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of the Lonely World
作者:灰基

现代背景AU
为了更加贴合现代背景,调整了某些原作中与年龄有关的设定
番外一:Two Gingerbread Cakes
番外二:Venezia Notturna


0

飞机落地之前,他做了一个短暂的梦。他躺在灰蓝色的冰凉海水里,海浪一波一波盖过来,最终浸没了他。寂静无声,他微笑着沉下去。

是个孤寂的梦,但他觉得这样很好,醒来后甚至有点不舍。虽然悲伤,但很适合他。

1

踏过出口处的自动门,他就看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接机牌。举着它的是一个头发乱翘的年轻男孩,穿着浅色帽衫和牛仔裤,在拥挤的接机人群中抢到了最前方的紧贴围栏的位置,默不作声地盯着出口。

他向着男孩点头微笑,但是出来的旅客太多了,他们被快步移动的人流隔开,男孩没有注意到他。他不得不从挡在他面前的几层旅客中穿过,来到和男孩面对面,只隔着一道围栏的地方。男孩终于看到了他,慌张地收起接机牌,拘谨地笑了一下。

“Zala先生?”

他点点头,做了一个绕出围栏的手势。男孩会意,转身钻进身后的人群又穿出来,终于和他在人群后方相对空旷的大厅里汇合。

“欢迎。”

男孩简短地说了一句,作势要接过他的手提包。他微笑着把手提包递过去。

“谢谢。Shinn Asuka,是吗?”

“对。”

所以,这就是他接下来的助理,一个看上去仿佛还是刚刚毕业,却已经拿过不少业界奖项的年轻人。来之前他上网查过Shinn的作品,看得出模仿Oscar Niemeyer的痕迹——这基本上已经揭示了这个年轻人在事业上的野心。(注:Oscar Niemeyer是著名巴西建筑师,思想倾向较为激进,代表作是为巴西新首都巴西利亚设计的市政建筑)不过现在,他推着行李箱跟在Shinn身后,看着男孩略显紧张的背影。Shinn差点把他带到另一条路上去。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个机场足够熟悉,及时叫住了还在向前走的男孩,他们大概就要走到另一座航站楼去了。

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原本准备好在接机场合应对客套与寒暄,就如这种场合通常所呈现的那样——但是现在这样也并不坏。没有礼节性的套路,没有过度的热情,仿佛他之前只不过离开这座城市短短一周,而不是四年。

Shinn坐到出租车副驾驶座,回过头来问他,“先去公司?”

“好。”

接下来他们没有更多对话。言语并不是他的强项,对话之中他往往是礼貌但寡言少语的那一方,难得的长篇大论,也仅限于传达观点或者展现立场——工作需要罢了。至于自己的情绪,他向来觉得没有必要,也不应该以对话的方式让任何人知晓。没想到这个男孩比他更吝啬言语,至少现在如此。

车厢里保持着奇妙的安静。他没来由地想起某个曾经常常在他耳边吼来吼去,总是安静不下来的人。某人的形象从回忆中浮起来的瞬间,他的心脏抽痛了一下。整整四年的时间里,每一次都是如此。他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该成为常态的痛苦。

出租车驶入玻璃幕墙层叠闪耀的商业区,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高楼门口。二十六楼一整层都归Minerva Studio。Shinn引着他来到接近走廊尽头的一间大办公室。推门进去的时候,靠近门口,正对着巨大的电脑屏幕的两个小姑娘先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Wow”。

“大家暂停一下。新来的组长,Zala先生。”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两个。Shinn到了这里,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语调都变得轻快了,反而是他有些局促,虽然他能凭借待人接物的经验把这种情绪藏起来。回到四年前被自己拒绝的公司,他还做不到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Athrun Zala。很高兴与你们一起工作。”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在等待一段未来展望,或者至少是几句空洞无物的励志话语。但是他真的已经说完了。最终是Shinn先打破了沉默,鼓掌的一只手里还拎着他的手提包,然后是一片跟随而来的掌声。这就算是彼此认识了。

动身前从爱尔兰寄出的两箱资料与模型已经到了底楼的物业。Shinn和他一起下楼,帮他抱了一箱。等电梯的时候,Shinn突然侧过头来盯着他。

“四年前,Minerva曾经给你开出过双倍薪酬,入职两年后有权独立带组的条件,但你还是去了爱尔兰。为什么?”

