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Winter, Spring and Summer 上
作者:灰基
科幻背景AU
Yzak Jule 2020生日贺
Autumn
Athrun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掌心还停在面对他侧躺着的Athrun的背上。此刻已经来不及收回手臂,他一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而Athrun近在咫尺的绿眼睛只会让他的大脑运转更加吃力。他身在Athrun的卧室,躺在Athrun的床上,甚至一条手臂还环在这个穿着浅灰色针织衫和衣躺着的人的腰际——有没有什么听上去自然一些的理由能解释这种情况?
没有。他有点绝望地得出了结论。
“你迟到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收回手臂。这种方式看起来无所谓一些,仿佛他刚才怀抱着的是空气,而不是他正在责怪的这个人。天知道他有什么好责怪的,明明他自己的行为更怪异,他差点就要吻Athrun的眼睛。Athrun牵动嘴角微笑了一下,没有急着从床上坐起身,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视。
“抱歉,这个梦让我有些留恋。你到这里很久了?”
“并没有。我很准时。门锁自动打开,我就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Athrun知道事实上他已经躺在这里至少五个标准分钟。他坐起身,不紧不慢地下床,尽量显得云淡风轻,虽然他不确定自己做到了没有。他绷着脸走出卧室,背对着卧室门抱着双臂站在窗边,直到听到Athrun走进浴室洗脸的水声才放松了表情,自我惩罚一般用力挠了一把头发。
窗台上的玻璃盒子里,一只炭灰色的细长体型的小型生物向着空气快速而混乱地蹬着六条腿。现在绝大多数人对这种生物一点概念都没有,他至少还知道这一类玩意的名称是“昆虫”,远去的地球时代的遗留。它似乎是偶然摔成底朝天,正在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转上一百八十度——看起来笨拙极了。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只昆虫同病相怜,更加想拔头发了。
门锁这回事要追溯到准备毕业的时候。毕业设计是他们一起做的,教授们无视了他的抗议选定“处理各项事务都更加周全”的Athrun做组长——他们如此一致地喜爱Athrun Zala,也不知道这份喜爱到底是出自“Athrun”还是出自“Zala”,他当时差点没有克制住当着他们的面翻白眼的冲动。那个下午Athrun过来给他送掌管学院的老古板们认为不应该电子化处理的文件,成果保密承诺书之类的,传统上这种零碎事情都由组长负责。他中午刚到家,整个人困在连续熬夜之后的昏睡里,他负责搭建的那部分地表环境评估模型实在太费神了。结果就是Athrun在门口等了四分之一标准时,他才终于被门铃和通讯提示音惊醒。
他承认自己当时是有那么一点愧疚,刚睡醒的思维又谈不上灵巧,再加上Athrun投给他的那种目光——他怔了怔才意识到Athrun在担心他,这家伙竟然也会有担心他的时候——总之他做了一个很冲动的决定。他在Athrun进门之前飞快地操作了门锁控制系统,Athrun还没反应过来他正在做什么,虹膜信息就被录入了通行数据库。他甚至还说了一句“以后直接进门就行”——说得好像Athrun每天都有文件要送给他一样。
他去Athrun的住所送回文件。Athrun没有立刻让他进门,把他的虹膜信息收入门锁的通行数据库。Athrun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追问,就当是为了公平——他不太愿意去想这其中是否有别的原因,虽然他希望如此。
按照标准历来算,这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这七年来他们聚少离多,各自在不同的破破烂烂的星球上冒险。他没想到Athrun到现在依然保留着让他自由出入住所的授权,尽管他也没有删除自己给Athrun的授权。不过进门太容易也有后果,如果把他关在门外,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来。他已经足够窘迫了,必须让Athrun的门锁和他一起分担责任,不然他连立刻逃离这里的心都有。
“这是什么?”
“这个吗?”Athrun关上浴室门向他走过来,“一个队员回来后被临时借调走了,托我帮忙照顾刚刚到手的宠物。”
虽然自治同盟没有哪条法律禁止养这些古老的昆虫作为宠物,他还是有些抵触,谁知道这是从哪个走私犯手里搞来的。研究院里不少人都有着不能被官方市场满足的奇怪爱好,某些人尤其喜爱地球上有过的东西,简直像是一种强迫症。人造殖民地已经飘在太空将近两百个标准年,却还是有人想要回到地球,哪怕那里早已不再适合居住,这是他“不能理解的事物清单”上的第一条。他看着Athrun戴上橡胶手套打开玻璃盒子,伸出食指小心地帮它翻了身。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抬起盒子晃一晃不就可以了?”
