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再死
作者：XenoMai
第四章
不要说不合时宜的话。
不要与受到怀疑的人走在一起。
不要狂妄，不要嚣张，因为你已失去力量。
不要回忆过去，不要奢望未来，因为过去之事不可变，而未来已无任何事情值得期待。
“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不知道！你们有本事就去查啊！抓不到人光盘问我有什么用？”
一个显然是审讯室的房间，SHINN脸色不善地坐在桌子后面，白色聚光灯耀武扬威地照着他的眼睛。他的脸上有明显的疲倦。
在ORB扶持下上台的PLANT傀儡政府，自然也驯养了一批为他们效力的忠犬——可以用非常手段，不经过法律程序便对普通人进行扣押审讯的军警。也许刑求这种恶瘤也会在黑暗的地方悄悄滋长吧。
屏幕前的ATHRUN单手支着下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庆幸。从他接触到的片断来看，虽然SHINN经常被军警带走审问，却没有遇到过身体上的虐待。
但他的精神呢？三不五时遭受莫名其妙的审讯，疲倦的时候不能睡觉，口渴的时候不能喝水。一句话重复说上几十遍。对方可以车轮战，他却只有一个人。
他的骄傲呢？他的自尊呢？
有时被毫无理由地审讯一天一夜，放出来的时候几乎脚步蹒跚。LUNA总在外面等候着他。见到SHINN出来，她忙迎上去，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管我。
他脸色苍白，声音低哑几不可闻。她含着泪，小步跟在他后面。
SHINN。她呜咽地叫他。SHINN……
他止步，头慢慢地垂下去。她轻轻抱住他，脸贴住他的后背。
回家吧，SHINN。我们回家。
LUNA时常告诫SHINN。
不要说冲动的话。不要见过去的同僚。特别是已经受到监视的人，更不要见。
不要妄图破坏电子眼。要学会忍耐，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要忍。
SHINN，你还记得科尔金队吗？听说他一怒之下砸碎了电子眼。有人看见他被带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SHINN，不要做冲动的事啊。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你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你平安活着……答应我，不要做傻事。答应我，SHINN。
LUNA对SHINN一直是体贴的，仿佛姐姐一般。她比SHINN更早认识到战败的后果。她也知道SHINN战时的荣誉成了他不得不背负的十字架。当心灰意冷的SHINN将两枚星云奖章与FAITH徽章扔进垃圾箱时，是她默默地拣回来，擦干净收藏好。
SHINN。她对他说。就算别人将你的光荣变成了耻辱，你也要否定自己的过去么？你的过去不是为任何人而活，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看法就发生质的改变。你要相信自己。就算没有人相信你，你也要坚信自己。
最困难的日子里，是她拉住他，不让他自暴自弃地堕落。她用一切方法哄他开心。而SHINN也会配合地在她面前露出笑容。有些晚上他们会做爱。LUNA总是要求关灯，窗帘也全部拉上。在电子眼无时无刻的监视下，黑暗是她保卫尊严的最后屏障——可是她不知道，电子眼是装有热感应器的。
那些晚上响起轻轻的呻吟声。有时SHINN会摸索着亲吻LUNA。他们就像两只迷途在黑暗中的小动物，只有彼此依偎带给对方一点慰藉。那个时候，SHINN会悄声说：LUNA，我爱你。
她温柔地回吻。我知道，SHINN。我也爱你。
ATHRUN重新打开一份视频文件，看日期应该监控开始第四个月。又是没完没了的审讯。他按快进，看到SHINN回家，开始整理箱子。他松开手。
LUNA站在门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SHINN……
不要说了，LUNA。
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ATHRUN一愣，又听SHINN说道：这些日子一直打扰你，很过意不去。
何时变的如此生分？
LUNA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们不适合住在一起，LUNA。
可是……
一定有比我更能保护你的人。我已经失去力量了，LUNA……我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无法保证。他们监视我一个就够了，我不能让你也沦为被他们偷窥的对象！
……SHINN，他们是不是在审讯所对你说了什么？不要听他们的，我不介意……
LUNA伸手抚摸SHINN的头顶。SHINN沉默一下，将她的手格开。
我介意。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介意自己的无力。
他提起箱子，向楼下走去。
LUNA……保重。
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刻，SHINN狠狠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ATHRUN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看着那双绯红色的眼睛一次次地变的濡湿。他忽然感到胸中没来由地憋闷，仿佛马上就要窒息。他便按下暂停，起身走到偌大的窗户前。