足够直接,也足够尖锐——这样的提问方式让他又一次想起某个脾气不太好的法学高材生。他抱着箱子,面对着纹丝不动的电梯门斟酌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我需要去爱尔兰照顾我的父亲。他病得很厉害。”

Shinn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考量这个回答的真实性。

“那么,你的父亲现在还好吗?”

“他去世了,不久前。所以我回来了。”

“抱歉。”

电梯门终于打开。他们走进去,跟随着轻微作响的轿厢一同上升。

他很感谢Shinn没有追问下去,毕竟他只回答了一半。他确实完成了照顾父亲的责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要回到这座他出生的城市。他的邮箱里收到过世界各地的工作邀请,其中不少来自于项目合作伙伴的推荐,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动身去巴黎,纽约,米兰,甚至东京和上海。可是他选择了回来。

他无法坦然地向他人解释这个选择,至少现在不能。这太私密,太接近他心里最幽深的地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勇气时刻面对的地方。爱是一个幽深的秘密,从来如此。

2

午间的出租车比他想象得更容易叫到,道路交通也比他想象得更畅通,结果就是他来得太早了,下课时间还没有到。他站在阶梯教室门外的走廊上,不用多久就回忆起来,他曾在这个教室里上过法语公选课,以及东亚建筑设计史。

这个阶梯教室只安排了一扇前门,推门进去未免过于显眼,必然会影响到整个教室的学生,以及讲台上正在授课的老师——他一点都不想被这位老师揪着领口扔到窗外。不过,就算安排了能让他悄悄进去的后门,也不太合适。他直接从公司过来,身上还是衬衫、薄风衣和皮鞋,怎样看都不是学生的样子。虽然不会有学生反应过度叫来保安,但是他也并不太愿意打扰到任何人,就算是后排就座挂着耳机看电影的学生。

他靠近门,试着听从门缝传出来的声响,不过什么都没有听到,教室里安静得仿佛不是在上课,而是在进行一场考试——也许确实是在考试,随堂考试,或者限时写作小论文。这位老师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会为了第二天的随堂论文读整整一天文献。整整一天,不多不少,能保证拿到A,但也不会妨碍其他的事情,比如参加某个教授的课题,比如准备申请研究生,比如每过半个月给他打长长的电话。这样的念头让他微笑起来,短暂地,一如既往连带着心脏的抽痛。

他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二十分钟。他决定四处走走。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四年前差不多。阴凉的林荫路,学生们三三两两推着自行车谈论社团活动与派对,把双肩包当枕头躺在路两旁的草地上,或者坐在长椅上一边看书一边啃三明治。不晃眼的阳光,清新的空气,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青春。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缓步沿着林荫路走,这一刻几乎称得上是悠闲,如果他不是这般心事重重的话。

他有把握让自己表现得礼貌而得体,这本来就已经是融入骨血的技能,对待任何人都保持冷静与分寸,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但是离见面的时刻越近,他越感到缺氧,而这会影响他的大脑的运转,从而让他失去对自己的控制。缺氧——呼吸急促,指尖冰凉,眼前闪过火花。

他突然停在路中间。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里——你怎么能来这里?天哪。你在期待些什么?Yzak现在有着自己的生活,就像你曾期望的那样,你却要阴魂不散,再给他带来困扰?

找到Yzak上课的时间地点并不是件难事。前一天午间休息时,他捧着一杯在楼下咖啡店里排队买到的限量版莓果白巧克力摩卡,去请组里还在念大四的实习生帮忙登录进学校的教务系统,查询Yzak Jule博士的开课信息。没想到小姑娘刚收下咖啡就立刻开工,十分钟后给他送来一张印着课表的A4纸。

“你要去听Jule博士的课吗?他真的酷毙了。”一向文文静静,顶着一张全A生面孔的小姑娘突然间眉飞色舞起来,“我上过他的公选课,讲欧洲法律史。他讲课的样子帅极了,逻辑清晰,又特别有风度。我发誓我一次都没逃过课。只不过他的考核要求很严格,我们那个班挂科了好几个。”

要是你见到过他砸书的样子,你大概会重新考虑一下“特别有风度”这样的表述。他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试着想象了一下Yzak穿着一本正经的衬衫与西装,郑重其事地站在讲台上——看上去应该还不错。英俊,锐利,强势,26岁拿到博士学位。确实会是姑娘们崇拜的类型。

