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Winter, Spring and Summer 下
作者:灰基
Spring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雪,正如没有见过真正的沙滩与潮汐,真正的热带雨林,真正的稀树草原,以及真正的海豚鲸鱼大象长颈鹿袋鼠大猩猩北极熊,所有画在两百个标准年以前儿童百科书上的地球生物。影像资料告诉他,雪是一种通常呈现白色的细小结晶,中心是对称的六角形,形态各异且精美。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去游乐场花费六十个信用点购买雪景体验,也不算贵,相当于三顿午餐,广告上声称可以做到与地球上的体验一模一样,“会感到一定程度的寒冷,请自备防寒服装,或在游乐场入口处购买”。Ezalia似乎带他去体验过,但是那时他年纪还很小,已经记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了。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在JZ2908上考虑这个问题,显然不会得到理想的答案。休息区的十几个睡袋之间安置了简单的隔断,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三下右手边的隔断,Dearka没有回应,看样子是睡着了。整个基地悄然无声,除了轮值监视控制台的队员,他也许是唯一一个还醒着的人。
他又一次拿过扔在枕头边的通讯器,点开与A. Zala的通讯记录。倒数第二条是那天他在Dearka离开他的办公室后发出的文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最后一条也是他发出的文字,就在上一条发出的五个标准分钟后,这五个标准分钟的时间里,他明白了懊丧如冰水一般浇在头顶的滋味。Athrun永远改不掉那种让人恼火的自以为是,好像自作主张地瞒着他就能让事情有所不同,就能让他好受一点。天知道他有多难受——
“一切小心,平安回到我身边。我爱你。”
没有新的记录。他把通讯器扔回去,仰躺着望向昏暗,按照睡眠指导师教授的方法放空大脑——他们第一次出发前接受过这种培训,他当时还觉得自己应该用不上——终于勉强入睡。
然而梦境还是乱成一团。Athrun从地上捡起一片红叶,捏着叶柄旋转了几圈,微笑着把它放在他的手心——状如手掌的红叶,对,是枫叶——他抬起头,Athrun消失了。枫叶变成了冰凉的雪,在他手心里融化。
真冷啊。那家伙呢?到底去哪里了……
“SH71。”
竟然是Patrick Zala博士的声音。他一下子惊醒,耳边混乱地嗡嗡作响。他扭过头看了眼枕头边腕表上的荧光指针,原来自己只睡着了三个小时。
语言学家到来后,他们的工作进度快了许多。一些简单的词汇已经得到了发音与字形的确认,比如“吃”,“说话”,“休息”,“眼睛”,“手”和“脚”——在这些六脚章鱼的语言里,“手”和“脚”是同一个词,它们用六条腿(六只手)支撑着自己站直的时候,大概有他半个人那么高。它们说话时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单纯用耳朵很难听清楚,好在计算机可以辨别其中的模式。语言学家推测它们具备相当于人类孩童的智力发展水平。
语言上的进展带来了一些意外收获,他能感到它们对他的警惕态度逐渐淡化。最初发现它们的时候,他只能在它们聚居的岩洞群边缘活动,如果他表现出靠近的意思,它们就会飞快地聚集在一起,在他面前组成一道墙,好像随时都准备用墨汁淹没他。现在它们似乎不太在意边界问题了,他试探着跨进恒星的光亮无法直接照到的地方,没有遇到章鱼墙,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只在他的四周跟随他的动作而移动,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他打开整合在增压服手腕部位的手电筒,光线射出的瞬间,迎着光线的那几只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一通乱喷,他的面罩也未能幸免。不过第二次就好多了,它们还挺聪明的,知道这仅仅只是光线而已。
他在岩洞深处拍摄视频和细节照片,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定了定神,发现跟在他身后的那只章鱼不知何时和他凑得很近,举起一只手(一条腿)悬在空中。就着手电筒的光线,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被章鱼戳过的地方,增压服外面套着一层透明的隔离膜,回基地后的第一步就是在消毒室里由机械臂取下这层隔离膜,扔到特制容器中准备集中销毁,这时他发现隔离膜没有损坏的痕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一只手和章鱼握了握手。
这次创世纪一般的握手之后,语言学家和他严肃地谈了一次。
“我们得准备好回答它们的某些问题。我们得考虑怎么向它们解释我们来到它们家园的原因。”
他点头表示同意。语言学家又说自己已经列好了一张问题清单,稍后会发送到他的邮箱,在下次前往岩洞群之前,他们需要讨论出统一的答案。
谈话结束,他听了负责这次考察计划涉及的新片区的生物多样性统计的队员的简要汇报,又和Dearka讨论了下一步应该去哪里,是去那种酷似得了肥胖症的兔子的动物分布更密集的东方,还是去生态环境更复杂的南方。在睡袋里躺下的时候,他才在平板电脑上打开邮箱,找到语言学家发来的问题清单。
“你们是谁?”
