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appear in C.E. 83
作者:灰基
AU背景
灵感来自2001 A Space Odyssey
0
Athrun Zala
PLANT深空探索项目第一阶段首席机师
最后一次任务时间:C.E. 83
未归原因:由于暂时不能确定原因的计算机系统错误,航线出现偏差
目前状态:暂未实现通讯;生死未知
1
他决定给身后的跟踪者一点颜色看看。
这本来就不是美好的一天。他放弃了在这珍贵的清朗晴天泛舟河上的机会,也没有去酒吧醉生梦死(除了木头木脑的书呆子,全牛津谁不爱酒?),而是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整整一天。是的,为了即将上交的论文。他并不是疏于学业的花花公子,也并没有刻意拖延,只是对于一个立志要做出点事业的年轻人而言,相比读更多让人明智的书,结交更多上流圈子的人物,上交论文难道还能算是一件值得他关注最多的事吗?
总而言之,他现在的心情并不美好,做不到有风度地对待这个沉默的跟踪者。他经过礼拜堂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跟着他。起初他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按照原计划,他前去一个学弟的宿舍,取来学弟答应借给他的三本古希腊语文献,没想到下楼后还没走多远,就又听见那个刻意收敛的脚步声跟随着他。这下他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被跟踪了。
“如果你继续跟着我哪怕一步,我会揍你的。”他突然停步,以一种称得上是凌厉的姿态快速向后转身,黑色罩袍划出一道干净的弧线,“除非你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跟踪者显然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又向他走了两三步才骤然停住。现在他们之间不过一米的距离,他终于能看清这个人的脸。
是个青年——看上去比他还要更年轻些,和他一样穿着规规矩矩的三件套和罩袍,身形修长。黑巧克力色的微卷及肩发,一丛刘海依偎在额头,衬出匀净的肤色,鼻子与双唇的线条精致细腻。相当漂亮,他想。比他从伊顿到牛津约会过的任何男孩都漂亮。他确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因为如果见过的话,他不可能会忘记那双绿眼睛。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着他?
按照他的计划,这时他应该以自己最凶狠的语气进行质问。但是不知怎么,看着青年略显慌乱的表情,他发现自己凶狠不起来。
“请问,我们见过吗?”
最终他问道。如此心平气和,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只是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让他差点开始怀疑确实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难道你认不出我吗?”
他翻了个白眼。“我确定我认不出你。”
“怎么会……你不是Yzak?”
什么?
他当然不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如此奇怪的发音,真的是英国人会有的名字吗?
“看来是你认错人了。”
他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直到他再度听到那个已经为他所熟悉的脚步声。
“你认错人了!别再跟着我!”
他终于成功地凶狠了起来。现在他很恼火。夜色已深,他想要回住所泡个澡,来一杯酒,再翻几页书,然后短暂地睡一觉,第二天继续在图书馆对战拉丁文和古英语。他一点都不想在这时撞进一段莫名其妙的相遇。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家伙就是不肯放过他?
如果现在他手边有什么杯子花瓶之类可以砸的东西,他搞出的动静大概可以惊醒半座宿舍楼。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足够激烈了,男孩却一点没有退缩的意思,甚至迎面向他走近几步。
见鬼。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胸前抱着的书砸过去,好让这家伙明白什么叫保持距离。
“你到底想怎样!”
男孩反而又走近了几步。他们之间只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就着路灯光与月光,他能清楚地看见男孩唇上纤细的纹路。
“我只是希望能和你一起走一段路……请你允许我。”
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挑衅——如此自信,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吃准了他出于某种不容否认的好感而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这让他更加恼火。
“给我一个允许你的理由!”
“你……很像一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我非常想念他。”
男孩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收回了目光,低下头。
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他想。他几乎立刻决定相信这些话,反正相信这些话也不会带来什么伤害。
这个男孩难道伤得了他吗?他们三分钟前才开始第一次对话。
“可以,但是先警告你,别想着搞什么花样。”
他最终回答。男孩这才抬起头来,他第一次见到男孩的笑容。
“谢谢你。不过……你的罩袍。”
他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一瞬间感到非常窘迫。刚才他的肢体动作太激烈,罩袍歪了。正当他试图用没有抱着书本的左手调整歪到肩膀上的领口,男孩悄然上前,伸出双手,轻柔流畅地帮他做完了这件事。
现在他们真的开始并肩同行了。真是荒唐,他想。但是,是他自己允许了这样荒唐的事发生。
“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对方的反应却仿佛遇上了拉丁文背诵,而且还是最古板的教授出的题。他等了片刻,才听到一个不甚自信的回答:“Alex。”
很可能是假名,他在心里下了判断。他瞥了一眼抱在胸前的古希腊语典籍,决定称呼男孩为Hyacinth。(注:古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阿波罗的情人)
“你可以叫我Yvan。没错,是个俄罗斯名字。”对于这个名字,他之前对不同的人解释过不知多少次,现在也就习惯性地一连串说了下去,“我父亲是俄罗斯人,在法国结识了我母亲。不过他很早就去世了,我对他也没有很深刻的印象。”
被他暗中冠上Hyacinth之名的男孩似乎有点惊奇,但没有追问,只是困惑地轻声重复:“Yvan?”