夕阳的金光笼罩了整栋办公大楼。倦鸟纷纷回巢，街道上的行人也脚步匆匆。偶尔有身着ORB或地球联合军装的人走过，好奇的小孩们跟在后面滑稽地模仿军礼，随即哄笑四散。那些军人们也在笑，大约想起了自家的孩子。
远方，被炮火损坏的建筑早已修葺一新。人们走在翻新的街道上，浑然忘却一年前有不少生命在此消散。然而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毕竟他们胜了，或者说他们的政府胜了。于是他们可以安享和平。
至于战败的一方，连和平都是苦涩的吧。
ATHRUN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回到座位上坐下。他看着SHINN搬进一间狭小的公寓，逐渐学会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他看着SHINN慢慢习惯动辄被军警叫去审讯，他的神态从最初的激怒渐渐变为麻木。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不再动怒，只会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嘲笑，然后配合地将一句话重复五十遍。
他开始沉迷于电脑游戏。
只要不被审讯的时候，他就会趴在电脑前玩游戏，他把音量开到最大，模拟的炮火声与敌人的惨叫声在斗室里此起彼伏。有一次他曾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在电脑前杀红了眼。他的眼珠布满血丝，时而对着屏幕发出嗬嗬的笑声。ATHRUN看着看着，手指甲深深掐在掌心。
忽然SHINN停下了。他低垂着头，头发在脸上遮出一片阴影。过了一会，他的肩膀开始抖动。他的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然后痉挛地张开，仿佛濒死之人发出无声的呐喊。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在他身下的椅子也开始颤动。
突然响起一声破碎的抽泣，仿佛竭力抑制的悲哀再也盛不下。泪水一滴滴地滑落他的脸颊，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地板上。游戏中的枪炮声仍在继续，在一波又一波的爆炸声中，SHINN细小的抽泣声很容易就被遮掩过去。
ATHRUN表情复杂地看着屏幕，脑中一片空白。那是SHINN吗？缩在椅子上，小声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SHINN？他过去是多么要强。当他被选为IMPULSE的机师时……当他得到了DESTINY时，一脸的神采飞扬。
他的荣耀，他的自信，都随着PLANT战败而消逝在时间的灰烬中了吗？
心里有块地方，很痛。
ATHRUN忽然关掉画面。他拔下资料盘，随手将它扔进某个抽屉，锁好。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办公大楼。回到家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匆匆掏出钥匙打开门。
“SHINN！！！”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ATHRUN。
“叫那么大声干吗？”
ATHRUN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微红了脸。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我一直在看电视……你干吗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SHINN……”
他欲言又止。心里堵了一些东西，他非得说出来不可，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说、说什么。
SHINN转过身，跪在沙发上看着他。
“ATHRUN，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表情很不对劲。”SHINN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被发现了？”
“不是。”ATHRUN摇头，心里暗自庆幸SHINN并没有说出“是不是你告密了”这种话。
“那究竟是？我说你别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啊？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得了绝症马上就要死了……”
“不是这样！”
“那么？”
“……对不起。”
疑惑地看着他的SHINN，仿佛与ATHRUN下午看到的录像重合起来。失去自由的SHINN，饱受耻辱的SHINN，冷漠嘲笑的SHINN，崩溃绝望的SHINN……是自己的错吗？
虽然战争的结果不会因为ATHRUN的选择而有所不同，但是，那个时候自己若能在他身边，多少为他做点什么……是不是良心就不会这么受苛责？
因为自己……完全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但当初的选择却是逃避。自欺欺人地想着，PLANT那边不会有什么大碍。YZAK他们不就活得很滋润么？
“对不起……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你该不会忘了买游戏吧？”
“哎？”
还真忘了……
SHINN有些无奈。“早料到了。”
