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s
作者:灰基
科幻背景AU
灵感来自Blade Runner
正在进行深空探索的青年科学家Yzak
基因设计师(genetic designer)Athrun
“基因设计师”为Blade Runner电影中J. F. Sebastian的职业
1
你曾不止一次告诉我,言语有独属于它的意义。当思考拥有言语的外壳,它就能被他人理解,进入争论与修正,再次争论与再次修正的谱系。当情绪获得言语的形式,它就能被渴望接近的人更准确地感知,从而获得应有的回应,无论是拒绝,还是抚慰。我想,你之所以如此坚持让我明白言语的意义,是因为我并不擅长使用言语。对不起,但是我并非对你刻意吝啬——只是太多时候,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如此刻。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生气,过去的三个月里,我未曾给过你片言只语。为什么偏偏是此刻,会有这样倾诉的心情?窗外在下雨。从音响传来低沉的萨克斯,是你留下的CD——我身边也就只有你还热爱这些古董级别的载体。启程之前的最后一晚,你稍稍喝多了酒,突然说起未来不会再有孩子认得地球上的海洋,他们的脑子里只会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水池的概念,那些曲折的海岸线与沙滩,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都不会再对他们产生意义,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古董,地球已经被人抛弃,而你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加快这一抛弃的进程。你说话的时候带着自嘲的笑,而我只是沉默。此刻,我们已有两年多的时间未曾见面,我却突然记起你的这段话语。我想,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比起你的飞行、勘查、取样、实验,更加接近于抛弃地球,既然我已僭越作为人的身份,用碱基序列挑战原本属于超自然存在的领域——你该是要笑我胡思乱想,然而,我无法阻止这些想法占据我的一部分思维。正如我无法阻止雨声与萨克斯唤起你的形象,在我眼前,你穿着睡衣侧坐在木椅上,曲起手臂搭在椅背,翻看摊在膝盖上的实验报告。那样的你看起来柔和得惊人。在这世上,也许只有你的母亲和我见过你这般模样——我不能不承认,这样的念头让我更加思念你的拥抱。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此刻?在三个月的沉默之后,我想要用言语触及你,也想要被你用言语触及。我明白你的心意。父亲出了那样的事,我明白你甚至愿意违背项目纪律,立刻想方设法回到地球,哪怕后果是被负责人从项目中除名,只要我开口——但是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你这样做。我甚至有些庆幸你身在阿尔法02-15,这里的混乱与你无关,因为我不能原谅自己给你带来本不该属于你的困扰。如今事态暂时平息,我才有了对你言语的资格。三个月——请你相信,这是我至今为止最漫长而痛苦的沉默。
我不再在乎审查。给你的每一句话,都要被陌生人的眼睛审视两次,从我这里发出的时候是第一次,你收到的时候是第二次。我能理解防止泄密的必要性,也已不再受困于那些毫无必要的羞怯心理——如此遥远的距离,指望着拥有比现在这种形式更多的亲密,难道不是贪心?我只希望现在读到这句话的陌生人对我们宽容一些。
请代我向Philip Dick教授问好。(注:Philip K. Dick为Blade Runner原著作者。)
2
如果你只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把我挡在门外,那你真是无药可救的傻瓜。你似乎并不明白,对我而言,你的平安无事比任何事都重要。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就算我打破计划提前回到地球,也会有队友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但在你那里,却只有你一个人。
