多出的两人负责协助护士们处理紧急情况,比如抬担架什么的。
趁着纳税的工作者们忙碌的时候,病患们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每人允许带3公斤以内重量的行李,其余日常用品按编号码放在地下室的隔板柜上。
因为有在此居住几十年的病患,收拾起东西格外麻烦。
有人翻到自己遗落的日记本,在走廊里叫上一阵后,回房间津津有味地阅读,将一整天时间完全浪费掉。
也发生过有人因为无法在两件类似的衣服中择一而精神紧张,最终送到8号地下室的情况。
然后某一天夜里,远方的天空再次被战火点亮,甚至能模糊地听到爆炸声,人们的意志又像蜗牛触角一般蜷缩起来。
在病患们时而鼓劲时而捣乱的混杂状态下,院长带领着130名医务人员,一边拆除危险的设施,断掉一些区域的能源供给,一边添加必需的设施,一边储存食物和水,一边又不断地和军方交涉。
而帮助这座闲散的星球做出果决且条理分明的策略的,正是那位坐在轮椅中,与孩子们一起仰望蓝天的前任议长大人。
既然下达了“军队到来之前全员避难”的命令,就表示承诺了军队一定会来,否则这位57岁的老院长是不会罢休的。
“虽然这样为难一个老人家不怎么光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将近三天的时间,整个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都动员起来,向住院楼的地下室转移。
由于地下室空间有限,又不能安排得太过拥挤,伊扎克和雷等比较健康的青年睡在一楼的房间,每两人一间,共用一张较大的床。
虽然处于非常时期,但幸运的是疗养院并没有讲就这个那个的病人。
伊扎克对雷讲述了谈判的经过,这中间当然省略了吉尔看穿自己心思的部分,和吉尔在事后由于错过了与自己作邻居的机会而表示遗憾的部分。
这之后,伊扎克又问起雷的射击情况。
“嗯,按你说的到游艺室去练习了一下,开始不太适应,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雷枕着手臂说,“食物也准备了很多,刚好我们俩个单独住,让我有地方可以藏。”
松了一口气的伊扎克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闭上眼睛准备思考别的问题。这时候雷突然凑近他说:
“船的事,我也去找找看吧。”
伊扎克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拒绝雷的好意:
“不如你去弹琴吧。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弹了。”
感觉到雷的那半边床完全安静下来,伊扎克再次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仔细地思考起来。
高级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思考了。
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都按照考虑好的,绝对不能再有一丝犹豫了。
这种久违的紧绷心情让他异常地兴奋,兴奋过后又是成倍的疲劳。
眼下要思考透彻的问题很多,而所有问题的基点便是:自己是否真的下决心离开这里。
仅凭阿斯兰的一封通讯,自己就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尽管那封通讯的真实性已经得到充分证明,尽管目前的形势照着通讯内容发展下去,但一个距离自己那么遥远的人——就算他是阿斯兰——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和自己有着极大的偏差。
虽然都是P.L.A.N.T.的居民,但已经失去联系三年之久的阿斯兰和自己,已经不再是同个世界的人了。
由于彼此存在着无法忽略的心态上的差距,伊扎克对阿斯兰所做的决定,保留有相当大的怀疑。
但是为什么呢,好像满溢的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样,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跟随这个决定而行动了。
这里面包含着道德的沦丧吗?原本视纪律为神旨的高级军人,现在已经不把那些当回事了。
还是出于弱冠之年残存的躁动呢?
