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作者:深水蓝蓝



仅仅是被望着而已。
Athrun从来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动摇。
在被面前的这个人如此盯着之前。

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那好吧……就照你说的做。”然后他看到对方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过——”啊啊,又紧张起来的样子。
“你再罗嗦,就绑起来丢到禁闭室去!”
“不过,我不下船。”
“唉?”
Athrun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确定无误其中包含的言语:“跟着你就行。”
“我身边不带伤员!!!”
“是叛徒啊……” Athrun轻声的纠正着。
压抑的沉默渐渐扩散开来。
狭小的单人间里悄无声息了一阵子。
“好吧……跟我来。”
Athrun想抬头,却被对方扣了一样东西下来:“唔……”
摸摸,竟然是军帽。
“去我房间,没有命令的话,不可能有人擅自进去。”
“但是……”
“还是你想去禁闭室?”
Athrun笑了,单手扶了扶扣歪的帽子。

出门的时候撞上了Dearka,扒在滑门边上一副快倒地的样子。
Athrun皱皱眉,前面的人却大声吼出来。
嚷了些警告性的语句,然后拉近努力憋笑的某人低声交待了些什么。
脸立刻就严肃下来——Athrun看到这样的Dearka,直觉明白,这两个人,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哟Athrun~~~~快点跟着去吧,换房间是好事啊。” Dearka转过脸的时候,再度满面春风。
狗腿的拍拍Athrun的背,在另外一个人准备扯嗓门前,快速的蹬着地板飘开:“有空再聊吧。”

行进的中途,不断有人对着前面的人恭敬的行军礼,其后却飞快的对自己投来莫明甚至厌恶的目光。
Athrun偏头苦笑,知道会招至这种目光并不是因为自己身着红服却不合时宜的戴着白色军帽的缘故。
而是自己已经再没有资格穿着这身鲜艳的制服。
至于FAITH徽章,则只是加剧事态情形严重性的小道具。

“喂——你掉队了!”
Athrun被那个元气的声音揪回思绪,发觉自己扶着过道的墙壁,不进不退。
“啧……伤口疼么?”
前面的人转过身体,半边眉挑的老高:“我可不会抱着你走的!”
听到这样的话,原来不再过度疼痛的伤口就像是被用力压迫着一般,泛泛的无力感在身体里爆发开来——当然,这只是主人正在压制闷笑的副产物。

Athrun是被人重重推到床上的。
粗暴的动作对伤员没有任何好处,不过在某人的认知里,呆子并不具备正常人的触感和思维。
“混蛋,好好待着!”
“知道了。”Athrun垂着头乖乖的回答,摘下帽子轻轻的推出去。
“如果有人敲门就装睡。”
“会有人来么。”
“只是交待一下!”
Athrun半眯起眼观望着对方微微嘟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原状的双唇,身体快意识一步的碰触着床沿,自然而然的往前飘去。
恰到好处的荡到忤在床边用手掂着帽沿的人面前。
握住他的手,让自己停下来。
“什……什么事……”
“不,只不过……”Athrun认真的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凑上前。

船体突然剧烈的震动,警报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瞬间被推开的Athrun望着已经转向门口的背影,担心却又说不出口。
“……我让人送药来,在我回来前,不准你出去!!”停滞了两秒后,白服消失在自动滑门外。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船身仍在摇晃,走道上的警报声在Athrun的感觉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遭遇战?
Athrun在心里默默的思考着。
联邦?还是……
大天使?
不管怎么样……你都应付的来吧。
他把头贴在冰冷却柔软的枕头上,不知该哭还是笑。
如果遇上了大天使号,如果……

门外传来响声,Athrun撑起身,发现已经有人打开密码锁飘进来。
“ZALA前辈。”对方有着非常好听且十分女性化的声音,棕色的长发在身后荡开,“队长让我给您送药。”
“啊……麻烦你了。”接过小小的密封药瓶,Athrun抱歉的笑笑, “……全部喝掉么?”
“嗯。”棕发女孩踏上地板,点点头。
“镇定类的?”
“是的。”
“这个时候,合适么?”Athrun脱口而出,在看到女孩惊讶的表情后,才想起这个担心多么多余——总之,就算是这里,也不可能宽容到允许一个刚刚被抓住的叛徒出击吧。
他无奈的叹气,将瓶里的液体全数服下。
“那么,我该走了。”棕发女孩本想行礼的手停在半空,突兀而生硬的收回后,向满脸苦涩的Athrun投来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请好好休息——这是队长的命令。”
船身猛然间再次激烈的颤动起来,Athrun目送着红服迅速窜向门口,挫败的跌回床里。

药性逐渐发挥作用。
Athrun感觉像是坐进了在海里癫簸的小船上一般,头晕目眩的令他难过。
“到底是什么药啊……”喃喃的低语着,半清醒的听觉还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警报突然像是提高到临界点似的,在耳边无限扩大的轰鸣着。
有人从走道奔过,嚷着些听不清的话。
惊慌的声调,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反正……”
也没有自己管得到的地方。
Athrun把手腕压在额头上,想借此缓解头部神经的阵痛。

