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千年之后
作者:firefish
第九章
他走在人类的社会,学会忍下冲动,留下悔恨。
他离开人类的虚伪,决定面对自己的心,不再有遗憾。
* * *
“阿斯兰少爷。”
一个曾经的家臣走到面前,举着烛台,递上一杯鲜红的液体。
闻着那血腥的味道。少年厌恶的转过头。
他无所谓这血里会有类似咒语什么的东西,反正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喝。
他想,也许这和人在重病时会不想吃东西的道理是一样的。
然而,那人用布完全地阻止了他的呼吸。
然后在放开的瞬间抓住了他的下巴,狠狠将液体灌入他的口中。
鲜血,呛入咽喉。
那人提起他的身子,阻止他可能的挣扎。
他感到冰冷而带着腥味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的食道。
后来,如同他预想的一样。
血中施加了咒语——他从梵蒂冈带回的咒语。
胃部开始剧烈地疼痛。
他忍耐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他深深地清楚咒语的作用。
胃部会熔化,然后蔓延到其他器官。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因为这些熔化不能杀死血族。
重点是,他的思维会模糊,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他会忘记所有的东西,只留下施咒者想要知道的影像。
他没有想到,这个咒语的第一个实验对象,竟然会是自己。
痛一波一波的袭来。
慢慢向身体的各个部位扩散。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说出那个吸血鬼的去向吧,我给你解脱。”
他甚至不能分辨这声音是幻觉还是真实。
就在意识渐渐失去的时候。
一盆冷水哗地浇下。
为了迎合“血咒”而专门配合的“醒水”,是为了刺激吸血鬼被燃烧麻木的神经,让他们不会因为麻木而昏迷的。
身体表面接触到水的地方,异样的疼痛着。
而表皮却完好无损。
——是啊,至少要让大家知道,死了的这个是阿斯兰·萨拉。所以他可以安心,自己在死前不会变得很难看。
蓝发少年平静地分析。
清楚地知道,理智正在没有终结的疼痛中慢慢丧失。
“我和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间清醒过来,头部传来剧烈地疼痛。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正好被整整一杯鲜血呛得死去活来。
他感到身体里像是燃了火,自己正在那火中一点一点的熔化。
但是他却很冷。
痛就这样无穷无尽地攻击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他被轮番坚守着,不允许有丝毫昏睡的时刻。
一旦闭上眼睛,就会被浇上一盆冰冷的水,引起浑身剧烈的疼痛。
他喘息,然后有鲜血灌下。
胃更加剧烈地痉挛。
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浮现几天以来的种种。
一个声音继续着:“说出来,我给你解脱。”
固定的程式周而复始了不知道多少次。
配上对方偶尔拳打脚踢的插曲。
他渐渐不那么痛。
他想,可能是身体已经对咒语变得习惯。
他开始熟知自己脑海中回放的片断。
片段中,满满的是那耀目的银白和冰刃般锐利的苍空色的眼。
他开始享受对他的回忆,学着忘记身上的痛。
时间,就不知不觉的流淌着。
他觉得早就应该连次日正午都过了。
但是,他却仍然活着。
终于,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
“还是没有结果吗?”
——是侯爵。
屋内顿时沉默下来。
帕特里克走进来。
站定在他的身前。
他再没有力气抬眼看他。
他听见他说:“弄得像人样一点带出去!”
然后,他听见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下,那是专门针对他的说:“让我们看看,你守口如瓶的对象,会不会来救你吧!”
他不可抑止地战栗。
到了最后,自己的价值,竟然是作为饵,用来引他出现。
——您高估我了,父上……
* * *
伊扎克和迪亚哥在门口和放风的尼高尔会合。
扔下六个人类出了萨拉府。
迪亚哥对尼高尔说了几句,对方先行离开了。
金发的Elder转向银发的同族。
然后,右手毫不留情的指上对方的心脏。
伊扎克被打了个正着,退后一步。一个不稳,向下倒去。
迪亚哥像是早有预料地上前接住了对方。
他扶他坐到靠墙的地上。
“KUSO!你……”
“圣水的力量已经扩散了吧。”
银发甩过去,不答。
迪亚哥知道自己猜对了。
刚才伊扎克没有继续用“化”去破解他故意封印在胸口的圣水。
而是直接用磷火烧毁了结界。
会导致他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封印被破了。
因为封印的力量会随着封印者力量的强弱而改变,所以,当伊扎克力量不够的时候,封印可能被圣水突破。
如果当时,伤口已经愈合,那么圣水就会散到封印者的身体。
这就是伊扎克的现状。
“真是个喜欢逞强的家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迪亚哥无奈的看着他,继而说,“尼高尔去找人了,你等一下。”
不久尼高尔带着不少人类回来,照样都被打晕。
伊扎克也照样都留了活口。
吃饱了,也就意味着没事了的伊扎克站起来。
“我们去哪里?”
