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More
作者:灰基


科幻背景AU
失忆梗(失忆的是Yzak)
单数节为Athrun视角,双数节为Yzak视角

1

通常来说,你并不需要向一位与你在少年时代就相识,在床上亲吻你的身体并且在第二天清晨为你做早餐,甚至已经和你一起买了一套公寓的人解释为什么你们会住在一起。不过现在不属于通常情况,不,这整件事都不属于通常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直到现在他还有些难以置信,双手之间的方向盘都像在漂浮着。

等信号灯的时候他感觉到从副驾驶座投来的视线,毫不掩饰的那种。Yzak就算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也依然会用刀子一样的目光戳刺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不能以和平的方式开始,那种见面互相问好、说话轻声细语的和和美美的方式,无论是在少年时代还是当下。他定了定神,花了几秒钟时间调动肌肉显现出一个微笑,假装对Yzak快要溢出车窗的质疑无知无觉,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

“我凭什么相信你?”

“在医院里就已经给你看过公寓的产权凭证的照片,不然你怎么会愿意坐上我的车?到了公寓之后,我可以给你看产权凭证原件,上面有我们两个的名字。”

他微笑着说完,感到面部肌肉已经开始抽搐。于是他赶紧把头转回去。谢天谢地,信号灯换了颜色,他至少可以装成专心开车的样子,直到把车在公寓的地下车库停好。

“所以,”Yzak在客厅的地板上放下手提行李箱,转过来看他,“哪一间是我的卧室?”

他对此早有准备。前一天他从医院回来后就把主卧收拾了一下,现在那张双人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他还把自己的衣服从衣柜里拿了出来。只是暂时如此——他一边这样宽慰自己,一边把衣服挂进客卧的衣柜。

他指了指主卧的门,“是这间。”

其实它是我们的卧室,家具和床品甚至窗帘都是我们一起挑的。他忍了忍,最终没有添上这一句。得对Yzak有些耐心才行。一步一步来。

“我需要再确认一下。”Yzak走过去靠在主卧门边向房间里张望了一眼,又走回来盯着他,“这套公寓是我们一起买的,首付每人付了一半,休假时就住在这里,对吗?”

“是这样。”

“我母亲偶尔会过来喝咖啡,如果要一起吃晚餐的话,通常是我们去我母亲家里,对吗?”

“是这样。”

“我了解了。”Yzak对着他点点头,提起手提行李箱,“那就先这样吧。谢谢你开车接我。”

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Yzak就走进了主卧。他停在原地没有走开,看到Yzak好奇地举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Dearka一年前给他们拍的合影,他们都穿着飞行员的制服,手臂环抱着头盔,背景是开罗的沙漠,几个月后他们回来,决定一起买一套公寓。Yzak端详着照片,皱起眉,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写真杂志的忠实读者Dearka对人像拍摄手法颇有心得,把他们的姿态拍得很完美——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希望Yzak此刻不至于觉得他在照片上显得呆滞无趣。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怀疑自己的外貌与气质。

“有问题吗?”

Yzak突然扭过头来盯住他。他一下子有点慌乱,仿佛是在着迷于不该有的念头时突然被人抓了现行。Yzak见他只是眨着眼睛却不回答,几步走过来,手掌搭上门边。

“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休息了。”

门在他面前关上。他又直直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回客卧,脚下踩的仿佛不是地板而是海绵。

Yzak没有忘记母亲,认出了长官、队员、朋友,连只见过几次面的邻居都能记起来,先前他们搭电梯上楼的时候Yzak还和那个邻居打了个招呼,“Jule先生,Zala先生,中午好。” “让我想想……住在十四楼的Aciman医生是吧?抱歉,我受伤之后有点记忆障碍。中午好。”然而Yzak偏偏记不起他。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这个上帝未免太有幽默感。他坐在床沿望向衣柜,视线却是散的,并没有聚焦。偏偏记不起他——这到底是多小的概率。他已经在目前为止二十余年的人生里经历了其他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情,现在这个列表上又多了一条。他向后倒在床上,身体还不太适应陷进床垫的感受,这张床是给留宿的客人准备的,对他而言它就像在家居商店里初见时一样陌生。原来就算是在法律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家里,也可以如同被驱逐。

可是,心碎这件事,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知道该怎么把碎片从地上捡起来,修修补补一番后把它放回胸腔继续跳动,他太知道了。他爱的人这一刻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没有死去,没有失去身体的哪一部分,没有失去智力与行动能力,只不过是忘了他而已,他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一滴泪水从他仰着的脸上落到鬓角,消失在发丝里,他没有去擦那道泪痕。

只不过是忘了我而已,而且——而且接下来几天的相处也许能让记忆回来。泪痕干了之后他又坐起来,拉开衣柜对着穿衣镜微笑。很好,看来他依然能够表现得从容得体。保持这个笑容。Yzak向来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

他关上衣柜走出房间,意外地在客厅里见到Yzak。Yzak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休息,先前只是纯粹想把他关在门外而已。这样的念头从大脑一路扎进他的指尖,让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没关系,他定了定神,他们可以从普通朋友开始相处。普通朋友之间是有资格把对方关在卧室门外的,没关系。

“你在找什么吗?”