“……我现在就去买。”
“不用。”SHINN止住他。“不用了。我说说而已，你不要当真。”
“SHINN……”
“我已经很久不玩游戏了。再说你又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要是哪天我们一起出去——”SHINN一顿。“算了，不用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不管在PLANT还是ORB，都是与自由隔绝的人。只是在PLANT有电子眼的随身监视，在ORB却换成被软禁。想过平常人的生活，随心所欲地上街游乐，是奢侈的梦想。
“SHINN……你到底为什么来ORB？”
SHINN一惊，眼里有了防备。“怎么又审问我？”
“不，不是。”当时的录像又浮现眼前，在PLANT的SHINN一定已对“审问”相当敏感。
不能再撕下尚未愈合的疤痕。自己对他已经欠下太多……
“如果你不想说，我以后不问就是。”
SHINN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吃惊。他垂下脸去，不合身的衣服愈发衬出他的瘦小。
“……说过了，没有目的。你却不信我。”
逃出PLANT的时候，所偷乘飞船的目的地恰好是ORB，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了——本来是不想来的，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
对这个国家，从不知道爱和恨哪种更多。
无忧无虑的童年在这里度过。亲人变成这片土地上的亡魂。为了复仇而去了PLANT。
并不期然的，与ORB敌对。
ORB政府并未能保护他的家人，以后更从他身上夺走一切。
对这里，与其说恨，不如说不想见。
不用见到的话，就不必想。不必在自己也理不清的感情中苦苦挣扎。
——可还是来了。然后，与ATHRUN相遇。
在不想见到的国家，遇见不想见到的人，自己却连转身的勇气也没有。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为什么……我必须对ORB有某种目的，你才会相信？”他咧嘴苦笑。“好吧，我的目的是炸毁国会大厦，谋杀ATHHA首相，用核弹将ORB夷为平地。你要不要帮我补充下去？”
“SHINN……”
“我已经没有DESTINY了。除了身上这把枪我没有任何武器。你觉得我还能威胁到ORB什么？我是不是该说很抱歉我不是有意来到这里，吓到你们真对不起？”
那时只想逃出去……离开PLANT，逃得越远越好。被二十四小时监视，随时随地受到拘押审讯，与任何人都不能接触……这种日子让SHINN觉得自己始终处在崩溃的边缘。
如果不逃出去，就死在这里……但是，不想死。只要想起STELLA，想起REY，想起他们对生命的渴求，就会不自觉地想要连着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我只是想活下去啊……没有任何力量，谁也保护不了。现在的自己，只想活下去而已。
“SHINN……我相信你。”
他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ATHRUN。
“我不在乎你来ORB做什么。有没有目的，我都不想关心。只是，我希望你忘记PLANT。”
“啊？”
“如果可以的话，忘记过去一年的经历，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种噩梦般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我绝对不会容许。只希望你能回到从前的样子……在MINERVA，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笑得那么嚣张……”
“ATHRUN……”
“虽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但我们可以试试看。这一次，不会让你失望。”
“……我已经对你没信心了。”
“高息借贷给我吧。会加倍奉还的。”
SHINN定定地看着他，慢慢扬起嘴角。
“到了现在这地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吧？”
“那么？”
“我们就试试罢……”
ATHRUN微笑了。他主动向对方伸出手。SHINN犹豫一下，用力握住。
“相信我。”他许诺。
“我尽量。”他答应。
在上场战争中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开的二人，终于再度走到一起，努力修补已经破碎的信任。ATHRUN感觉到SHINN的手很有力，却在微微颤抖。他在害怕吗？还是担心又会重蹈覆辙？
这次不会的。ATHRUN心中默念。
一定不会。
择日再死
作者：XenoMai
第五章
以后该怎么办？
不知道。
当初夸下海口让SHINN信赖他，但冷静下来ATHRUN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兑现允诺的能力。
他能为SHINN做什么？
从前之事无法改变。因此，只能用美好的明天抚慰昨日的伤痕。
可是，SHINN的明天在哪里？被他像笼中鸟一样禁锢在这幢房子里么？
ATHRUN想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未来。
自己到底，能为SHINN做到什么？ATHRUN翻来覆去地想，却始终没有答案。SHINN似乎也觉察到了，因此绝口不提未来。这段时间他很努力地让自己重新接受ATHRUN，不再像起初那样话中带刺，仿佛随时准备反击。但SHINN却无意改掉与ATHRUN顶嘴的习惯，似乎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得到后者的肯定。直到ATHRUN放弃地说：好吧，SHINN，就按你的意思来；那双绯红的眼睛才会暗暗绽放喜悦的光彩。