“你一定要去听。虽然跟我们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但绝对会是实打实的享受。你会爱上他的。”

如果不是Shinn在这时捧着一盒薯条,塞着耳机哼着The Stone Roses的老歌推门进来,小姑娘大概还可以再真心实意地吹捧上几分钟。

Shinn现在话很多。一天下来,他大概可以听到男孩以不同语气喊出来的三十遍“Athrun”。自从帮他搬了那一箱东西之后,Shinn就好像一下子抛弃了拘谨,甚至会和他争论,男孩对某些与建筑自身实用性及美感不太相干的观点的坚持,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上午他们刚刚争论过正在进行中的艺术馆设计项目。

“Jean Nouvel的那一套玻璃搞出来的把戏,不过是精致又无聊的资产阶级趣味,不符合面向所有人的公众艺术的理念。”Shinn指着电脑屏幕上模型的外立面,无比认真地说。(注:Jean Nouvel是著名法国建筑师,擅长利用玻璃塑造光影层次,形成简单而富有震撼力的光学效果,代表作有巴黎的Institut du Monde Arabe与Fondation Cartier)

“你可以强调这个项目的文化内涵,但是最好将它落实在与当地固有文化环境的联系之上,而不是从阶级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他平静地回答,以专业的不带情绪的方式。

Shinn耸了耸肩,“你意识不到我们社会里的阶级问题吗?”

他的工位在办公室的最里面,Shinn的工位就在他旁边。Shinn走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桌上的A4纸。

“原来你还有装作学生混进教室听课的爱好?”Shinn作出一副很诧异的样子,掂了掂手里的薯条。“你不觉得现在去补大学的课太迟了吗?”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把A4纸收进一旁的包里。

——可是Shinn说得对。太迟了。

现在他还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可以选择沿着这条路向校门走,落荒而逃,也可以选择回去,找个隐蔽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远远地看Yzak一眼——只是看一眼。既然他终究还是回来了,这大概能给予他看Yzak一眼的资格。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有任何举动。

他转过身,向教室快步走去。

在离教室还差一个转角的地方,透过教室后部窗口拉起的窗帘,他看到里面原本坐满的位置上现在空空荡荡。这让他的思维瞬间凝滞。

该死——之前不应该走开的。他甚至顾不上责怪自己,跑向教室唯一的门,直接冲了进去。

等到他发现Yzak和一个背着双肩包,拿着书本的男生凑在讲台旁,还保持着答疑解惑的姿势的时候,已经晚了。Yzak和男生都抬起头来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他。现在可好,他的身体行动与思维一起凝滞。三个人在空旷的教室里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男生先反应过来。“周四你的office hour,我再过来找你。再见,Jule博士。”男生推了推眼镜,飞快地合上书本,作势要往教室外走。

“没关系,下次课我会讲伏尔泰和卢梭,你的问题我会在课堂上一并回答。”Yzak缓慢地说道,眼睛却还是紧盯着他。男生笑了一下,做出告别的手势,绕过他僵立的位置,消失在门外。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男生与Yzak对话的时间里,他的思维稍稍醒转,虽然不至于彻底清醒,但至少也能意识到,无论如何,不请自来的他现在都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道歉——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预想过Yzak的反应。Yzak可能会揍他,也可能会拥抱他。或者拥抱完揍他,或者揍完拥抱他。排列组合一下都有可能。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是,Yzak不愿多看他一眼,直接要求他滚开。但是Yzak现在这样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这让他手足无措。

“如果你打算揍我,也不要在这里。我们出去。”

他有些慌张地上前一步。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好在Yzak并没有让他更难受。Yzak收回目光,开始收拾电脑与纸质资料。他望着Yzak快速整理好手提包,关掉投影仪,清理讲台。这感觉起来很奇怪。他们在对话中的关系颠倒了,Yzak成为安静且被动的那一方。

他们离开教学楼,走到林荫路上。谢天谢地,他不必再正视Yzak的面庞,这样能让对话变得容易一些。他猜想身边的人也有同感,因为他终于听到了Yzak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

“工作安排好了?”