Yzak没有理会他的提问,顾自继续着这间客厅里的漫游,抚过沙发靠背,捏了捏墙上挂着的油画的画框,蹲下身来细看地板上的木纹,又站起来举起咖啡桌上的杯碟。

“你在找你的书吗?东亚的丧葬礼仪还是西非音乐?之前我把它们收进书房里了。我可以把它们放回来……”

“这是我挑的沙发,对吗?还有这些。”Yzak打断了他,转了个身环视周围的家具,“这些都是我挑的,对吗?”

他点点头,“是这样。”

“它们感觉起来很像是我的。”

他怔了怔,一点欣喜在唇齿之间融化,这让他的声音更加温软,“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也是你挑的,和这些家具一样,全是你挑的。他凝视着Yzak,Yzak凝视着墙上的油画。你喜欢这幅画是因为它让你想起卢瓦尔河边的夜晚,我们潜入那座法国小城的时候你第一次吻了我,在卢瓦尔河边。你想起来了吗?

然而Yzak缓慢地摇头,“很难说,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他以微笑来掩盖自己瞬时的失望,尽管Yzak根本没有在看他。

“你想喝点什么吗?我有准备好咖啡……”

“我三天后回基地。”Yzak再次打断了他,“你今天不用回去吗?”

“我请了三天假。”

他想他应该不用解释数字的相同并非巧合。这句话终于吸引了Yzak全部的注意力。Yzak转过来紧盯着他,一边的嘴角动了一下,那眼神似乎在谴责他是个跟踪狂,一路跟踪到别人家里还不消停的那种,他仿佛已经听到Yzak的咆哮,“你要跟着我整整三天?”

然而Yzak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倒是宁愿Yzak对着他咆哮,这样他至少可以据理力争一下,“这是我们共同的家,产权凭证上也有我的名字,我有权利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和我相处可以帮你找回对我的记忆,不试试看吗”,诸如此类。如果Yzak实在生气,打一架也可以,这也许能让Yzak回想起他们少年时代互不相让的争执。就算记不起拥吻的柔软,也可以记起拳头被避开的空落,手腕被紧锁的疼痛,这同样是他们彼此表达情感的形式。然而客厅里安静得让他尴尬。

“咖啡在吧台上……我去准备午餐。”

他说完这句就逃到料理台旁。水池边上摆放着他上午出发去医院前洗切完毕的蔬菜,这件事他掌握得还算熟练,可是接下来的步骤就不在他擅长的范围内了。他俯下身去查看烤箱,没有从旋钮旁边印着的简单文字里获得想要的信息,又踮脚打开安装在料理台上方的橱柜,他记得烤箱的使用说明应该是放在了这里。想想也是有些好笑,当初这个烤箱还是他自己安装的,只不过他从来不必亲自使用它。

“你在做什么?”

烤箱的真正驾驭者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他身后。他还在橱柜里翻找,听到Yzak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Yzak回来还不到三个小时,他却竟然又一次手足无措。

“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个该怎么用……”

他迟疑地回答,很快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这下可好,你在他眼里大概变成了生活低能儿。

“不,我不是那种人……平时都是你在用它,所以我不太熟悉……我会安装和修理……”

他干涩地补充。Yzak盯着他,挑起眉,“你在说什么?”

午餐终究还是由Yzak完成了制作。他站在边上不会干扰Yzak的动作但又能看清具体步骤的位置,默默记下操作的细节。Yzak操作得很顺畅,也许重新坐上轻型战机之后,Yzak也能毫无障碍地捡回驾驶战机的技能。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嫉妒烤箱和战机的时候。

“所以,说说你自己?”