——这样随便地在脑海中造着句子,伊扎克感觉好像不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一样。
暂时放下这些不管。
假定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但离开的方法也不是只有阿斯兰所说的那一种。
据可靠消息,离最近抵达这里的航空运输船的到达时间还有5天,也就是说5天后潜伏在航空码头,趁乱混入航空船也是可以离开的。
或者在航空船将抵达时煽动病人们造反,劫持驾驶员离开。
但在严格执行“船只靠港时,没有特殊许可的人,无论医生病患都不得接近”这项规定的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以上两者显然都没有什么可行性。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航空运输船被敌方截断的可能性很高。
如此一来,问题又绕回了船上。没有船的话,一切都只是空谈。
也许是提到了琴的缘故,当晚伊扎克梦见了尼高鲁,具体是什么样的梦醒来后却不记得了。
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在这个时候梦见死者,换作谁都不会开心吧。
一边打听着亚当·莲的事情,一边秘密地穿行于几座建筑之间的伊扎克,最近得到的最多的情报也就是:
“啊,亚当那个孩子啊——他几年前突然消失了,你有他的消息吗?”
仅此而已。明明曾是近在身边的人和事,留在这些人心中的却只是模糊的影子。
亚当·莲和什么人接触过,常出入的场所,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过了短短几年,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现在是否也在发生着相同的事呢?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七
虽然在准备避难中,但照目前的形势看,平时在限定的范围内活动还是允许的。
伊扎克打算去图书馆,看看阿斯兰是否有新的联络。
就在他穿过花园的时候,忽然听到“咯咯”的甜蜜的笑声,乍听之下音调有点古怪。接着又听到一个童音带着笑意说:“什么啊,不可能的啦——”
在生存空间陷入危机的关键时刻,忽然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开朗笑声,这之间强烈的反差让神经紧张的伊扎克无法适应。
他紧皱着眉,向花园里面望去。
坐在轮椅上的前议长吉尔伯特·杜朗达尔露出慈爱的微笑,又假装无辜地笑说“没有撒谎啊”,手里慢慢地比划着手语,任由孩子们在他身边跑来跑去。
其中一个跑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头来盯着伊扎克。
那个孩子眼里充满陌生,但并没有恐惧。
他拽拽吉尔的衣角,后者会意地转过头来。
“早安,伊扎克。”
吉尔用甜蜜的恋人间的温柔语调说完,被伊扎克满脸通红的反应逗得笑了出来。
“不过来回声‘早安’吗,伊扎克?”
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的伊扎克,有点赌气不想上前,身体却又不听使唤地站到吉尔身边。
“早安。”
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聊什么,吉尔和三个孩子都很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站在中间太突兀的伊扎克,心中反复地找寻着离开的方法。
吉尔盯着伊扎克的脸瞧了一会,关心地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啊……稍微……有点睡不着。”
“真辛苦啊,你最近。”吉尔转向孩子们说,“大家先到那边去玩。”
孩子们盯着伊扎克看了一阵,突然一下子跑掉了,盲人孩子也跟着其他孩子的脚步声跑远了。
“现在自在多了吗?”吉尔深深地笑着,“讨厌小孩子吗?”
“也不是……最近的孩子好像都很敏锐,一点都不可爱。”
“呵,伊扎克喜欢迟钝的吗?”
“也不是那样啊——”
了解对方的体贴之心,打从心底感激的伊扎克放弃迅速离开的念头。而且他还隐约地感到,吉尔好像有很必要的话要说。
“你老是和那些小孩子在一起,这样可以吗?万一敌人空袭的话,没有人能推你走的。”
吉尔侧着头想了想说:“孩子们很可爱啊,虽然我的手语还不是很熟练……”
“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来这里——吉尔你是为了知道这个吗?”
虽然伊扎克带有猜疑性的问话有些无理,但吉尔并不生他的气。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只是经常遇到他们,比较熟悉了而已。我现在是这里的1028,已经不再关心那些复杂的事了。”
“但你还是知道很多事,孩子们的,还有那个亚当·莲的。”
听到这话吉尔抬起头,凝视了伊扎克一会说:“伊扎克也知道这个人那——”
吉尔的声音中含着明显的笑意,知道自己又被捉弄的伊扎克用力地皱了皱眉。
看着伊扎克因愠怒而微红的脸,吉尔再一次得逞般地轻笑出声。
“你早就知道我在查这个对吧。”
“哦?”打算继续装傻的吉尔露出无辜的神情,“我没说我知道呀。”
尽管被从前的上级开了玩笑,伊扎克终究没有把心里那句“你这家伙”说出来。
他强忍着即将爆发的火气,夹着些无奈地望着吉尔,最后用很重的口气说:
“我明白了。反正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出了事和你无关。我也不知道你利用孩子们的事。就是这样。”
“诶?我没有利用孩子们啊。”
“我说了我不知道。”
发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的吉尔,有些无奈地望着伊扎克气愤的背影,叹了口气叫住他说:
“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完全不知道未来的样子,很痛苦吧?”