——人类。长着两条腿。
“你们来自哪里?”
——殖民地自治同盟。不,其实是来自地球,只是地球环境遭受了巨大的破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你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探索未知,并且建立友谊。
“你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生存下去的希望。
是的,空间探索行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进行到现在。JZ2908是一颗广阔的星球,你们在这里过得舒畅无虑。然而人类先是被自己逼进了太空,现在又不得不继续寻找新的家园,依靠超空间跃迁技术,仅仅是自治同盟就已经在几百颗星球上安排了探索基地。你们大概想象不到,我爱的人为了在一颗仿佛缩小版地球的行星上重启城市建设计划,已经奔波了好几个标准年。那个城市建设计划原本是他父亲的心血,可是一颗小行星毁了基地,带走了他的母亲,从此一切都改变了。现在他正在另一颗无论人类还是你们都不可能在其上存活的星球,为了寻找他失踪的父亲。多么残忍的故事,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竟然会想要向章鱼倾诉。他关掉平板电脑,又看了一眼通讯器的屏幕。它没有亮起来。
出发之前他把座钟交给办公楼的后勤主管,队员们总是会把养的宠物和绿植托付给这位可敬的女士,因此能在遥远的JZ2908上看到自己的小可爱们的最新视频。她看到他拿过来的东西不是活的还有点惊讶,他连忙解释其实用不着做什么,只需在钟盘上的图案变化之后为他拍一张正面角度的照片。他仰躺着发了一会呆,又拿过平板电脑打开,从邮箱里点开十七个标准日前后勤主管发来的照片。浅绿山坡上散落着柔粉天蓝淡橙红的小花,一只翠绿的小鸟站在萌出新芽的树枝上。走在这样的天然草地上会是什么感觉呢?如果和Athrun一起走……会是什么感觉呢?
没想到这个座钟竟然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某种信物,某种承载思念的容器。他把平板电脑放在胸前,对着空气说,“我想念你”。
总体而言他的队员都比较靠谱,再加上这两个标准年里来这个星球也有好几次了,大家都积累了不少经验,新入队的队员也还算听话。然而也不是从来没有出过意外。那天他和语言学家刚从岩洞群回来,监视控制台的男孩有点焦急地向他汇报Dearka和另一个队员的坐标信号消失了。最后一次定位是在一个标准时前,东方密林的某处,那基本上就是他们目前在JZ2908可以实现即时通讯的边界,再向东走就越出边界了。
他判断这种情况应该是在密林里迷路了。他从坐标信号消失的地方出发向东走,身上挂着特制纤维绳索,这种绳索虽然纤细但是韧性极强而且重量轻,整个基地所有的绳索都被他们带了过来,一头绑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另一头挂在各自身上,以免他们分头寻找时自己也迷路。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最终在离出发点两百米左右的地方找到了Dearka。Dearka倒是没忘记展现绅士风度,给姑娘布置了一处可以躺下休息的地方,自己坐在树下,看到他出现的时候还朝他挥了挥手。
他舒了一口气,虽然下一步就是狂翻白眼,“你搞什么?你是第一次出外勤吗?”