“对,Yvan。我在赫特福德学院,主修历史。你呢?”
Hyacinth不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很奇妙,这个声音是有颜色的,他想。是无云的夜空的颜色。
他们安静地走着,他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也许这家伙想要保密——毕竟在这个时间点和另一个男学生暧昧不清,在牛津不是一件会被赞许的事情。或者,这家伙根本不是牛津的学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牛津的罩袍,深更半夜在这里游荡。但是——他侧过脸观察身边的人——无论是身体的仪态,还是谈吐间的风度,都完全是牛津校园里常见的,从小重金培养的名门公子的样子。事实上,这家伙比那群公子哥更可爱一些,身上没有那种五米开外就看得到的傲慢与冷漠,反而如此温柔和顺,几乎让他觉得不真实。而且,漂亮得过分。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享受Hyacinth的陪伴,虽然这个男孩来路不明,而且心事重重。这不对劲。他得做点什么来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亦即,他得做点什么来阻止自己今晚就把这个男孩带上床。
“你就没有要去的地方吗?”
他停下来问身边的人。Hyacinth眨了几下眼睛,斟酌措辞,过分认真的神态让那张脸显得剔透而易碎。这家伙似乎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我该去哪里……”Hyacinth抱歉地微笑,“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然后看到你走过,我就完全只剩下了跟着你的念头。我其实都不太能确定我现在在哪里,是什么时代……”
“现在是1926年。你在牛津。”他抱着双臂回答,摆出一副舍监对付夜不归宿学生的样子。
“牛津?”Hyacinth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你有没有带着定位装置?可以给我用一下吗?”
他完全没有听懂那个词。“什么叫‘定位装置’?”
Hyacinth似乎一瞬间有些气馁,不过还是回答了他:“就是一种电子装备……常常会配备一个液晶屏幕,上面会显示你在哪里,你周围有什么,有时还可以显示和你绑定过的联系人现在在哪里……不过你没有也没关系……”
他耸耸肩,表示完全不知道Hyacinth在说什么。这像是主修物理的书呆子会说的话,他对那些科学术语并没有多少概念。可是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他思考片刻,终于意识到如果他想在这件事上做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好人,那么他就没有别的选项。
“我住的地方可以让你过夜。”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不能回去。
住所当然很好。作为高年级学生,他拥有在校外居住的权利。他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选择了一个房间,靠近书店,面积不大但设施基本齐全,同时适合念书与聚会,安睡与失眠。但是一旦回到住所,心态便会不同——他会下意识地更亲近这个突然闯进他心里的男孩,因为他在行为层面已经把男孩接纳进自己最私密的领域。他不能这么莽撞地交出自己。至少,关于这个男孩,他需要更冷静地了解更多。
他决定听从自己的判断,陡然止步,转身。
“跟我去河边。”
他们沉默地沿着之前过来的路往回走。他走在前方,并没有回头看,因为脚步声始终跟着他——真是怪人,好像可以依从他的一切意愿而不提出任何疑问。但这也不坏。毕竟跟着他的是个精雕细琢的造物,他甚至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河边空无一人,毫不意外。三条小木船并排停在岸边。他把书本推到Hyacinth胸前,脱下罩袍铺在草地上,再抱回书本放在罩袍上。为了动作方便,他把外套也脱了,扔在书本边上。他一脚踏进离他最近的船里,向着愣在原地的Hyacinth招手。
他似乎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脱下罩袍和外套,和他一起坐到船上的Hyacinth显然自在多了,整个肢体都仿佛被河面的水汽浸软,舒展开来。他半躺下来,伸直双腿,稍作调整后找到一个最舒服的支撑点,就不再动了。Hyacinth依然坐着,侧过头看他。
“你也试试。很舒服。”
他指了指身旁。Hyacinth微笑了一下,学着他刚才的模样,躺到他身旁。柔和的水波轻摇船身,面前星空铺展。悠长的、全然放松的呼吸声告诉他,身边的人喜欢此情此景。
“你经常在夜里来这里吗?”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在伊顿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一个人半夜躺在船里,被年级长抓到过,挨过打。但是他也管不了我。”他望向对方,“你也是从伊顿来的?”