“跟着走就是了。”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迪亚哥几次想开口问阿斯兰的事情。
最终都胎死腹中。
伊扎克那蓝色的眼睛,明显没有了过去的清亮。
不喑世事的纯澈自信更是被冷漠的傲气所完全取代。
而,阿斯兰曾经的那种含而不露的锋锐却变成了出鞘的芒。
虽然虚弱着,却也格外地坚持着。
一个,一直看着他,目送他离去。
另一个,从不曾侧目,直到僵硬地走出那扇门。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想,即使问伊扎克,也不会有结果。
他会像先前几次那样,在刚刚起了个头时被斩钉截铁地打断。
尼高尔也发现了伊扎克的反常。
他们没有带那个叫阿斯兰的人出来。
连提都没有提。
他不能判断原因。
所以他决定,在安全到达目的地之前,缄口不言。
他们到了目的地。
离Rey的墓穴不近。
他们进去。
厅中只有Rey一个人。
Rey没有看到阿斯兰。
伊扎克也没有看到米基尔和拉斯堤。
他们互相用眼神质疑。
尼高尔打破了沉默。
“啊,拉斯堤伤得不轻。米基尔在陪他。伊扎克要不要去看看?”
伊扎克应了一声。
走进屋内。
因为先前被圣水伤了的关系,拉斯堤之前就没有出战。
米基尔为了保护他,也被圣水消耗了不少的体力。
后来他们五人终于有机会走到一起。
他们不能错过使用“夜之曲”的机会。否则,按照当时的状况,自己不是被抓,就是被全歼。
“夜之曲”强调五人法力的配合,不可有分毫差池。
如果有一方力量失控,以迪亚哥的能力,还可以挽回。
如果有两方力量不济的话,后果就很难设想。
拉斯堤本就善于治疗系的法术。
所以他执意医好了米基尔后出战。
“夜之曲”最终是成功了。
但对于拉斯堤的伤害却很大。
伊扎克追阿斯兰出去后。
其余四人忙着为他控制伤势和驻地的转移,直到晚上才得空开始寻找两人的去向。
伊扎克既已经用“化”知道了圣水的破解方法。
加上他本身强大的力量,拉斯堤的伤便很快地好了起来。
在他为拉斯堤疗伤期间,迪亚哥在厅说了说前头的情况。
蓝瞳的Elder听完后皱了皱眉。
“我刚才出去看情况的时候听说,萨拉府白天通知过要将伊扎克和阿斯兰明天示众。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他避开棘手的麻烦,把话题引迫在眉睫的问题上面。
迪亚哥不语。
人类攻到Elder的住所还是第一次。
Rey的住所是施加过特别咒语的地方。
即使是梵蒂冈的教皇,也未必能够看见。
这让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阿斯兰和基拉的身份。
尤其是阿斯兰。
——萨拉家的公子。
伊扎克被抓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迪亚哥却肯定的说,问题不出在那个人身上。
Rey相信迪亚哥的判断,就像他相信自己一样。
他们讨论着的时候,伊扎克走出拉斯堤的房间,声称自己饿了,要去觅食。
Rey这边虽然有些储备,但是时间还早,便没有阻止。
拉斯堤和米基尔也一同去了。
屋内剩下的三人继续交换意见。
伊扎克回来后没有参加他们讨论的意思。
只问自己住哪里。
Rey他们不想去招惹这只看上去正在自己和自己生气的银发Methuzelah,指了西侧的一间屋子。
伊扎克走进去,关了门。
三人继续讨论。
话题从昨天清晨的攻击,回到最以前的问题上。
拉斯堤似乎查出了什么。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出。
他们决定等另外两人回来。
伊扎克的屋内突然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
三人互望了一眼,达成观望的共识。
不久,拉斯堤他们也回来。
但是讨论无法继续。
因为伊扎克似乎已经砸完了屋内可以砸的所有东西而把矛头转向了“家具”。
这终于突破了Rey忍耐的极限。
他即使可以允许这个个性完全还是孩子的Methuzelah胡闹,也不能容忍他制造的无穷无尽的噪音。
他决定在在他周围施以消音结界之前通告对方。
他打开门,躲过飞向自己的石块。
“你再吵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什么——?!”
