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作者:Machi

9. Athrun Zala


蓝色、绿色,红色。

先是一朵,然后两朵、三朵、四朵……越来越多的信号弹冉冉升起,宛若三色花瓣在荒原绽放,安静平缓的填满了寂寥的宇宙。

阿斯兰攀住操控杆的手指没有松开。他舒出一口气,缓缓调节呼吸。

C.E.74年12月2日,阿斯兰·萨拉十九岁。他人生中的第二场战争正在划下句点。

归航的时候特意绕了道,Infinite Justice高达降落在资源卫星上,朝真和露娜放下手掌。真一个劲儿的在问雷怎么样了Destiny高达又怎么办,声音里全是哭腔。

会有后勤部队来回收的,已经结束了,别再担心这些了。阿斯兰说,跳过了关于雷的部分。

突然不耐烦起来,胸口燥热。

又一场战争结束了。

回到永恒号上,刚出舱门阿斯兰就被真一头撞进怀里。红眼睛的年轻机师抱住他哭了起来,露娜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看着,真的面罩里飘满了眼泪,接触式通讯线路里全是他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声音。战争突然的终止冲垮了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的闸门,真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抽动着,他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阿斯兰愣是没听懂。

好了好了……他轻轻拍着真的后背,没事了,都结束了。

他们的头盔卡在一起,这让阿斯兰看不见真的脸。他索性把头转向另外一侧,闭上眼睛,好了,没事了,这样反复说着。

突然想起上一次战争结束的时候,自己好像也这样哭过……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从Junius VII坠落开始,每一天阿斯兰都在忍受他生命中的第二场战争,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中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在抗拒和忍耐中度过。他的煎熬来自战争本身,来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对前路的迷茫和失落,急于寻找的东西比他到目前为止所有已经失去的东西更令人不解。直到现在阿斯兰仍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在这样的过程中,目睹战争又一次结束却让他有种置身局外的心情,仿佛这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奋斗哪怕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和平的彼岸。心情平静得像在旁观一场和自己毫无瓜葛的、别人的战争。

又一次的和平。

阿斯兰揉着因为长时间持续紧张而酸痛不已的肩部肌肉,有什么浅浅的漫上心间……透过面罩他看着格纳库里兴高采烈的士兵们,脸上写满了笑容和喧嚣,就像是隔着堵透明的墙壁看着上一场战争结束时世界的模样一样。

那是多么脆弱,又多么短暂的希望啊。

真还埋在他胸口哭着,阿斯兰的眼睛早已不在他的身上。他注意到露娜不知所措的等在一旁,不由叹了口气。——美玲也在这艘船上,过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他告诉露娜。也不知道在这之前她是否已经得知了妹妹的消息。

然后露娜也哭了起来。

战争的结束比开端更令人无所适从,他们在生死之间挣扎着走过的那许许多多的苦涩和悔恨,被这突如其来的休战带丢了前进的方向。于是开始分不清自己的迷途究竟始于燃烧着战火的岁月,还是经历着这一切的自身已然改变,再也回不去战争未始前的模样。

和平到来了,大多数人还没准备好迎接它。

甚至在一段时间之后,身在奥布的卡嘉莉打来视频电话询问他是否愿意以奥布特使的身份出席PLANT新一届政府的就职仪式时,阿斯兰也只是微微敛起眉梢。

距离上次分别不过小半年,女孩略带稚气的面容没什么改变,说话的架势却已然有领袖的风范了。

“拉克丝将作为代理议长主持最高评议会,就职典礼也邀请了奥布的代表参加。阿斯兰,能请你去吗?”

为什么?阿斯兰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问出来。

基拉呢?他不来吗?他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问着,不希望对方察觉自己对这个请求本能的抵触。

“基拉会加入ZAFT,他和拉克丝一起回PLANT了,你知道的,他们俩总是心意相通。”卡嘉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落寞,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现在奥布的内阁里已经没有她过去亲近的人们了,而她唯一的亲人也将离开那座小岛,前往宇宙中和另一个人一起。——戒指和誓言,它们的意义不正应该如此吗?

