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千年之后
作者:firefish
第六章
漫长的历史验证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它无法告诉人类,如何获得永远的和平。
就像他无法抛弃,自己的过去,和过去中,来来往往的过客。
* * *
Rey面对前所未遇的问题,没有直接给出回复。
基拉的死是没有理由免去的。
那阿斯兰呢?
考虑着伊扎克可能的爆走程度,Rey最终放弃了往狮子尾巴上扎针的打算,双手一摊:“那么,这个Childe的光刑取消。”
直到听到了这句话,伊扎克才算是真正放下了重负。
他不再怕不能带阿斯兰走,但是如果Rey依然坚持的话,他势必为了不让阿斯兰去冒晒太阳的危险而和面前的五个人大打出手——这并不是他愿意做的。
屋内的气氛缓和下来。
阿斯兰终于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基拉呢?”
“啊,前头被米基尔打昏,趴在那里呢。”拉斯堤指了指沙发的后面。
阿斯兰绕过沙发向拉斯堤手指指落的方向跑去。
这让心情大好的伊扎克沉下了银色的眉毛。
阿斯兰扶起基拉。
尼高尔很主动的问:“要弄醒他吗?”继而马上补充说,“可是,醒了的话真的好吗?刚才,他才说了没几句就被米基尔一脚踢飞了啊。这次的话……”他示意性的指指一边的伊扎克。
阿斯兰没有看见尼高尔的手势,只沉默着微微蹙眉。
有些时候,人的心中有太多想法,反而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不知道怎样的结局对于基拉才是好的,就像他看不见自己的将来一样。
从根本上说,他觉得,最开始的和基拉一起死的决定才是最好的。他不希望自己活下去,就像他希望“吸血鬼”这种生物从不曾存在一样。
但是,当自己喝下伊扎克的鲜血后,这种理所当然的认为变得让自己都要怀疑。
他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可以思考,有回忆也有未来。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微微明火的温度。
一切的一切,并不如他作为一个人类时所理解的那样。
所以,他同样可以理解基拉那个时候的渴望。
他不想跟自己回去受死,就像现在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一样。
他触犯了吸血鬼的条例,要受到刑法,自己不可能代替,也不可能挽回。
他的死,像是已经注定。那么,如果他醒来,自己要如何面对那紫色眼睛中的无助。
终于,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伊扎克却跑过来一把抓起了褐发的Childe,然后一扬手扔给米基尔。
“喂喂,为什么给我?”
Rey在基拉的身体呈现在光亮之前熄灭了火光,然后,就听见米基尔无辜又无奈的疑问声。
“不要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砸东西,我用他砸人总可以的吧。
这样想着的伊扎克不去理会阿斯兰眼中的惊异和不满。拉起他问Rey:“现在我可以带他进屋吧?”
“你随意。”Rey看着抽筋的米基尔和独占欲十足的伊扎克,耸了耸肩回答。
然后伊扎克拖着阿斯兰进了两个小时前离开的房间。
“看什么看?!”关了门,伊扎克拦在最后一道缝隙前。挡住了蓝发Childe最后的视线。
“基拉……他们会怎么处理他……”低下眼睛,阿斯兰不去看伊扎克。
“明天扔到太阳底下去。”
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但是阿斯兰的心还是猛地抽动。
“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给我听好!现在我是你的Sire!我是不会让你变成他那种没教养的Childe的!所以,现在,你给我坐到那里去!”手一指,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阿斯兰坐到床边书桌的凳子上。
接着,银发血族开始了血族历史、分支、血系的长篇教育。
“所以,那个叫基拉的刚醒就在大庭广众下意图咬人违反‘避世’、未经允许被Sire创造违反‘后裔’、用圣水泼洒同族违法‘杀亲’,你再看他他也是要死!”伊扎克恶狠狠地总结。明显还在为自己关门以前阿斯兰对基拉担心的回眸不满。
阿斯兰静静地听。
听完后突然抬头问:“那,你不是在大庭广众下杀了五个人?也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将我变成了你的后裔?”
“什么——?!”本来想用基拉打击阿斯兰的伊扎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一把抓起对方的衣领,“你给我听好!——我不是密党的!!”
“那是魔党的?”
“KUSO!!不是!”
“孤魂野鬼?”
“哈?!什么叫孤魂野鬼?”血族的书籍中,鬼魂一类的词多被禁绝,所以,伊扎克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阿斯兰对于对方的天真不是没有惊讶,但是,一贯的沉静让他没有把惊讶写到脸上。
“就是一个人没人要的那种意思。”他依然淡淡的解释。
“……KUSO!”伊扎克在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意思的瞬间爆发。
阿斯兰看着对方蓝色眼睛中的光芒由原先的迷惑转回一贯的孩子气的生气,银色的头发因为剧烈的吼声而微微晃动,不自觉地放松了自己。
视觉中,那银白的光芒,比生命中见过的任何一道阳光更加耀眼。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诶?”
阿斯兰敛起心情,才发现,自己刚才,曾经笑过。
他生涩地侧过头。
懂事以来,第一次,他在别人面前将自己不经意的呈现。
伊扎克也反应过来,刚才对方脸上的,并非对自己中计的幸灾乐祸。
于是,房间里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那个……”
“什么?”
“不。没什么。”阿斯兰依然想问基拉的事情,但是,又发现没什么好问的。
“有什么要问的就给我说出来!不要有了没有的!”
“那,你应该为我介绍一下这里的其他人吧!”掌握主动权,向来是阿斯兰的拿手。
“哈?!我没有说过吗?”