Yzak似乎也觉得这样面对面用餐却一言不发实在太尴尬了。他看着手中的刀叉犹豫了,放下刀叉会显得他说话的样子过于一本正经,但是如果不放下刀叉,他又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说话中途心慌意乱,失手把牛肉切飞,顺带彻底毁掉自己的形象。最终他还是决定稳妥一些,放下刀叉,双手交握放在桌面。

“除了我在医院里告诉你的那些,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我对你基本上一无所知,除了你的名字,你的职位,还有我和你住在一起这个事实。”

说“我和你住在一起”的时候Yzak的语速明显慢下来,仿佛不能相信自己说出了这句话。这刺痛了他,不过他已经对这种刺痛有些麻木了。从Yzak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是谁”开始,他就在经历这种刺痛,人总归会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多刺几下就会渐渐习惯。他闭上眼轻轻地吸气,让这阵痛感在氧气里稀释,然后睁开眼微笑。

“我和你同级毕业,同时加入同盟自卫军,一开始在同一支飞行作战小队,战争结束后我们各自带队。我们在战争期间确定了关系,确切地说是在潜入法国的那次任务里,战后我们一起去开罗驻守,直到我们被调回本部。”

“还有呢?”

“在军校的时候你非常不服气我的成绩胜过你。后来你说你从那时就开始喜欢我。我说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也许也是在那时,但是我说不清……无论如何,我接受了你,并且以我所有的爱情回应你,直至现在。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东西能打破我们之间的联结。”

“还有呢?”

他怔住了。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Yzak和他之间那么多的往事,如果要一条条写出来,大可以写一本足够读上好几天的回忆录,可是这本回忆录的读者不该是Yzak。这一切都不对。他要怎么向Yzak解释他们之间的爱如何维系?这本该是无需解释的东西。这本该是存在于他们每一寸相贴的肌肤之间的东西,不需要转化成说出口的言语。

他们对视了片刻。他先收回目光,重新拿起刀叉,他们又被令人不安的沉默笼罩。

他知道如何操作洗碗机。虽然进军校时他就告别了学生时代,不过他向来是优等生,从来不知道在一整张连题目都不太看得懂的试卷上发现一道会做的题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知道了。Yzak站在边上看着他,确定碗碟和机器都不会报废,就走回主卧关上门。他靠着料理台放空了一会儿,然后去书房里拿了几本Yzak的藏书,先前被他收回书柜的那些,现在他把它们放回咖啡桌上。

等待洗碗机程序结束的时间里,他坐在沙发上翻阅书页,记下了十几个专业术语——如果Yzak愿意和他谈论自己的藏书而他却一句话都接不上,那就太窘迫了,他不能表现得一无所知。即使是优等生也可能陷入在考试前一晚不得不拼命学习的困境,他轻叹了一口气,更何况这场考试这么难,如果谁能教他如何不那么笨拙地面对一个不再记得你的爱人,他会感激不尽。

他把餐具收回碗柜,把料理台整理干净,又向主卧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

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本打开的书盖在胸前,一只手还按着书脊。听到浴室传来的声响他才醒过来,模模糊糊看到Yzak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水痕,又折回了主卧。他伸出手拍了拍咖啡桌,桌角上浮现的字符告诉他现在是下午六点三十七分,已经过了他计划要准备晚餐的时间。

菜谱已经准备好,就在他的平板电脑上,睡着之前他在美食论坛上逛了许久,安排了接下来几天的菜谱。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人会录制全套烹饪操作分享出来,他用两个小时前新注册的账号点了一圈赞,差点想留言“感激不尽”。这一刻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过扔在沙发另一端的平板电脑抱在胸前,向冰箱走过去。

Yzak再次出来的时候穿着风衣外套,这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你要去哪里?”

他关掉水龙头问道。Yzak只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门口换鞋。

“出去走走,重新熟悉一下首都。我在外面吃晚餐,你要是打算做饭的话就自己吃吧。”

Yzak没等他回答就消失了。他茫然地看着水池里刚洗好的番茄,半分钟后他擦干双手跑进客卧,披上扔在床尾的外套,冲出家门。现在他确实表现得像个跟踪狂了——然而他不能就这样让Yzak一个人出门。虽然医生的判断还算乐观,但是,但是万一Yzak突然晕眩倒在车道上怎么办?他已经失去得够多了,他不能再承受这样的后果。

Yzak走得并不快,确实是在以漫游者的身份重新发现这座城市,好像每个路口都能唤起新的感受。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公里左右,Yzak似乎终于想到晚餐这回事,走进一家提供东南亚菜的餐厅。这家餐厅他们没有来过,也不在他们的心愿单上,他之前并不知道原来Yzak会对它感兴趣。