“嗯?”Athrun取下手套,目光还停在那只昆虫身上,现在它正在盒子里欢快地乱窜,“晃得太厉害的话,会被撞痛的吧?”
“不能理解的事物清单”第二条:Athrun Zala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甚至昆虫)的耐心。他对此自我反思过,他之所以不能理解,可能也有一些嫉妒的原因。Athrun可以表现得非常温柔,他见过很多次,Nicol还没有离开他们常驻那颗农业技术试验星球的时候,Athrun对这个小跟班永远和颜悦色毫无脾气。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次是因为他。他见得更多的是Athrun因为考核胜过了他而暗自开心的模样,或者皱着眉长久地思考这次的考察计划哪一部分可能会出问题的模样,或者另外一些……称不上愉快的模样。
Athrun不常有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但是这不代表Athrun身上没有一点出身名门的骄傲,热爱煽风点火的社论专栏作家笔下的“上等人的傲慢”。Athrun感到自己被冒犯的时候会显得尤其冷漠,嘴角轻轻地动一下却一言不发,只用眼睛说“请你离开”,比如在公布项目进展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不怀好意提问Patrick Zala博士究竟有何计划的记者时。而到了真正愤怒的时候,那张脸庞的轮廓就不再柔和,在母亲留下的秀美面容上浮现出与父亲别无二致的凶狠神态——非常少见,但是曾经出现过,那时几个百无聊赖的人正在毫无尊重地议论他的母亲的死亡,“嘿,你能相信吗,那颗小行星一落下去,什么玩意都不剩了。”
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一千多个标准日,自治同盟的大部分公民依然不清楚那颗小行星落在宜居行星QR39-107表面二号城市建设基地的真实原因。军方呈递的调查报告声称小行星的运行轨迹被人为改变,势头正盛的新前进联邦占据最大的嫌疑,毕竟只有他们拥有和自治同盟不相上下的科技和军事实力,至于动机,新前进联邦长期不满于自治同盟的空间探索行动,本质上还是想要和自治同盟争夺潜在的发展空间。研究院里不少人接受了军方的判断,但是从此开始和军方过从甚密的人并不多,关系密切到引起争议的更少,引起争议却依然执着于此的只有Patrick Zala博士。
Dearka的消息比他灵通,不时告诉他研究院里某些关于Zala博士的秘密谈话。最新流传的版本是Zala博士在SH71上发现了军方非常感兴趣的特殊金属,可以阻隔脑电波的那种,所以才总是跑去SH71这个危险的星球——说得像真的一样。他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他不确定这些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流言蜚语有多少会传到Athrun耳边,他宁愿Athrun什么都不要听到。
Athrun沿着小漏斗向盒子里倒了些看起来像是饲料的颗粒,又不知从哪里摘了几片珍贵的新鲜绿叶铺在盒底,做完这些才终于发现了他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提袋,“这就是你说想让我修理的东西?”
他点点头,走过去打开手提袋,露出那个圆形的座钟。座钟非常小巧,可以用一只手轻松地捧起来,不过因为外壳是银色金属而有些沉。钟盘呈现两个同心圆,点缀着珠光的十二个深蓝色罗马数字嵌在同心圆之间的莹白圆环里,小圆则被珐琅彩绘图案填充,是一条铺满红色落叶的林间道——这基本上就证明了它来自地球,殖民地上不曾有过这种景观。钟盘最下方,一条窄窄的矩形里显示了日期,“0930”,按照标准历正好是一个月以前。
“看起来……很贵重。”Athrun小心地举起座钟打量,“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远亲,单身一辈子没有孩子,前一阵去世了,也不知道律师是怎么计算的,我竟然也能分到遗产。这个人看来对地球有些情结,收集了不少古董,不过大多数都没什么稀奇,只有这个座钟有点意思。”
“你拿到它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吗?”