“你以为这里是谁的领地?!给我安静点!!”
屋内五个Elder加起来不足以制约这暴走中的银发Methuzelah。
可是伊扎克自知理亏,不便反驳。
无话可说的压抑迫使他又一脚睬碎了身边的一张石凳。
Rey转身,趁天还未亮的功夫出去。
伊扎克不明白他的用意,站在那里接受着另外四人的观赏,浑身的不自在。
可惜,最近的一只凳子也碎了。
终于还是拉斯堤有良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刚才和米基尔去了萨拉府。”
这明显踩到了猫尾巴。
“KUSO的你别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他上前要抓拉斯堤的领口,却在经过尼高尔的时候被钳制了手腕。
“呐伊扎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扎克蓝色的眼睛瞪过去。
被尼高尔淡定的琥珀色眼睛原封不动的回敬。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那时候,阿斯兰的绿色眼睛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没有一丝波澜。
屈辱感袭上来。
他狠狠的转过脸去:“不关你们的事!”
“可是你砸的是我们的东西。”
棕色的眼睛继续看着对方,不退让分毫。
伊扎克承认这个绿发的Elder不简单。
他的目光,像是可以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想起他第一次看出自己对于被忽视的不满,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想起他将酒杯推给阿斯兰时的恶劣。
KUSO!
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想那个人的事情!
他摔着尼高尔的手往外走。
“那我出去!”
但是他没能甩开。
尼高尔就这样抓着,并不是太用力,却不容反抗。
“要出去可以,等这件事情解决。你承诺Rey的。”
伊扎克再次被驳得无话可说。
——果然是连迪亚哥都要让着三分的人。
其实印象中,自己这样发脾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是最后一次他偷偷跑出城堡被母亲抓回的时候。
母亲无情的宣布。
从今天起,三百年里你不准出去!
三千多年没有一个人出去过的事情,说出来是要脸红的。
究其原因,完全是因为在第一次跟随父母出去之后,他就嚷着要自己出去,并在最终未被允许的情况下独自逃跑还被发现。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最后他的禁闭时限终于增加到了三百年。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熬不住偷逃,让禁闭时间又翻倍,他终于选择了漫长的休眠。
直到这次被母亲唤醒。
才发现,时间无情的轮转过了三千多个春秋。
以为自己,已经在宁静中学会了平静。
谁知道,今天的自己再次几乎完全失控。
他不再作声。
像被母亲抓到过错的孩子。
Rey回来。
带了很多大理石。
“砸吧!”
“你!”
“你不是要砸吗?”
大理石是吸血鬼很好的武器。
尤其适合做Rey和尼高尔的十字架。
也是血族力量的禁地,很难打碎。
伊扎克被逼急,一脚踢上去。
石头裂了一条缝。
“KUSO!——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啊!!”
“砸完之前给我安静点!”
“您慢来!”