他一直站在那棵梧桐树后,隔着车道望向餐厅的门口。应该带一本书出来的,他想,现在就可以一边等待一边读书,不过他离开公寓的时候实在太匆忙了。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通讯器,调出浏览器打开下午逛的美食论坛搜索东南亚菜,正在研究各种咖喱的区别的时候,Yzak从餐厅走出来。

他在几米之外看着Yzak走进公寓楼大门,这才走向附近的超市。这袋面包就是他的晚餐,青咖喱红咖喱黄咖喱他都拿了几袋,虽然现在还不太清楚它们的口味有何差异,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时间一一试验。

走进家门的时候,他发现主卧和书房的门都关着,浴室里的温热水汽还未消散。他在料理台上放下购物袋,从袋子里取出新买的牛奶。他拿过玻璃杯倒了大半杯,端在手里,望着两扇关着的门思考了一下,最终决定去敲书房的门。

Yzak为他开了门,但是站在门边不动,不像是愿意让他进书房的样子。这一刻Yzak看起来更加陌生,这套睡衣本该和轻松又温柔的表情搭配才对,就像以前那样。他用力地笑了笑,把牛奶递给对方。

“谢谢。”Yzak接过牛奶,“明天我还会出门,但是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晚安。”

他花了十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可是这时他只能对着书房的门说晚安了,如果他还能说得出片言只语的话。他有些恍惚地走回料理台,拆开面包,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装牛奶的玻璃瓶和玻璃杯碰撞得咣咣作响。

他站在那里,也不去动身边简单到根本称不上是晚餐的食物,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往好的地方想,Athrun Zala,你不能现在就放弃。至少Yzak最终并没有真的要求查看公寓产权凭证的原件,这也许算是一点进展。至少Yzak愿意为你做午餐并且接受了你准备的牛奶。至少你们现在还在一起,物理意义上还在一起。他转身打开水龙头,就着流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至少你没有在Yzak面前哭泣,做得好。

2

走出餐厅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道对面梧桐树下的那个人。他的大脑确实受了伤,但是眼睛没有瞎,还不至于看不见那件只有穿在Athrun身上才不显得夸张做作的翠绿色衬衫,更何况Athrun的容貌实在过于出挑,隔着车道都能从人群中鲜明地跳进视线。一瞬间他有些恼火又有点想笑,但是他这一天够累了,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索性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朝公寓的方向走。

走到路口后他停步等信号灯,对面商铺的橱窗映出夜晚的路灯与霓虹灯,Athrun的身影果然浮现在这一片绚丽的光色之上,因为距离远,轮廓有些模糊,看起来纤细又脆弱。他凝视着橱窗上的映像,心跳毫无道理地加速。既然你这么担心我,他想,为什么不追上来提议和我一起走?

公寓里当然空无一人。他把风衣外套挂好,准备洗澡。经过料理台的时候他往水池里看了一眼,番茄还躺在那里,看来Athrun离开时非常着急。

他抱着双臂盯着番茄,回想这整整一天Athrun都致力于在他面前塑造某种细致体贴的形象,很显然这是失败的努力。Athrun意识不到自己小心拘束得过了头,就像意识不到自己强作镇定的神色只会显得更加慌张,而自己坚持挂在脸上的微笑其实看起来很苦涩。这个自称是他的恋人的陌生人拥有一双祖母绿一般的眼睛,是那张精致的脸上最令人动心的地方,然而很遗憾,这双眼睛不擅长掩饰情绪,太不擅长了。他在病床上醒过来看到这双眼睛,那里面流溢的痛苦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恐怕是快要死了,可是他那时分明是醒过来了,不仅醒过来了还很清醒,清醒到能够问出那句“你是谁”,结果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要在水波里融化了。

他最终决定由Athrun自己来处理料理台上的一片狼藉。既然Athrun连烤箱都用不熟练,那只能说明之前他对恋人过于宠溺,现在他很客观,人必须学会自己做饭,就算长得漂亮也不例外。长得漂亮可以学得慢一点,但是,不例外。

温水从头顶洒下来,他轻轻触碰后脑,那块被敲击的地方现在还残留着疼痛,他小心地抹上香波揉搓那一片发丝。真是错得荒唐,他竟然会被人用那么原始的方式打伤。那个废弃的空间站里确实遍地都是破铜烂铁,可以随手拿起一块就往别人头上砸,不过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一时疏忽,没有想到那个狡猾的家伙会从背后偷袭他。说实话,要是做事光明正大,也不至于藏身于那种地方做恐怖分子。温水在他身上流淌,他闭上眼回想自己倒下去之前最后的画面,昏暗无光的逼仄空间,他按下爆能枪的扳机,一道闪光跃出枪口,前方的黑影剧烈颤抖然后塌陷——