“对啊,从来没走过时。我想可能需要修理一下。”
Athrun把座钟翻过来又打量了片刻,“我应该可以修,不过需要时间。”
“多久都可以。你刚从QR39-107回来,下一次出发至少也是在几个月之后吧?”
Athrun笑了一下表示默认,走过去把座钟收到墙边的矮柜里。再回来的时候,Athrun手里多了一个表皮一半金黄一半橙红的柚子。
“葡萄柚。据说和地球上曾经有过的品种差不多。”Athrun轻轻掂了掂水果,“Nicol给我寄来一箱,这是他们的新成果。”
Nicol似乎已经在培育品种的过程中发现了无穷乐趣。在某次他们都参与的视频通讯里,Nicol像个地球时代的鱼贩一样穿着长筒胶鞋,戴着长及臂弯的橡胶手套,面前的金属箱子里装着一大串蹦跳的滑溜溜的东西,冰沙随着它们的动作被卷起来抛到空中又落在箱子外面,沾着黏糊糊的或黑或红或蓝的液体。Nicol从箱子里捏起一条,那玩意还在Nicol手指间扭动,“你们看这个看这个,超级好玩,吃起来也超级有弹性,比植物蛋白肉好吃多了,Yzak你不要这样嘛它很可爱的。”
Athrun和Dearka还在问这问那,他已经暴躁得想切断通讯。幸好他负责考察的那颗星球上没有这种恶心玩意,只有会喷出墨汁在岩壁上写字的文明物种,虽然长得很像章鱼。
Athrun在咖啡桌边坐下,看着一脸警惕的他,“你过来啊,”又笑着保证了一句,“挺好吃的。”
他的注意力这时候已经不在柚子上了,“谁帮你剪的头发?”
“自己对着镜子剪的。怎么?”
“没有剪好。”他一边坐下,一边伸出手去探进Athrun右耳后的发丝,“这里没有剪好,发梢都是乱糟糟的。”
“身处基地,就不要对这种事情要求太高了。”
话音刚落,他们同时感觉到气氛的暧昧,一下子都不作声了。Athrun在他收回手后低下头,开始一丝不苟地剥柚子,动作带着一点可以觉察的紧张,把十几瓣水红色的果肉齐齐整整地放在咖啡桌上的玻璃盘里。然而他们都没有伸手去拿,好像剥柚子纯粹只是为了提醒彼此进入正题。
“见过你父亲了吗?”
“没有。”Athrun摇头,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出发了,还是SH71。”
“SH71上到底有什么?一点都不宜居,连做技术试验的条件都没有,甚至考察行为本身都是在冒险,太容易一去不回了。”
“我也不知道爸爸在考虑什么。”
他们盯着柚子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他和军方的关系真是那样……”Athrun轻声道,“你怎么想?”
“什么?”
问题出乎意料,他诧异地反问。Athrun却平静地抬起眼睛望向他,“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待这种……越界行为。”
“我怎么想?”
他稍稍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此刻他已经不必再思考这个问题,Athrun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他只是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信奉科学研究与技术发展中立那一套说辞,虽然他们未必不明白这根本做不到,所以对你父亲确实颇有微词。但是我能理解他。无论是出于失去妻子的痛苦,还是出于对联邦卑劣勾当的愤怒和憎恨,我都能理解他。”
就像我能理解你。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Athrun凝视他片刻,复又低下头去盯着柚子。他感觉得到Athrun正在经历一场内心交战,相识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如何从Athrun风平浪静的脸上分辨出微妙的情绪波动,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轻易获得的技能。
“无论如何,你都不必为你父亲的行为负责。这不是你的错。”
Athrun不回答,保持着凝固的姿态。一种强烈的愿望一瞬间升起,他想凑过去吻那被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一半的侧脸,用行动表明自己此刻一点都不关心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而只在乎你。如果不是Athrun的通讯器开始不解风情地响铃,他可能真的这么做了,所谓情难自已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必须去一趟研究院。”
Athrun结束语音通讯就钻进了卧室,声音从卧室里传过来,伴着衣柜里衣架轻轻敲击的声响。卧室门没有关,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Athrun脱下针织衫后裸露的肩背,尽管一瞬之后白衬衫又遮盖了那段身体的线条。