“哎呀,真是失误了。”Dearka有点窘迫地挠了挠头,“谁能想到那兔子能跑那么快,怎么都拍不到,明明胖得要命。光顾着跟着它跑,就跑到这里来了。”
随队医生给Dearka和姑娘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不过他还是给他们两个放了一天假,即,禁了一天足。他从章鱼那里回来,Dearka一脸闲了太久急需搞点事情的表情,拿着剪刀晃了晃,“队长大人我帮你剪头发吧?”
“走开。”
“来吧来吧,给我个机会感谢你一下嘛。”
他又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坐下了。他的头发确实该剪了,算起来这次来JZ2908也已经将近三个标准月。想到这里,Athrun乱糟糟的发梢在他的心上轻拂了一下。
“你在担心Athrun。”
“认真剪,别说话。”
“我剪得很认真啊。”Dearka一边笑一边用两根手指夹起一丛发丝,“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都不敢在你面前谈论SH71的事。”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提起过。”
“拜托,这里所有人都知道Jule队长沉迷工作的时候只准许控制台转接两个人的通讯请求,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Athrun Zala。”
最近Ezalia倒是和他有过联系。Ezalia的项目刚过初始保密阶段,给他发来几张在地下水体里发现的生物照片,竟然和Nicol那只金属箱子里的新型品种,不,不明物种长得差不多。他一边犯恶心一边关掉了照片浏览器,难道这滑溜溜的玩意即将占领银河系了吗。
“这些年我身边的姑娘都不知换了多少个,你们两个之间却还是老样子。”
已经不是老样子了。他在心里反驳。
“离开前一晚他来找过我。”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就像情人幽会那样。对,没错,我们做爱了,别做出那种表情行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他对他父亲失踪的事情只字不提,我还以为他是要去QR39-107。”
“这样吗?”Dearka先是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笑了笑,“这确实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不想再谈论这个了。一想到那一晚Athrun憔悴的面容,被情欲烧得晶亮的双眼,热切到近乎绝望地把自己给他,还有那句希望能和爸爸再见一面,他就觉得胸腔里有一只手在揉捏他的心脏。Dearka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他会没事的。”
虽然Dearka的语气也不像是很有把握,他还是很感谢这句话。
说来也是奇怪,他在岩洞里钻来钻去无数次,从来没让自己撞到哪里,那天却在基地里撞伤了自己的脸。都怪Dearka要和他谈论Athrun的事,甚至在吃完自己的那份速热晚餐后,他依然处在分神状态,俯身从工作台抽屉里拿点东西都能把东西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探身进工作台底下捡拾,起身的时候一下子撞到工作台的边沿,撞得还不轻,整个工作台都晃了一下,动静大得让所有留在工作区的队员都看向他。
他疼得不行,但还是用凌厉的目光逼回了队员们好奇的视线。刚入队没多久,这一晚负责监视控制台的年轻男孩这时走进来,看到他眉骨周围的红肿,手脚麻利地从角落的医药箱里取出冰袋递给他。
“队长,有你的语音通讯请求。”
男孩说完这句话就相当识趣地闭嘴离开,这让他有点疑惑。直到他一只手捧着冰袋按在眉骨上,另一只手打开自己放在工作台上的通讯器,触碰同意控制台转接,看到对方的名字,才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他快步走到无人的休息区。触碰回拨键的手指好像触电,他把通讯器举到耳边,心脏跳得乱七八糟。一阵嘶嘶的电流音过后,那边传过来一个轻柔的声音,“Yzak。”
“混蛋——”
该死,他本来不想一开口就这么情绪化的,可是听到Athrun叫他的名字,他就克制不住。
“对不起,Yzak,真的对不起……”
“别道歉了!”他的拳头砸了一下身侧的墙,失去了手掌支撑的冰袋落在地上,“你受伤了吗?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没事……情况确实挺糟糕的。”Athrun顿了顿,“很艰难。爸爸只带了自己最信任的几个人过来,再加上我们,人手也还是不够。通讯条件也很差,只有在基地才有相对稳定的信号。不过……我找到他了。”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太稳,“他在哪里?”