Dick教授在你的研究所管理层中有相熟的朋友,辗转打听到你的情况,告诉我你在葬礼之后依然每日前往研究所,看起来似乎一如往常,我才稍许放下心来,尽管我明白你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你的隐忍可以骗过其他任何人,但永远不会骗过我。就算你继续拒绝回应我的一切讯息三个月甚至十个月,你都没有办法骗过我。如果你坚持以沉默对待我,我回到地球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不管你躲到哪里去。我不能允许你再做这样的傻事。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里的夜晚有二十一个小时。在气温降到防护服耐受极限以下的时间里,我们除了把自己关在营地之外无事可做。等到把一天的实验数据整理完毕,样本全都归类放置妥当,准备好第二天的装备,检查过防护服的气密度与保温性能,把这所有的常规流程都走完,躺在窄小而昏黑一片的隔断房间里的时候,除了室温与氧气监测仪器屏幕发出的绿色荧光之外再无光亮的时候——那是我最思念你的时候。
你也许想象不到,尽管这里通讯滞后,但所有人都在事发之后三天内知道了一切。你的父亲太有名了,每个人都听说过Patrick Zala,每个人都震惊而愤怒——也许这能让你感到微不足道的安慰。他们聚在一起看着手持电脑屏幕上的影像,在你父亲倒下的时候发出惊呼。“这是一次卑劣的暗杀”,他们说,“竟然将枪口指向科学家。”
他们未曾见过你,没有发现你当时就在你父亲附近,而我看得一清二楚。在那些昏暗的时刻,我最思念你的时刻,我想象如果那枚子弹发射的角度再偏一些,如果你先一步发现了异常而挡在你父亲身前,如果那个枪手把你也列进暗杀计划——那我就永远失去了你。这样的想法让我难以成眠,甚至盖过了每日连续十六个小时的勘察带来的疲惫。
你拒绝回应我,我只有求助于Dick教授。我甚至已经写好了提前回到地球的申请书,在下一次供给到来的时候搭上运输物资的飞船先回到月球基地,再想办法离开基地,回到你身边。Dick教授否决了我的想法,告诉我他能帮我先打听些消息。之前他并不知道你与我之间比友谊更深的关系,我不得不告诉他实情。你猜他怎么说?“选择Zala教授的孩子,你真是好品味。”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出了事,在他说出这句赞美你的话的时候,我会更加高兴一些。
告诉我更多,Athrun。所有你愿意倾诉的东西,都告诉我。我渴求你的言语,如同渴求触碰你的身体。看到你愿意写下如此多的文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寥寥两三行,我有一种如获至宝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通讯审查,我可以再写一些更直白的爱语,把它们印在你那华丽而稀有的绿色虹膜上。但是,没错,为什么要让陌生人窥见这些?我会把它们留到见到你的时候。那一刻不会太远。
3
感谢Dick教授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能有这样的朋友,是父亲的幸运。答应我,不要再想着提前回来。Dick教授一定被你吓到了,你应该知道运输物资的飞船载人是严重违规行为。我感激他及时拦下了你。如果你因为我而受到处罚,被上级勒令暂停你的工作,在最糟的情况下甚至拒绝你继续参与研究——我又如何能面对你?
你为了这次长期驻地勘查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我不能让你的努力沦为徒劳。三年的封闭期,现在还余下七个月,项目即将收尾,你一定非常忙碌。不要再为我做出冒失的决定——我不会有事的。
Gilbert Durandal博士很快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我想你应该见过他,三十几岁就拿下军方重点项目的遗传学专家,在我们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他以嘉宾身份做了演讲。你还记得吗?“我希望你们勤于钻研,敢于尝试,但更希望你们时刻保持清醒的认知,作为使用‘科学’这一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的人,你们处置科学的方式,决定着人类的未来。” 他有让人折服于他的魔力,而这不仅仅在于他的光鲜履历。他说话的方式总是富于感染力,逻辑又完美自洽,每时每刻,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是如此。多么惊人的能力。如果他没有踏进实验室,他大概能够成为收获七成民众投票的政治家。至于我——我亦难以抗拒他。
父亲的葬礼结束,他在人群散去之后走向我。“你的父亲是伟大的先行者,这不仅是指他对生命科学的贡献,也是指他对人类整体命运的富于勇气的探索。尽管作为他的后辈,我有责任将他未竟的事业进行下去,但是我依然明白,他最引为骄傲的不是这个研究所,而是你。”你也许能够想象,在将近五十个小时的天旋地转之后,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我会生出怎样的心情。