“没有。”
……
谈话被突然的惨叫打断。
“基拉?!”
阿斯兰推门出去。
却眼睁睁的看着基拉在圣水下痛苦地渐渐消失。
他本能地想冲过去,却被伊扎克拉回。
一支银色的箭伴着黎明的微光射来。
伊扎克拉着手中的人侧过身躲开。
然后,箭矢开始增多。
银发血族吼了一声,手中多处一把冰蓝的魔剑,拦腰将威胁到自己和阿斯兰的箭矢砍为两半。
“你呆在里面不要出来!”
摔下一句话,伊扎克出了室门,将门关起。
屋外迪亚哥在晨曦中与一个白衫的Ancilla战在一处。
伊扎克知道那个Ancilla就是萨拉府上那天用LUFU偷袭自己的人。
他想过去了结了那一箭之恨,却发现屋内四个Elder由于受制于日光的关系而只能勉力躲闪银器。
他横过剑,念出了水的咒语。
弥漫的黑云挡下了日光。
边上九人为组的神职人员撒出圣水,淋到莹蓝的剑身上,引起一阵烧灼的烟。
然而,摆脱了制约的Rey等人却开始了绝地的反击。
复原了的伊扎克当然不会被那些稀释了的圣水伤到。
但是,法术和圣水毕竟消耗了他的体能。
银色的剑眉一沉。
加入其他人的战团。打算速战速决。
蓝色的剑挥出磷光色的鬼火,接触到的人类瞬间消失不见。
尼高尔和Rey的武器很讽刺的都是匕首大小的十字架。
尼高尔用黑色的架身发出黄白色的攻击,打散了神父们意图聚集给圣水的咒语的力量。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而的速度,避开了其他的反击,手起手落之下,对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地。
Rey的异能虽不及尼高尔高,但是,下手的速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像尼高尔那样不杀人的好心,金发碧眼的血族一边闪开圣水和银器,一边挥起十字架的咒语,光芒从白色的架身一道一道直接打入对手的心脏,连惨呼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迪亚哥从开始的时候就被白衣Ancilla的咒语困扰着。
现在没有了阳光的制约,虽然占到上风。但是奈何对方有银器咒语护身,又有来自人类的“盟”的力量让他免受光和热的干扰,是以一切的法术似乎都无法对他产生致命的威胁。
紫瞳的Elder恨恨地吼了一声,持续着攻击。
拉斯堤前伤未愈,伤口处被圣水的力量呼应着,几乎无法施展原有的法力。是以,只是留在屋内,和攻入的几个与人类订立了契约的Ancilla周旋。
米基尔在拉斯堤的边上,握着一把绅士的黑伞,与拉斯堤一起御敌。
伞骨撑开处,挡下一波又一波的圣水。
然后,水花化作水箭,带着伞上的剧毒,反射到敌人的身上,惊起一阵阵凄厉的呼嚎。
但受到圣水影响的米基尔自己,也开始一点点的力不从心。
敌人在伊扎克等六人近乎压倒性的攻击下,迅速地减少着,只是几乎是没有穷尽的数量,却依然让战斗没有下降趋势的继续着。
专心作战的双方,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到了门口的阿斯兰。
当伊扎克举着蓝色的剑,朝下一个人类挥下的时候,蓝发少年毫无预兆地挡到了那个人的身前。
银发Methuselah一愣,生生收住了攻击。
然而,已经引来太多注意的伊扎克根本不被允许这一瞬的停滞。
一枚银色的十字架从他后方飞来。
不远处的四点,同样有四个神父扎下八枚十字架。
九个攻击点,组成了完美的结界。
当八枚十字架入土的刹那,四条直线勾画出一个光亮的十字,将聚集了的圣水引向伊扎克的置身处。
银发的生物发出一声巨吼。
他推出阿斯兰,自己向上空窜去,躲开了身后的攻击。
却终于被圣水捕获。
冰蓝的光剑散去原有的形体,变成环体的光刃,沿着地面扫出。
象征着天堂的十字架在鬼火的侵吞下,消失了形体。
强大的力击起漫天的风沙滚滚。
交战的双方不得不暂时分开,向相对自己而言的安全处退去。
然而,天空中遮住阳光的乌云也开始稀疏。
带了暖意的金色光线从云雾的缝隙中照射下来。
伊扎克看见身旁阿斯兰对射入的几缕光线的回避。
下意识地横了心。
他单膝屈到地上,双掌触上土壤。
在迪亚哥惊讶的“寂静”疑问声中,渐破的云雾重新合拢。
世界再次回到黑暗。
人群中,几个力量最弱的,如同被瞬间抽干了灵魂,僵硬地摔到地上。
伊扎克身上被圣水浇出的痕迹也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森森的问:“你们还不走吗?”
白衫的Ancilla挑眉回问:“如果不呢?”
他听见了刚才迪亚哥的那声“寂静”。
“寂静”是血族的至高吸血术,可以通过大地的媒介,对任何生物吸血。
但是,越强的法术相对的使用限制也越强。
“寂静”在被施展之后,施展者如果不进入“休眠”对吸入的血液进行协调和重新吸收,体内的力量就随时有可能反噬,而令施展者受到焚烧的痛楚,并最终消亡。这点上,即使是伊扎克,也不可能例外。
“克鲁泽?”阿斯兰轻轻地唤出对方的名字。
白衣的Ancilla一笑,恭敬地对对方施礼:“是我。阿斯兰少爷。我们是来找您的。”
他说着伸出了手。
阿斯兰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在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时,他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
他明白了那天基拉的行为。
“还是说?”克鲁泽蓝眼睛中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到少年被刚才射入的日光熔去的手上,“少爷您,也为了永生而放弃了灵魂?”