贴合着床板的身体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抖动。
经验告诉Athrun,船体正在发生爆炸。
“…………”有个名字几乎就要冲口而出,意识却不争气的涣散。
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什么也做不了……
真的要这样么……
Athrun拼着全力,从床上费劲的爬起来,借着推力移向门边。

船内一片混乱,从船弦的窗口放眼望去,更是一片惨烈。
火光、不断的爆炸、弹道、交织的火线网。

你在哪里……
Athrun抱着唯一的念头,扶住墙壁,朝舰桥移动。
一路顺利无比,不断有人从他身边闪过却没有人阻止他更没有上前盘问的队员。
“事态到底有多严重……”从电梯上升到舰桥的Athrun只从正中的大屏幕上看到了大天使号的船型。
在密集火线的领域中滑行着。
CIC的叫喊已经等同于尖叫。
Athrun努力的分辨,终于听出那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女孩正一遍又一遍,不断呼唤着『队长』——这两个字。

自从出了房间整艘舰船就没停止过震荡,Athrun隐约在屏幕的角落里发现了联邦的船体。
三方相遇的话,会混乱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迫切的想让头脑保持最后的清醒,转身退回电梯。
去往机库的途中还是不时有人擦身而过,同样没有对他的出现发出该有的问询和质疑,甚至还有人揪住他的领子,叫着“快点去帮手!”
然后指着通道的前方。
Athrun知道那是哪里,自己也是从那被收容接着押解进来的。
他点点头,看着对方放开自己,飘向医务室的方向。

当船体出现倾斜的时候,Athrun还在通道上慢速的移动着。
身体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听话的喝下所有的药液。
后方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刚才揪住自己的人带着身着白色医师上衣的女性朝机库的方向前进。
“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个人靠近Athrun,在他背上重重推了一把,“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么!!快点去帮忙!!”
他身旁满身血污的女性盯了Athrun一眼,淡淡的一句:“伤员?”
“啊……不过……可以帮忙的。” Athrun咬咬牙,轻轻甩了甩头。

他还在外面……
所以自己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也不可以倒下。

“到时候,能救的就赶紧处理一下,抬进去,不能救的……移到角落里。”女医师站在机库门口,近乎冷血的发号施令,表情复杂。
Athrun跟在后面,亲眼目睹大门内侧的惨象。
被从残破不堪的机体里拖出来的驾驶员像货物一般被堆到一小块空地上,甚至没有人上前去确定一下个中的生死。
接连不断回到收容库的机体让技师们乱了阵脚。
Athrun抬起头,不远处跑道外还有不少准备回航的机体被不知来自何方的火线狙击拦载。
剧烈的爆炸几近漫延至母舰跑道。

“别光站着!!”有人从后面敲敲Athrun的肩,指着右侧被两个人合力从驾驶舱内拉出来的人。
Athrun回头,看到了满手血迹的女医师。
对方这次吼了出来:“想帮忙就快点!这个拿去——现在你在这里把刚出来的驾驶员全部检查一遍,能救的在肩上画个圈,不能救的画个叉——其它的交给我们来处理!”
“可是……怎么样算是『不能救』……” Athrun面露难色,自己并不是医生,难道就能这样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么。
“你好歹是个军人,基本的常识总该有吧!”女医师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奔开。
Athrun捏住手中接到的油性笔,狠狠心走到已经平躺到地面的驾驶员面前。
“说的出哪里受伤么?” Athrun细心的解下对方的头盔,意外的看到一头棕色的长发,“……是你……”
少女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唇色苍白,只是伸出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口;“……”
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会没事的……”知道这个时候什么也问不出来,Athrun打消了探听那个人下落的想法。
少女先前急促的呼吸突然放慢,Athrun拉出她领口滑出的军牌:“……诗河,你叫诗河是么——医生很快就来,你要保持清醒。”
有外伤就先止血,Athrun知道这是先期最重要的。他小心翼翼的想要帮面前的人脱下气密服。
“要听我说话,眼睛也不要闭。”对方揪着他袖口的手指僵硬的收拢,然后骤然松开。
Athrun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他闭上眼无奈的摇头。最后确定了对方已经扩散的瞳孔和不再跳动的颈动脉后,抽出笔在红色气密服的肩部,轻轻打了一个『X』 。