五人关门出去。
但是门很快被打开。
被拿来当苦力的事情他伊扎克是不干的。
他宁可出来参加他们的讨论。
拉斯堤提及了萨拉府上和米基尔打探到的一些消息。
他看了看伊扎克,告诉他,阿斯兰的刑期被推延到晚上七点。
伊扎克狠狠地皱眉。
他说,到时候,一定用什么将功补过的借口取消了。
五个人看着他,似是猜到了什么。
然后拉斯堤说到了自己被基拉泼洒的原因。
他们曾抓到一个Ancilla,问出他契约的来源。
他说是一个金发的同族告诉他的。
然后他指认了克鲁泽。
拉斯堤和米基尔追入萨拉府,才知道,那里原来是圣水的出处。
他们继续讨论着种种可能。
猜不透,传播这种契约的人或者血族究竟是什么目的。
羊皮纸在昨天的混乱中丢失。
寻找解除或者辨认契约的方法也再次失去。
伊扎克觉得有些头晕。
他脑海中的人际太过简单,以至于,现在被搅得一团混乱。
他甚至有些开始后悔这次出来了。
于是他决定睡一觉。等醒了再说。
从前一天的晚上,到现在的短短三十八小时,让他觉得自己比曾经活过的所有岁月都漫长。
* * *
夜幕就在无声中降临。
伊扎克突然醒过来。
看见周围满满的大理石。
他劈了几块,扔给Rey,问是否够了。
Rey看了看,把剩下的放好,说以备伊扎克的不时之需。
其实Rey在说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个谶语会很快地应验。
伊扎克借口觅食出门。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吃。
他在巴黎的市中心乱窜,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直到看到汹涌的人潮。
他下意识地过去。
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是曾经要被拉出来观赏的对象。
他拉拉自己的银发。
发色灰暗下来,失去了光泽。
瞳孔也变黑。
还有脸部的形状。
他继续跟着人流向前。
他看到广场。
周围很喧哗,但是,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窜到很前面。
站在离刑场几步之遥的地方。
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
时钟渐渐的走向VII的罗马字符。
太阳隐去最后一抹光彩。
大地归入黑暗。
阿斯兰从马车中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枷锁。
那也许,是父亲最后的仁慈。
他告诉他,自己会走。
他留给他最后的尊严。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萨拉家族的名誉。
伊扎克感到心头猛烈的痛楚。
阿斯兰很虚弱。
比他离开时,虚弱了很多很多。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说,自己不会再被他的伪装欺骗。
但是,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
他无法命令自己不痛——不为他而痛。
他看他绿色的瞳仁宁静一片。
蓝发伴着晚风散乱。
阿斯兰保持着一贯的高贵。
人群中传来了辱骂声。
他们叫他“叛徒”。
他们为他可耻。
他们高声渴望着他的死亡。
伊扎克有种想用“寂静”把他们统统摆平的冲动。
因为“寂静”是他会用的,让人死得最为痛苦又迅速的方法。
他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
他继续“观看”。
阿斯兰走得很慢。
他看了看广场正中那巨大的钟。
看到时针指着的罗马字符。
他想自己也许和七有仇。
天气开始转冷。
所以,今天的七点,已经没有了晚霞。
阿斯兰走的很平稳。
风吹起他换上的白色衣衫。
他迎着风走。
他终于站定在刑台上。
那里有很大的十字架,伫立着,等着他。
十字架的边上,有四个神职人员。
他们手中拿着圣水。
他们不要用阳光,他们要用自己的手,亲自赐给堕落的灵魂灭亡。
阿斯兰听见曾是自己父亲的人的声音。
他在为他忏悔。
他在为自己儿子抵受不住吸血鬼的诱惑而悲哀。
他说,他将毫不姑息地给消灭尽世界上所有的吸血鬼,哪怕那曾经是自己的亲人。
他宣誓为拉克斯·克莱因找到那银发的凶手。
他要为了人类的安定,铲除一切的血族。
伊扎克有些反胃。
他想看看他们的戏到底可以演到什么程度。
帕特里克最后回过头,对阿斯兰说:“吾儿,原谅为父的残忍。”
阿斯兰淡淡地笑,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理解。”
他理解。
他不原谅。
他续而问他,是不是需要忏悔。
他告诉他,主会拯救他。
伊扎克开始觉着耳熟。
但是他被那湖水般深溺的绿色眼睛触痛。
那双眼睛中的神色很淡漠、很平静。
没有了曾经的倔强和锋锐。
他以为他会说些动人的话,表现出他的无奈和悔恨。
但是,他却听见他说:“不需要。”
每一句话。
阿斯兰都说得很轻。
广场上的人声,很嘈杂。
帕特里克用了演讲技巧允许的最大音量尚且无法将声音传入最后一层民众的耳。
所以,除了站在前排,听力奇佳的他,伊扎克相信,没有人可以听见。
他有些困惑。
他听见后面的人大叫,“快动手!”