他猛然睁开眼,伤处又开始钝痛。他关掉花洒,倚靠着墙等待这一阵疼痛平息。主治医生没有对他多加限制,只是交代了要注意休息,疼痛的反复出现也在意料之中。他和长官说好三天后回基地进行恢复训练,现在就得学习如何与不知会持续多长时间的反复疼痛共处。他也许真的忘记了自己爱谁,但是没有花很久就记起自己热爱的事业。爆能枪不在他身边,回基地才能再次拿到,他屈起右手食指,在记忆的阴影中捕捉到按动扳机的感受。这感觉起来就是他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记忆不再清晰可靠的时候,判断就只能依靠感觉,依靠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法说清道明的痕迹。按动扳机。旋转烤箱的旋钮。躺在床的右半边。客厅里的家具感觉起来很像是他的。书柜里的藏书感觉起来很像是他的。衣柜里的西装套装,是的,感觉起来很像是他的,他还能记起其中那套银灰色的套装是母亲送给他的成年生日礼物,现在也依然合身。叠放在抽屉里的衬衫也是一样,感觉起来很像是他的,他的指尖沿着折叠线一件件滑下去,却在顺滑的衣料之下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他把它从被衬衫遮掩的藏身之处取出,是个海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很轻,小巧,也没有物体在其中晃动的声响。他没有过多思考就打开了它,遇到了一对戒指。

奇怪。他随手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又拉开一个抽屉,找到了他的成套睡衣。换上睡衣后他再看了一眼盒子,它正好停在那张合照前面,照片上的Athrun姿态优雅稳重,目光宁静柔和地投向镜头,很像是适合戴上这种素净戒指的人。可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对戒指藏在衣柜抽屉里。

他握着盒子走出卧室,经过无人的客厅和堆着洗了一半的蔬菜的料理台,走进书房,把盒子放进书桌左边的抽屉里。

Athrun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前翻看通讯器里与Athrun所有的通讯记录,这台通讯器是战后发行的型号,所以通讯记录也只能追溯到两年前。他预料到这些记录所能呈现的无非只是恋人之间的日常对话,不过他还是一条条看了下去,竟然有了一些意外收获。一年半以前Athrun忘记去复查腿上的旧伤,他连着发送了好几条文字表达不满且催促,时间上推算他们那时应该在开罗,Athrun在回复中声称可以教他骑骆驼以表达歉意。Athrun偶尔会在语音留言里用上近似于撒娇的语调,念他的名字时把尾音拉长,如果他往前翻一条记录,就会发现他那时候在生气。零零碎碎的生气理由太多了,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归纳起来却总是与Athrun的种种自我忽视行为有关。这算不算是过度操心?不过他似乎乐意如此。

这个曾经被他在通讯中称呼为傻瓜的家伙敲了敲书房的门。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才过去开门,之前他微笑了许多次。Athrun递给他一杯牛奶,依然是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很难想象这就是语音留言里带着慵懒的倦意对他说晚安的人。他快速地衡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声明自己外出时不需要陪同,包括暗中进行的那种。

Athrun显然感到很受伤,从料理台传来的流水声怪异地响了很久。这并非他的本意。然而——然而有些事必须先说清楚。对,而且越早说清楚越好,既然他们还得在同一间公寓里面对彼此。不负责任地盘踞在他人的情感里,这是一种……对他人情感的滥用,他不能这么做,至少在他回想起足够多的往事,能够梳理出一条故事线以解释Athrun为何会与他相爱之前,不能。说到底,失去了这么多记忆的他,还会是Athrun依恋的人吗?这一点都很成问题。

他回到书桌前坐下,继续他的探索。整个下午他都在卧室休息,现在一点都不困倦,只想在阴影里捕捞自己的记忆,能捞回多少是多少。他拉开书桌右边的抽屉,发现了新的线索——一个电子相框躺在里面。

他取出相框按下电源键。屏幕上显现一张河边拍摄的夜景,月光清亮,意境像极了客厅墙上挂着的油画。他点了一下屏幕的右下角,几行小小的文字跳出来。他的视线滑过交代相机信息的那几行,停在最后的时间与地点。三年前——战争还未结束。法国,布卢瓦——他闭上眼睛,在大脑中搜索积累的地理知识——所以这条河是……卢瓦尔河。