Hyacinth不语,只是微笑。依然如此——他有点生气,索性闭上眼。他感觉到Hyacinth小心地为他拨开掉落在额前的发丝,这个细微的举动打消了他刚刚升起的气恼。
“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他睁开眼,“难道每件事都需要保密?我保证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你希望我是怎样的人,那就认为我是怎样的人吧……”Hyacinth在他耳畔轻语,气息拂过耳廓,酥麻的感觉从耳廓流淌下来,一路流到指尖。“和你一样来自伊顿,和你一样主修历史,和你一样喜欢深夜游荡,都可以……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不把我赶走……”
“如果我要和谁约会,至少我得知道他的真名。”
他在酥麻的颤栗中努力保持语调的平静。Hyacinth以一声近乎哽咽的轻笑回答了他。
他的言语得不到满意的回应,但那双绿眼睛在对着他诉说。他在男孩身上发现了一种迷人的心不在焉,仿佛始终被某种不在场的存在占据了一部分注意力,虽然确实一直在看着他,倾听着他。这赋予了男孩的神态与动作以飘渺的意味。那种毫不做作的忧郁神情,渗透进嗓音中的伤怀气息,连同那双波光潋滟的绿眼睛,共同为男孩周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觉得自己是在隔着雾气看一幅肖像画。那种有着金子般的心,却因身患重病而抱憾早逝的优雅少年,心知自己即将做出永久的告别,于是把温柔而不舍的最后一眼留给世界——留给他。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是这份俘虏了这个男孩的悲伤的源头,但他对此毫无头绪。他们明明不曾相识,这份悲伤从何而来?
他还在沉思,Hyacinth却难得地开启了话题。
“毕业之后,你会去哪里?”
“母亲希望我从政,就像我的外祖父那样。我不反感她的这个想法。事实上,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他顿了顿,决定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一直觉得母亲很了不起。她有出色的政治头脑。如果不是因为女性身份,她可能已经进内阁了。但是这样的想法一旦说出来,就会被质疑,被嘲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想让你知道这些。”
“我相信你母亲可以是个很厉害的政治家。我也相信你可以。”
Hyacinth靠得太近了,鼻尖几乎能触到他的脸庞。
“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吗?”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在心里狠狠地踹了自己一下。
大错特错。不久之前他还在想自己大概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现在事实证明,大错特错。他非但没有更冷静,反而让局面完全颠倒过来了——他拱手交出了一直以来掌握在他手里的主导权。他成了一个可怜的追求者。
Hyacinth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戏码,以一个浅笑抚慰他。“有人曾经这么说过。但是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是你说的那个和我很像的人?”
“是的。只不过……他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那我就更没有理由放过你了。”
他稍坐起身,然后俯下去吻男孩的唇。他的手掌禁锢了男孩的后脑,为了让他能更深地探入。出乎意料地,男孩用双臂搂着他,热烈地回应着他,放开所有的防备,任由他索取。仿佛这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仿佛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一路跑着,把河水小船宿舍楼都远远甩在身后。从河边到住所,这段路他走了不知多少遍,现在他第一次憎恨它是如此漫长。他们停在一片楼房的阴影里稍作休息,喘息的间隙,又急不可耐地吻了一次,他的牙齿差点撞破Hyacinth的上唇。
最终他们离开校园,来到一条窄窄的石路小街。他伸出手去握紧Hyacinth的手腕,牵着男孩跑完最后一程。
“帮我拿一下。”他把抱着的书本交给Hyacinth,在衣兜里找钥匙。
“楼上有好酒,好茶,也有好书。随你挑。”他掂了掂钥匙,以今晚最轻快的语调说道,“该死,我确实是被你迷住了。你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要相信夜晚真的会有精灵出没了。”
男孩的笑容如此纯粹优美,他差点忍不住又要去吻。
“请进,我的精灵。”
他打开门,转身,看到的却只有空荡的街道。他的书本安静地躺在地上,可是他完全没有听到它们掉落的声响。Hyacinth消失了。
2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绿地上,树荫遮盖着他。他的右手边是一条不宽的浅灰色碎石路,左手边是一片池塘,池塘的另一端是一座通体透明的宫殿型建筑。悄无人音。两只褐色的鸭子一前一后上岸,从他脚边踱过。
他低下头观察自己的衣着。银灰色短外套(似乎是普通的棉质。他摸了一下衣角,想道),黑色短袖T恤,湖蓝色修身牛仔长裤,棕黑色皮鞋。平平淡淡的休闲装,PLANT上的年轻人也会这么穿。虽然不带任何身份暗示,但可以确定,相比上一次,他应该是来到了更接近PLANT的时代。
树底下阴影的形状告诉他,现在应该是清晨。可是他依然需要确定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何地。
他试探着将双手伸进外套口袋,从右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外观呈现圆角矩形的薄立方体。比他的手掌稍大一些,有些沉,他下意识地把它捏在手里掂了掂,无意间改变了手腕的角度,正对着他的黑色的那一面瞬间反射树叶间的阳光,刺进他的眼睛。
大意了——他紧闭上眼,舒缓了几秒再睁开——这可不是好的设计。这个时空的科技发展水平依然与PLANT差距不小。
他把它翻过来,现在这一面在阳光下呈现出墨绿色到黑色的渐变,流光溢彩。他注意到这一面的顶部——如果他没有把它上下拿反的话——嵌着三个圆形的摄像头,还有一个类似闪光灯的部件。在摄像头下方,有一处浅浅的圆形凹陷。
看上去可能是便携式通讯器之类的东西,既然它会出现在外套口袋里。也有可能是超薄的便携相机。不过,到底要怎么打开它?