“建设部长突然表示要在四个标准时之后来研究院听取QR39-107城市建设重启报告,报告由我主持。”再出来时Athrun已经在衬衫外面披上风衣,“把它吃完再走吧,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就好。”
“那群官僚真是不让人消停。”他顿了顿,“你瘦了很多。”
Athrun短促地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凑近他身旁,取过放在咖啡桌上的腕表,指尖擦过他的发梢。穿好皮鞋后Athrun打开门,将要跨出去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
“我梦到一对手臂拥抱着我,原来不是梦。”
这句话对他而言却有点像梦一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Athrun说话——或者纯粹只是自己曲解了词语间的含义,因此微皱起眉。“原来不是梦”——这算什么?他不知道这算什么。
Athrun又注视他片刻,没有得到回答,终于还是转身离开。门被轻轻关上,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空气里留了一丝萦绕在Athrun指尖的葡萄柚皮的清香。
Winter
Athrun的办公室和他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座楼,如果不是有意约好见面,工作时间基本上很难遇见对方。就算遇见了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他们的项目不一样,研究院里又人多口杂,尤其是在关于SH71的问题越发敏感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
有时他在餐厅听见同事讨论QR39-107重启项目,他们谈起Athrun的语气很复杂,混合着向往和嫉妒,毕竟那是空间探索行动最有力的推行者、连自治同盟议会主席都要以礼相待的Patrick Zala博士的儿子。很显然他们并不了解Athrun,他想,如果他们了解Athrun,就不会把Athrun想象成乐意为所欲为的人。
Dearka告诉他Athrun正忙于说服高层接受QR39-107重启项目,毕竟很难再找到另一个像QR39-107那样具备近乎完美的人类生存条件的星球。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哦”,Dearka也没有多说。他们都明白这注定是艰难的一步,考虑到那场灾难遗留的忧虑从未在公众心中散去。他自己也忙得很,先前联系过的语言学家终于空出了档期,进驻他的团队,现在他的日程里除了常规工作外又增添了一项:和语言学家讨论那些岩壁文字的含义。出于对地球时代古老民俗的爱好,他看过不少远古文明遗迹里的文字,总觉得这些岩壁文字很眼熟。有些概念似乎是相通的,就算不同的智慧生命外貌可以千差万别。
在Athrun家里见面的时候他其实也刚回来不久,半个标准月后他又去了一次JZ2908,一去就是两个标准月。无论是地表形态还是大气成分,JZ2908算得上是对人类相当友好的星球,那些长得像章鱼的智慧生命目前为止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据说寻找星球的先驱者给它取了个名字,是伏尔泰还是卢梭来着,不过他们通常都只用编号来称呼它。名字没有什么意义,不少值得继续探索的星球都顶着奇怪的名字,据他所知就有“玛丽姑妈”、“纱布窗帘”、“秃头”之类,看来先驱者在漫长的寂寞时光里早就厌倦了给几万颗星球取名这件事。
回来的第三天他收到Athrun的语音留言,那时他正在办公室,阅读针对他们这次考察开支的审计报告。是的,这种没什么意思的事情也得由他亲自来做,谁让他是队长。他有点困惑Athrun为什么要用语音留言这种方式,显得莫名郑重,他可以想象Athrun坐在桌前,指尖支着额角,仔细斟酌使用什么词语的样子。
“你的座钟我修好了。本来打算过几天送到你家,但是明天我就要离开,所以如果你没有别的安排的话,今天晚上十一点我来你的办公室找你。”
“明天?”
疑问脱口而出。语音留言像是听到了他的回答,“计划调整。等我见到你再细说。”
他回复了一条语音留言表示可以,然后突然犯起阅读障碍,面前文件上的数字似乎都无法在他的认知中产生意义。明天?他先前听到的消息明明是QR39-107项目时间表被推迟了。还有,晚上十一点?为什么是晚上十一点?办公楼里基本都没有人的时候?他努力不去想这多么像是情人约会的时间,但是没有用,阅读障碍更厉害了,他不得不换件事情来做。于是Dearka被他叫到了办公室,开始讨论原本计划两天后再着手进行的本次考察总结。
Athrun真的在晚上十一点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刚好装下座钟的玻璃盒子。然而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的不是那个玻璃盒子,而是Athrun毫无血色的面庞,这让他一时忘记了让Athrun进门。
“我可以进来吗?”