“……”
“你——!”伊扎克吼了一声想要冲上,却被阿斯兰拉住。
“阿斯兰!!”
少年翠绿的眼睛中一任的安静。
他对伊扎克摇了摇头。
然后走上前去。
“父上。”他看向人群中的一个男子。
伊扎克听到这称呼一振,寻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
认出了,那正是阿斯兰刚才拼命保护的人。
想要在事情了结之后狠狠痛骂对方的心情忽然被浇上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泛出苦涩的味道。
阿斯兰继续着:“我跟您回去。不要再死人了。”
“什么?!”
面对父亲的质问,阿斯兰安安静静迎上去:“您不就是想巩固萨拉家在民众心中的位置吗?我跟您回去就是了。”
“你这算什么?!维护你身后的这些吸血鬼?难道,你真的已经是他们的同党了?”
“您真的以为自己能把这些吸血鬼统统抓回去吗?您看见地上死了多少人吗?!”
“阿斯兰少爷,您这话的意思,难道是那些人都是我们杀的吗?”克鲁泽的话再次激起了人类的一阵骚动——是的,地上死了的人,都是面前的这些吸血鬼杀死的。
但是,他们还不敢上前。
阿斯兰身后不到一米处的那个银发血族刚才所展现出的力量让他们无所适从,他们甚至在扪心自问的时候也会怀疑,的确是因为自己,逼得对方杀死了很多的人。
他们恐惧对方的力量,因为恐惧,所以才更想毁灭。
阿斯兰看了克鲁泽一眼,淡淡的问:“你真的以为不是吗?”
他追加着说:“这并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捕杀吸血鬼,但是,有哪一次是真正捕杀完了的吗?如果真的捕杀完了,那么这里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次也是一样,你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杀干净吗?
“每一次每一次,不是都是到了双方都再支付不起死亡的代价时,人类抓一个吸血鬼的代表来处死,就算完事了的吗?
“那么这一次,也这样吧!就在这里结束吧!”
“KUSO!——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听了半天,终于搞明白对方意思的伊扎克第一个冲过来把阿斯兰往后拉去。
他不想死。
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消灭世界上所有的人类。
但是,他想要回到过去平静日子的途径绝不是这样。
阿斯兰想挣开伊扎克。
但是他马上绝望地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然后,他听见他对所有的人说:“抓不住的话,统统给我杀了!那个银头发的撑不了多久的!”
他看见克鲁泽朝自己攻来。
伊扎克拉着自己避开。
他感到对方一拉之下,明显的失力。
他这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他拖延了很长的时间,没有顾虑到,对方要挡住日光是多么困难。
然后他听见迪亚哥漫不经心的“啊来,啊来~”。
他看见Rey他们五个人,站成很规则的五边形。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帮的,也许也未必是自己的父亲。
Rey他们五个人,似乎在那段时间里准备了什么。
伊扎克反手划开一道结界,挡住了克鲁泽的进攻,然后带着阿斯兰窜入了Rey的墓穴。
大地发出隆隆的颤动。
墓穴外五个人的力量聚在一起,产生出一道黑色的旋风。
风肆无忌惮地朝面前的敌人攻去,卷过的一切地方,肉体化作白骨,卡拉拉地摔到地上。
五个人一击既成,望了望已经产生缝隙的乌云,飞快地掠回了墓内。
墓门缓缓地关闭。
银发血族发现身边人的犹豫。
就在石门即将闭合的一刻,蓝发少年无意识地冲了出去。
伊扎克还没来得及咒骂自己那一定是被LUFU弄坏了的脑神经。就一个箭步跟了出去。
力量已经几乎枯竭,云在缓缓地退去。
日光眼看要照倒阿斯兰的身上。
银发Methuselah奋力扑了过去。
金色的光芒撒下来。
被伊扎克的身影挡去。
伊扎克看见阿斯兰翠绿眼睛中的难以置信。
寂寞千年之后
作者:firefish
第七章
上帝说:“臣服我,我将给你宽恕。”
他说:“我拒绝。”
* * *
伊扎克没有考虑过自己为什么冲出墓室。
他看到阳光爬着地面以飞快的速度向身前逼来。
他下意识地扑去。
终于赶在阳光之前,触碰上阿斯兰的身体。
墓穴的门是朝北而开的。
所以他拽他到怀里,转身为他挡去爬上身的阳。
在失去控制前,足下一蹬,向着西侧的阴影倒下。
“伊、扎、克……”
他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光线。以及光线中,他闪亮的银发。
“KUSO——!你嫌少一只手不够英勇是吧?!”
他微微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45度高度角时的阳光,现在的他还勉强可以抵挡。
然而,体内通过“寂静”获得的鲜血开始蠢蠢欲动。
灵力无法再动用。
从北方望下,是被Rey他们的“夜之曲”踏平了的土地和零碎的几根白骨。
南边虽然还完好,但是零星散落的十字架加上赤裸裸的照射却也增加了找到临时的大块遮挡物的难度。
他没有准备放弃。
他看见自己那蓝发Childe湖水般深翠的绿眼睛中的波澜。
他庆幸自己还能看到。
他感到了后面有“人”出现了。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帮手。所以他心中有过一丝喜悦。
虽然在下一个瞬间,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好事。
来的人是那个被阿斯兰称做“克鲁泽”的Ancilla。
伊扎克听见他带一点点嘲笑的声音,“真是恩爱呢。”
他知道对方手中的银器正指着自己的后心。
他不能动。
阳光已经照到了他的手。
他只有等待。
他继而听见阿斯兰父亲的声音:“克鲁泽,不要让他们在这里化掉!”