他注意到侧边置有一长一短两个微微凸起的按键,长键光滑,短键则有着磨砂质感,周围喷涂了一圈细细的亮红色。他面对着黑色的那一面,按下短键。毫无反应。他连着按了两下,依然如此。
奇怪。PLANT上的便携式通讯器都是声控与手势操控,实体按键早就消失了。他又打量了一下两个按键,决定再试一次短键。这次他按得久了一些。
黑色的一面突然亮了起来。无数细小的白色光点飘动着,最后组合成一个他没有见过的词,跳动了一下复又消失。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深灰色,几行白色字符浮现在中间:
“08:36
07/08/2019
Wed
Madrid”
马德里?这让他颇有些惊讶。他可以顺畅地驾驭英语,法语也还勉强可以,但是,西班牙语?他回忆了一下进军校之前接受过的语言教育,很可惜,只想起来几句最简单的日常用语。
一个绑着荧光绿色头带,一身运动装的年轻女孩从他右手边的碎石路上慢跑过来。他上前几步,想要拦住女孩询问,以确定自己究竟身处马德里何处,只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怎样用西班牙语表达这个问题。就在他犹豫的一刻,女孩跑远了。
算了,还是先从这个电子产品入手吧。
他按了一下短键,屏幕再度亮起,显示时间与城市。他试着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字符随着他的动作颤动,但没有更多变化,直到他的手指从屏幕底部向屏幕中心划了一下。
——请输入密码
六个空心圆形排成一行,下方是数字键盘。
输入自己的生日,不对。把父母的生日都输了一遍,依然不对。他犹豫了一下,输入540808。如果这次还是不对,那就真的想不出来了。
——连续4次输入错误,还有1次机会
他叹了口气,把手中薄薄的立方体翻过来,希望墨绿色的这一面可以给他一点帮助。摄像头和闪光灯不会有别的花样,唯一有可能着手突破的,只有那个圆形凹陷。他想了想,将左手食指伸过去,恰好能用指尖覆盖它。再翻过来,一个同样是深灰底色,但却从未见过的界面出现了——果然是指纹传感器。
界面上整齐地排列着小小的,花花绿绿的图标,一行四个,一共六行,或圆或方,各不相同。他试着用手指在屏幕上左右滑动,界面也跟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现在他差不多明白该怎么与这个设备交互,和PLANT上常用的手势控制方法很相似。
他调回最初的界面,注意到右下角的一个圆形图标底下标着“Map”字样。点击这个图标,电子地图呈现在他眼前。他一眼就找到了标志着他所处位置的红点。
所以,现在是西班牙的夏日清晨,他在马德里市中心的丽池公园。最后一个问题:他在这里做什么?
比起夜访牛津时的魂不守舍,现在他对自身处境的认知要清晰多了。如果他想要知道些什么,在他身上一定有线索,而且是他可以释读的线索,释读方法则已经安置在他的大脑——不管这是如何发生的,他现在只需要知道事实即是如此。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翻遍牛仔裤上的所有口袋,找出一张地铁卡,一张宾馆的房卡,三张10欧元纸币,两枚2欧元硬币(欧洲联盟的铸币设计似乎一直没怎么变),还有一张叠好的纸条。他匆匆展开纸条:
“Duel
丽池公园,水晶宫
07/08,9:00”
果然。
他再次点开Map,在这一大片绿色色块上寻找,确定这个公园里并没有某一处地点名叫水晶宫。他按灭屏幕,抬头望向池塘那一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建筑,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沿着池塘边缘的小路向它走去。对于一座宫殿型建筑而言,它似乎太精巧了,甚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钢结构支撑的玻璃墙呈现出浅淡的灰蓝色,门前的白色台阶径直伸展进池塘。广阔的绿地中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剔透的玻璃宫殿——科技把人送进太空殖民地之前的俗世幻想。
玻璃墙隐约映出他的形象。他发现自己看上去和他的实际容貌差不多——也就是说,和27岁的他的容貌差不多——只不过头发变成了黑巧克力色。这个时空的人们应该还没有掌握改变发色的基因技术。Yzak应该还是一头浅金色的垂顺直发——就像上一次在牛津时那样。
门口只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坐在桌后,看见他进来,只是微微点头,便继续专注于读书。他环顾四周,这里出奇空旷,只零落地安置着几尊白色大理石雕塑。他依次走过去看了一圈,艺术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他总不能呆立在原地。
最终他停在角落里一尊年轻男子骑马的雕塑边上。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身上,唤醒了他体内本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倦怠。得做点什么,他想。他决定再从外套口袋里的那个便携式通讯器——或者说,手机——寻找其他的线索。
这一次他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图标,圆形黑底,除了位于中央的一个红色的沙漏形状之外别无其他,图标下面也没有任何文字标记。点开图标之后,一个对话框跳出来,要求输入密码。
既然他现在的身份很可能是类似特工的人物,这又很可能是某种秘密的通讯软件,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输入多年前他在ZAFT使用的通讯密码。
——欢迎回来,Aegis
毫不意外,他想。对话列表上最顶端的名字却着实让他意外了一下。
Blitz……Nicol?