他回过头去,皱了皱眉。
他忽然感到阿斯兰在看他。
于是,转回。
他知道阿斯兰现在认不出自己。
他曾向自己发誓。
他不会再因为他,而做愚蠢的事情。
但是,四目相交的刹那。
他还是动摇了。
绿色的眼睛已经转开去。
他甚至不能确定他们的目光曾经接触。
阿斯兰最后环视了一遍人群。
他看见他绿色的眼睛,透出一抹落寂。
他咬着唇看他走向十字架。
他继续走得很慢,沉稳而淡定。
他看修士们用木桩钉入他的四肢。
然后,神父们在大十字架的四周插入浸泡了圣水的小十字架。
他们念起咒语。
帕特里克·萨拉,端起了圣水。
伊扎克可以从气息上判断阿斯兰没有和人类定过契约。
他也可以从圣水和咒语中知道,如果圣水撒上那四把十字架组成的结界,等待阿斯兰的将是什么。
他开始问自己,要不要去救他——即使那是他用自己生命为代价的陷阱。
他问自己,如果他可以用死,为了骗他现身,他要不要合了他的心意。
他闭上眼睛。
时间不容许他找到答案。
他听见圣水泼洒的声音和人群中阵阵吼叫。
雷动的喊声中,他却仿似听见一声鸟类淡淡的哀鸣。
他睁开眼睛。
只看见地上、散落的白色衣衫……
寂寞千年之后
作者:firefish
第十章
当初,他渴望广阔的天地。
如今,他只想继续千年的梦魇。
* * *
伊扎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时间。
他只是觉得,其实自己当时如果出手,一定也可以全身而退。
圣水也好,十字架也好,咒语也好,再没有可以制约他的东西。
然而,他却终于被自己打败了。
他没有出手。
可是,他知道,自己后悔了。
所谓强极则辱,哀至心死。
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伊扎克痛楚到失去了摔东西的冲动,那么,就是现在这个了。
消息走的显然比这个Methuzelah的速度要迅速。
当他入室的时候,屋内点着很弱的烛。
在烛坛上——血族特有的仪式,悼念故去的相识。
没有人。
伊扎克知道他们都在。
但是没有人。
他没有看见。
站到烛坛前。
他看着八十一支蜡烛微弱的烛火。
良久,他说,“你们出来吧。”
他们坐下。
烛光明暗着他的银发。
屋内仍旧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出声。
没有人知道怎么出声。
谁都没有料到伊扎克真的会允许那些人类动手处死阿斯兰。
他们曾亲眼历见伊扎克冒着“寂静”后不进行“休眠”的危险冲去为阿斯兰遮阳的不计一切。
他们不知道,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在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上,完全行动高于思考的Methuzelah这样安静的去又安静的回——带着阿斯兰灭亡的事实。
“说吧”两个字,卡在尼高尔的喉头。
他竟然也会找不到语言。
逝去的无法挽回。
伊扎克冰蓝的眼睛被火光刺破,划出深深的血色。
没有人知道,他心上的伤在哪里。
“里面的也出来吧。”
终于,沉默还是被打破。
伊扎克看走出的Ancilla。
黑色的发和红色的眼睛。
“我的属下。Shinn·Asuka。”
伊扎克收回目光。
“Shinn,过来坐吧。”
Shinn走过来,同时递给Rey一张羊皮纸。
伊扎克看见上面的文字:“convenir de vampyre”。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看见的那张。
Rey将羊皮纸摊到面前的桌子上。
内容比伊扎克看见的更加详细。
署名是“罗迪克·萨拉”。
Shinn继而递上一份厚重的日记。
是罗迪克·萨拉的手记。
记录了他关于吸血鬼的研究。
其中提到了一个叫克莱因家族以及一个叫弗拉达的吸血鬼。
罗迪克在意外中遇见弗拉达。
他疯狂地痴迷着他的美丽和永生。
他渴望得到他强大的力量。
弗拉达则希望获得重见日光的机会。
他们要创造一种方式,获得永生、光明、和荣耀。
克莱因家当时的主人,则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神话。
于是弗拉达制造弱小的吸血鬼实验,然后在他们将死的时候交由克莱因处置。
他们各取所需。
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
但罗迪克觉得自己吃亏了。
于是他开始他要求弗拉达去做一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最终,两人间的默契消失。
日记的最后,罗迪克说自己决心在阳光下将弗拉达叫到身边,结束两人的生命。
日记中提到,他们在试验过程中由于不慎,曾经被一个吸血鬼逃脱,后来一直未曾找到。
伊扎克知道,那个逃脱的吸血鬼,便是克鲁泽。
他问Shinn这些东西是哪里找到的。
Shinn回答说,是在一个加了咒语的密室中。
伊扎克动用了查看器物记忆的“窥视”。