白衫的Ancilla不带感情地笑了笑,用只有伊扎克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哝了句:“真是苛刻的要求呢。”
然后,他看见一辆车子,在被他遗忘的东北角。
车来到他们身前。
伊扎克感到背后传来剧烈的疼痛。
阿斯兰从未有过的痛恨自己的无力。
他们听见克鲁泽没有感情的声音,“请。”
阿斯兰再次看见萨拉府。
他辨不清激荡在心中的是什么。
他看见墙上的挂钟尽职而没有生气的摆动着。
他看见时针标准地指在VII的地方。
他想起昨晚,几乎完全相同的画面。
他也看了钟,伴着昏暗的室光。
那个时候,基拉还没有发现羊皮纸。
伊扎克也没有再出现。
那个时候,他想到伊扎克最后一次出现时苍枯消脆的形容。
他以为一切结束了。
即使吸血鬼真的存在,也一定都消失了。
伊扎克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抵挡来自天堂的圣物。
他想起当自己这样告诉自己时,心中被刻意忽略的疼痛。
后来,他打开窗,让晚风吹入,看夕阳沉下最后一抹光芒。
他没有想过,那会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光亮。
世界,就是如此讽刺。
伊扎克比那次见到的时候更加无力。
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在他体内翻腾的鲜血。
虽然他不明白原因,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对方一定不会在这里。
他们下了地下的监牢。
那是印象中母亲从不让自己去到的地方。
他看见克鲁泽的银器一直抵在伊扎克的后心。
他看见伊扎克蓝色眼睛中异常明亮的清澈。
如同利刃口的光芒,逼人而带着不可一世的如虹浩荡。
伊扎克没有克鲁泽高。
然而,当他向前,银发扬起的弧度,却就在那不经意间,张显了睥睨天下的霸气。
——即使,几步之遥的地方,等待它的主人的,是施加了咒语的圣水和银色的代表神灵的十字架。
阿斯兰站到一间屋子的门口。
他看见黑色的铁门厚重而严实。
他看见伊扎克突然间的转身,扣上克鲁泽的咽喉。
他感到自己背后被冰冷的银器刺破。
他踢飞了克鲁泽手中的匕首,向自己身边的人飞去。
然而自己,却禁不起父亲的一推,整个人向前摔去。擦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滑了很长的距离。
他听见匕首被自己父亲打落的声音。
然后,是那个人清冽却带着不可隐匿的不甘和颤抖的“KUSO”声。
他抬头,看着克鲁泽用十字架将他钉到墙上。
他看见他伤口处,汹涌着汩汩淌出的血液。
银色的锁链穿透他的锁骨。
曾经那般耀眼的银发,散乱了——几丝几缕的粘附在脸颊。
被鲜血洗了的银器散发出血腥的味道。一节一节的拉出,扣到同样银白的铁环上,锁起脚踝。
他听见他疼痛的吼叫。
他看见他冰蓝眼睛中喷薄的火焰。
他像是被困的野兽。永远学不会放下自己的高傲。
但是,他很快冰冷了情绪,他看着克鲁泽,说:“你不要让我出去!”
自己身上,被银器刺破的地方,传来锥心的疼痛。阿斯兰甚至有一刻想要呻吟出声。
他看到穿透在对方身体里的无数银色。
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才断送了他最后逃脱的可能。
他勉强支撑起身子,坐起。
帕特里克·萨拉来到阿斯兰的身前。
他问:“这就是你选择的未来吗?”
蓝发少年猛地抬头,翠绿色的眼睛中渗透出惊愕和恐惧。
他抬头仰望父亲,看见他眼中的不屑,像是在看自己已经决定丢弃的器物。
他就这样看着他的父亲,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伊扎克的吼声再次传过来。
帕特里克看见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过去,流露出悸动的悲伤。
那是他再如何也不曾得到过的关心。
于是他森森的说:“那么,你就好好看看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吧!”
他端起边上的圣水,缓缓撒到银发血族的身上。
阿斯兰想要阻止,却没有站起的能力。
耳边传来他的吼,炽烈的声响有不支的虚弱。
他看他。
看他在圣水和十字架的双重结界中明显地憔悴下去。
他听见曾经是自己父亲的那个人的命令。
“不要弄死了!”
然后,克鲁泽才停下了手中银色匕首在伊扎克身上的玩弄。
手指沾了圣水,缓缓去抹平那伤口。
他回过头看父亲。想知道他无端的残忍来自何方。
他想起过去父亲眼中的慈祥和对待议院中自己敌对者的宽容。
他想对他解释,母亲不是那个人杀的。
但是,他听见问他:“你心痛了?后悔了?”