他惊怔片刻,但很快回过神来。当然,为什么不能出现Nicol?已经发生的一切非常疯狂,再多一点疯狂也没什么。他甚至可以肯定,Yzak那边的联络人代号是Buster。他点开与Blitz最晚近的对话。
“LOGOS头目Lord Djibril即将现身西班牙马德里。即刻前往。合作方将在马德里接应。后续行动听从合作方安排。”
他用半分钟时间消化了这些文字,断定至少就目前而言,他的行动符合这个时空的事态运转,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这个时空里还有LOGOS这样的存在——上一次在牛津,那样简单温柔、情意款款的情境,恐怕只是个来自高级生命的见面礼。现在才算是进入了正题。
现在是8点57分。陆陆续续有游客模样的人进来,一边用夸张的美式英语赞叹,一边忙着自拍。他站到雕像后方,以马匹为掩护,观察着进来的人。
他没有等待很久。一个高瘦的,穿着黑色套头衫和浅灰色长裤的年轻男人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吊带衫短裤女孩进来,在离门口不远处停步,快速地四下环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8点59分。
他们的目光相遇,男人几乎难以觉察地向他点了点头,走过来。
一瞬间他有些动摇。男人确实是浅金色头发,不过不是直发,而是及肩长度的自然卷。他尽可能不张扬地望向男人,大理石塑成的修长双腿连同那匹骏马遮住了他的一半视野。男人仰着头看雕塑,似乎毫无觉察,脚步却向着他缓慢移动。
“Aegis?”
男人悄然绕过半个雕塑到他身边,他听到Yzak的声音。男人短暂地望了他一眼,现在他可以确定,那双浅蓝眼睛是Yzak的眼睛。
“Duel。”他轻声回应,带着长舒一口气的轻松。不知为何,尽管他现在依然对自己的身份抱有诸多疑问,但是既然Yzak在——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包围着他。
“跟着我走。”
Yzak凑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像是隔着玻璃。
他们走出宫殿,绕过池塘,来到浅灰色的碎石路上。相比水晶宫,林荫下要清净得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健身者。9点钟的马德里,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夜晚的清冷,阳光却已舒展。他们并肩慢慢走着。
“LOGOS今天将和墨西哥人谈判。对方来头不小,Djibril很可能会亲自上阵,接头地点在普拉多博物馆。具体时间还不清楚,等待进一步明确。”
“那么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等待指令。”Yzak从长裤口袋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差不多半个手掌大小的银色设备,递给他,“这是通讯器。我会和你保持联络。”
他短暂地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通讯器,放回外套口袋。
“还有这个。”Yzak又掏出一个薄而精巧的金属条,只有他的一个指节大小,应该是某种存储器,“这是我们目前搜集到的关于LOGOS的证据。”
他点点头,收好金属条。他们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陷入沉默。这个时空里的Yzak同样不记得他,他想。这把他推到某种微妙的境地,某种无法用语言顺畅地表达自己的境地。他必须在开口之前仔细考虑每一个词,以免给Yzak造成不必要的困惑。
但是,就如在牛津时那样,Yzak显然对他抱有某种温和的态度,至少不讨厌他。当Yzak反感某个人的时候,是不会愿意像这样慢慢地一起走的。无论在哪个时空。
他兀自沉思着,直到眼前突然一黑——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女孩挡住了他的路。
女孩画着浓重的黑色眼线,黑T恤黑紧身裤,黑色运动鞋。这身行头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女孩带着夸张的笑容,开始向他砸西班牙语。他一个词都没有听懂,仿佛身处西班牙语的泥石流中。
“抱歉,我没有理解。”
他试着用英语解释,准备抽身离开。没想到女孩直接伸出手一把拦住他,竟然立刻换上流利的英语。
“先生,没别的,就是请你帮我们签个字!我们给UNICEF工作!你看,就是这个表格,签个字表示支持!签个字就行!”