伊扎克顿住脚步。
“一定还想衡量自己的世界有多大吧?在你这个年纪。
朋友们都在另一个世界奋斗着的时候,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想念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活下去,这样很辛苦吧。”
伊扎克转过身来:“你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觉自己涉及了一直尽力回避的话题,吉尔一瞬间的茫然神色让伊扎克后悔莫及,想要弥补对方的他笨拙地提出了陪着吉尔散步的请求。
未来并不是完全都不知道。只是太过现实了,无法用‘未来’两个字来概括。
心中琢磨着要不要换成这个回答的伊扎克,又对想出这种饶舌句子的自己感到厌恶。
如此这般吃力地纠缠在细节上,不如直接道歉吧。
“如果我刚才的话伤害到你……对不起了。”
尽管是有智慧的长者,也不可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思考回路。吉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过了一会他说:“关于亚当·莲的事,我在进来这里之前就调查过了。”
猛然听到了关键的问题,先前的纠结就暂时飞出了伊扎克的脑子,他紧接着吉尔的思考问下去:
“是在送雷进来之前调查的?”
吉尔点了点头。
“查到了什么?雷他知道吗?”
“太急躁了啊,伊扎克。不怕我是院长那边的人吗?”趁着伊扎克怔住,吉尔巧妙地把话题从雷身边移开,“基本上和你查到的差不多。有外面的人给你讯息吧?”
“是我自己查到的。”险些又露出马脚的伊扎克急忙回答道,但这样一来还是露出了马脚。
“你果然在做违反规定的事呢。”
一边说着吓唬人的话,一边丝毫看不出虚假地笑着,吉尔的言行让伊扎克陷入了混乱。
不知道该如何揣度对方意图的伊扎克,只能睁大了眼睛望着吉尔。
吉尔温和地伸出手:“抱歉,又跟你开玩笑了。”
吉尔并没有向伊扎克表明,被戏弄的原因是他发红的脸让人高兴;同时也没有对自己解释,为什么看到这张脸会高兴。
伊扎克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说:“反正撒谎这种事我也没有兴趣,就算被告发我也无所谓,进监狱也好死刑也好,都无所谓。”
听着不像是24岁的优秀年轻人所说的话,悲哀的感觉让吉尔凝起了眉:
“伊扎克这么说,可一点都不考虑听者的感受呀。”
伊扎克不明所以地看着吉尔。
后者换上温和的笑容:“先不说这个,如果没猜错的话,不顾危险地给伊扎克传递信息的人,应该是阿斯兰吧?”
既无法蒙混过去,又无法欺骗对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伊扎克一言不发地看着吉尔。
“从这里能登陆到宇宙联网的,只有中等以上军人头衔的用户,你的ID已经被封锁了,你原来的副官也已经退役了,ID都已经作废了。以你母亲玖尔议员的立场来说,她比较希望你什么都不做,老实地在这里等待她保险的方案,因此也不会给你秘密申请新的ID。
从你剩下的军队里的朋友中找头绪,再联系上你进来这里的主要原因,这样就一目了然了。
事实上只要想到这最后一条,我基本上就有答案了。”
心想自己再怎么否认都只会越描越黑,伊扎克很干脆地回答:“是我自己做的。”
吉尔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阿斯兰的话题: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结论,从你得到的资料来看。”
“结论的话……目前还有一个盲点。”
“你指的是那艘船?”