“为了人类的纯洁,下地狱吧”——当那个暗杀者最后喊出的话语连同父亲死去的模样出现在全世界所有繁华都市的摩天大楼外立面屏幕上,当父亲的照片冠着“意图成为上帝的科学狂人”的标题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当我的手机与办公室座机电话都因为接连不断的来电而瘫痪(至今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泄露了我的号码),当我在前去葬礼的路上被记者围住狂轰滥炸而寸步难行,当我见到父亲躺在那里——那座透明的玻璃缸体,因为保持着零下二十摄氏度的低温而寒意逼人,父亲静默地躺在里面,紧闭着眼,双手交叠,前胸的枪击伤被黑色衬衫小心地遮掩。当我拖拽着自己几近无力的身体经历过这一切,他走过来,轻柔地对我说了这些话。那一刻他很像我的父亲,久远的童年记忆里,和母亲一起坐在庭院里享受下午茶的父亲。
可是这让我害怕。不,我并不是在怀疑Durandal博士。他有足够的资格接替父亲的位置,研究所里没有人提出异议。我也没有理由质疑他的好意,毕竟他从未向我提出过超出上司对下属的合理范围的要求,甚至再也没有对我提起过父亲。三个月以来,他把父亲遗留下的所有项目都梳理完毕,重新调整人员、分配任务,表现得仿佛不知疲惫为何物。他所做的一切都如此正当。可是我依然对他感到害怕,隐约的,没有明确来由的害怕,似乎只是一种直觉,却让我无法忽视。
他盯着我的眼神带着玩味,我不明白他在斟酌什么,只是感觉得到这与父亲有关。在他面前,我如同透明,角角落落都被他看穿。对于我,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甚至知道你对我的意义。“三年不能见面,很辛苦吧。”他翻着我的报告,漫不经心地说,“爱情让人脆弱,人却永远在赞美爱情。仿佛凭着爱情,人就超越了一堆蛋白质与核酸的层次,有了所谓的灵魂。就连科学家也不能免俗,虽然理智上完全明白情感可以解构成特定化学物质的作用,却依然趋之若鹜,甚至飞蛾扑火。你我皆然,还有你那位遥远的恋人。”
读到这里,你应该能体会到我在那一刻的震惊。他像是打定主意要钻进我的心里,看透我,然后控制我。而我却难以正面抗拒他的强势,只因他如此精准地敲中我的软肋,无论是父亲,还是你。他用片言只语扔下一点火星,对你的思念就如此激烈地烧灼着我,而我却不能在他面前显露分毫,以免他明白自己对我又成功了一次。
可是,我想我最终没有能够做到。他又成功了一次。
4
这是Dick教授的通讯频道,他给予了我使用的权利。你不必再考虑通讯审查,他有比我们更高的权限,可以免于审查。我必须再次向他求助。幸运的是,他与我一样牵挂着你的境况。虽然你未曾明说,但我能感觉到,你在刻意避免告诉我一些事实——一些很可能无法通过通讯审查的事实,对吗?我几乎可以看见你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微微垂下头,躲闪的目光出卖了你的内心。你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说谎者,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隐瞒者,而这只会让我更加爱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所有困扰着你的事情,只要你依然信任Dick教授。
我记得那位Durandal博士。事实上,除了大学毕业典礼,我还见过他几次,因为同为某个项目的评审专家,母亲曾经与他有些交集。Dick教授对他了解不多,你父亲生前也并未经常对教授谈起他。要是提前知道他会成为你的直属上司,教授一定会努力打听更多信息。如果他做了任何让你觉得不快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必须得让你知道,关于你父亲的流言蜚语,我未曾相信过一句。我敬重他,从来如此,就算他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会因为他的学术成就而敬重他。而正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我更不会将他与看热闹的庸众口中那个弗兰肯斯坦一般的形象联系到一起。“为了人类的纯洁”,呵,多么狂妄的姿态,这才真正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帝,以为判断纯洁与否的权力在自己手里。人类什么时候纯洁过?当人类进化出站立的能力,掌握了使用工具,学会了分工,有了阶层的存在,强者淘汰弱者的进程就已开始,比那些因为塞满了拒绝理性思考的信仰而冥顽不化的脑袋能想象到的时刻更早。能留存到现在的基因,哪个不是自相残杀的结果?战争、饥荒与瘟疫挑选出的基因,与你父亲在实验室里挑选出的基因,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要撇去一切人的主动行为的影响才算是保持了纯洁,那么我们不如直接回到四肢着地的时代。够纯洁了,但是这群人会愿意回去吗?