对于“基拉加入ZAFT”这部分,连阿斯兰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摇头。

卡嘉莉显然是误解了。她的语气慌张起来,着急的解释道,“我不是一定要、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系。”

“我就在二区,卡嘉莉,需要的话我可以直接过去。日程有了记得发给我,”阿斯兰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着装有要求吗?”

“嗯,”被这样问了的女孩露出放心的表情,“国防军的制服,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她说话的时候阿斯兰一直温柔的注视着屏幕上的她,就像过去这几年里,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一直这么做着的那样。他希望不论在什么时候她都可以放心的信赖于他,可是他也知道这种情况在日后会逐渐改变,不论于他还是卡嘉莉,他们的道路正在迈向新的方向。

由战争制定规则的时期已经划上句点,新的规则正蠢蠢欲动。——卡嘉莉啊,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这个请求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也许她从未考虑过向她这样建议的人为什么是拉克丝而不是和她更亲的基拉,或者她一直认为这两人是一样的,于她和奥布是同样的亲人及盟友关系。然而阿斯兰并没有评判的资格,因为曾经他也一样,不假思索的向对方突然提出过分的要求,完全不在乎是否会给对方的人生造成过大的乃至是逆向的负担。他请求卡嘉莉嫁给自己,并且自作主张的认定这是个惊喜;他坚持给她戴上店里买来的镶嵌了哈乌梅亚石头的订婚戒指,一心一意又愚蠢的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明确归来的方向。

他很快就失去了那个方向,因为卡嘉莉无法成为他的归所。但是这一次,阿斯兰愿意替她做这件事,因为感知到了未来的不定从而在心中轻卷起薄薄的不安,让阿斯兰想要完成她的请求。

“好的。”他说。

通讯那头卡嘉莉终于笑起来,和曾经的他一样,因为感到被全心全意的承诺了而充满信心。

在阿斯兰不算长的人生里,他已经经历了两场战争,目睹双亲和无数的同胞在他眼前死去,他苟活下来的身躯上布满伤痕,而当这一切终于过去,拉克丝即将成为评议会的代理议长而旧克莱茵派议员们将再次回归政坛,这一次,他想,也许自己不该急于做任何决定。

他将需要一些时间。

——

迪亚哥的表情很好的说明了许多事,比如阿斯兰身上的奥布军服在一堆PLANT人员中格外刺眼,但是当基拉和拉克丝加快脚步跑向彼此并紧紧拥抱在一起时,众人的反应又变成了另一种。没过多久,聚焦的目光重新被投回穿着奥布军服的阿斯兰身上。

靛蓝色头发的青年只是浅浅的微笑。否则他们还指望他能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在场的都是拉克丝的亲信,有知晓情况的,也有并不清楚仅仅是因为支持西格尔·克莱茵而被邀请来的。拉克丝拉着基拉的手,语态端庄的介绍道,“诸君,这位是基拉·大和,是我信赖之人,也是我心仪之人。”

阿斯兰看见迪亚哥越过人群给他空投了一个不带任何调侃意味的笑容。他抿起嘴唇,眼底划过不属于睫毛落下的阴影。

往就职典礼内场去的路上,迪亚哥挨到阿斯兰身边一起走着。真及时退开了几步,避免和他靠得太近。

阿斯兰突然想起来那天见到他半边脸都肿起来的样子。

你找过他,还打了他?他凑近迪亚哥,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问句,但是一开始真来找他的时候阿斯兰的确是诧异极了。

我本想杀了他的。迪亚哥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他表情淡漠,然而堇色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让阿斯兰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竟无言以对。

离典礼开始还有些时间,外厅候场时,迪亚哥拍了一下阿斯兰的肩膀。“有话和你说。”

迪亚哥走在前面,他那身灰黑色的指挥官服阿斯兰看着还不太习惯,他觉得迪亚哥看自己穿奥布军服可能更不习惯。至于其他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原因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拉克丝拉了别人的手,更多还是在于他身上的这件衣服。反倒阿斯兰自己对奥布军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他不可能也不会再回去ZAFT了,混乱的战局中得到力量做出的交换,便是这套佩了二佐军衔的奥布国防军制服。