如果能有照片备注,他也许就能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这里。不管是谁把这张照片传输进这个相框,这个人肯定没有想到他会有失忆的时候。相框里总共不到二十张照片,他以侦探般的细心放大角角落落,不知不觉看了三个小时,这些经过精挑细选的影像重要得理所当然,甚至不需要文字备注来解释它们为何重要,可是现在只能让他困惑。他关掉相框,向后靠在椅背,向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终于感到了一点睡意。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装着牛奶的玻璃杯一直停在桌角,依然还是Athrun拿过来时的样子,经过桌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它的存在。不等那一丝愧疚膨胀到阻碍他的动作,他把牛奶倒进料理台的水池。

清晨他醒来的时候Athrun已经穿得齐齐整整,正在准备早餐。Athrun笑着向他道早安,好像前一晚没有发生过让人难受的对话。餐桌上摆放着两盘松饼,中间是一小碟果酱,看起来应该是香橙酱。

“有巧克力酱吗?枫糖浆也行。”

Athrun却怔住了。

“都没有吗?”

“抱歉……都没有……我今天就去买……”

Athrun犹豫地回答。他皱了皱眉,难道Athrun之前不知道他喜欢甜的?

巧克力酱和枫糖浆的缺席让这顿早餐进行得异常尴尬。他本来还想问问Athrun电子相框里军校毕业照上站在最前面笑得很开心的琥珀色眼睛的男孩是谁,他想不起来了,只是此刻显然不适合进行这种对话。Athrun似乎一下子没有了食欲,他坐在餐桌对面都能感觉到Athrun在走神,切割松饼完全是机械动作。为了多少挽救一下氛围,他挖了一点香橙酱抹在松饼上,咖啡煮好之后,他抢先站起身来,为Athrun倒了一杯。

“你就留在家里,不用跟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出门之前他又强调了一遍。他特意把声音放轻以缓和不容商量的语气,天知道他的愧疚感是从哪里来的。也许他不该把那杯牛奶倒掉,或者就该默不作声地把香橙酱抹掉一半。

他在下午五点多完成了这一天的首都漫游计划。缓步走过的道路终于唤醒了些微熟悉的感受,他甚至能清楚地记起童年时Ezalia曾经带他去过许多次的一家书店,就算店面招牌早已换成不相干的东西,考虑到这才是出院第二天,已经算是不错的收获。从他所处的位置搭乘轻轨,经过两站可以到达Jule家私宅,不过Ezalia最近在地球,他苏醒之后也只是和她有过几次视频通讯,所以现在他确实没有别的地方想去了。他决定不再继续走,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他的工作电脑还在基地,和他的爆能枪、飞行员作战服一起,等他回基地通过医疗评估后才能交还给他,现在随身带着的平板电脑里没有许多文件,他推测自己应该只是用它收发日常邮件。不过他还是在一堆水费电费账单、缴税凭证、保险合同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没有命名的文件夹,点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十几张Athrun的照片,而且从拍摄角度来看,这些照片很像是偷偷拍下来的,大多是和镜头有些距离的侧面,虽然Athrun在其上依然漂亮得无可挑剔。

喂,这到底是搞什么啊——

他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他不清楚曾经的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才把这些照片藏在这个文件夹里。不过无论如何,他要感谢曾经的自己,毕竟这些照片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现在他对Athrun的好奇。他已经见过床头柜合照上沙漠里神态舒展自如的飞行员,电子相框里毕业照上从容微笑的少年,公寓里处处小心翼翼却依然心慌意乱的小恋人,他想要看到Athrun更多的模样。

Athrun长得不像父亲。前一晚他在电子相框里看到了那位姿容秀美的女士,这差不多解释了Athrun的容貌从何而来。但是如果看得仔细一点,还是能从细小的神态中发现Patrick Zala将军与Athrun之间的血缘联系,尤其是在Athrun收敛起嘴角、眼神飘远的时候——就像在这张穿着深红色军装常服的侧面照片上——那种近乎于淡漠的庄重简直如同翻刻。他盯着照片沉思了片刻,调出浏览器,上次浏览的网页自动打开,那还是他在医院等待Athrun来接他的时候阅读的三年前的报道,粗黑的标题横跨了整个页面——

“同盟自卫军最高将领Patrick Zala于一号基地离奇死亡”

他知道后续。一周之后,殖民地自治同盟与地球联邦签订了停战协议。真是奇怪,他想,当我问你你想让我知道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愿谈及你的父亲?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迫切地想见到Athrun。疑问需要被解答,而且也只有Athrun能解答。他取出通讯器,按下通讯录里置顶的那个名字。

“想要一起吃晚餐吗?”