我从不担心你的父亲会遭遇不公正的对待。庸众的噪音总有平息的一天,他会被长久地铭记,至少在这里,在这些世上最聪明的头脑里。我担心的是你。我担心你会因为突然被摆上台面的伦理争议辗转难眠,担心你再次掉进自我否定的漩涡。真不知道是谁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塞进你的头脑,让你犹豫不决,总是在忧虑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或者你生来就是如此——生来就是圣人,总是只想着别人,却从来没有学会善待自己。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你记得《卡拉马佐夫兄弟》吗?大学里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的公选课,我们一起读过。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和我一起坐在教室的后方,躲在密密麻麻十几排学生之后,把这当作实验室外珍贵的休憩。上了年纪的教授在讲台前讲解宗教大法官的故事那一节,你突然低声说,伊凡感觉起来很像我,清醒得可怕,说话也尖锐得不留情面,但本身又是善良的人。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你的这句话。来到这里之后,我们遇到过一次几乎所有设备瘫痪的情况——至于原因,你可以将其理解为阿尔法02-15上的太阳风暴——在修复小组前来之前,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于是我在手持电脑上把它重读了一遍。如果说我是伊凡——虽然我不认为我会如他那般厌世——那你就是阿廖沙。在伊凡以那样绝望的心境讲完宗教大法官的故事之后,用一个吻安慰他的阿廖沙。如此纯洁,如此慈悲的阿廖沙。(注:《卡拉马佐夫兄弟》为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作,阿廖沙是三兄弟之中最小的那个,象征爱与慈悲,伊凡则是阿廖沙的二哥,象征悲观的理性主义。)
发现了这一点,我似乎更加明白,为什么我会爱你至刻骨铭心的境地。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你的美好抵过了其他一切。如果在理性之外一定要信仰些什么,才能算是成为了完整的“人”,我也永远不会去崇拜那些摆在祭坛上的东西,那些已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僵死的观念,我宁愿崇拜你。我不会去解构爱情,爱便爱了,没有什么需要过多考虑的,反正心甘情愿。
Dearka所在的小组已经回到月球基地,大概过不了几天就能返回地球。他会来看你。虽然这里禁止一切私下拍摄,但是他能给你讲述一些情况,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不要把他挡在门外。在我无法陪着你的时候,有他在你身边,我至少能感觉到一点安慰。
5
我今天才知道你曾陷入巨大的危险。如果不是Dearka告诉我,你是不是会一直隐瞒下去,只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如果你在那一瞬间被感染到的病毒剂量大到没有留下抢救你的时间,如果Dick教授没有带上那盒最强效的免疫抑制剂,如果连最强效的免疫抑制剂都根本来不及掐断你的免疫反应,如果抗病毒血清没有及时送到你们手中——我就再也无法等到你回来了,是吗?是的,他们甚至都不会把你运回来。万一病毒盘踞在你已经失去生命的身体,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能够承担帮助它入侵地球的责任。你将永远留在阿尔法02-15,以灰烬的形式,而我将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余生。
我不能接受你这样对待我。你怎么可以对此缄口不言?我甚至不敢去想留在你身上的后遗症。Dearka拒绝再告诉我更多,只说等你回来后再由你亲自解释。你是不是曾经要求他与你一样,对此只字不提?连Dearka都明白,这样的隐瞒对我而言太不公平了。是的,虽然我愿意付出我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安全,但是隔着这样的距离,我帮不到你——然而这并不是向我隐瞒的正当理由。至少该让我知道你经历过怎样的生死考验,你几乎就要离我而去。
你不能一边说爱我,一边这样对待我。不要这样对待我。求你。
6
Dearka一定夸大了真实情况,你不要相信他。这家伙说话时总想着搞点戏剧化桥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回来后我再找他算帐。
我没事,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有时候会感到晕眩与呼吸受阻,但只是有时候,而且只持续几分钟罢了。如果我真的状况堪忧,Dick教授一定不会让我留在这里每天连续勘查十六个小时,我早就会被遣送回地球了——虽然这大概能算是好事,毕竟这样一来我就四肢健全地提前回到你身边了。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索性现在就给你解释,免得你继续胡思乱想。
最初的感染者是组里负责地质分析的研究员。那天他找到了一处地表上的液态区域,主要成分是水,初步推测类似于地球上熔岩形成的温泉。他完成了取样,但在回来的路上,他驾驶的勘察车的氮气推进器出现了故障,于是他只能背着所有的装备徒步回到营地。我和你提到过,这里的重力甚至比月球重力更弱一些,和防护服连在一起的靴子底部都灌了铅,以此保证在地表正常行走,这也就意味着徒步会非常吃力。等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处于过度疲惫的状态,所以在接下来的实验中没有发现自己出了差错,样本污染了他的工作台,其中的病毒经由皮肤黏膜感染了他。第二天他在会议室里突然发病,我当时就在他附近,他倒下来的时候被我扶住,我因此接触到经由他口中喷出的血液。最终我们没有能救回他,因为病毒剂量太大,免疫系统甚至来不及调动自身,怎样做都太迟了。而我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感染到我的病毒没能一下子取走我的性命,我反倒是受累于免疫反应。至于接下来的事情,Dearka都告诉你了。
我向你承认,我确实有一段时间非常虚弱。来这里之前,我就做好了会遇上这些意外状况的心理准备。科学家死在勘察与研究的一线,和战士死在战场上一样,就算不谈英雄主义,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我只是舍不得你。当我躺在床上浑身插满管子,我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无可避免地想到你。如果我撑不过这一关,你会怎么样?你这样善良,自然会为我照顾妈妈,但是谁来照顾你?谁来在你痛苦的时候抚慰你?这样一想,我就根本不能容忍我自己被这见鬼的意外打败,我不能把你交给别人,他们不会像我一样珍爱你。我和你相识十五年,我懂得你的每一次微笑与皱眉,没有人能比我更珍爱你。也许正是这样的念头支持着我度过了这一关。
不过,还是要向你道歉,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我是打算回来之后再告诉你的,在某个合适的轻松的时刻,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件事。没想到Dearka这小子不守信用,让你经历了不必要的惊吓。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反倒是你,你告诉我,你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毫无气色可言,看起来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这是Dearka的原话。我并不愿意因为这个和你争吵,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搭上无论哪艘降落在这里的飞船回到地球,把你柜子里的所有咖啡全部扔掉,然后把你锁在我怀里,在睡满十个小时之前,哪里都不准去。为什么你会如此疲惫不堪?Durandal对你做了什么?