他突然间明白他的企图。
对方眼中的得以胜利落到自己身上的刹那,他知道,他对伊扎克的恨,完全来自自己。
他垂下眼,收起放大的瞳孔,恢复到一贯的淡漠。
然后淡淡地笑。
他忽略心中翻腾的情绪。
他止水般的语调说:“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他会在示众以前就连骨头都不剩下。”
伊扎克冰蓝色眼睛中的目光投去。
阿斯兰淡淡的迎上。
平静的、淡淡挂着笑容的、迎上去。
然后,他将目光移向帕特里克。
“毕竟,这个银发吸血鬼不但当街杀过人,而且连LUFU都能摧毁。在这里死掉的话,我的那么多事情就白做了。”
面对父亲的吃惊,阿斯兰叹息了一声无奈:“说什么选择做吸血鬼。我怎么可能想到基拉会突然反过来咬我。
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您却只会来责骂我吗?”
“哦呀,阿斯兰少爷您,难道是……”即使是以诡计当家常的克鲁泽都开始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面前蓝发同族的言语了。
阿斯兰一直是冷静的。冷静到似乎永远没有冲动的时候。
所以,当他冲出来为帕特里克挡下那剑,他就感到奇怪。
他在伊扎克抵御阳光的时候突然的言语,在对方终于全身而退之后从墓穴追出。
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他应有的行为。
他一瞬间觉得对方很可怕。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伊扎克。
对方蓝色眼睛的视线毫无意外地落在阿斯兰的身上。
里面有不解、怀疑、震惊——和屈辱。
然后他看到他整个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他忽然有些同情他。
阿斯兰扫了克鲁泽一眼,软绵冰凉的声音继续下去:“不过,无论如何,母亲的仇终于报了。
现在你们不觉得自己最应该去做的是通告民众明天拿他示众的事情吗?
还有。你们还应该趁着白天,把那些将自己困在墓穴里的吸血鬼们也一起捉来。也不枉刚才死去的那么多人。”
“那么阿斯兰少爷您自己呢?”
绿色的眼睛迎向管家的蓝瞳,一任的宁静着:“我吗?”他继而戴着些自嘲地笑,“明天,我会自己去结束自己的失算。”
“哦,可是阿斯兰少爷不是有让基拉·大和在阳光下没事的方法吗?”
翠绿色中,漾出一纹讶异,扩散,消失。
只在一个瞬间。
他并不奇怪克鲁泽看过那张羊皮纸,他只是奇怪对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那个吗?我不需要。”
“哦,是这样。”
翠绿的眼睛迎上对方的质疑,然后,它的主人冷冷的反击:“你们还留在这里,准备等天黑,另外五个来救人吗?”
“嗯。说的是呢。刚才他们五人联手,真是可怕呢。”白衣的Ancilla收起匕首。和帕特里克侯爵一起离开。
阿斯兰看着铁门关起来。
他听见锁门的声音。
屋内寂静一片。
“寂静”。
是的。
他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连一声KUSO,他都没有再给。
血族在黑暗中,有着极好的视力。
但是,没有人看见那沿着蓝发少年双颊,淌落的泪水。
泪滴落在他失去了的手上。
没有发出声响。
他从未在人前落泪。
从来、没有。
他告诉自己,这个事实,会在明天,固定成永远。
他们的世界,寂静一片——
阿斯兰以为,这样的寂静会维持到明天清晨。
直到突然间,门锁再次发出声响。
时间间隔得虽不短,但也决计没有一天。
他吃惊的抬起头。
进来的,既不是Rey他们,也不是克鲁泽或者帕特里克。
伊扎克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直到听见阿斯兰的声音。
那个音符很熟悉,是他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的三个音节:“拉克斯。”
他感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碎了。
粉发的少女走进来。
带来一点点光亮。
阿斯兰看见伊扎克冰冷的蓝眼睛迎上去。
他知道,他不会躲开——无论,那微弱的光亮,对于现在的他,是如何刺眼。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他的体内流出,只是不如先前的那么多。
再如何充沛的源,如果只是被汲取,也终会有枯竭的一天。
他看见拉克斯看着自己。
她走上来,坐到自己身前。
她蓝色的眼睛一如先前的纯真,散发着不可亵渎的光芒。
他听见她那被称作天籁的声音。
“阿斯兰君,一定很后悔吧。
“——如果当初,没有想利用基拉的话……”
他听着,沉默着。
良久,他看向伊扎克,虽然对方并没有看他。
他收回视线,说:“不,我不后悔。”
他看见拉克斯蓝色眼睛中的惊怒。
然而,拉克斯是一个冷静的女子。
所以,她没有斥责。
蓝色的眼睛中,是悲哀的宽容,也是无情的鄙弃。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她为他在她眼中看来的愚昧无知悲哀,她代替上帝,给他神的使者的宽容。
她作为人类,唾弃抛弃了自己为人尊严的对方。
阿斯兰很明白。
他眉间的沉重却微微散开。
——他不后悔,成为他的Childe。
他听见拉克斯严厉的质问:
“阿斯兰真的可以对自己说,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人类吗?
在吸血鬼肆虐的时候,用契约借助着他们的力量,达成自己维护家族名誉的目的。
然后在把同族推向刑场的同时,标榜自己伟大的牺牲。
阿斯兰君?”
“我代表所有的民众,对你抓住这个吸血鬼表示感谢。”她指了指伊扎克继续,“但是,我希望阿斯兰君能够知道,整整一年死去的人也比不过今天一个早晨的伤亡!”