不管怎么说,对于迪亚哥连升三级的事,阿斯兰始终是欣慰的。——如果不是因为上一次战争末期三舰同盟的经历,他的晋升应该会更早些。

这时候能避开人群的似乎也只有盥洗室了。迪亚哥前脚进去环视了一圈,没有人,他难得有些急躁,不放心的挨个儿敲过去隔间的门,看里面有没有人,像是准备发现了谁就要把他赶出去一样。总算是一个人都没有。这让他终于放心的把盥洗室的门关上又反锁了一圈。做完了这些,迪亚哥走到阿斯兰身边,他抿起嘴,看着阿斯兰微微抬起的有些疑惑的深邃的眼瞳,眉毛与其说是皱起来不如说是缠在了一起,无奈极了。——阿斯兰以为自己会被拉过去亲吻,毕竟之前在宇宙遇上的时候,得知他还活着,返航时迪亚哥直接没回伏尔泰而是跟着阿斯兰去了永恒号,进入到有氧空间里刚摘下战斗头盔迪亚哥就吻住了他。顺应他的动作,阿斯兰抬高下颌回应了那火热的吻。旁边两个ZAFT兵喝饮料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但是这次没有。

迪亚哥有点无力的瞅着他身上那件蓝白色的大开领军服,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你还真把这个穿到评议会来了……有可能……现在找个什么理由你临时离开吗?”

“那样的话奥布就没有代表了。应该不行。”阿斯兰苦笑起来。

含混的说法,让他意识到对方正在越过长期以来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线。——他们的相处无关势力,和立场也没有瓜葛,不涉及在某些特定时刻根据自身情况做出的决定和去向,仅仅是那样纯粹的一种存在于战火中彼此之间的慰藉。迪亚哥从不过问阿斯兰的选择,不会质疑他的决定是否正确或是具备正当性,正如阿斯兰也不会表现出对迪亚哥的依恋。事实上他曾经稍微给出过暗示,虽然不是故意为之,但结果就是迪亚哥陪他一起登上了三舰同盟,并为此在战后付出了代价。

岁月中跌打滚爬的相处于是渐渐的铸造出步步为营的边界感,如同成年人的关系里,不请自来的刨根问底和自以为是的关心同样不受欢迎,与其说不希望被敷衍,实则是因为早已经明白,在时代的洪流中没有谁有资格对他人提出要求。不利于任何关系的构筑。

而他只能苦笑。“现在说这个也晚了吧,我又不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而且我已经……”他顿了一下,真正要说出口的时候才发觉比想象中难得多。“我不会再回ZAFT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复杂是在发现奥布没有再派除了他以外其他代表来的时候,只有阿斯兰一个人以那个国家军人的身份参加今天的场合,在他身上,奥布二佐的军服显得格外刺眼。这主意不知道是卡嘉莉还是拉克丝的,干净利落,选择了这样的场合连一点点的后路都没给他留。——这几天阿斯兰脑袋里的疑云越积越重,他尽量避免用不堪的猜忌去揣测一直以来出生入死的亲友们,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牵挂,但是鉴于他回到Aprilius已经有一个多月,打算长期于此居住的想法也只是告诉过一同回来PLANT的基拉和拉克丝,现在发生的事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过于巧合了:拉克丝宣布她和基拉的关系,基拉加入ZAFT,以及卡嘉莉邀请他担任奥布特使的时间点。

“这么决定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吗?”迪亚哥最后尝试着。

“……也不是第一次了,惯了就好。”

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阿斯兰走到水池边,接了些水揉在脸上,擦了擦眼睛。早上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几个小时,闭门会议和各种审视般投向他的目光,令人身心俱疲。