7
首先,回来之后,一定要把你在这三年里经历过的所有危险都告诉我。上一次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可是,明明爱着一个人,爱到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不愿给他带来一点困扰,却不知道自己几乎就要失去他——对我而言,这未免有些残忍。
其次,不准你拿Dearka出气。他做得对。
最后,在我完整地讲述实情之前,Yzak,请你先真心实意地回答我:如果我正在做一件我自己并不真正完全认可的事,一件也许将不可逆地改写人类命运的事,一件会被绝大多数人评价为滥用科学力量的事,在我面前摆着潘多拉的魔盒,我却已经把它打开了一半——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我吗?
8
首先,除了你已经知道的那一次,我并没有遇到过其他致命的危险。回来之后,相比讲述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时的危险经历,我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出发之前我说过,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结婚。
我们在这里的某个大约一百年前形成的地层中找到过非常漂亮的晶体,硬度和钻石相仿,会因为照射光线的色温与角度变化,呈现出饱满的翠绿色和天蓝色。可惜这里发现的东西都不能带回地球,我无法切割一块下来送给你。不过没关系,也许十几年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太空殖民地,肯定会有珠宝公司开发这种晶体,到那时再完成这个心愿也不迟。
其次,看在Dearka透露给我你的真实状况的份上,好吧,饶他一次。
最后,Athrun,别说傻话了。你知道我的回答。
9
Durandal博士并没有对我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他只是向我揭示了一些事实。那是见到Dearka之前不久的事。Dearka过来的时候,我确实正在被Durandal博士揭示给我的东西纠缠着。事实上,现在依然如此。
那天傍晚,没有值班任务的同事都回去之后,他带我去了研究所里保密级别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只有研究所负责人才有权限进入的地方。父亲在世时未曾让我进去过,我明白他并不希望我过多干涉他自己的研究。你知道,在最后的那几年时间里,父亲的脾气暴躁了许多,常常因为一些细节发怒,而被责骂的下属却往往不理解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我不愿再去扰动他的心情,所以一直没有问过他,在那扇严丝合缝的金属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更何况,如果他打定主意不告诉我,无论我怎么请求,都只会一无所获——我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因为我在这一方面失败了太多次。
现在,这一最高权限落在Durandal博士手中。他为我打开了那扇门。
“是时候让你知道,你父亲最终的理想是什么。”他说,“绝不只是研究所的蓝图里规划得那么简单。多年来你父亲暗中进行这个计划,甚至以各种手段瞒过了军方。与他来往的人中,只有我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因为我是他的合作者。我给你半分钟时间。如果你不想知道,半分钟内转身离开。”
最终我没有离开。
在我的想象里,那是一个安置了各色最先进的仪器设备的宽敞房间,但事实上,那只是一间不大的实验室,看起来和我们在大学里待过的实验室差不多,也看不见不寻常的仪器设备,唯一显得奇怪的,是地面正中的一个与我差不多高的立方体,很像博物馆里摆放青铜胸像的展示台,被一袭黑丝绒掩盖。
Durandal博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取下了黑丝绒。我看到一个装满暗紫色溶液的玻璃柜子,中间靠近顶部的地方,悬浮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头颅,没有头发,留着一截颈,皮肤苍白如纸,闭着双目,就那样悬浮着。
“这就是你父亲最终的理想。”
我告诉Durandal博士,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Durandal博士开始向我解释。我就那样站在玻璃柜子前面,在那个悬浮的头颅前面,听他讲述父亲的秘密,那些我未曾知晓的一切。
“我想你大概知道,多年前我曾经接过军方的项目。这个项目真是让我费尽心血,最终完成得不错,但出于保密考虑,项目成果完全被军方封锁,无法惠及民间领域的科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项目的成果,是人工制造生命体结构的方法。凭借这套方法,只需要为我提供一套完整的基因组和组成生命体的基本原料,我可以制造出能够自由活动的小鼠,从外观与运动方式来看,与自然界中存在的小鼠无异。
“你的父亲得知我取得了这样的成果,主动找到了我。一开始我颇有些意外,毕竟像你的父亲这样的业界权威,对后辈如此热情,实在少有。不过,比起Zala教授找我的真实意图,这点意外倒不算什么了。你猜猜看,你的父亲希望我做什么?”