最终,他确认了文字的可信性。
Rey说,Shinn在寻找东西方面,有连身为Elder的他都无法比及的能力。
伊扎克看见Shinn在自己Elder的赞赏下,满足的笑。
心头的某个地方,再次疼痛起来。
他希望事情能够快些解决,他不想要再留在世事纷杂的地方。
所以,他决定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些许东西。
他提及克鲁泽对萨拉家族的恨。
他忽然想到阿斯兰曾经的希望。
他想到他曾经的努力。
那是连自己都曾经被蚀去一只手掌的圣水。
他却在才被初拥、又被阳光蚀透了右手,还再未补充过任何的鲜血的情况下,背上被浸泡了圣水的银器划了那么深的一道。
对于那时的他而言,再还要站起,究竟需要怎样的努力。
他忽然觉得,阿斯兰根本不曾做过自己有理由去责备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要自己做过什么。
连唯一他希望的,自己都没有理睬。
尼高尔看到银发的同族皱起眉头。
他提示性地问他,克鲁泽和整件事情的关系。
伊扎克却只问Rey克鲁泽是不是密党的。
Rey说不是。
当初侯爵夫人死的时候,由于事件太过轰动,招来了人们对血族极大的注意,所以作为当地的长老,他调查了事件。
从齿痕判断,Rey知道动手的并非密党。
虽然他们和魔党水火不容,但是由于契约的保护,Rey当时没有发现克鲁泽的身份,因此,事件一直搁浅着。
伊扎克想,这件事情,阿斯兰并没有骗自己——或者说,他从未骗过自己。
他想起阿斯兰曾经的愿望。
他曾想要告诉他的父亲,克鲁泽的目的。
虽然想到帕特里克,伊扎克就不爽,但是,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打断的阿斯兰的话:“我想……”
他告诉Rey,克鲁泽曾经对阿斯兰说,这就是报应,罗迪克·萨拉将他变成吸血鬼的报应。
一切的事情,终于找到了源头。
克鲁泽要报复罗迪克·萨拉,所以他要毁灭萨拉家族。
同样的,还有克莱因家族。
他利用契约,吸引其他的血族为他办事。
他不在乎死多少血族,也许全部死光才是他的愿望所在。
那样,再也没有人可以制约他。
再高的约束和努力,比不上一个偶然造就的仇恨。
伊扎克想,阿斯兰也许是希望他的父亲平安的。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那样的机会。
他想起马车边上克鲁泽的身影。
最后,他决定自告奋勇去把克鲁泽带来,为了快些完成对Rey的承诺,这样,或许也算是顺便完成了阿斯兰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无视他那唯一心愿的。
他没有等Rey的反应,开门离去。
他告诉自己,让一切结束。
他回去,当一切事情从未发生。
他看见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他走到萨拉府邸。
第五次。
他确定了克鲁泽的所在,直奔目的地。
他打开门,听见克鲁泽疯狂的笑声。
于是他吃惊的后退了一步。
这个笑声太熟悉,让他想起了再不敢触及的东西。
他看见,帕特里克倒在地上。
身下,血红一片。
他变色。
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望向克鲁泽。
——原来,人类的仇恨,可以这样疯狂。
“阿斯兰已经死,你为什么还要杀他。”在他看来,即使要复仇,杀死一个人,也就足够了。
克鲁泽用不解的眼光看他。
“你来干什么?”
伊扎克不说话。
他闪电般的出手,在克鲁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看见一道光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面前的Methuzelah。
伊扎克冷冷的回看。
“我的血,不是白送给你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找错了对手。
面前这个,是连LUFU都可以摧毁的血族。
他竟然因为自己曾经可以和那个金发的Elder战成平手,并发现过面前人妄图在血中使用咒语的事实就低估了他。
他妄自尊大的以为,能够伤害到血族的攻击都对人类无用,而能够伤害人类的攻击,又都对血族无用。
他以为,世界上没有能够制约自己的东西,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终于发现,自己在对方的面前动弹不得,一旦不听从他的命令,身体内部就会传来异样的烧灼。
那是他贪恋Methuzelah血液的后果。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牵引这,朝未知的地方走去。
他必须夺回主动权。
他问:“你不想知道阿斯兰在你走之后,说过什么,才被送上刑场的吗?”