日子就这样看似风平浪静地过下去，尽管ATHRUN总觉得这种宁静仿佛五光十色的肥皂泡，随时会分崩离析。
CAGALI从月球回来了。
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主动打来电话。ATHRUN便猜测她也许很忙，因此连着几天并未前去看望。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SHINN，想他不知在家里怎么打发这一天的时光。几天前他挑了几款战争游戏买回家。SHINN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但ATHRUN分明看到少年将那些游戏小心收了起来，就像松鼠将果仁藏在树洞一般。
有时ATHRUN也会反锁上办公室的门，悄悄浏览ORB对SHINN的监控资料。当他随手翻出其他几位FAITH的资料时，忽然发现经常被军警带走盘问的，只有SHINN。
这就是得到两枚星云奖章的代价么？
无辜的纸片在ATHRUN手里揉搓成团。终于他拿起通讯器，接通了首相办公室。
我是ATHRUN ZALA。请帮我安排与首相的会面。谢谢。
女秘书回头不知与谁说了几句。然后她点点头。
是的，ZALA先生。首相将在一小时后接见您。
当ATHRUN走进ATHHA首相的会晤室时，CAGALI正低头翻阅手中一叠厚厚的文件。见他进来，她头也不抬，手中纸张哗哗作响。
什么事情，ATHRUN？
CAGALI，我想与你谈一下……关于PLANT。
CAGALI抬起头。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说这个？
是的。 ATHRUN答道，没有留意CAGALI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ATHRUN谈及PLANT时，心中有些踌躇。他已经太久没有在CAGALI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每当LACUS或者KIRA与他在一起时，他们总会默契地避免在谈话中提到PLANT。很久以前CAGALI曾说过她讨厌PLANT。ATHRUN听到时也只是眉头动了动，随即岔开话题。
今天，为了SHINN，他不得不提起这个对自己来说已经有些陌生的祖国，提起这个再回首已满目苍凉的地方。
“CAGALI……既然PLANT战败，ZAFT亦遭解散，对FAITH的二十四小时监控是否还有必要继续下去？”
CAGALI有些惊讶。“你认为没有必要？”
“我的意思是，现在的PLANT对ORB构不成任何威胁。与其浪费财政预算监控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何不将这些支出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手无寸铁的平民？ATHRUN，你太小看他们了！那些都是什么人？是ZAFT的精英，万里挑一的FAITH！”
“是前FAITH。他们退役了。而且，PLANT已经没有军队——”
“即使如此，仍不能小觑这些人。你忘了么，战争时期这些FAITH给我们ORB带来多大的灾难？胜利来之不易。如果我们不谨慎行事，不将任何不稳的萌芽扼杀在温床中的话，我又怎么对得起牺牲在上次战争中的ORB将士们？！”
“CAGALI……从刚才开始你就在重复LACUS说过的话。ORB的首相到底姓ATHHA还是CLYNE？”
“怎、怎么了！”ATHRUN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刺伤了CAGALI。她涨红脸，一拳砸在茶几上。“我认为LACUS讲得没有错。向正确的人学习有什么不对吗？”
“我并没有指责你，CAGALI……”
“谈话到此为止。ORB不会停止对PLANT的监控。那群该死的PLANT人，如果不看紧点，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ATHRUN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打扰了。很抱歉。”
“等一下，ATHRUN——”
ATHRUN站在门口看着她。CAGALI咬了一下嘴唇。
“你、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没有。告退。”
ATHRUN回到办公室不久，便接到一个电话。当他听到CAGALI的声音时，他啊了一声，随即沉默。CAGALI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柔声道：
“对不起……ATHRUN。刚才我说‘那群PLANT人’时并不是针对你……”
“没什么。”
“你知道的，在我眼中你就是ORB人。所以我总忘记在说起PLANT时顾及你的心情……”
“嗯。”
“对不起……可是，希望你能站在ORB的立场上思考一下。对PLANT的政策或许不够公平，但我完全是为了ORB考虑……我也只能为ORB考虑。”
ATHRUN沉默片刻。“……是的，CAGALI，我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
“啊，是吗？太好了。”CAGALI的声音立刻明亮起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是什么？”
“下班以后，跟我一起回首相府吧。KIRA与LACUS说过今天要来呢。”