一张纸被塞到他眼前。他看到表格上零落的几行字,思考现在应该如何婉拒。这时Yzak侧身过来,不动声色地隔开女孩和他,一把接过那张快压到他脸上的纸。
Yzak用西班牙语和女孩交谈,语速飞快。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见Yzak拿过女孩手里的笔,开始填写表格,一边写一边继续说话。
他看到Yzak在姓名栏里填了Y.J.,生日栏里填了08/08/1990。趁着Yzak和女孩还在拉锯,他悄悄摸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调出密码界面,输入900808。
——已解锁
难怪之前输入Yzak的生日会不管用,这个时空里的Yzak生于90年而不是54年。
他把手机收好,Yzak也结束了语言的战斗,拉了一把他的手臂就往前走。
“她们是专门对游客下手的小偷。”Yzak侧过头来确认他跟了上来,“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另一个女孩?她先要你签字,然后会要求你出示银行卡来证明你的签名是真的。护照还不行,非得要看你的银行卡。她说话这么快,一句接一句,就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无法留意另一个女孩的动作。事实上,当你把钱包掏出来拿出银行卡的时候,你钱包里的现金就已经落到那另一个女孩手里了。”
说到这里,Yzak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一开始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走掉,她们是不会缠着你的。你似乎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确实如此,他想。尤其不擅长拒绝你。
不过他心里隐约浮现一丝忧虑。虽然可以用暂时走神来给自己开脱,但是他必须承认,他的观察力变得迟钝了,没有发现另一个女孩的异常。也许是因为过了太久和平的日子——战争仿佛变成了上辈子的事。这大概算是好事,对于PLANT而言。但是现在,他得尽快重拾战时的敏锐。
“你的西班牙语很流利。你是西班牙人吗?”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以此方式表达了感谢。Yzak的嘴角极浅地勾了一下。“谢谢夸奖。不过,我们不必进入互相了解的桥段。这是在保护你,也是在保护我。你只需知道我叫Duel,而我也只需知道你叫Aegis。”
Yzak转过身去,径自往前走,背对着他朝他挥了一下手。“先回去吧。留意我的消息。”
3
他按照Map的指引来到Gran Vía。他从地铁站出来,沿着商业街走了二十米左右,拐进一条支路。这是一条上坡的石板路,深青色的崎岖路面上躺着若干条由光滑石块拼接而成的隔断。走到中间一些的地方,他发现面前的隔断上有着大小不一的,26个字母的浅浮雕。他环视四周,发现右手边一排小小的店面全是书店,他能猜出招牌上几个在英语和法语里有对应词的西班牙语单词的意思,原来这是一条大学书店街。
他想起牛津的夜色与木船。那个时空突然间就塌陷了,就在Yzak即将带着他踏入那个注定要成为温柔乡的地方的时候。如果确实是某种高级生命在安排他的时空跳跃,那么,“它们”——暂且这么称呼吧,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究竟想要在他身上实现什么目的?也许“它们”是为了观察人类的情感与行为,才把他抛入一个又一个时空中,让他一次又一次遇见他失去的爱人。
但是现在毕竟与上一次不同。在牛津的时候,只有他和Yzak。现在他们还需要面对一个棘手的任务。如果这些际遇都有其意义——
他继续向前走。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需要耐心地等待真相显露。
他在一扇对开的玻璃门前停下,仰起头,对照房卡上的logo与面前的招牌。就是这家了。
门面虽然不起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空间很深,装饰成温暖自然的棕色调。前台是个穿着蓝色短袖制服的大叔,微胖,面相和蔼,见他走过来,热情地大声招呼了一句“Hola”。他以微笑回应,经过前台往走廊另一端走,却发现尽头的门不是电梯门。
“电梯在这里。”
大叔用英语说道。他略微窘迫地道谢,顺着大叔手指的方向,钻进前台拐角处一条窄窄的通道。
谢天谢地,房卡上贴着一张写着“607”的标签纸,这给他省了不少事。毕竟在语言不通且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件的情况下,要想从前台那里问出房间号码,可能比他自己拿着房卡一间一间试过去更麻烦。
他顺利地进了门。这就是属于他的房间——面积不大,布置简单,但由于棕色调的巧妙运用,显得舒适雅致。一座双开门的衣柜站在窗旁,一个黑色的20寸登机行李箱躺在床边的地板上。他走到窗边打开衣柜,果然看到角落里的密码箱。四位密码。他没有过多犹豫就摁下了0808,随着一声蜂鸣,箱门向外弹开。
密码箱里躺着一台便携式电脑(比PLANT上的便携式电脑笨重多了),一本法国护照,一张银行卡。他翻开护照,看到第一页上自己的照片,旁边的姓名是André Zeiller。
他转身去检查地板上的行李箱,发现挂着拨盘式的三位数字密码锁。现在他有把握打开所有四位或者六位的数字密码锁,但还没有遇到过三位密码的情况。他坐在地板上思忖片刻,决定再一次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相信一切线索都已在他身上,而他能够去释读。