阿斯兰看到伊扎克冰蓝的眼睛扫过来,含着讥笑的不屑。
他回答说:“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人类。”
他没有问拉克斯见到基拉的时候,为什么拥着对方,说“太好了。”
他没问。
她不属于他,而他,也不属于她。
他再次看向自己那个银发的Sire——虽然他知道,那冰蓝色眼睛中的霸气和凌厉再不会为自己停留。
拉克斯依然悲伤地看着他。
他感到她最终在自己的额上印了一个属于圣女的吻。
那是上帝对于所有臣服在他足下的人的宽恕——虽然,正是他的诅咒,让他们死亡。
他看见她走近伊扎克。
他听见她的声音:“就是你吗?杀死基拉的人。”
她没有听见回答,所以她继续问:“你曾经也是人类吧!”
她走上前,踏入结界,捧起伊扎克的脸:“主会解救你——当明天阳光升起的时候。放下仇恨和苦痛,诚心的忏悔吧。那样,明天的光芒,将是通往天堂的灯盏。力量不是万能的。光明终究会照亮黑暗。不用害怕,主会宽恕你……”
人们一直以为上帝可以解救一切。
阿斯兰也曾经一直这样认为着。
他听见自己的Methuselah爆发的声音:“もう——!你少在这里给我自以为是!”
然后,他听见拉克斯的惊叫。
他愕然的抬起头。
看见伊扎克咬住拉克斯的手腕。
他庆幸自己没有站起身阻止的力量。
拉克斯从惊骇中回过神。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
然而,伊扎克凭着令身为同族的他都愕然的速度已经几乎吸干了她的血液。
门外的守卫听见叫声冲了进来。
然而阿斯兰曾经的未婚妻子却已再不能发声。
她曾经是人们景仰的歌姬。她的声音曾经抚平过很多将逝者的不安。
然而,如今,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拉克斯小姐!”
三个守卫冲入结界,想将拉克斯从伊扎克的身边拉开。
然而,这一举动无疑将自己推入了地狱。
拉克斯连着肉体一起开始渐渐消失,拉着她的人想要脱手却力不从心。
终于,在一片惨呼声中,四个人消失连同肉体都不剩下。
“这才是血族的力量!”
他听见他的宣言。
他看见他的唇角残留着血迹。
那是拉克斯的血。
他看他冰蓝的眼睛。
一任的高傲和清澈。
——再没有温度。
后来,他看见他闭上眼睛,疗伤的蓝色火焰围绕着身周燃烧。
连同落在地上的衣物燃尽。
他惊愕中意识到他的强大。
他同样意识到,这份强大,已再不会与自己有关。
屋内再没有任何人进来过的痕迹。
除了那微微打开的铁门,和落在地上,熄灭了的灯光。
他看见他的伤口停止了流血。
他从那句“这才是血族的力量”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可怕的平静。
就在自己的面前,四个人,被吸食得什么也没有留下。
其中,还有一个是本来应该已经是自己妻子的人。
然而他平静得像是那是理所当然。
他想到在车内,父亲曾经抓起他的银发。
他知道,那个时候,他不是不能出手。
他只是没有。
——人们不是因为惧怕死亡而要消灭血族。
人类仅仅是在寻找着毁灭强者的理由,让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灵。
他想起拉克斯自认识以来几乎从未改变的温柔纯洁的笑容。
这笑容被誉为l'ange le sourire(angle's smile的法语)。
她被所有人誉为圣女。
萨拉家也正是为了她的圣洁而提前了原定在拉克斯十六岁才举行的联姻,企图借助她的圣洁,驱逐黑暗的。
拉克斯应该是来自天堂的。克莱因家族更应该是降服滋长自黑暗的使者。
然而就在刚才。
血族狠狠的撕开了人们的自欺欺人,无情地嘲笑了人们的幼稚和自以为是。
他觉得悲哀。
突如其来的悲哀。
二八年华的他站在生命的尽头,回望时,才发现自己坚信了十六年的世界被彻底地打了个粉碎。
掌声打断了他对生命零星片断的追溯。
克鲁泽从外面走进来。
他笑着看伊扎克熄灭了的疗伤的火焰。
看他依然挣不开那固定住他的十字架,以及圣水和咒语的结界。
“看来,你已经恢复了很多了。
——但是,要出来,还差的远吧?”
伊扎克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的,当对方作不存在。
克鲁泽笑笑。
然后踏入结界。
阿斯兰看见他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收住了意欲向前的脚步。
他知道,这同样引起了伊扎克的注意。
他看见伊扎克微微侧过头,蓝色的眼睛中闪耀的,是自己不熟悉的冷静。
他听见克鲁泽说:“恢复能力真是远远超过了我的预计啊。”
他看见他笑了笑,取出银色的匕首,念了自己同样不熟悉的咒语。
匕首被浸入伊扎克边上摆放的圣水坛,然后,缓缓划开了伊扎克的颈项。
阿斯兰听见金发的管家戏谑的声音:“你想在血里下咒语吗?”
然后震惊的看到,他将那匕首狠狠的刺入对方的心脏,低下头,缓缓地舔食起那淌自项间的鲜血。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强迫自己不要流露出担心和痛苦。
良久,克鲁泽抬起头笑。
他像是已经饱足了的说:“果然,是可以使用‘寂静’法术的Methuzelah的血。”
他瞥见边上蓝发少年眼睛中从未有过的失措。
他大笑着说:“这就是报应!”他突然冲上前抓起阿斯兰的领子,说,“这就是,当年罗迪克·萨拉把我变成吸血鬼的报应!!”