我试着回答,想必与这个玻璃柜子里的东西有关。
“确实如此。我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离经叛道了,没想到Zala教授的想法远比我大胆。他认为人们对待基因技术的态度过于保守,导致许多本来可以通过基因技术解决的问题一直被拖延着,这种愚蠢的胆怯有害无益。我想这应该与你母亲的死亡有关。Zala教授始终觉得,如果早一点允许基因技术全面介入医疗,放开对器官克隆的限制,你母亲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
“你大概会疑惑,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当时也是那么想的。不过我很快知道了答案。Zala教授想要利用我研究得出的搭建生命体结构的方法,加上他多年来苦心打磨的基因编码与修复技术,制造出一个人——是的,你没有听错,制造出一个人,一个与正常人无异的机器人。现在飘在这个玻璃柜子里的,就是你父亲和我联手打造的初步成果,很可惜,这是个残次品,还没有下实验台便断了气。更可惜的是,在我们研究出失败的真正原因之前,Zala教授死在那个疯子的枪下——竟然还是在学术报告会这样的场合。多么讽刺。”
我震惊得无法说出一个词,他却微笑了。
“我可以理解Zala教授向你隐瞒的原因。就算是亲生父子,也不见得会在所有事情上站在同一立场。然而,出于我自己的立场,我需要你帮忙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我问他,为什么是我?我并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父亲的水平。
“因为我需要你父亲留下的成果。我上任之后把研究所整理了一遍,找不到他为这个计划所做的工作成果。当然,可以理解,他不会把如此富于争议性的成果放在可以被别人发现的地方。我猜想他会把它放在稳妥的私人场所,比如家中。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的私宅是有多重安保设置的吧?”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在期待我找到父亲为这个计划留下的东西,也许是一系列工作文件。我没有立刻回答他。他似乎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再说话,只是带着我离开了那里。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到我们的公寓,而是去了私宅。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我留下了他放在家里的电脑,但是我一直没有打开它。我试着用我的指纹登录,竟然顺利地进入了主界面。也许父亲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有猝然离开的一天,所以提前把我的指纹录入了密钥库。平日里他与我只谈工作,现在他又把这个疯狂的计划交到了我手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我的感受。我想,那应该是悲伤的感受。
我最终找到了那一系列文件。也许是出于防止泄密的谨慎考虑,各个部分没有具体的标注,我只能大致浏览一遍,看上去是一套完整的基因组。工程量非常大,仅仅是如此粗略地浏览一遍,就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我不能想象父亲为了编制出这一套基因组,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我没有再去见Durandal博士,他也没有再叫我过去。凭借他的头脑,他应该能想到我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他却保持着沉默,仿佛他从来不曾把我带到那扇金属门后。多么可怕的耐心——我却完全无法平静。只要我闭上眼,我就能看见那个拖着一截断颈的头颅,原本该是眼球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两块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是,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把那些文件删除。
我已经告诉了你所有。现在,Yzak,告诉我——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爱我吗?