迪亚哥倚着大理石洗手台透过镜子看着他,强压住自己几乎就要叹气的心情。“这次可不一样,”他的声音沉沉的,暗示着危险,然后终究是没有了下文。迪亚哥在即将彻底越过边界前刹住了车,而他没有说出的话,阿斯兰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基拉救过他,卡嘉莉救过他,拉克丝也救过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么个算法但是如果把他们三个人的情份都加起来的话,阿斯兰就算陪上三条命都不够。迪兰达尔死后,阿斯兰的人生重新回到他自己手中,然而对于他们几个,尤其是卡嘉莉,心中总还是亏欠的。他麻烦过她那么多次。

突然想起那个死在弥赛亚的男人让阿斯兰莫名心悸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迪亚哥不明所以望向自己的眼睛。

某种似曾相识的情绪汹涌而至。

这里是五楼,最高评议会政府大楼右侧的公用盥洗室,一模一样的格局布置让阿斯兰想起上一次他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时,面前也是同样的宽幅半身镜。

一切似乎没有半点不同。一切也已经再不一样。

和思绪背道而驰的是身体的动作。阿斯兰站直然后侧过身,倒是很方便,这里只有他们俩,他的左手抚上迪亚哥的脸庞微微施力,迪亚哥顺从的低头,以一个完美的角度被他吻上。

只是一个礼节性的吻。迪亚哥也没有把它深入下去。

阿斯兰眼周没擦干的水珠沾在迪亚哥的睫毛上,他用手指抹了抹,含糊不清的说着,“你啊,这么几年了一点都没变。”

带着薄茧的指腹覆上阿斯兰的眉间,用了些力道按压着,像是要把他习惯了紧皱的表情给摁松开来一样。

“欢迎回来,阿斯兰。”

阿斯兰并没有认真听迪亚哥在说什么,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往前靠去,直至额头抵上迪亚哥的手掌,温暖得令人伤感。

就职典礼现场各种闪光灯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多国代表汇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熟稔的笑容,神采奕奕。记者们捕捉完美的画面,用以传递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是PLANT迄今为止最年轻的议长,也是第二位姓克莱茵的议长,无论从哪点来看这场典礼都理应盛大。卡纳巴站在粉红色少女的身后持重的鼓着掌,间中她瞅了阿斯兰两眼,后者似乎并未注意。

他站在后排,看着闪光灯绽放如同宇宙中的花火,目眩程度有过之无不及。雷动的掌声中,代表们谈笑风生的话语似乎在耳边渐渐的飘远了,阿斯兰看着拉克丝庄重的发表就职演讲,基拉站在她身侧,像守卫真理和自由的骑士,——那种虚无的空白就是在这时击中了他,令他突然想起太平洋上的暴风雨里击穿了天空的雷鸣和电闪,那些干涸在火焰里的鲜血,他曾经质疑过的战斗的意义和所有这一切的合理性。

一点都没变吗……迪亚哥总是这样言简意骇。而他只是有些疲惫了,在做完该做的这些之后,也许他终于能得空想一想,那个叫阿斯兰·萨拉的自己,究竟想在这个混沌的现实中寻求自身怎样的定位。

从母亲温柔的为父亲系上领结,一家三口受邀赴宴的灯火时光,走到了现在只有他一人的世界。

反正父亲肯定早就对自己失望了吧。

——

那天之后迪亚哥就再没见过阿斯兰了,不止他,其他人也都一样。不放心打听了一圈,结果发现和他一样私下里悄悄打听的人还有不少,从奥布到PLANT,他甚至联系了米丽雅莉亚也问过基拉,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他们也在找他。

往积极的角度想,阿斯兰如果故意想把自己从这铺天盖地的媒体攻势下藏起来倒也不是难事,但是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总还是有点担心的。

希望别有什么事才好。

他那套奥布二佐的军服,典礼结束后好像就还回去了,这还是听米丽雅莉亚讲的。已经成为职业记者的女孩一脸不屑,身为奥布人,五大家族里她显然是支持阿斯哈家的。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个月,在他们都习惯了“不知道阿斯兰跑哪儿去了”的日常时,一天下班,在车站等车的迪亚哥手机响了一下。