他继续笑,然后摔开尚未从震惊中恢复的少年,优雅的离开。
如果不是因为罗迪克·萨拉是自己的祖父,他一定会以为对方是疯了。
然而,他知道他没有。
劳·卢·克鲁泽——这个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吸血鬼,是在报复!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一切的纷杂事实突然找到了源头,被拎起来,抖了抖。呈现在阿斯兰的脑海。
心,被狠狠地刺痛。
克鲁泽的话语,像是一盆当头的冷水,迎面而下。
他就在那一刻完全清醒。
他意识到,有些东西,要自己去争取。
寂寞千年之后
作者:firefish
第八章
他离开,再没有看他。
他看着他离开,安心地闭上眼睛。
* * *
阿斯兰几次企图说些什么。
但是,他只能看到伊扎克胸前大片的鲜红。
伤口已经愈合。
但衣衫上的血迹依然鲜明。
他知道他还没有放弃。
他想问他有没有自己可以做的。
然而,那先前想就这样埋葬的误会,却成了他和他之间无可逾越的障碍。
他知道,即使他解释,也只会被伊扎克当作自己想要借助他力量出去的借口。
不管伊扎克知不知道罗迪克·萨拉是谁。
他都一定看出了克鲁泽的意思。
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
伊扎克扫过眼角的余光:“看什么?”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刺骨,截断了阿斯兰继续思考的余地。
“我想出去。”
他横下心
——哪怕被如何嘲讽。
他不能让也许是最后的可能都失去。
“是吗。又突然不想死了。”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连那一瞥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他不在乎。
他说:“你有办法的吧。”
他冷笑。
连眼睛都闭上。
阿斯兰的声音继续一望无际的平静:“你也听到克鲁泽刚才的话了。”
“你可以明天跟你的父上说。”
他截断每一句话。
他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
伊扎克不想再碰触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就像自己不想去想自己过去的被粉碎了的信念一样。
但他不能让沉默再次占领他们。
“克鲁泽不会给我这种机会的。”
“那真遗憾。”
阿斯兰咬了咬下唇。
“我想……”
“你少在那里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现在连走进来让我吃的价值都没有!”
他转过头,吼着打断了他,然后有狠狠的转回去。
“是吗,也许我可以试试。”
他用仅剩的左手勉强扶着墙站起来。
他侧过身,背后父亲刺出的伤口和结界的力量彼此助长着,像是要穿透他的身体。
他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如此难忍。
终于呻吟了一声,跪到地上。
他知道伊扎克说的是事实——他的确什么也做不了。
他抬起头,看见伊扎克蓝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他看见那底下掠过一抹悲哀。
他看见他又转开去。
再没有发声。
两个人,就如此回到寂静中去。
他痛恨自己。
比他们被押上车的那一刻更加地痛恨。
背上的伤口被刚才一跪之下的力拉开,刺骨的疼痛一波连着一波袭来,让他再也抵受不住。
他甚至无法让自己继续维持跪着的姿态,整个倒到了地上。
他勉强翻了个身,靠到墙壁上,找到多一点的依靠。
渐渐的,疼痛淡下去。
他忽然想对他说,“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什么道歉。
他想,自己是卑劣的。
只能在无可挽回的时候后悔。
他突然自己怀疑起自己那些话的目的。
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
真的是为了让父亲放过伊扎克吗?
还是因为,自己终究放不下曾经,人们眼中对于自己的羡慕和崇拜。
他问自己。
如果那时,承认他爱他,就可以救他,他是不是可以在父亲面前做到。
他没有给自己答案。
他只能庆幸那个如果没有发生。
他又问自己,不是真的没有机会澄清。
他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在拉克斯质问的时候告诉她:他不后悔,因为,从来没有人,像他的Sire那样,不加修饰的给他他可以给的包容。
没有人——从来没有。
但是他只说了四个字。
意味不明的四个字。
只因为,他早已养成了所谓“含蓄”的虚伪。
他开始一遍一遍的命令自己去说那三个字。
但是,事实却是他一遍又一遍的放弃。
直到——
铁门再次被打开。
他看见那个金发紫瞳的Elder。
“KISAMA!你怎么进来了?!”
“嘘——”迪亚哥像平抚小猫一样的在空气中打着手势,“我当然是来接我们一往情深的玖尔大人还有他的一往情深对象回去的啦。”
伊扎克听着他的话,拉下脸不再说什么。
迪亚哥也放下了吊儿郎当的调调,走上前,问:“这结界怎么破?”
“上次就说了,我不知道!!”
“可是……”他看了看伊扎克胸口的血迹,“你不是有用‘化’吗?”
“おまえ——!我灵力不够!你不长眼睛不会看啊。”
金发Elder挠挠头:“啊~啊~伊扎克的脾气还是那么火暴呢。算了,我还是看看我们的阿斯兰小Childe吧。
“哪……”
还没有继续下一个音节,他的话就被伊扎克打断:“你有空在这里说话,还不如出去给我找几个人来!”
“喂喂~尼高尔是不杀主义者啊,你多少体谅我一下好不好。何况你的……”
迪亚哥本来想说“你的阿斯兰看到,回去也没你好日子过”,却被伊扎克杀人的眼神吓回。
最终他妥协说:“好啦,我去找我去找。要几个?”
“六个。”
“这么多?”
伊扎克瞪着他。
迪亚哥无奈的一耸肩,转身出去,边轻声嘟哝了句,“还真是会差遣人。”
他出去,不消片刻,如数扔进六个被打昏了的人。
“把门关起来弄醒一个!”
迪亚哥照办。
在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应该大叫的时候,伊扎克居高临下的声音传出:“你安静点我放过你。”
于是那人恐惧的看他。
“你把他们五个送到我这里。嘴里。”
阿斯兰认出那个人是芙雷。
芙雷同样认出了他。
“萨拉少爷!”