“对。是之前实习过的一家工作室。”

“毕业之前实习的那一家?”Yzak停顿了一下,“Minerva,是吗?”

Yzak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他的心里同时泛上惊讶与苦涩。

“对。是以组长的身份入职的,现在已经在负责推进几个项目。”

“这很好,以你的才能,本来就不该给其他人打下手。”

结束了最平常的话题,他们再度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对话,能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都是不能说的思念,幻梦,妄想,痛苦。

Yzak突然停步。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转过身望向Yzak。也许是太久没见面的缘故,Yzak看起来更高了些,浅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装外套勾勒出利落的肩线。

“一点半有个工作会议。”Yzak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我必须和你好好谈谈,但不是现在。周六晚上,行吗?把你现在的号码给我。”

Yzak大概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根本不像是给他留了说“不行”的余地。这让他终于在Yzak身上看到往日遗留的痕迹。他虚弱地笑了一下。

“我的号码没有变。”

Yzak带着一丝怀疑的神色盯着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他的风衣口袋里传出一串振动声。Yzak这才如释重负,收起手机,转身往回走去。

“周六见。”他望着Yzak的背影,轻声道。

3

第一次的亲密记忆,来自十八岁的冬天。

他们在Yzak的房间。窗外开始飘雪,灰沉沉的天幕下,雪片堆叠在商铺外面圣诞树的金色尖顶。

这是他在中学的最后一年。Yzak申请到了另一座城市的大学——因为有最好的法学本科——三天前刚从学校回来。之前大约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好好相处过。为了彼此补偿这段漫长的缺席,他们简直成了夏日里结伴去海边度假的小男孩,争分夺秒地黏在一起,只不过把他们黏在一起的不是阳光、沙粒与海水,而是书籍、模型与棋盘,以及足以让他们忘记恼人的湿冷天气的室内暖气。

那个落雪的下午,他们坐在地板上连着下了五盘棋,他赢了三盘。最后一盘,棋盘上只剩下六枚棋子,他已经把Yzak逼到死局。Yzak盯着棋盘上怎么走都是死的黑王,狠狠地揉了一把头发,就在他以为Yzak将要砸棋子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接住那枚倒霉的白兵或者白王后的心理准备——Yzak一声不响地向后倒下去,躺在地板上,双目紧闭。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他有点想笑。他捏起棋盘上的白王后凑近,棋子轻轻敲在Yzak的锁骨。

“起来啦,Yzak。”

“不要。”

躺在地板上的人简短地回答,皱了下眉,不愿睁眼看他。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样躺着会着凉的。起来啦。”

Yzak无动于衷。他放下棋子,左手指尖抚上Yzak颈间。Yzak害怕被人轻触那块地方,会被痒到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他多年前的小小发现。

“停手啊,你这家伙!”

这招果然有效。Yzak飞快地伸出右手,钳制了他正在捣乱的左手的手腕。

他的上半身一下子被拉到Yzak胸前。近在咫尺的蓝眼睛气冲冲地望着他,但很快收敛下去,漫上柔和的水光。

上一次他们靠得这么近,可能还是小少年的时候,去绿地上野餐。母亲们在准备餐食,他们在草地上滚成一团。一瞬间,他回忆起茂密的草叶从领口扎进来的些微刺痛。原则上来说,他一直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但是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和Yzak闹到一起,你碰我我碰你,没有明确的起因,也没有目的。仿佛这些不轻不重的,能让对方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但不会伤害到对方的触碰,就是意义本身。

他们在呼吸可以交融的距离里安静地对视。三秒,十秒,二十秒。

是他先俯下身去。

他不懂该如何亲吻才能显得自然而真诚,没有哪本书告诉过他,但是既然对方是Yzak,他就仿佛无师自通。他稍稍抬起身,和Yzak拉出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望进Yzak的眼底。

Yzak伸出双臂围住他,将他压向自己,消弭了他们之间刚刚拉出的距离。

他不记得他们拥抱着吻了多少次。地板太硬了,他们便躺到床上。最后连衣物都成了碍事的东西,被他们尽数抛弃在地板上。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绵长,与之相随的是越来越激烈的心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不知道双手该放在哪里,就任由它们依靠在Yzak的背脊,Yzak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指挥自己的双手,只是在他的周身漫无目的游走。

这让他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那对温热的手掌之下,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栗,紧接着又迎来更甜蜜的舒展。他的身体是他的灵魂最亲密的朋友,可是此刻他第一次明白,原来就算是对他自己而言,它都是一片秘境。而现在,Yzak正引领着他轻柔地踏进这片秘境。

他在吻的间隙呢喃。“你想要我吗?”