Athrun低声问他。他终于有所反应,从Athrun手里接过玻璃盒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
“事出突然,抱歉没有向你解释……”
“不,我不是问这个。”他把盒子放在办公桌上,指了指Athrun的脸,“你看起来像大病了一场。怎么回事?”
Athrun眨了几下眼睛,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大概又是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他想。Athrun热爱做这种事,好像还觉得自己不够辛苦,好像自己的身体是金属做的而不是血肉做的。
“我没事啊。”
Athrun又安静了片刻才回答。他觉得那双绿眼睛也有点不对劲,但是……是哪里不对劲呢?
Athrun却似乎不打算让他继续问下去了,走到办公桌边,转动玻璃盒子把钟面转向他们。
“修理的时候稍微有些麻烦,不过现在应该可以准确走时了。”Athrun指向小圆,那里的图案已经变成了有钟楼的城区远景,银灰色的天空,白雪覆盖了屋顶和路面,细小的树枝上的积雪也清晰可见,“拆开后我发现一共有四种图案,都很精致,我想它应该是被设计成按照地球上的季节变化而改变。现在是标准历一月,在地球时代,北半球的一月应该是冬季。”
“其他两种图案呢?春季和夏季?”
“是的……就留给你慢慢发现吧。”
Athrun把钟面转回去,微笑了一下,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个微笑飘渺得像幻觉。
“你究竟怎么了?”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Athrun却仿佛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我说了,我没事啊。”
“为什么明天就要走?”
“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我必须尽快到场。”
Athrun的语气仿佛在恳求他不要再问下去了。他现在意识到Athrun的眼睛哪里不对劲了,从进门到现在,Athrun都在用眼睛恳求他不要提出问题。
他还在出神,Athrun却做出了更奇怪的事情。他被一下子抱得很紧,感觉到Athrun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脸颊。他差点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直到Athrun放开他退后几步,眼睛亮得仿如正在发高烧。
所以……这就是在晚上十一点来找他的理由吗?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Athrun已经走到门口,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他看着Athrun停在门口磨蹭,迟迟不伸手开门。
“还有事吗?”
他明知故问了一下,这让他觉得莫名满足。Athrun转过身来盯着他不回答,最终认输一般快步走过来,他赶在Athrun有更多动作之前伸出双臂搂住那具身体,确切地说,把那具身体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容不下更多思考。这时候不管思考什么都像是假的。只有吻才是真的。
“你想怎么做?就在这里?”
突兀地切断深吻后他问。Athrun不满地拉住他的头发,又一次紧贴过来,在他的唇上印上自己的唇,好像他现在是某种氧气瓶,离开他的唇就不能呼吸。他们一起倒在地板上,他非常勉强地找回了一点理智,在Athrun即将扯开他的衣领的时候从地上站起身,又把Athrun拽起来,拉进隔壁有沙发的小会客室。
沙发最终被弄得一塌糊涂,毫不意外。在这种地方第一次做爱,未免太难了点,他们没有办法顾及那么多细节,更何况Athrun简直像是要在他怀里生生燃烧起来,这差点让他发疯,他从未想过Athrun会如此热烈地渴求他。他们草草地把沙发擦了一遍,又依靠着躺在上面,在有限的空间里紧贴在一起。
身体的欢愉让Athrun显得柔软,紧绷的感觉无影无踪,面庞也不再苍白得吓人,相比刚进门的时候,现在Athrun才像是真正在活着。从锁骨开始,他的手掌沿着Athrun的肩臂一路抚摸下去,最终与躺在身边的人手指相扣,这一瞬间耳边仿佛咔嗒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完美地扣在了一起,就像腕表的表带扣紧,头盔与增压服密合。
所以,这是对的,他想。Athrun就该是属于他的。
“现在想做些什么?”
他轻声问。十几年来第一次,Athrun对着他温柔地笑了。
“什么都不做……现在这样躺着就很好。”
“想下棋吗?”