他把拨盘拨成房间号码,607,按下按钮。密码锁应声弹开。
他迅速把行李箱中所有的东西拿出来,摊在地板上:衣物,少许日用品,一个充电器(他把它接到手机底部的卡口,正好合适),一张从巴黎戴高乐机场到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的机票,打印在纸上的宾馆确认订单。最后是一个黑色涂层金属匣子——不出所料,里面是一把手枪。
他把金属匣子连同Yzak给他的银色通讯器放到床头柜上,把其他东西都收回行李箱,坐在床上整理思路。现在情况很明确了:他是法国人,名叫André Zeiller,前一天晚上刚抵达马德里,住在市中心Gran Vía的一家连锁经营的宾馆。他为某个特勤组织服务,代号是Aegis,联络人代号是Blitz,这次的任务与LOGOS有关,合作方派出的搭档是Duel——Y.J.,生于1990年8月8日,这个时空的Yzak——现在他正在宾馆等待指令。
他起身去衣柜,从密码箱中拿出便携式电脑,放到衣柜边的书桌上。他顺利地通过了登录验证,并在桌面上找到了与手机里一模一样的黑底红沙漏图标。他把Yzak给他的金属条插进电脑侧边,快速浏览了关于LOGOS跨国贩卖毒品与武器的资料,然后点开红沙漏,把这些资料发送给Blitz。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走过去推开窗,给自己一点新鲜空气。
这不对劲,他想。他不可能只带着一把手枪。一定还有一些别的,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装备。就算没有这样的装备,他至少也应该带着某种可以让他及时自杀的工具——为了最坏的情形而做的准备。可是在他找到的所有物品中,都没有哪一件符合。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这是他在这个时空获得的第一个工具。既然它可以同时是通讯器、定位器与相机,那么它为什么不可以同时是另外一些东西?他盯着侧边的两个按键。一定还有一些线索,而且他也一定明白该如何释读,只是需要一个特定的时机去触发它。
就在这时,银色通讯器发出一声提示音。他走到床头柜旁查看。
“11:50,普拉多。不要带枪。”
Map告诉他,从Gran Vía到普拉多,地铁加步行20分钟。他在将近11点半的时候走出房间关上门。走道里洒落暗金色的灯光,他位于走道的中间,左手边是电梯,右手边的走道更深处还有三个房间。就在他转身准备走向电梯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门关上的轻响。
他下意识地回头。早晨与他同行过的男人也在看着他,右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
他可以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个奇妙的巧合。这是非常好的地段,位于市中心,交通方便,生活补给也齐全;这家宾馆又如此低调,而且价格实惠——他看过宾馆订单上的价格,又在手机上某个app(他现在知道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标被称为app)上查过巴黎相似地段的宾馆价格——毕竟需要在不是那么有必要花钱的项目上给纳税人省钱。没有理由不选择这家宾馆,当然。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依然改变不了他呆立在原地的状况。Yzak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没有表现得非常明显,只是挑了挑眉。
“那就一起过去吧。”Yzak朝着电梯方向抬了抬下巴,径自走过去。
Yzak换上了一套比早晨更轻便的衣服:黑色中袖T恤,袖长刚刚到小臂;湖蓝色牛仔九分裤,棕色皮鞋。直到他们并肩等待过红绿灯,路对面卖意式冰淇淋的商铺的橱窗映出他们的模样时,他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衣着搭配看起来非常像情侣。红色的玫瑰花贴画在玻璃上框住了他们,他的头发边上飘着一串缀着闪片的水蓝色花式字体:
Say you’ll share with me one love, one lifetime.
这让他有些困惑,不明白为什么卖冰淇淋要像卖婚戒那样郑重其事。一瞬间他觉得似曾相识。这句话似乎是一句歌词——他在哪里听过?
不过没有时间留给他细想。绿灯跳了出来。
地铁上他们被迫挤在一起,这让他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端详近在咫尺的男人。作为特工,Yzak的形象似乎过于引人注目了,他想。未免太英俊了些——过于让人印象深刻。及肩卷发的Yzak带着大理石雕塑的质感。
“怎么?”Yzak注意到他的目光,轻声问道。
他摇头,抱歉地笑了一下。“只是觉得你似乎天生无法低调行事,既然一路上已经有两个小姑娘举着手机偷拍你。”
“别想着推脱给我,她们是在偷拍你。”
两个坚信被偷拍的是对方的人跟着安检队伍缓慢移动。其实也不算缓慢,由于多年前遭遇过惨痛的火车站爆炸袭击(注:2004年的马德里3·11连环爆炸案),相比其他欧洲大城市,马德里人对于安检程序绝对称得上熟悉且配合。只是由于参观者实在为数众多,其中不少还是身背大包小包的外来游客,进场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这大概是让他不要带枪的原因,他想。不过他们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开始行动吗?