“船什么的……这里好像没有。吉尔你是不是让孩子们去找了?”
吉尔没有回答。
“我不是跟你计较这个,调度孩子们说不定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但是一无所获吧?”
“的确。我没有详细的信息说明船被移出了研究所。这个消息非常机密,除非查找专门关于研究所的资料才能发现,研究所的警备也搜索过这条船,但是没有下文。”
“要是根本就没有船呢?”
“船是有的。出港之前有监视器拍下了照片,虽然只是模糊的影子,但确实存在过。而且开船的那个人也是在这里捕获的。”
“如果那个人半途遇到状况,只是坐穿梭机来的呢?”
“那船应该在附近的卫星范围内,但是没有显示。总是想着万一的情况会影响判断力啊。小型战舰的话,是不是连MS都无法配置?”
“能源方面应该支持不了MS。而且就船身比例来看,MS移动会影响航行。”
“但是很多年前被称作尼普顿号呢,伊扎克知道什么特别的意义?”
伊扎克摇头道:
“不管被称作什么,找不到都没有用。”
伊扎克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以为他只是觉得疲惫的吉尔柔声安慰道:
“船会找到的,一定的。”
“就算找到了,吉尔认为真的能用吗?”
“你的意思是?”
“船已经至少搁置三年了,这么久不补充能源,说不定连基本的蓄电功能没用了。而且怎么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水箱蓄满也是问题。
不知道船的位置,从哪里得到能源也是问题,如何瞒天过海更是问题。
就算这一切都顺利,到时候谁来开船呢?假设这些人都愿意跟我走的话,据我所知除了我、雷和518那个女人以外,其他人对开船一无所知。而且这种假设本身就太理想化了。
就算我们凑够了人手,院长会让我们走吗?如果刚好有军队来的话,我们也许就被抓回来判死刑。即使没有军队,这里的保安队也是有一定火力的,这些人在到达船上之前就被射杀了。
如果有人被杀的话,吉尔你认为船上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就算一切都顺利,现在看来船不可能在地面上,所以要想离开必然会冲撞地面,那样古老的船身能承受吗?就算有少量的弹药可用,这个窄小的卫星能经受得住吗?说不定会爆炸的。
之前说过的,那艘船上没有MS,也许连弹药都没有多少,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候,我们能走多远呢?
就算所有人都一起离开了,那艘船能够储备多少食物呢?能源又能用多久呢?万一无法到达安全的地方,救生舱是否够用呢?而且一旦进入救生舱,我们是否活下去了这件事,又要重新考量了。”
提到“救生舱”,伊扎克想起了不愿想起的回忆,无法再用平静的表情叙述下去的他,为了避开吉尔的目光而偏过了头:
“就算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以什么立场回到过去的环境里呢?已经没有梦想的我们,又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呢?”
已经失去许多了,留下来的除了性命,也都是些不可能失去的东西了。这样一群突然得到了未来的人,真的能够在未来中找到希望吗?
虽然在连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的时候说这个还早,但是一个等待结束的人,为什么能听到自己心底的呐喊呢?