10
你应该能理解,我在很多问题上都与你父亲站在同一立场,然而,如果说我对这个秘密计划一点都不觉得惊讶,那也不切实际。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如何看待它,而是你的想法。你究竟如何看待它?到底是要删除那些文件,还是把它们交给你的上司——你是需要做出决定的那个人。
我不愿再给你增添压力,我明白这件事本身已经是你心上的重负,所以你不必立刻回复我。但是,只要你愿意诉说,只要你觉得诉说能让你好受一些,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你需要更多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想法,我不介意再被你冷落三个月,但是我必须得让你知道,我的心始终在你身边,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11
Durandal博士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
“想象一下未来。”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带着标志性的迷人微笑,望着窗外的天空,“如果这个计划成功,未来将会非常,非常不同。我们将带给人类更广阔的世界。普通人类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复制人。它们将更敏捷,更有力,对环境的适应性更强。它们将以比普通人类高得多的效率探索深空,建设殖民地,用它们的劳动摆平对普通人类不利的因素,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性。这样的图景难道无法打动你吗?”
我告诉他,我记得在大学毕业典礼上,他曾表达了对我们的期待,希望我们时刻保持清醒的认知,因为我们是使用“科学”这一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的人,我们处置科学的方式,决定着人类的未来。我一直记得他的话。
“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在指责我前后不一致。”他的表情依然那么平静优雅,“但是我并非在那时欺骗了你们。我并没有说人类的未来必须要符合现在的道德认知。科学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如果能有人勇敢无畏地使用它,它带来的成果可以超越人类想象力的极限。如果它能造就一个更灿烂的未来,人类文明由此踏入一个崭新的阶段,那么,为什么要限制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宏大的图景无法打动你,那么我们换个角度。想想阿尔法02-15。我所知道的情况是,自从我们开始对这个星球的全面勘察,已经倒下了将近二十个科学家——如果Yzak Jule研究员也在这些牺牲者行列中,你大概会更能理解我刚才所说的话。只要我们对基因组做一些调整,我们能创造出专门用于勘察任务的复制人,它们不怕极端气温和病毒感染,不会因过度疲劳而猝死,就算防护服裂开也不至于受重伤,自如地行走在普通人类稍一失足便灰飞烟灭的危险地带。就算不谈这些极端情况,它们也能弥补我们在人力上的缺口,Yzak Jule研究员也就不必留在那里整整三年,你们不必再忍受彼此思念的痛苦。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的私人领域,我向你道歉。但是,考虑一下吧,Athrun。考虑一下你的父亲,你的爱人。不要做出会让你自己后悔的决定。”
如果他知道你差点就变成了牺牲者名单上的一行,也许他能用更加强势而不容置疑的语言,敲碎我的所有防备。如果你真的变成了牺牲者名单上的一行,我将彻底沦为他的棋子,任他摆布——反正在这世上,占有着我的心的人,全部都已离开了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明白Durandal博士有他的道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强词夺理。我能理解他的立场,和父亲的立场一样——既然手中握着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去使用它,做出一些根本性的改变?当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天天虚弱下去,一点点丧失生命力,自己明明掌握着原理和技术,却因为伦理束缚而不能做出行动,无能为力,这该是多么翻山倒海的痛苦与憾恨。我并不因为父亲开启了这个计划而责怪他。我只是为父亲感到心痛。
Durandal博士以为宏大的图景没有打动我,其实并非如此。以科学为终身志业的人,把“永不停步地探索未知”作为座右铭的人,怎么会对此无动于衷?我亦不例外。我试着想象一个完美的复制人——健康,有力,敏锐。他将非常英俊,拥有和你一样的蓝眼睛。他将像一头美洲豹那样行动,轻盈迅捷,不惧危险。他将具备一定程度的智力,能在以普通人类两倍的速度奔跑的同时,在心中默诵莎士比亚的诗歌。他将读得懂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托尔斯泰,如果他更喜欢后者的话。他将熟练地掌握星球勘察的方法,记住每一个操作细节,顺利带回有价值的样本。他将成为你的得力帮手——而你不必再亲自面对危险,也不必留在那个夜晚长达二十一个小时的星球如此之久。
写到这里,我才反应过来,Durandal博士真是看穿了我——无论多么宏大的未来,到最后还是回归到你身上。
可是我想,我做不到像父亲和Durandal博士一般坚定。归根到底,是这样的想法动摇着我:我是否真的有资格规划一个生命?复制人也是生命,他们和我们一样,是生命,就算我们诞生于子宫,他们诞生于实验室。既然Durandal博士决意要让他们与正常人无异,赋予他们智力,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产生自我意识,会逐渐开始理解自己被人类视为奴隶的境况。他们会有感情,会和我们一样去爱,去恨,去愤怒,去嫉妒,去痛苦。到那时,又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接受他们作为我们中的成员,还是消灭他们?