Athrun的眼睛亮了一下,“好。真的好久没有下棋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捡起地板上的衬衫和长裤穿好,又取出一条毯子盖在Athrun身上,有时他就靠这条毯子在办公室过夜。他坐在地板上,打开平板电脑上的全息象棋,Athrun侧躺在沙发上,垂下一条手臂,正好能移动棋子。
“加一条规则吧,输棋的人要回答问题。”
刚走完第一步,Athrun突然开口。他没有反对,他们在学院的时候常常玩这个,输棋的人要完成某些附加任务,有时候由于Dearka的建议,这种附加任务会显得有些搞笑,比如去和学院里脾气最差的督学合影——所以Dearka常常被他扔杯子。
走到第十六步,“你输了。”
“问吧。”
Athrun笑得几乎有点过分开心了。一只手托着下巴,他没好气地回答。
“这个座钟只是你为了见我而找的理由,对吗?还在学院的时候你就喜欢我,对吗?”
该死,他忘了这个以无懈可击的优雅风度著称的家伙在他面前可以表现得多么直接,甚至会堂而皇之地以逗弄他为乐趣。都是被他惯的,没错。他真该在当年Athrun第一次学会逗弄他的时候就揍这家伙一拳——当年才十三岁的Athrun举着那只金属飞行器模型(地球时代的飞行器,名字似乎是叫“飞机”,长着一对翅膀的那种)在他眼前晃,把他的头发都撩乱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要揍这家伙一拳呢。要是当时就揍了那一拳,现在Athrun也不至于这样嚣张了。
他抱着双臂反问,“你觉得呢?”
“那我应该没有想错。”
他无法反驳,只能回到沙发上压住对方以表达不甘心。
“你带着座钟来我家的时候,我就想要你。”Athrun闭着眼睛任由他在自己的脸颊上轻啄,“梦到你抱着我,醒来时发现你真的抱着我,那一刻我……非常快乐。如果你那时没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别说了。”他在Athrun腰际轻轻拧了一把,“我觉得自己那时像个傻瓜。”
“愿意和我纠缠在一起,可见你确实是个傻瓜。”
“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自己?”他停下了亲吻,抬起手用指尖抚摸Athrun耳朵的轮廓,“我只后悔我直到现在才得到你。本该早一点。在学院的时候就该要了你,Nicol要是不服气就来和我打一架吧。”
“什么啊?Nicol才没有……”
“有,是你自己没发现。你以为还能有别的原因让他天天粘着你吗?崇拜也好,喜欢也罢,反正就是放不下你。”
Athrun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怔怔地看着他,这让他忍不住笑起来。他带着笑意开启了一个细密绵长的吻,但在这个吻演变成又一次占有的序曲之前,Athrun推了推他的肩膀,注视着因为突然被打断而感到不解的他。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们都不该和我纠缠在一起,你们都那么好,我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付出。”
“你是在质疑我对爱恋对象的品位吗?”
Athrun的眼神黯淡下去,轻轻别过脸。
“我的生活太复杂了。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话,他对我失望至极,因为我不同意他的那些做法……把我们的研究成果交给军方,只会让事情更糟,联邦对我们的疑虑和戒备会越来越深,如果真的演变成战争,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在他眼里,这些考虑只是无用的懦弱的表现……我多么希望他能再见我一次,哪怕只是一次……”
“你怎么从来都不告诉我这些?”
Athrun闭上眼睛,仿佛在道歉,又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这让他一下子没有了生气的念头。
“别想那么多。你听到了吗?就算你父亲某天亲自发动战争,我也只在乎你。”
凌晨三点他把Athrun送到家。门锁已经自动打开,他们站在门口。
“到了那里之后,和我联系。”
Athrun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有所保留也没什么,他想,飞行器离开空港之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爽快地答应反而出人意料。但是面前的人毕竟不久之前还在和他身体交缠,他大概有立场提出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Athrun最终靠过来拥抱了他,他想这大概算是答应了。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才分开,各自站在原地,都在等待对方先结束这场告别的仪式。最终他先转过身去。电梯门关上,切断了他们投向彼此的目光。
他在家里睡了四个小时,回到办公室的时间比往常稍晚一点。进门后他立刻发现Dearka在里面,脸上带着非同寻常的焦急不安。能让Dearka露出这种表情的事情并不多。他关上门,下意识地挂上了门锁,这只锁门的手比他的大脑更早知道他将要面对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刚刚听说的消息。”Dearka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Patrick Zala博士在SH71上失踪了。消息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是研究院高层差不多都知道了。紧急调查队今天一早出发,Athrun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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