“距离基地三百多公里的裂谷里。那里的气温是……零下五十摄氏度。他很可能是失足掉了下去,那里的地形非常危险。所有放出的生命探测仪都没有回馈有效信号,无人机拍摄地表也都一无所获,希望一次次落空,爸爸就像完全消失了。是我自己找到了那里,觉得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必须试一试……这才终于在其中一道裂谷里发现了他。在我联系你之前,我们刚刚把他从那里运出来。裂谷太深了,我们没有合适的设备,只能向最邻近的星球上的基地求助。”
他们一致地沉默了。
“我很抱歉你父亲遭遇了这种结局。”他背靠着墙坐到地板上,听Athrun的呼吸,“我很抱歉你所承受的一切失去。”
似乎过了许久,Athrun的声音才再次传过来。
“虽然这听上去不像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应该说的话,但是……我希望他已经见到了妈妈。”
“一定已经见到了。”
他一点都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回答。他们又一起安静了一会儿。
“所以,你接下来做什么?”
“留在这里。”
因为意外,他提高了音量,“为什么?”
“这里的环境很特殊,爸爸已经发现了几处非常少见的稀有金属矿藏,还有一些极端条件下依然能存活的小型生物。虽然爸爸原本打算把这些信息提供给军方,但是对空间探索行动本身而言,它们都是有意义的发现……考虑到QR39-107的项目被推迟了,把爸爸送回去之后,我会回到这里继续他的工作,直到研究院决定由谁来接手这个星球……或者放弃它。”
这些话语又在他脸上砸了一记,被撞肿的地方突然疼得难以忍受。
“你本该告诉我的!”他吼了起来,“现在你竟然还要留在那里?没有任何人要求你留在那里!”
“我不想让你担心我……”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担心你。”他的指尖用力按着太阳穴,“你跑过来和我做爱,表现得好像真的爱我一样,然后一声不响去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带着对你的念想,我才能在这里支撑下去。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但是我真的爱你。我想念你。我想念……你的所有。”
Athrun的声音轻而低沉,含着哽咽。他愣怔了一瞬,耳边轰鸣。再开口的时候甚至更难受,他感到太阳穴里什么东西在用力地跳动,这种一抽一抽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那就把你自己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他吼完这一句就掐断了通讯。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后悔这么快就结束这次等待了两千多个标准时才等来的对话,但是现在他不能再承受更多了。他又在地板上凝固了一会儿,才想到捡起冰袋按回脸上。冰袋里冰块摩擦,听起来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Summer
队员都离开工作区后,他开始最后的检查。要带回研究院的土壤和植物样本都已锁在密码箱里。必须带走销毁的废弃物也都已包装好堆放在一起,为了避免对这个星球的生态环境造成无法预期的影响,不能有一点废弃物被遗漏在这里。队员的工作台也都已整理完毕,明天出发之前可以把它们交给搭乘飞行器过来的工程组拆卸,通常情况下他们都必须把基地收拾干净才能离开,等到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再组装出与新的考察计划相适应的工作区。
白天他去岩洞群和章鱼告别,现在它们已经熟悉了人类的简单手语。它们告别的方式是用头顶撞一撞他的头盔,还好面罩使用的材料足够结实,不然他可能会因为面罩破裂缺氧而倒在这里回不去了。走出岩洞后他俯下身握了一把砂砾,有些细小的砂砾黏成了一团,这里的雨季也快要到来了。
他完成了检查,走进休息区,躺进自己的睡袋。右手边的隔断这时响起三下敲击声。
“你熟悉Gilbert Durandal博士吗?”
“只见过几次面。怎么?”