收到了讯息。

/Aprilius有收现金的旅馆吗?/

没头没脑的内容,迪亚哥在盯着看了两秒钟之后,突然有种明亮的通透感。

他在脑袋里翻了翻,键入了一家小旅店的名字和地址。那是之前打仗时结识的哥们儿开的住宿。

/报我的名字,什么手续都不用。/

连现金也不用,他是这个意思,如果介意身份登记的话就更不需要了。

/谢谢。/过了一会儿,收到了回复,后面简单跟了个划杠和大写的A字母。

迪亚哥笑起来,把手机揣回兜里。

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确认了地址后车轮转动起来。这个季节Aprilius二区的暮色越来越晚了,日光在树丛间轻舞,树影摇曳,光栅沿着车窗更迭交错。

因为觉得晃眼迪亚哥抬头望向外面。

街对面的那排樱树前几天还缭绕在一片粉云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郁郁葱葱,满眼新绿了。


END
2021.6.



荆棘
作者:Machi

10. Gilbert Durandal (II)
(圣诞小甜饼)


很多事一旦有了第一次,会发生第二次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躺在酒店顶楼行政套房的大床上,气息不稳,双手被自己的腰带绑在身后,那是男人对于他“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弄伤肩膀”的回应。那次之后他烧了两天,并且因为肩膀的旧伤被医生投以麻烦的摇头。迪兰达尔不知道这些,所以当阿斯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处于这一境地时,提出这个要求是他最后的尊严。

这个世界依据规则运行,对阿斯兰而言,吉尔伯特·迪兰达尔现在等同于规则。

男人依旧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他把沾了润滑液的手指挤进来时,阿斯兰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既不恐惧,也不感到背德。他配合男人的动作调整呼吸,尽量放松身体,让这个过程能好受一些。

“有多久没做了?你在密涅瓦上也没个伴儿吗?”男人一边把更多的手指挤进去,一边注意着在每一次动作之间往手上倒上更多的润滑油。入口很快被他处理得非常湿润,阿斯兰觉得自己里面变得黏糊糊的,但他还是很紧,所以男人会这样问。

“我有女朋友……”他喃喃道,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男人愣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的回答总是出乎意料之外,奇怪的场合说着些奇怪的话,不禁莞尔。他笑着问,“那他呢,他是什么?”

/我没想到私下里你原来是那样的,真是非常抱歉。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阿斯兰。/

被带来这里后,这句话成了整件事毫不避讳的开场白。

阿斯兰想要拒绝,他已经下定决心拒绝了,但是男人邀请的手平展在那儿,朝向他打开着。

男人甚至示意他是可以拒绝的,只是他自始自终没有收回过那个手势。就像上次,从头到尾他也没有说出过任何实质性威胁的话语,是自己的软弱导致了这一切发生。迪兰达尔不过是把真相放在他的面前,迫使他看清楚而已。

被异物侵入的感觉令他神志冰凉,男人的指甲刮过前列腺时产生短促激烈的快感亦无法弥补身体上的不适。阿斯兰不打算回答迪兰达尔提出的任何和他私生活有关的问题,尤其是在这种境况下,——阿斯兰·萨拉看上去就不是那种私生活丰富的人,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和人上床是什么时候了。他没有床伴,也不需要,战争没给他留这个余地,仅仅是完成男人下达的任务就足够他应接不暇了。虽然迪兰达尔现在表现出了非常珍惜他的样子,阿斯兰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命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枚随时可丢弃的棋子。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男人突然问。他的手指依旧在阿斯兰体内动作着。

阿斯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话从一个遗传学家出身的政客口中说出来尤为可笑。“……不相信。”他生硬的给出了作答。

“我也不相信,”男人轻笑着,“可是有时候,我不免想到,如果世界上、这个宇宙里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的话,阿斯兰,你是一个迷失的灵魂。”

迪兰达尔凑上来亲吻他,阿斯兰想躲闪但是下颌被狠狠的捏住了。男人另外一只手还埋在他体内,摁压着柔软的腺体,趁他惊喘的时候舌尖用力撬开唇齿卷入口中,细细吻进他无措的口腔……阿斯兰整个后背都弓了起来,脖颈后仰,徒劳的想要摆脱这混乱的局面。男人破坏了“不接吻”的承诺,但是他早该知道,这个人所有的承诺不过是场面上的,何况迪兰达尔的原话仅仅是“我不能保证。”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保证,一如他从来也没有受到任何具象的威胁。