“……今天？”
“是啊，很突然吧？不过好高兴，毕竟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们了……ATHRUN也很想念他们吧？”
“嗯……是吧。”
KIRA与LACUS，说起来，的确是有一段时日不见了。战争结束不久，他们就回去了海边的孤儿院。CAGALI挽留过。但LACUS笑着说他们以后一定会常来玩。KIRA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对ATHRUN道：不可以让CAGALI哭哦。
那时在他们眼中，自己俨然就是要在ORB落地生根了。ATHRUN虽然心头仍有些迷惘，但因为朋友的期待，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他便含糊地点点头，算是答应。KIRA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相信你，ATHRUN。
后来他们时不时地会寄一两张照片过来。照片上总是蓝天白云大海，LACUS在孩子们的簇拥中甜美微笑，在她身边站着一脸恬然的KIRA。
ATHRUN驱车尾随CAGALI的车子抵达首相府时，先从门口跳出来的是粉红色的HARO。随即LACUS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很久不见了呢，两位。”她颔首微笑，视线依次扫过CAGALI与ATHRUN。后者却在这时想起家中的SHINN，心中一凛，不自然地避开了LACUS的目光。
LACUS热切地挽住CAGALI的手臂。“好像有心事哦？见到我和KIRA不高兴吗？”
“哪有！”CAGALI忙反驳道。“见到你们是我这段时间来最开心的事情了。这次打算住多久？”
“不会太久吧。”
两人边说边走进大门。ATHRUN紧随其后。
KIRA在客厅里等着他们。见到ATHRUN，他快步迎了上来。两位至交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一番感慨。ATHRUN注意到KIRA的肤色又深了些，大约是拜海边充足的日光所赐。两人正说笑间，忽然听见LACUS拍了拍手。
“今晚女孩子要说悄悄话。男士们请自觉回避。”
“咦？连我也要回避？”KIRA看向LACUS，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后，他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哪，ATHRUN，我们出去吧。”
目送两人离开后，LACUS关上房门，方才一直挂在脸上的优雅微笑消失无踪。她在CAGALI身旁坐下，声音柔和。
CAGALI，说说你的烦心事吧。或许我能给些有用的建议呢。
“真是，居然被赶出来了。”
坐在ATHRUN的车子上，KIRA抱怨道。“接下来去哪里好呢？ATHRUN有什么安排吗？”
“哎？”
“果然没有啊……决定了，去你家。”
ATHRUN一惊。“可是——”
“怎么？说起来，以前听CAGALI讲你搬家了。我还没见过你的新居呢。不带我参观一下？”
“啊，那个……”
“不要这么扭扭捏捏嘛！就算装修品味很奇怪我也会装作没看到的。好，走吧！”
可是SHINN在家里啊！
然而KIRA却没有给ATHRUN拒绝的余地。一路上ATHRUN都在思索等会到家该怎么办。不管KIRA说什么，他只嗯啊敷衍了事。后来KIRA似乎看出了ATHRUN心不在焉，便不再开口，一心只欣赏窗外掠过的风景。尽管ATHRUN打心底盼着这段路没有尽头，但现实总是与他期待的相反。
到家了。
ATHRUN脚步沉重地走下车，磨磨蹭蹭地掏出钥匙打开门。SHINN像往常一样跑出来迎接他。当他看到ATHRUN身后的人时，SHINN忽然呆住了。
KIRA也呆住了。
绯红的眼睛不解地看向ATHRUN。就在ATHRUN考虑该怎样解释才能将伤害降到最小时，一旁的KIRA忽然开口。
“我们……见过吧？”最强调整者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好像……去年什么时候……在ORB的慰灵地，是你吧？”
“啊，这么说——你就是那时候的……”SHINN似乎想起了那一幕，脸上的表情有所放松。
站在两人中间的ATHRUN暗自松口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战场上以死相搏的对手，居然并不认识彼此。
不过，这下好办多了。ATHRUN正这么想道，却见KIRA友善地伸出手。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这次终于有机会认识一下了。我叫KIRA，KIRA YAMATO。”
“……KIRA？”
SHINN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的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你就是FREEDOM的机师？”
“啊，我早就不开FREEDOM了。”KIRA微笑道。“已经和平了，不是吗？”他主动将右手向前送了送。“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SHINN的嘴唇扭曲了。“我？我是——”
“BEN。BEN HAWK。”ATHRUN顾不上什么礼貌，大声打断SHINN的话。KIRA说出了他的名字，这已经够糟了。要是SHINN也自报家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惨烈的事情。