“最新消息,SH71由他接管,大概过一阵就会正式公布。Athrun应该可以回去了。”Dearka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那家伙想要继续留在那里,这也不是不可能。”
他没有接话。他不知道Dearka怎样做到在JZ2908上依然保持消息灵通,不过Dearka的消息源从来都很可靠。他拿过通讯器,点开与A. Zala的通讯记录,自从他掐断了他们之间仅有的那次语音通讯,记录就只增添了两条,都是文字:
——我无意责怪你自私。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明白。
是,你都明白,然而你还是坚持要那样做。他苦笑了一下。你是永远学不会珍惜自己的傻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Durandal博士到达后,你就回来吧。让我和你一起去实现那些愿景。”
他又读了一遍输入的文字,按下发送键。然后他打开平板电脑,登录进研究院的公共数据库,点开QR39-107的全息模型。一个小小的球体漂浮在屏幕上,他用指尖点着它转了转,又拖动着放大了几次,找到了小行星砸出来的那一点痕迹。这颗小行星的直径不大,否则QR39-107的生态环境会经历一系列连锁反应而变得不再宜居,现有的技术无法逆转这个过程,要是能逆转,他们也不至于无法回到地球了。
如果这个酷似地球的星球能够被建设成真正的家园,他们也许就可以真正体验到春夏秋冬。也许到了那时,Athrun和他都已不再年轻,甚至已经步入人生的暮年……但是那又如何?他们一起为此努力过……这就是意义本身。我爱你,所以我也可以爱你的理想,所以……回来吧,让我和你一起为此努力。
回程依然还是那样。队员们兴奋地讨论回去后要到哪里度假,喝着飞行器上提供的五颜六色的软饮,Dearka则忙于翻阅在JZ2908上错过的写真杂志。他半躺在座位里,感受着因为神经突然放松而袭来的疲倦。
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醒来的时候依然疲倦,模糊地感觉到背脊的疼痛,看来他是以某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头疼得快裂开。于是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停在沙发上。Dearka怎么还不过来?他想。现在应该进入回来后的收尾程序,得让Dearka过来才行。他可不想一个人整理那么多文件。他需要更多时间考虑怎样撰写这次的考察总结。
他最终还是挣扎着离开了沙发。站起来之前他看了看靠近扶手的布面,那一晚Athrun留在那里的痕迹已经淡得看不见。他试着回忆Athrun的吻,Athrun的肌肤在他掌下的触感,Athrun在他进入的时候因为疼痛而深深地吸气,一遍遍轻唤他的名字的颤抖声音,发现那些记忆都崭新得像刚发生过。
他走到办公桌边坐下。后勤主管已经把座钟送了回来,他凝视着玻璃盒子里钟面上的图案。珐琅彩绘真是奇妙的工艺,几百个标准年过去,色彩却依然亮丽,红玫瑰在浓绿的叶墙上绽放。
真漂亮,他想。炽烈燃烧的夏季。
Dearka最终还是来了,就在他准备给Dearka发送讯息催促的时候。Dearka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进来,一如往常,只是没有立刻和他说话。他抬起头,发现门口的人在对他微笑。
“Yzak,生日快乐。”
他怔住了。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Dearka似乎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毫不介意他没有立刻回复说谢谢,顾自说了下去,“你有客人,就在楼下等待。我猜这应该能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Dearka笑得意味深长。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他实在是有点过于迟钝了,都怪这该死的头疼。
“是谁?”
他木然地问,没有得到回答。Dearka只是说,“那我就让他上来了。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Dearka关上门离开。他突然明白了Dearka在说什么。一瞬间,仿佛一个微型的太阳从窗口钻进了他的办公室,陡然爆发的热度让他晕眩。夏天从钟面上奔跑出来。他看了一眼墙面显示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恒定二十四摄氏度——怎么可能——该有四十二摄氏度——
门被轻缓地推开。他定定地望过去,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太热了,数不清的光与色在他眼前旋转。他被紧紧拥抱住的瞬间还在想,这不是真的。这里从来没有夏天——
“我回来了。我没有受伤,完好无损,就像你要求的那样。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日快乐。”
不。这是真的——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红叶铺就的道路,真正的白雪覆盖的钟楼,真正的遍布野花的山间绿野,但是现在,他见到了开满红玫瑰的,美丽的夏天。
The End
完成于2020/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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