他略去了前情提要,直接提问。Athrun好像还有点意外,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声音显然生动了许多。

“我做了咖喱鸡肉面……是青咖喱,稍微有点甜……”

尽管他的本意是一起去餐厅,回答时也没有太多犹豫,“那我回来。”

Athrun在餐桌对面坐下,紧张地看着他。很有趣,偷拍的照片上的Athrun是冰镇过的昂贵红酒,他面前的Athrun是刚刚冲好的新鲜柠檬茶。他戳起一块鸡肉尝了尝,决定表现得友善一点,“还不错。”

他倒也不是在说违心的话,确实挺好吃的,不知道Athrun是从哪里学来的操作,不过这至少证明Athrun的确聪明。听到他这么说,Athrun似乎终于有勇气开口说话了。

“我去买了巧克力酱,不过枫糖浆暂时缺货……对不起,之前我们一直都是用果酱搭配早餐的,所以我不知道……”

Athrun说得郑重其事,这反而让他想笑。这家伙恐怕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认真得过头。为什么总是要认真得过头?他明明没有要责怪Athrun的意思。

“我想应该是我曾经刻意为你改变了口味。不是你的错。”

他本想以这句话终结道歉程序,然而Athrun看起来甚至更加认真了。

“还有,昨天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跟着你出门……”

现在他真的笑了,“你又要道歉了吗?”

“对不起,我应该尊重你的私人空间……”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担心我。别再想这个了。”

关于Patrick Zala将军的问题已经在他喉间翻滚了一会儿,不过现在他把它咽了下去。他不忍心打扰Athrun这一刻微小的,孩子气的欣喜。Athrun低着头摆弄盘中的食物,但是他看得见Athrun轻轻翘起的嘴角。欣喜的姿态越是内敛,越是让人心头颤动。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曾经的自己愿意把Athrun宠到不会做饭都没关系。

“所以你最终教我骑骆驼了吗?”

他想Athrun应该会很高兴听到他提起开罗。Athrun的面容果然一瞬间明亮起来。

“有。你学得很快,不过它还是更喜欢我。”Athrun毫不掩饰眼中的期待,“你想起来我们在开罗的时候了?”

“没有。只是看到了通讯记录。”

跳跃在Athrun脸庞上的光点又一瞬间熄灭了。他在心里踢了自己一脚。小心你的言辞,Yzak Jule,你不能给他错误的希望。一直不抱希望也就罢了,就算没有期待,生活也还能勉强继续,错误的希望却会要人命。还是要说清楚——要说得更清楚才行——

“听好了。你很迷人。我不否认你的魅力。事实上,醒来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非常漂亮,尽管你那时完全是一副下一秒就要落泪的模样。但是我现在对你有太多疑问。在我足够了解你之前,如果我装作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能保持原样,那不仅对你不负责任,也对我自己不负责任。”

Athrun低垂着眼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晚餐。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抓住时机告诉Athrun他很喜欢那些语音留言里拉长尾音念他名字的部分,感觉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吻。

他不记得自己是那种会因为说话过于直白而于心不安的人,不过愧疚感又回来了。他在Athrun专心操作洗碗机的时候从橱柜里翻出一瓶红酒,又从杯架上取下两个酒杯。通常来说,酒精可以弥合一些裂痕。

倒了小半杯之后,他手上的动作毫无理由地停了一下。他怔了怔,这感觉起来……好像完全是他以前的习惯。只倒了小半杯就停下……对,是以前的习惯。他眨了眨眼睛,在思绪深处的阴影里捕捉到一种模糊的印象——Athrun似乎不太擅长喝酒?所以……每次只给Athrun倒小半杯……对。是这样。

他把小半杯酒放在吧台上推给Athrun,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Athrun出神地接过酒,显然还在被别的念头占据了头脑,没有发现他已经找回了一点点相恋的记忆,虽然只是一点点。

他抿了一口酒,“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点想念开罗的骆驼。”

小心你的眼睛,Athrun Zala,在你试图遮掩痛苦的时候,你的眼睛随时都能出卖你。他又抿了一口酒,暂时不想戳穿对方。

“你的爆能枪现在在你身边吗?”

“嗯?”