SHINN眼神复杂地瞪了ATHRUN一眼，看也不看KIRA伸过来的手，转身跑上二楼。KIRA有些困惑，也有些尴尬。他看向ATHRUN，低声笑他。
“喂喂，什么时候学会了养男孩子在家里啊？”
“诶？”
“他穿的是你的衣服，以为我不会注意到吗？”
“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ATHRUN心里挂念着赌气冲回自己房间的SHINN，焦虑在脸上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KIRA见状，无奈地叹口气。“不上去看一下吗？”
“啊？啊……真是很抱歉，让你一来就看到这样……”
“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去吧。对了，茶壶在厨房么？”
“嗯。那么……我先失陪了。”
SHINN的房门紧闭着。
ATHRUN敲了敲门。“SHINN，我进来了。”
他打开门，刚踏进一步，就感到有什么东西飞扑过来勒住他的脖子。随即他被狠狠撞在墙上，后背硌的生疼。当ATHRUN清醒过来时，只见SHINN正拽着他的衣领，手肘抵在他的胸膛上，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这出尔反尔的混蛋！”SHINN的声音在ATHRUN耳畔嘶嘶作响。也许顾忌着楼下的KIRA，他刻意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因此减弱。“你让我相信你，结果你带KIRA回来？你这该死的家伙！下一步是把我扭送ORB政府吗？！”
“SHINN……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是，我非常不习惯现在的姿势。”ATHRUN说着，手臂一使劲，SHINN冷不防被他反手按在墙壁上。
绯红眼睛中的怒火更盛了。
“伪装不下去了吗？你这可恶的——”
“是误会，SHINN。”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SHINN，冷静下来听我说。带KIRA过来是不得已。他并不认识你，明白吗？只要让他相信你是BEN HAWK，他就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危险……”
“骗子！”
“SHINN！”
“你与他串通好了是吧？要抓我就来抓啊！谁要像小丑一样配合你们演无聊的戏！”
ATHRUN沉默了。他深深地看着SHINN。那双绯红眼睛中的敏感与脆弱刺痛了他。ATHRUN叹息着松开手。
“对不起……SHINN。这次，的确是我没做到。KIRA要求过来的时候，如果我可以拒绝……对不起……”
SHINN看着他，揉了揉领口。他没说什么，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SHINN——”
“……你出去吧。”顿了一下，他说：“我等一会下去。”
那一晚ATHRUN无心做饭，便向餐馆订了外卖。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笼罩着诡异的沉闷。ATHRUN心事重重，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KIRA的问话。SHINN始终垂着眼睛，避免与KIRA对视。偶尔他会偷瞄一眼ATHRUN，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当KIRA让SHINN帮忙递过手边的胡椒粉瓶时，SHINN犹豫了一下，才不情愿地把瓶子推过去。
总算熬到了就寝时间。
当ATHRUN带KIRA去客房时，后者眨眨眼睛。
“ATHRUN，今晚我想睡你的房间啊。”
“哎？那么，我去找简易床……”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就在你的床上凑合一夜吧。毕竟很久不见了，有些话想说说。”
“这样啊……”
ATHRUN没有拒绝。关上房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过道上的SHINN。少年眼中的神色让他分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KIRA从ATHRUN背后探出头。
“晚安，BEN。”
ATHRUN这才像被点醒一般，匆匆与SHINN道过晚安就关上房门。上床的时候KIRA半开玩笑地说自己被BEN讨厌了。ATHRUN一怔，忙说哪有这种事。
刚才他可是充满仇恨地看着我啊。KIRA笑了笑，随即转移了话题。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基本是讲他这一年来在海边的心情与感悟。ATHRUN在黑暗中凝视天花板上影影绰绰的轮廓。那些不规则的阴影慢慢幻化成一个个人影。他们在过去或曾与ATHRUN擦身而过，或曾与他朝夕相处。他们是一些无比熟悉的陌生人，在ATHRUN的回忆中微笑地向他打招呼，然后一个个离开，曾经鲜活的背影消失在战火纷飞的年代。
最后那些阴影凝聚成两个模糊的人形。少年与少女在黑暗中紧紧相拥。他仿佛听见少年轻声说：LUNA，我爱你。
“KIRA。”
“嗯？”
“这一年来……你过得幸福么？”
他听见KIRA的轻笑。“为什么不幸福？毕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得到的和平哪。”
“……是啊。”
KIRA打了一个呵欠，倦意浓浓地嘟囔。“睡吧，ATHRUN。晚安。”
“嗯……晚安。”
等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匀和平缓后，ATHRUN轻手轻脚地溜下床。他摸黑找到SHINN的房间，轻轻扣了扣房门。“SHINN，我进来了。”