男人一边耐心的替他做着扩张,继而开始亲吻他的身体,他的嘴唇沿着阿斯兰的胸口往下,印出一枚又一枚红色的淤痕。被吻过的地方皮肤变得滚烫,身体难耐的颤栗,像祭品被置于神坛,落下红色的油彩。阿斯兰失神的看着吊着顶灯的屋顶,眼泪突然溢了出来……他曾经被如此温柔的对待,那个人亲吻他的身体,对他提出的愚蠢又莫名其妙的要求一一予以满足,从当时行将毁灭的世界里拯救了他。

他不愿意被迪兰达尔这样对待。

但是身体听话的给出了回应。顺从男人的动作,热度渐渐浮上皮肤,因为承受了不恰当的压力而苍白的脸庞此刻也微微泛起红来。

男人注意到他滑落的泪水,像是一副美丽的画作凝固了时间。“……我让你哭了,”这么说着时,话语中饱含了爱怜,然而注视着青年的那双蜜色的眼眸里却掀起了些许的不悦。

迪兰达尔从阿斯兰身上离开,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ZAFT的王牌机师深蓝色的头发被揉乱在洁白的床单上,他的额头布满薄汗,泛出好看的绯红色,眼角的泪水因为遭到束缚的双手无法抹去安静的沿着脸颊落入耳后。迪兰达尔听雷提过,任务繁重的时候,阿斯兰曾经因为体力不支归航后一度没法立刻走出驾驶舱,而那次作战一如既往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也听说军校时候的阿斯兰为了在比试中获胜不惜用手臂挡下教官的匕首,带着几乎要折断的胳膊将对手掀翻在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谁能想到在床上既不耐操也不耐痛,只要一点点辛辣的快感就能把他压垮。

战时公务堆砌的巨大压力加上这片高原上四伏的危机,让男人想要放松一下,本来只是如此简单的事,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硬得有点难受。他把阿斯兰翻过来,让他侧躺着以履行自己不会触及他旧伤的承诺,然后迪兰达尔握住他的脚踝,将他的小腿蜷起来折起,慢慢把自己顶了进去。

感官一点一点的侵袭,这样的体位带来的刺激过于强烈,然而就像是为了刻意强调这一点一样,迪兰达尔故意放缓了进入的过程。性事的节奏不过是他所能掌控的诸多事项之一,并不困难,但是对阿斯兰而言这终究还是过于残酷了。他被塞得满满的,男人用几乎是在折磨人的速度缓慢的进入他,碾磨着肠道里每一处褶皱。阿斯兰无力的挣动,他的腿被弯曲按住,大腿肌承受着反常的压力被折叠和挤压,他的头颈无助的拉伸,喉结颤抖着,渴求并不足够的空气。当男人终于把自己全部推进去之后,他停下来,认真研究着阿斯兰的反应。

“议长……”他艰难的找回呼吸,可是男人不该在这个时候停下。迪兰达尔的手指刮过阿斯兰的喉结,沿着胸椎往下,像是在考虑该给予怎样的回应,他缓慢的往最深处又顶了顶,直到囊袋压上穴口,确认身下的年轻人已经被自己彻底填满再也没有一丝间隙了。男人替他理了理被汗水沾湿的刘海,“嗯?”问道。

阿斯兰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渴望说出来,认识到现在男人对这点已经非常确定。迪兰达尔的手指攀上他微微有些气馁的阴茎,手法娴熟的给他手淫,催促着快感被搅乱了节奏在体内堆砌。阿斯兰半睁着眼睛,那片翡翠色的深处翻涌起自我围困的涡旋,“你……”他的声音干哑让人脸红,隐晦又脆弱。

迪兰达尔俯下身吻了吻他脱水的嘴唇。“你这么的……”他在脑袋里搜寻着合适的词语,但是要找到一个准确的词似乎不太容易。

“你非常的保护他,他知道吗?”男人的指甲刮过那个湿润的沟回,阿斯兰难受的并拢腿,迫切的想要磨蹭自己,但是迪兰达尔沉下身体,无动于衷的把他分开。

“他需要知道吗?”