“是自由吧。”一直沉默着的吉尔忽然说到,
“说什么和平之类的,全部都太大义了。你是想要自由地活下去而已——对从来都没有过自由的你来说。”
虽然在回答伊扎克的话,但是吉尔没有回头看他,转而看向遥远的蔚蓝的天空,那是一种从没见过的纯净的蓝色。
而有着与这天空相同颜色的眼睛的年轻人,在听到了长辈温和的声音之后,忽然涌上一股久违的想哭的冲动。
他有些尴尬地笑说自己想要的只是船而已,这时候听到吉尔缓缓的回答他说:
“只是想活下去,没有错的。”
事情总是发生于预料之中,却又太过突然了。
伊扎克还来不及思考吉尔的话,就被远处天空传来的危险信号惊呆了。
那正是吉尔望着的方向。
眼中的几点黑影急速地放大,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闪电般地坠落下来,吉尔的瞳孔睁大了,接着浓烟四起,爆炸声使耳朵暂时失聪,吉尔看到伊扎克似乎在大声呼喊,但是他听不到。
忽然之间,每日念叨着的战争,出现在了眼前。
大地剧烈地震动着,树叶狂乱地落下来。
轮椅的轮子并不能活动自如,连带着吉尔向即将裂开的地面滚去。
原本已经伏倒的伊扎克猛地跳起来,一把拽起吉尔,两个人一同滚了出去。失去平衡的轮椅一瞬间翻到,飞速地滑向凹陷的大地,重重地撞在树上,轮子掉下来。
伊扎克为了让不由自主的身子停下来,一手用力地扒住草地,一手拽住仍在下滑的吉尔。
吉尔也用空出来的手尽力地抓住地面,但是连走路都有困难的他,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
这个时候叫伊扎克放弃自己,对那个刚烈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深知这一点的吉尔只是用力地支撑身体,不给前面的他添麻烦。
天空在很短的瞬间被蒙上灰色,耳朵渐渐适应了爆炸声后,也能分辨出尖叫声和哭喊声。
伊扎克的手指深深掐进草坪里,忽然发觉有点不大对劲。
趁着一轮空袭的间隙,伊扎克将吉尔拽到身边,奋力地掀开草坪。
当他险些被反作用力弹开的时候,吉尔及时地将他抱了回来。
草坪下面是个密致的木板,上面已经生出了杂草,木板下面是钢板,掀开钢板便能看到类似密码锁的东西。
锁已经被破坏了,如今只用普通的绳子绑住。被隐藏在这种地方,不用上锁也没关系吧。
对方大概是照着这个心理模式行动的。
被炮火和滑翔的声音震得头脑发涨的两个人,不假思索地解开绳子,发现了通往下面的台阶。
总而言之,在第二轮空袭之前先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伊扎克拉着吉尔,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就这么沿着漆黑的台阶走下去。
稍微深入一点,就能闻到潮湿的霉味。脚下不知道会踩到什么东西,伊扎克被诡异的气氛弄得很不舒服。
吉尔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加重,看样子他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这样无目的地向着未知的尽头走,或许要面临没有出路的状况,伊扎克不免有些担心。
再稍微深入,地上的声音就几乎听不见了,而台阶也被平地取代,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下通道的第一层。
有没有第二层还不知道,心跳还很快的伊扎克暂时无法从卫星的直径来判断。眼下看来只有向前一条路可走,也是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这时候吉尔左手扶住湿冷的墙壁,右手搭在伊扎克肩上,轻声说了句,走吧。
被神秘的力量推动着的两人,谨慎地没有互相问候“你还好吧”之类的话来泄对方的气,而是凝神调动着听觉和嗅觉。
“有铁的味道,好像越来越近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我觉得是蓄水的声音。”
虽然暗自想着或许只是自己因愿望而产生幻觉,但黑暗中的两个人却由于直觉上的确认而露出了看不见的微笑。
“你在笑吧,伊扎克。”
“是啊——摸到了,是铁门。”
伊扎克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确认完毕,蓄水声音没错,而且应该有70%蓄好了。”
“现在怎么办?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门。外面的锁轻易就能打开,里面的就很难说了。”
接着,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没错,里面的门你们两位的确没有办法。”
两个人吃了一惊转回身,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铁门上。撞击声与心跳声混在一起,在脑中嗡嗡地鸣响。觉得心脏快要出来的伊扎克瞪着无边的黑暗,下意识地挡在吉尔身前。
这时在他的视线下方突然亮起了橙色的灯光,小小的一点刺激了伊扎克的眼睛,他用力眨眼的时候,灯光慢慢地上移。光线掠过女人的腰部,胃部,胸口,最后移向了脸侧。
“艾丽斯?”