“我想看看你举起枪的样子。”

Athrun茫然地看着他,他只好再补充一句,“我想看到你更多的模样,也许能帮助我想起什么。”

Athrun放下酒杯,顺从地取来那支通体黑亮的精巧武器。也许是为了让效果更加逼真一点,Athrun把身上的衣服都换了,穿着一套饰有金边的白色束腰军装,和现在躺在他的行李箱里的那套一样。Athrun甚至直接举着枪走出了卧室,虽然面庞上的表情依然温柔动人。

如果这是在拍电影,那么他应该在这一刻捂着后脑的伤处,背靠着吧台滑到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并且断断续续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全部……想起来了”,类似这样。不过这毕竟不是在拍电影。他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凝视着Athrun一步步走近他,直到枪口快要碰到他的鼻尖。

“你想到什么了吗?”

Athrun低声问他。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暂时没有。不过你穿这身很好看。”

“你以前更喜欢我穿红色的那一身。”

“那一身确实更好看,红色更衬你的头发和眼睛。”

Athrun跟着他笑了,缓缓放下枪,这是他出院以来在Athrun脸上见到的最接近快乐的笑容。

“我能试一下吗?”

Athrun又靠近了一点,把枪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他掂了掂武器,掌心受力的感觉与他的手掌肌肉的记忆吻合,这种完美的相符就像一把钥匙,在那片记忆的阴影里戳进一个隐隐约约暴露出来的锁孔,旋转半圈——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在对着某个人呼喊。是谁?他皱着眉,想要屏蔽耳边的杂音,似乎是风声……混杂着流水声。现在听得更清楚了——“把枪放下”——他在对着谁呼喊?

“你的射击考试成绩不如我。”

“下次一定打败你。”

他的思绪被打断,完全未经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怔住了。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这难道也是他的……某种习惯?就像红酒只倒小半杯?

“可是我们早已毕业了。没有射击考试了。”Athrun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了异常,“你是不是想起我们在军校的时候了?”

他摇摇头。这还算不上是想起什么。他以标准姿势举起枪,那把钥匙却不再继续转动了,阴影渐浓,盖住了锁孔。如果试着瞄准什么东西,会不会有效果?他环视四周,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目标,稍稍转身,枪口对准墙上油画上的半轮月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耳边的风声彻底消失了。

“Yzak,不要这样。”

Athrun在听到他按下保险的瞬间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对着这幅油画扣动扳机,那样一来整面墙恐怕都要遭殃,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空洞。他把保险按回原位,放下枪后又深呼吸了一次,才算是冷静下来。

“这幅画可是你挑的,就算不再喜欢了也不必烧掉它啊。”

Athrun没有放开他的手腕,他也没有想要切断这样的触碰。这样的触碰……很妥帖,他现在需要感觉妥帖。他注视着那幅画,想起前一晚在电子相框里看到的照片。

“有张照片看起来很像这幅画。同样的河边月夜。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你想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Athrun和他靠得太近了,而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正在颤抖,“那就闭上眼睛。”

“什么?”

“闭上眼睛。”

Athrun轻柔而坚决地要求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不遵循。为什么要不遵循?只是闭上眼睛而已——

那是一个吻,如同一抹丝缎拂过他的双唇。

他在震惊中睁开眼,却并没有真正看清什么东西。他的侧脸被Athrun的掌心轻轻覆上,Athrun牵着他没有握枪的一只手停在自己的腰际。军装上束腰使用的材质在室温下摸起来一片冰凉,他的手心却开始出汗。

“这就是在那里发生过的事情。”Athrun在他耳畔着魔一般轻语,“但是没有就此结束。我开了头,接下来的事情……你来做。”

“什么?”

他从破碎的思维里拼凑出这个最简单的问句。Athrun同样选择了最简单的回答,“要我。”

什么——

他的心里终于开始警铃大作。诱惑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你可能只有几秒钟时间来拒绝它,错过了这几秒,你就只能臣服——不可以臣服——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声称他需要足够了解Athrun——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去休息吧。”

他一把推开Athrun,清楚地看到绿眼睛里的惊诧。

“可是……我不累。”

Athrun似乎还不想放弃,又靠过来。他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不累,那我们就聊聊过去。”

他寸步不让,尽管他十分清楚对面的人现在只想倾身倒进他的怀里。

“我们可以明天再聊。”

“不。现在。”

Athrun似乎终于被他有些凶恶的语气震住了,停在他面前,不再靠过来。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父亲。”

这句话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没有想到Athrun会在一瞬间面色惨白,仿佛他手里握的不是爆能枪而是匕首,而他刚才用这把匕首捅进了Athrun的身体。

他们各自僵立在原地。洗碗机传来程序结束的提示音,六声鸣音,然后再无声响。客厅陷入泥泞般的安静。油画上的月亮沉默地看着他们。
Wednesday, November 23, 2022 23:24:17 PM 灰基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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