她颤抖着向他跑来。
“萨拉少爷,您和他们说说,放过我吧!”
他想起她曾经对基拉的保护。
他同样想起迪亚哥刚才的话“我们一往情深的玖尔大人还有他的一往情深对象”。
他没有资格再对他提任何要求。
所以,他说,“伊扎克说了会放过你的。”
“骗人——”芙雷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最后的稻草,蓝色的眼睛不断放大着恐惧。
迪亚哥吹了声口哨:“玖尔大人的情敌呢!”
“迪亚哥,换人。”
“诶?吃醋了?”迪亚哥玩世不恭的走去。芙雷站在阿斯兰的头边,正好没有进结界——进去就麻烦点了。
“不要。”她俯下身飞快跑回,拉起一个人到了伊扎克身边。
“手腕给我。”
她战栗着照做。
伊扎克没有像先前那样让对方消失,而是在几口之后放开口说:“下一个。”
她做得快了一点。
然后不等伊扎克说,就在他松口的瞬间递上了第三个。
只要自己生存下去,人不会在乎牺牲几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当她要递上第五个人的时候,伊扎克摇了摇头。
“迪亚哥,匕首。”
金色的武器飞来,正落在芙雷手上。
“把他的手腕割开,把血涂到这根链子上。涂满。”
芙雷为了方便,割开了对方足踝处的动脉。
当银器被鲜血沾满的刹那,链子无声的消失了。
伊扎克手上的匕首也摔到地上。
他站定在地上,在芙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击昏了她。
然后他蹲下身,抚去了四个人身上的齿痕。
磷火在结界的边界燃烧起来,越来越旺。
最后,结界破了口,三个点上的十字架啪啦啪啦地碎裂。
装着圣水的坛,砸到地上。
他走出结界。
“強いね~”迪亚哥感叹着,用下巴示意伊扎克躺在一旁的阿斯兰。
伊扎克连头也没回一下,丢下一句“让他去”,拉门走了出去。
“喂喂~”迪亚哥无奈的耸肩,叹了口气。
他一摊手,匕首飞回掌心。
然后他看了看阿斯兰。
蓝发少年勉强笑了笑:“良いんだ。”
迪亚哥难得的皱眉,紫色的眼睛中,是深邃的历练。
“是吗。”
他重新抓起六个人,出了屋子。
阿斯兰目送对方离开。
视网膜上,挥不去那银发的身影。
他笑。无奈而悲哀。
他想,他没有理由原谅自己。
因为自己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他怀念起他冰蓝色眼中最后的哀伤。
他知道,自己的确很可悲。
他不再痛恨自己的无能。
因为,终于,他走了。
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开始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希望这个以后,越短越好。
可是,他的脑海,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浮现着他的影子。
他在人群中围观。
自己冲上去时,那蓝色眼睛中,是满满的迷惑。
他抓住自己的右腕。
却又马上放开了,去阻止基拉对拉克斯可能的伤害。
他悲哀的认识到,那被他握过的右腕,已经失去了。
他想他在自己书房里抬起头时,大半边脸上红红的印记——是刚刚睡醒吧……
然后,他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摸了摸脖颈处。
那是被他牙齿刺破过的地方。
——谁说他从来不留齿痕的?
他想到自己成为吸血鬼——也许还不完全是。他想到那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他托着下巴的样子。
银发遮着大半边脸,很长很长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睛。
他还没有问他怎么会带他到那个墓穴。
好像是理所当然。
他开始希望时间能够长一些。
让他把有他的片断都回忆一遍。
他开始发现自己不是那么可悲——因为他的记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清晰。
可是,他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见他提着灯进来。
灯光刺痛了眼睛。
于是他把眼睛闭上。
“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被父亲拎起,按在墙上。
出于习惯了的礼节,他勉强睁开眼睛。
疼痛从身体的很多地方传来。
他看见门口,刚刚被带进来的六个人。
他知道,伊扎克放过了他们。
也许不是因为自己。
也许,他本来就真的不杀人。
也许很多时候,他们也是被逼得——不,不是他们——是我们。
他笑了。
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他看向自己曾经的父亲说:“他们不是都活着吗?”
“那个银头发的呢?!他人呢?!去哪里了!!”
“您看到的。走了。”
“走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你为什么不跟去?!你以为我把你们关在一起干嘛的?!”
他忽然惊讶的想起克鲁泽给自己的一串护符——追踪吗?看来果然是自己把伊扎克出卖了。
他继续淡淡的无力的笑。“您觉得他还会带上我吗?”
他想起克鲁泽。想起他的报复。
他抬起绿色的眼睛:“父上,明天您还可以那我去示众。然后,就让这件事情平息下去吧。克鲁泽他也是吸血鬼,您换一个管家吧。”
他感到握在自己领口的手一颤:“你在胡说八道点什么?!都是那个人教你的?”
阿斯兰摇头。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阿斯兰看了看一边的芙雷。他想到迪亚哥的那句“玖尔大人的情敌”。
他把视线转回来:“我是他的。”
Childe。
他被对方扇了个耳光,然后狠狠的扔下。
他听见对方对身边另外的家臣说:“给他点血,然后用刑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重点无所谓,只要别死了。”
血从嘴角缓缓淌下。
他淡淡的笑。
——有的时候,意味不明的半句话,其实,也不错啊。
COMMENT F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