伊扎克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后,吉尔也想起了这个善良的年轻护士的名字。
这位性格温柔、心灵纤细的女性,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仿佛刚才的爆炸和上方隐约的摇动都没有传达到她的神经末梢似的。
她越过伊扎克,轻轻将手掌贴在铁门上,万般无奈地说:“其实我也很紧张啊。”
艾丽斯沿着门向右侧摸去,似乎是摸到了门中间的位置,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了两扇门之间的缝隙。
艾丽斯蹲下去,将灯放在地上,微弱的光仅能照到一小块地面和门的底端。两扇门分别有两个按钮,按下之后两个密码锁会显现出来。虽然是密码锁,但是没有普通的数字或记号,只是12个空白框。
艾丽斯一边按下密码一边解释道:
“左边门上的是右边门的锁,右边门上是左边门的锁,数字的顺序是对称的,左边是123,右边就是321,然后将两个锁都向中间旋转90度,知道了这个才有可能破译密码。而且只打开一扇门也是进不去的。”
“518做的?”
“不是的,是我姐夫。”
“姐夫?”
艾丽斯甜甜地笑起来:“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亚当·莲的人。”
提起亚当·莲,又是一段悲哀的往事。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4小节。我们第5节再见。
艾丽斯的姐姐艾琳,就是传说中帮助过亚当·莲的护士。从小过着修女般生活的艾琳,对留着银灰色长发、神情抑郁、躲避着人群的亚当产生了异样的同情。
当她发现自己禁忌的感情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换一句流俗的话说,感情的洪水已经把她推离了岸边。
为了对方偷取设计图,发现了这个建造到一半便停工的试验基地。为了对方秘密地和外界传递信息,联络到了亚当军队里的朋友。又为了对方能够顺利地使船泊港,向监控室的警卫们奉献了身体。
欺骗了最亲近的妹妹,谋杀了发现事实的5岁的弟弟,擦干了眼泪面对亚当的时候,看到对方难过地微笑了,艾琳仍然感到了幸福。
盗窃、欺骗、淫欲、谋杀,这些都没有毁灭这位柔弱女性的心。
一心等待着对方将自己带到自由的世界的她,却只看到亚当一边与迎接他的那位朋友拥吻,一边用枪打碎了对方的脑壳。
对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缓慢地滑落下来。舔噬着溅在嘴角边的鲜血和脑浆的亚当,眼泪连成线地滑落。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艾琳的方向说: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一直都不来看他,让他寂寞了太久了。
也许是被惨烈的景象刺激了,也许是对已经变态的亚当绝望了,也许是对怎么也无法被爱的自己厌恶了,也许是对没有了头的那个夺走亚当心灵的人嫉妒了,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艾琳泄露了秘密。
偷偷跟随姐姐的艾丽斯尽管没有目睹这一幕,却在当事人离开后,第一时间进行了善后处理,具体的细节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或许那个时候的艾丽斯并不受自己支配,偶尔在夜里梦到,手脚还会颤抖。
被称作海神尼普顿的这艘船在今天看来只是一艘普通的小型战舰,舰身为银色,没有大天使号或是米涅瓦那样的MS传送带,也就是说没有“腿”。占地面积只有前两艘舰船的三分之一,高度只有二分之一,是适于冲锋的细长舰身。
舰桥与一般的舰船没有特别不同,所需人员除去CIC战斗指挥官和通讯员,其余也没有特别不同。
进门之后伊扎克立刻飞奔过去检查船的状况,然后非常兴奋地回过头叫道:
“能源已经蓄满,水槽有85%,火力虽然很少,但基本上够用一阵,尽量避开战斗就可以了,四人救生舱有三个,引擎发动——没有问题,吉尔!”