Yzak仿佛听到了他的内心自语。“进去后自有方法,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他们终于通过安检门来到大厅。Yzak朝着靠近大厅另一端的咖啡吧抬了抬下巴,“你先去那里,我去一次寄存处。”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咖啡吧,可以直接从座位一眼看到安检门。现在还不是马德里的午餐时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客人。他从吧台要了一杯意式浓缩和一杯拿铁,又从结账台边上的小瓷盘里拿了一小包糖。Yzak背着两个大小相仿,式样略有不同的棕色皮革相机包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示意他接过其中一个。他把桌上的拿铁和糖推给Yzak。
“你是不是之前跟踪过我?”Yzak接过,笑道。
这不算什么,我还知道更多。比如下棋时你喜欢用什么方法将军,比如你最欣赏哪本民俗学著作。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一下。
他将相机包放在膝上,拉开一小段拉链,看出握把和扳机的轮廓。
“这是目标。”
Yzak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交给他。屏幕上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从发型与肤色来看应该是拉美人,穿着棕色的短袖衬衫,正站在人行道上,扭头看向身侧。
“Djibril的助手,两个小时前被看到搭乘往市中心方向的出租车。预计不久后就将出现在这里。”
“等他与对方接头后再行动?”
“对,这样才能知道Djibril会去哪里谈判。”
“是否允许击杀目标?”
“要活的。这个人是我们现在唯一能指望的线索。之前提供情报的卧底,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包里有枪和麻醉剂。理想情况是挟持后迅速麻醉,控制住之后带到博物馆外面的路上,我们的人会开车等在那里接应。”
“直接带到路上?如果这个人不是独自前来的话,岂不是风险太大?”
“之前我们收到情报,墨西哥人很强势,只准LOGOS派一个人前来。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这条情报,冒险试试看了。”
他们安静地喝咖啡,用余光盯住安检门。他突然明白,Yzak穿得仿佛和他是情侣,是有意而为。这样一来,他们就算经常彼此凑近低声交谈,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过了今夜的零点,这个时空的Yzak就29岁了。他不曾想象29岁的Yzak会是什么模样。29岁的Yzak——这个念头本身就已经是他难以承受的重负。但是现在,这个时空的Yzak让他觉得,如果属于他的Yzak依然还在,应该就会是这个样子——稳重,沉着,机敏,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来了。”Yzak悄声道。他也同时看到那个男人,高举着双手,迈着外八字走过安检门,身上一个包都没背。
男人稍稍环顾了一下大厅,便往楼上走去。他们跟在男人身后,穿过几个陈列着油画与雕塑的展厅,走进一个椭圆形的,人流如织的展厅。
来这里之前,他在电脑上飞快地做了一些关于普拉多博物馆的功课。虽然他对艺术的认知实在有限,但他还是一眼能认出前方人头攒动的焦点,那幅Velázquez的《宫娥》。
男人停步,隔着人群远远望向那幅名画,似乎满足于这样的欣赏方式,不再挪步。
“Velázquez是很厉害,但我更喜欢Goya。”
Yzak突然调高声音说道。他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
“你说谁?”他也稍稍调高了声音。
“Goya。Francisco Goya。也是个宫廷画家,自己在家偷偷摸摸画,留下许多荒诞恐怖的黑色绘画。看完这间的Velázquez,我带你去看。”
他们一边对话,一边拉近和男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他们站到了男人身后,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
画前人来人往,男人却依然不动,只是将站立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再从右脚挪到左脚,循环往复。为了不显得怪异,他们不得不稍许调整位置,仿佛成了一个以男人为轴的钟摆,从左边调整到右边,又从右边调整到左边。
“再靠近我一点。”Yzak低声道。
“嗯?”
还没有等他理解,Yzak直接伸出手臂把他揽了过来。
这下他们看上去真的是情侣了。他知道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但是,这个时代真的已经对异性恋之外的关系如此开放了吗?
不过这一举动省去了调整位置的麻烦。他们现在就是一对名义上在看画,实际上在卿卿我我的情侣,就算在画前某一处站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人觉得怪异。
“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压低声音问Yzak。Yzak似乎也感到哪里不对劲,皱起眉。
他们得到的情报应该没有错,男人显然是来接头的样子——而且显然是约好在这幅画前接头——为什么对方迟迟不出现?临时反悔,拒绝谈判?
如果是这样——
一声闷响。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转身挡在Yzak胸前。
是消音枪的声音。
他在Yzak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再转过头去看,他们的目标已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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