4个圈,37个叉。
Athrun抓着笔,在不断回航的ZAKU中间来回穿行。
努力的记下每一个记号,以此强撑住越发沉重的身体。
连二连三从跑道跌回收容库的机体渐渐增多,往往还等不及Athrun上前确定驾驶员的伤况,另一边就招呼着他赶紧过去处理又一台机体里生死未卜的队员。
Athrun生平头一次,有了一种『疲于奔命』的感觉。
但是如果能够出去的话……
他眨眨眼,希望能从混乱的机库里找到仍然可以使用的机体。
好歹——自己也是个ACE。
就这样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死去,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同伴?…………” Athrun咬咬牙,朝不远处一个刚被抬出来就被放在地上无人有闲暇搭理的驾驶员奔去。
“喂!!!不要过去!!!”中途Athrun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叫喊,似乎是对着自己。
他调转原本就不稳妥的脚步,回头望过去。
“快点回来!!!”对方果然指着他,然后又指指他后方,一脸焦急,“别磨蹭快回来!!!”
Athrun疑惑的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偏过头,一架被火光包围的ZAKU撞到跑道侧缘,两次腾起爆炸后,朝机库滚落。
几乎就在他刚刚想要查看的驾驶员的上方。
躺在地上的人似乎觉察到危险,动动手想要爬起来,却力不从心的跌回地面。
“不行……” 那个人,还活着!Athrun丢掉手上的笔,勉强拉开脚步,踉跄的小跑步冲上去。
身后的叫声开始歇斯底里,嚷着“笨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和“你救不了他的快点回来”——等等。
ZAKU在Athrun到达的前一秒终于坠地。
火光冲天的同时,Athrun发现自己已经倒地。
身体不知名的地方泛出阵阵痛疼。
他想要抑起头,却再没有一丝力气。
周身被灼热的温度包围。
眼底尽是一片橘金色。

“喂!!!!”——Athrun隐约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喂你这个混蛋!!』
『不是说好了,在我回来前不准走出房间吗!!!』
“对不起……” Athrun动动僵硬的手指,想要确定说话的人准确的位置。

他最终也只摸到滚烫的地板,和锋利的碎片。

“真是……对不起………………”


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很亮。
Athrun很清楚,自己至少已经在昏睡和清醒之间接连徘徊了三、四天。
不计次数的清醒,最终却又重新失去意识。
战势到底如何了,以及,那个人在哪里——现在他无疑最最关心这个。
可是如今就连自己身在哪里都无法探明。
Athrun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这里跟上一次醒来时看到的场景已经完全不一样。
四周突然嘈杂起来,Athrun转头,看到邻床躺着一个头部包着绷带的人。
转向另一边,同样是个伤员一样的人安静的捧着本书。
他撑起上身,这次看到的是对面一排整齐的铺位。
“…………是哪里……” Athrun喃喃的念着,迷惑不已。
“你醒啦。”一旁的人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朝Athrun打招呼,“昨天你才刚才进来的,感觉还好吧。”
“这是哪里?” Athrun翻过身面对着说话的人,“我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医院,军用医院。”
“医院???”
“啊,医院。”那个人挥挥手里的书。
“那么……我在PLANT?”
“是的。”
“……伏尔泰……伏尔泰怎么样了??” Athrun几乎想要滚下床,冲上前去揪住那人的领子。
“什么……?”对方把重新打的书再次合上,“……你还不知道吧——战争已经结束了。”

太久没有活动的缘故,Athrun感到手脚明显的听不使唤。
他穿着苍白的病员服,光着脚在军医院的走廊上摸索着。
『如果能够找到认识的队员……也许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每一间病房,Athrun都楔而不舍的找遍所有角落。
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喂,你这家伙。”看着Athrun撞出门去后另一侧的伤员抬头不解的盯着再次目不转睛专注看书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伏尔泰已经沉没了呢?”
深灰色的眼睛转了转,黯淡了下去:“看他那个样就知道肯定是从伏尔泰上下来的——母舰沉没,谁会不难过。”
“反正早晚也会知道的吧?”
“所以不如让他自己去证实。”书被翻的哗哗响,然后嘣的一声被扣上,“我说的话,你认为他会信么?”

医院大厅里护士们有条不紊的推着手推车来来回回。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人。
Athrun失神的盯着大厅一侧那台巨大的液晶屏,里面正播放着战后的各种报道。
乏味的政治表演。

一名年轻的护士轻轻走上前,弯下腰来:“你还是伤员,应该回床上休息。”
Athrun看看她,默默的点头又摇摇头。
“是想要什么东西?还是要找什么人?”护士温柔的笑起来。
“不……只是……”他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能不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知道……战时同伴的……生死……?”
“战时的?”护士敛去笑容,直起身时脸上写满同情,“那边——”她指着大门入口处一旁的电脑,“那里可以查到……最新整理的阵亡名单。”

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人在Athrun之前到达电脑前。
他撑直身体,拉出键盘缓缓的连名带姓键入一长串字母。
半晌,从一连串名单中跳出一个对话框。
确定被搜索者存在于名单之中。
后面跟着一长条死者简历。
给家属和朋友们做最后的确定。
中年人长叹了一口气,蹒跚的走开。

Athrun目送着对方走远,这才转而面对着电脑,将被推回去的键盘抽出。
伏尔泰号上,那个棕色长发的少女临死前的脸孔突然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里。
死亡……
Athrun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的键入了一个名字。

『Yzak Jule』

闭上眼等待结果的过程恍如经过了几十个光年。

Athrun无声的苦笑。
在听到电脑清脆的提示音之后。

眼里有暖暖的湿意。

『可是,你还能看得到么?』



2005.11.23.


Wednesday, November 09, 2022 23:32:10 PM 深水蓝蓝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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