打开门，房内一团漆黑。ATHRUN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啪地一声，一盏小灯亮了起来。ATHRUN一惊，这才看到坐在床头的SHINN。从他身上的衣服来看，他应该一直没睡。
“喂，很晚了。”SHINN皱眉。
ATHRUN脸红了一下。“抱歉……我这就走。”
“急什么？我又没说你打扰到我。”SHINN站起来，走近他。“旁边住了那个家伙，只要想到这点我就睡不着。”
“哎？”
“不说他了。你来干什么？”
“……我也……睡不着。”
“哦？”
SHINN探究地看着他，绯红的眼睛透出少许光泽。
“哪……下午的事情，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有些’吗？”SHINN弯起嘴角表示不满，但眼睛仿佛在笑。“应该是‘非常’过意不去才对吧。”
“……那个时候，你自己也说了一些伤人的话啊，SHINN……”
“我是受害者，有发脾气的权利。”
“哪有这种道理……”
这天下午以来一直笼罩在两人间的低气压忽然奇迹般地消失了。ATHRUN微笑着叹气。
“以后不要再制造这种紧张了，SHINN。不然我们迟早会患上神经衰弱。”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就算我也有错好了……”
SHINN咕哝着“这么说还差不多”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他赤着脚，裤子挽到小腿上。ATHRUN注意到即使昏暗的灯光也无法掩饰少年缺少日照的苍白。忽然ATHRUN意识到自己对SHINN凝视的太久了，忙有些窘迫地移开目光。
“我说，SHINN……”
“嗯？”
SHINN一只手拉了拉因为过大而下滑的衣领。以前ATHRUN曾提过给他买些合适的衣服，但SHINN只是扬起下巴，不屑地哼了声“麻烦”。仿佛他很喜欢穿着尺寸不合的衣服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后来ATHRUN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想回PLANT吗？”
SHINN回过头，怀疑地看着ATHRUN。
“你刚才说什么？”
“PLANT……想回去吗？”
SHINN死死地盯着他。令人不安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ATHRUN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忐忑。
突然SHINN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ATHRUN，以前我就明白地告诉过你，不想让我留在这里可以随时通知我。我最痛恨拐弯抹角！”
ATHRUN一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不管是PLANT还是ORB，都回不去了。你早就知道吧？既然知道就不要假惺惺地问无聊的问题！”
“SHINN……你难道不喜欢PLANT么？”
“这与我喜不喜欢没有关系！高压统治下的PLANT，已经不是我认识的PLANT了——”
“如果PLANT变回原来的样子，你愿意回去么？”
“这种不现实的事我根本不会想。”SHINN冷笑。“你不会说你有办法让PLANT恢复原状吧？多谢了。可是你这样的人，还是呆在ORB比较好……”
“SHINN！不要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
“我说错了吗？PLANT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ZAFT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穿着ORB军装杀戮ZAFT士兵的感觉是不是很爽？ATHRUN，就算PLANT完蛋了，也不需要你现在出来装好人！”
ATHRUN扬起手，一记耳光清脆地抽在SHINN脸上。
“那些话……不许再说第二遍！”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红色的眼睛里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只有你，绝对不许……”
心痛的仿佛被人生生扯下一块。这种话自己不是没有想到过，不论是在ORB誓师，还是驾驶INFINITE JUSTICE出征，心里多少已对此有所觉悟。
穿上ORB军服，抛弃ZAFT骄傲的红色，本身就是下意识的放弃——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那身红。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既然已经选择成为“背叛者”，就要学会彻底的抛弃。
放弃了，与从前的自己决裂了，就可以安心地在新的道路上走下去。不管别人说什么，自己不会再动摇。因为，已经没有了动摇的余地……
以为自己可以漠视过去的一切，以为自己能够对PLANT充耳不闻。可是直到SHINN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伪装，才发现那些疼痛依然尖锐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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