他在阿斯兰终于打算开口回答时整个儿抽了出来,破碎的话语涣散作一声不成形的抽泣,然后他再次顶了进去,手指依旧抚弄着敏感的顶部。阿斯兰有些承受不住的摇头,他光洁美丽的脖子随着男人的操弄不停的晃动着,然后他被猛地搂紧了。男人的胸口贴上他绷紧的后背,他火热的阴茎不断的操弄进来,狠狠的抽插让阿斯兰说不出话来。

不……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的发出声音,他固执的坚持了一会儿,“请不要……”男人因为这几个字愣了一下,会心的笑起来。他施力摁压阿斯兰的下腹,舌尖恶意的舔上他的耳廓然后朝内里探去。阿斯兰惊叫着射了出来,他的身体随之剧烈的抖动。他高潮的反应格外强烈,后穴猛烈的抽搐了足足好几秒,但是男人并未因此停下,反而更加用力的贯穿至他身体的最深处。前列腺被反复撞击产生的刺激超过了阿斯兰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的神志渐渐的有些模糊,面颊潮红,眼尾残留着泪痕,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可怜。而他像自己应许的一样,对男人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之意。

阿斯兰·萨拉明显不是性经验很多的那种,但是置身这种情况,迪兰达尔也没觉得他为此感到羞耻。

/以后也许你会遇见他,实在是很有意思的矛盾体呢。不过千万别被表象所迷惑了,他身上藏了那么些秘密,就算是我这个队长也有点捉摸不透。/

不合时宜的想起友人曾经的话,迪兰达尔在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问了之前来不及把话收回。“劳上过你?”——好在这句话未能进入阿斯兰混沌的世界中。迪兰达尔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让他回想起“劳”和“克鲁泽”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关联,于是放弃了继续逗弄他的想法。他压低腰,双手分开阿斯兰湿润的臀瓣,从后面深深的操了进去。

结束后阿斯兰虚脱般倒进他的怀里,他的头搁在侵犯他的人的肩窝里,意识正从身体抽离。

迪兰达尔解开他的手,把他带去浴室做第二轮时他连站着都很困难。男人支撑着他,替他洗去身上的污秽,花洒的水淋在头上他的意识清明了些。

“下周我还有任务……”阿斯兰含糊不清的喃喃着,对此迪兰达尔心知肚明,但他没有理会。他依言没有再弄伤他,虽然这样的情况对后者来说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把阿斯兰顶在墙上,他的身体因为之前的开发不再那么紧,但还是在努力收缩着吞吐他,肠壁柔韧美好的感觉几乎就快让男人有些舍不得了。

舍不得把他送去之后的修罗场。

阿斯兰的身上被壁砖挤压印下红色的痕迹,热水被带入体内难受得很。“不要节外生枝了……”他的腰酸得不像话,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如果不是迪兰达尔抓住他的手把他整个人按在墙壁上他肯定已经摔倒了。

“再这么下去,我都快要不忍心把你派出去了。”男人咬着他的耳朵,对他表现出的听话予以肯定,同时也意识到在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不满的情绪正在发酵。

阿斯兰对他做出了绝对的服从,给出了全部的自己,除了生命——或许他也即将付出——他把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他面前,可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满足。迪兰达尔眯着眼睛审视这个美得有点过分的年轻人,他满头的蓝发乱掉了,因为呼吸不畅偶尔混乱的喘息,在水流中寻求空气。男人用手指插入他的口腔,轻轻搅弄着,阿斯兰无意识的舔舐他修长的手指,乖巧而顺从。但是迪兰达尔知道,在他身上自己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阿斯兰·萨拉会遵从他的命令把整个自己都给予他,唯独这一点,他不会。而他亦无从获取。


END
2020.12.24.
—全文完—
Monday, November 21, 2022 21:42:28 PM Machi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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