印象中总是严肃地皱着眉头遵从命令的伊扎克,还是第一次在吉尔面前露出强烈的正面的情绪波动。
后者仿佛感受到对方的激动兴奋似的,尽管拖着到达极限的身体,还是发自内心地笑着说不出话来。
“我去叫其他人。”伊扎克迅速地跑向舰桥入口。
艾丽斯跟着跑过去。
伊扎克点了下头,又转而面对吉尔:“吉尔就留在这里等我。”
吉尔点了点头,按捺住了想要挽留对方的心情。
自己并不是那么胆怯的人,而且凭伊扎克的话,一定能再回来这里。
不幸的是,外面的事实并不像里面的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轮空袭接踵而来,趁着战斗机滑翔的短暂时间,伊扎克和艾丽斯跑回了地面,向着两个方向去找人。
担心着雷的伊扎克直奔健身房的方向,却没有找到应该见到的身影。
每一次雷的消失都勾起伊扎克不好的回忆,拼命压抑着不安预感的伊扎克大声呼唤着,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虽然非常想要静下心来思考,但是这个时候除了盲目地尽量地跑,一时也没有高效的办法。
剧烈的摇晃中伊扎克看到从避难地下室跑出来的人。
想必是一些凭着常识,知道避难所就是下葬地的人们。
尽管有常识,但在混乱的状况下这些人也有些疯狂了。逆着人群挣扎向前的伊扎克发现了1325和1307的身影,他抓住他们的手臂大声问道:
“雷呢?雷在哪?1030在哪?”
两个人慌乱地回答:“在前面,不对,后面,看到了吗……对对、刚才说要进去拿东西。”
伊扎克狠狠地跺脚,咬住嘴唇要去追雷,却被另两人拽住了:
“不行啊,院长不让出来。我们造反才跑出来……”
“没事的。”伊扎克指着尼普顿号的方向,“往那边跑,那里有船。”说完变抽回手臂跑走了。
从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了枪声,尽管在坍塌的混乱之中仍然清晰,伊扎克的心揪了起来。
他脚下不停地向入口跑,接着看到迎面跑来的金色影子,一片尘埃中依然明亮得很。
“雷——”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伊扎克用尽力气跑起来,“找到船了——”
感觉掌中的手有些湿润,伊扎克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从雷的小臂流下的血已经染红了自己的手。
“雷——”
“没事的。放心。”嘴唇血色尽失、微皱着眉的雷不打算停下脚步,“只是有点疼而已。”
“你那只手上的袋子给我。”
话虽如此,但伊扎克几乎是抢过来的。出于完全的信任,伊扎克没有问及袋子里的东西。
两个人一路躲避着倒塌下来的建筑物,一面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在那里遇见了从另一方向走来的1007、1129、518和被搀扶的516。
显然那边的四位前进得并不顺利,伊扎克叫雷先下去。
被1007推着走的1129一直大声地嚷嚷着:“我不要下去,那是什么鬼地方——”
“住口吧蠢猪,别挡着路——”
518粗声粗气地吼回去,另一只手已经由于不耐烦而拖着516前进了。
1007和气而吃力地劝着:“快下去吧1129,能活命的。”
“少废话,我哪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不想陪你们死——”
“再提死就一拳废了你——”
“不要再吵了518,516都那样子了——”
半死样子的516呻吟一声,光着的脚被拖在地面上,脚跟的皮尽数脱落了,她好像已然感觉不到疼了似的,半睁着眼睛,视线没有焦点。
伊扎克刚要过去帮忙,突然上空传来巨大的风声,伊扎克下意识地伏倒滚向一边,紧接着就能感到身边的爆炸,嘴唇因忍受剧烈的摇动而咬破了,身体与地面的碎石块激烈地摩擦。
风声远去他咳嗽着抬起头,518抱着516滚在另一边,最后停留在视线里的,是伏在1129身上的1007,鲜血淋漓的脊背。
他的脚已经没有了,从那个地方涌出了血。
伊扎克提着血肉模糊的1007的手臂,帮1129爬了出来。
后者眼见了完全的景象之后呆滞了两秒,失声大叫地跌下了地下道。
而另一边的516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她似乎是听不见了,看上去想哭,却又抬不起眼睛。
518面无表情地放开她,留下了一句“再见”。
知道已经无能为力的伊扎克,跟着她跑下漆黑的地道。
COMMENT 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