他满意的看到银发的血族一振。
那齐耳顺滑的银发随着惯性飘起,又荡下。
他冷冷的笑,知道自己抓到了对方的弱点。
他没有错。
阿斯兰是伊扎克的弱点。
致命弱点。
他只是不知道。
能够让这个弱点被抓住的,只有阿斯兰本身。
伊扎克只说两个字:“闭嘴。”
他继续前行。
克鲁泽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带着克尔泽,趁人们尚未从熟睡中醒来的时候,回到了Rey临时的住所。
Methuzelah的行动力是可怕的。
在伊扎克出门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的时候,屋内的六个人达成了上述共识。
他们开始庆幸这个Methuzelah虽然喜欢发脾气,但还很懂得分寸。
伊扎克将克鲁泽交给Rey。
克鲁泽毫不忌讳的说出了一切的事实。
他没有打算隐瞒。
因为,如今的血族已经引起了梵蒂冈教皇的注意。
大规模的搜捕和屠杀,只是由谁来执行的问题。
他笑着说,他就是想要看到萨拉家族内部的自相残杀。
他要看到克莱因家丑陋面具的垮台。
他痛骂他们虚伪。
骂教会对人类的控制和欺骗。
他嘲笑密党的可悲,只能生活在没有光的地方。
还不能对弱小的人类痛下杀手。
他寓言着不久之后,人类与血族两败俱伤的结局。
Rey有些受不了的揉揉肩膀。
他现在想不到什么方法处置这个Ancilla。
要杀死他的确不容易。
但是在他看来,听面前的人发疯,简直就是受罪。
他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
“签订过契约的人的名字。”
克鲁泽一愣。
然后笑着开始一个一个的报。
为了安全,他曾经和每一个签订此条契约的人订立过另外的契约。
他们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能说出契约的订立方法,也不能攻击自己。
这些都是出于自我保护。
也使得他能够知道每一个签订过契约的血族的名字。
Rey等他报完,一挥手,示意Shinn带他去空着的房间。
伊扎克在房间里设了结界。
接下去的问题是把订立过契约的血族先找出来。
那是问题的源头。
他们估计,在萨拉和克莱因家族出了那么大的变故,神职人员又大批死亡过之后,人类应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伊扎克看着长长的名单,觉得格外烦闷。
光有名字怎么找人。
不过他想起来Shinn好像这方面很强。
——可是,找人和找东西是一样的吗?
果然,Rey将手中的名单递给Shinn。
Shinn看了一下,将所有的人分为两类。
一类是Ancilla。
这些人,必须Elder出手,才可能捕捉。
另一类是Anarch和Neonate。
这一类人很多。
Shinn表示,族内那么大量的捕捉比较困难,尤其是没有控制契约方法的情况下。
面对四处分散,人数极多的状况,五个Elder都锁起了眉。
“Shinn你去把克鲁泽带过来。”伊扎克明显是烦了这种局面,因此开始发声。
Shinn看了看Rey,Rey点头。
等金发的Ancilla再次出现的时候,伊扎克只冷冷的问:“契约人?”
克鲁泽显然在这方面不太愿意合作。
伊扎克再次皱眉。
“你不想我来读取你的记忆吧?”
这句话很有用。
克鲁泽虽然不想死,但是,在这个银发生物的面前,最好还是合作一些。
他想起对方曾经的那句:“你不要让我出去。”
他知道,自己付代价的时候到了。
“芙蕾·阿尔斯塔。”
“……”
“阿尔斯塔家有自己的住宅,她应该还住在里面。”
Shinn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地方。
克鲁泽被带回。
大家开始休息。
入夜不久,Shinn将芙雷带回。
伊扎克还没起床。
于是尼高尔敲了门。
银发血族一脸起床气的出了房间。
伊扎克想,自己一定看起来很好欺负。
因为对方虽然为他准备了两个人,但明显不是用来供他吃的。
他皱皱眉头。
发现其中一个,竟然就是自己见过的红发少女。
迪亚哥耸肩,咧嘴,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伊扎克将他们带入自己的房间。
然后,问Shinn要了那张羊皮纸。
他示意Rey他们送些食物到自己那里。
另外要了大理石制成的两把十字架。
他需要寻找一种有效的咒语解开盟,那么是所谓“毁约”。
每一个契约都有销毁的方法,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寻找。
伊扎克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态出奇的好。
以前在学习“毁约”的时候,只要两个小时不得正解,他就会开始摔东西。
当然,这种事情,很少发生,除非他的力量不足以无法解读盟。
偏偏他发现,契约的订立过程,似乎正借用了LUFU的力量。
着在罗迪克的手记中并没有提到。
他弄醒克鲁泽,看到克鲁泽意味不明的笑。
伊扎克竟然没有发火。
他继续耐心的做。
累了他会睡一下。
不过他的一下通常令另外的六人哭笑不得。
在工作了一周之后,伊扎克终于解决了问题。
他看着克鲁泽,蓝色的眼睛有些暗藏杀机。
两道盟。其中有一条,是为了借用了LUFU的力量,让芙雷难以察觉身体上的变化的。
——难怪和那时从阿斯兰体内感觉到的不一样。
“别人的话,只有里面那一条吧?”