Yzak突然停下动作。

“不行……现在不行。没有准备的话,会伤到你。”

他从Yzak的眼中读出艰难的克制。他们最终用手帮彼此解决了问题。

再次见面是在一月底。余下的圣诞假期里,他们相当默契地没有彼此联系。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仿佛是一瓶陈年红酒,一口气喝完的时候还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然而后劲十足。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无灯的昏沉里,对肌肤再度相触的渴望,连同迟到的震动与羞怯,让他久久难以入眠。他在寝被之下脱去睡衣,缓慢地爱抚自己,只是最后,他的动作再一次变得激烈而不能自制。他在晕眩中平复呼吸,突然想到,身在另一座城市的Yzak是否正在经历同样的煎熬。

当他在周五的傍晚走出中学校门,看到倚着墙等待的Yzak时,他几乎立刻明白,是的,Yzak也在经历同样的煎熬。

他向着Yzak挪过去。“今天下午回来的?”

Yzak只是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地并肩走着,一路走到那个房间。棋盘搁在门旁的矮柜上,上面还摆着六枚棋子,这一盘已经结束,但他们早已用另外的方式开启了新的一盘。他把单肩包放在地板上,脱下厚重的外套,上身只余一件针织衫和贴身的内衣,这让他感到自在多了。Yzak站在窗边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到悄无声息观察猎物的豹。

“今天晚上必须回去吗?”他向Yzak走近一些。Yzak很快就会发现,他是个温顺的,心甘情愿的猎物。

“晚上九点有最后一班火车。”

“那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他微笑了一下。那双蓝眼睛瞬间燃了起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推到床上。

他疼得要命。Yzak不敢再动,俯下身来吻他的脸颊,以此安抚他的疼痛。如此钻心,仿佛生生被撕裂——这是秘境探险的代价,就算Yzak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他抬起手背遮住双眼,害怕Yzak看到眼角没能被克制住的泪水。

“Athrun,Athrun,”Yzak贴在他耳边轻语,“对不起。”

不过他很快拾回了自制力。他们需要完成这件事,或早或晚,都要完成,否则他们都无法真正平静。既然开启了一盘棋,就要下到最后——他稍稍抬起身体,双臂围住Yzak的颈,送上自己的唇。

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让他不那么疼的方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令他非常愉悦的方式。身体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只需要一些微妙的调整,一点小小的技巧,就能让灵魂迷乱,彻底缄默不言。他闭着眼,任凭Yzak握着花洒为他冲洗身上的泡沫。

Yzak把他送到公寓楼下。“你该去火车站了。”他抬起头,给了Yzak一个告别的轻吻。

二月十四日是晴朗的周日。清晨,他刚把房间的窗帘拉开,手机屏幕上便跳出一条短信。

“我想见你。”

他握着手机怔住了。大概过了有两分钟,他才缓慢地敲出两行字。“你要坐火车三个小时来回,太麻烦你了。”

几乎在发出短信的同时,他收到了回复。

“下午一点二十七分到达火车站。等我。有些话语,我想当面对你说。”

他倚靠在窗旁,看见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微笑。就算他再迟钝一点,收到这样的短信,也总能明白Yzak打算留到当面说的话是什么。多年来他们如此亲近,他不确定这种可以被定义为爱情的情感诞生在哪个节点,但是现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即将再次见面,再过几个小时,以恋人的身份,一起度过第一个情人节。

一点小小的,快乐的火花在他心里跳跃,这感觉就像在棋盘上赢得一次干净利落的将军。白主教轻轻碰倒黑王——是你输了,惩罚是爱我。而我愿意陪你一起受罚。

可是他们最终没能在那一天见面。中午十二点二十一分,市中心的商业区发生连环爆炸袭击。十二点二十八分,他的手机上收到了面向全城的紧急情况通知短信。十二点五十三分,他接到警方的电话。一点三十九分,他在医院里见到了母亲——或者说,母亲的遗体。

Tuesday, November 22, 2022 22:58:38 PM 灰基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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