这似乎并不是一道选择题。没有选择可言。为了确保人类自身的安全,他们必然会被消灭。Durandal博士大概早已想到了这一步,我想,凭借他的能力,他会提前设置好复制人寿命的极限,也许是四年,或者六年。到达寿命极限后,一切生物化学活动都将停止,他们将安静地死去。我们创造出这些美丽的生命,只为了在压榨完他们的价值之后报废他们,最残忍的地方在于,他们自己也将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将起来抗争,拒绝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我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可是,我又怎能销毁父亲最后的心血,无视复制人可以为人类带来的改变?如果慈悲的心境与实际的利益注定不能共存,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现在,父亲留下的工作文件就在我手边的存储盘中。一个小小的金属条,压着我动弹不得。我没有开灯,在昏暗里对你诉说。我想要忘记这一切。我想要被你占有,被你的吻夺去呼吸,直到这一切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在我的感知里只剩下你。只是就算这样想着,我依然能意识到,总有一天,实验室里诞生的他们也会像我爱你一样爱着谁,也会像我思念你一样思念着谁,也会渴望身体的亲密,也会因为无法触及彼此而忧伤失落。
我再也无法承受。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12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这些文件交给Durandal。这个世界上追求科学的力量的人太多了,不仅仅只有我们,尤其是当科学的力量与政治权力纠缠不清的时候。既然科技的发展已经到了可以尝试创造复制人的地步,就算这是个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它也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不由你的父亲打开,也会有其他人来打开。
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伦理问题,而是人性造成的客观事实。伦理束缚着愿意被它束缚的人,不愿被伦理束缚的人始终不会被它束缚——永远如此,伦理在人性面前无效,只不过是理想主义者的说辞罢了。可是你知道区别在哪里?区别在于,你的父亲仅仅只是固执而已,其他人却可能怀着我们无法预料的恶意。让他们抢先一步占据这门技术的制高点,岂不是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是精雕细琢的完美生命体,而是怪物。
但是,Athrun,虽然我非常希望你能接受我的观点,我终究不能代替你做决定。如果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会让你在后悔中度过余生,我将完全失去爱你的资格。
我见不得你的痛苦与煎熬,当年你失去母亲时的悲哀都已经让我痛彻心扉,更何谈这份将会蔓延你整个余生的悔意?所以,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接受,并且一如既往地爱你。我不在乎什么见鬼的复制人,我只在乎你。
做完了这道选择题,就到我身边来吧,我的阿廖沙。如果这一切的回忆让你痛苦,就不要再留在那里。Dick教授一定会接纳你。我们可以一起前往下一个探索计划里的星球,说不定就是某个被命名成贝塔02-15的星球。谁知道呢。
说起来,三年即将过去,这里依然没有人能在棋盘上打败我。我非常想念输给你的滋味,真的。
0
“Durandal博士,
“如您所见,以上是前任研究员Athrun Zala在Patrick Zala教授去世之后、辞职之前这一时间段内的通讯记录,通讯对象均为阿尔法02-15勘查项目的成员Yzak Jule,其中前三次通讯使用的是审查下的常规频道,后九次均使用了Philip Dick教授的私人通讯频道,因此避开了审查。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在此向您郑重道歉。
“根据太空港口的出入境记录,Philip Dick教授带领的勘察团队于今年7月回到地球,其中包括Yzak Jule。根据我们调出的人事档案变动情况,Athrun Zala已于今年8月加入Philip Dick教授的团队。是否需要进一步跟踪追查,请您指示。”
果然和他猜想的情况差不多。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将报告放回办公桌。
桌上躺着一块小巧的金属条,他早已把它连在电脑上检查过,里面是已经被Athrun仔细整理、标注并修改过的基因组文件。真不愧是Zala教授的儿子,在几个月的沉默中不动声色地做完父亲未完成的工作,最终却能下定决心抛下一切离开这里,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复制人的种子——健康,有力,敏锐,拥有Yzak Jule的蓝眼睛。这将会是一个理想的战士,甚至比他预想中的要更好一些。
所以,Athrun,这就是你在天平上取得平衡的方式吗?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信任?毕竟最终你并没有把你的父亲和我视作弗兰肯斯坦。为了感谢你的信任,如你所愿,这件事对你而言到此为止。
他拿起钢笔,沉思片刻,在报告下方写下“不必再追查,由他去吧”,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The End
完成于2020/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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