克鲁泽笑。
他没有义务保护其他的吸血鬼。
所以,当然只有一道。
伊扎克将破解的咒语交给Rey。
Rey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
因为即使身为Elder的迪亚哥也没有办法看清盟的形态。
但是他却其实很想用东西打他。
因为一个星期里面,这个银发的Methuzelah共计睡了113个小时。
剩下的问题变得容易。
没有契约保护的Ancilla,Shinn的力量都完全足以应对——虽然他也是Ancilla。
有的时候,实力无法完全用等级划分。
天色暗下之后,Rey他们出去办事。
他们顺便将从头到尾都处于昏睡状态的芙雷带出去。
伊扎克想,是该和克鲁泽谈谈的时候了。
他的心中积压了太多的疑问。
——几乎都是关于阿斯兰的。
“你上次想说什么?”
直奔主题是伊扎克的风格——不,不是风格,是他还没有学会拐弯抹角。
“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那时阿斯兰桌上契约书为什么内容是错的?!”
最不能忍的,也许是这个。
所谓的血族能够不靠吸血生存,在阳光底下平安,其实都是要极大代价的。
而那张羊皮纸上,完全没提到这点。
如果没有LUFU的力量支持,签订这个契约的人类,根本撑不了几年。
“哦呀,你还真是很关心他呢。
不枉他最后一定要在自己父亲面前召告自己是你的。”
“什么?!”
克鲁泽继续笑。
打击一个人的感觉是很美妙的。
“阿斯兰和基拉订立契约,根本是因为他对基拉那愚蠢的‘友情’。我让芙雷把那张羊皮纸送给他,他果然就去帮基拉了。”
看到银发的血族侧过头去,他笑着继续。
“当然,他不会想到,是我把那张契约书交给了基拉。基拉那个人我太了解,一旦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他就不会去管别人的感受。不过说实话,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咬阿斯兰,还初拥了他!”
他开始不可抑止的大笑起来。
“我本来只是想让帕特里克一边疯狂的杀吸血鬼,一边看着儿子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到时候,克莱因家所谓的‘圣人’的形象也会毁于一旦。不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
你知道阿斯兰最后说了什么,让帕特里克狠下心杀他的吗?”
“你给我闭嘴!”
伊扎克知道,是那一句。
他说,他是他的。
然而克鲁泽不会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帕特里克看到阿斯兰关心你的眼神时,就命令我好好的对你了。要不是他儿子后来的那番话,你以为你可以活到现在吗?
虽然,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想留着你的。但如果阿斯兰不搬出那套拉你去示众对萨拉家有利的说辞,我看帕特里克那老家伙一定会用圣水把你淋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不过我当时也被那小子骗了。
玖尔大人,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去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伊扎克终于没有让他继续下去。
血中的咒语翻腾起来,克尔泽倒在地上,被迫禁了声。
他却继续笑着。看这个银发的Methuzelah再也忍受不了的冲出了室门。
伊扎克冲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泪水,沿着脸颊淌落。
他靠着门勉强站立。
他很早就隐隐感到了什么……
地牢里,阿斯兰突然放弃一贯的坚持。
他把那深深吸引了自己的高傲踩在脚下,主动说想要逃脱,任凭自己将他的尊严践踏的粉碎。
他再不去注意他。
却在迪亚哥来了之后,只静静的看他离开。
似乎,将想要逃跑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他去观看。
四枚十字架插入的瞬间,阿斯兰已经无法说话。
之前,他只说了,“不需要。”
只有他听见。
伊扎克看见他眼中那丝最后的落寞。
他却还在犹豫。
终于,他让阿斯兰挥出了双刃的剑。斩断的,却是他从未想到的自己的痛楚。
而那些对Methuzelah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伊扎克强烈的痛恨自己的天真。
他在心中骂着阿斯兰的自以为是。
——他,终于没能理解这个蓝发的少年,在他还有机会挽回的时候。
他说,他是他的。
然后为自己选择了消亡。
他去看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入神意布置下的结界。甚至不知道,自己将会永远的失去他。
拳,敲击在墙面……
没有了丝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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