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爱河-上
作者:千秋月默
When I Fall In Love
有时候你根本弄不清“爱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就像你开着一台失去了主监视器的MS,往虚空里开了一枪,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射中了什么。你听着耳边隆隆的声音,不确定它是返航的信号弹,还是早晨的闹钟——
前者结束的是一场战争,后者结束的是一场梦境。
就像阿斯兰·萨拉。他像几个月来终于习惯的那样,坐在围着篝火的人群中间,看着周围不同肤色和不同种族的人载歌载舞,期间还要小心地挡住可能已经靠在他身上熟睡过去的小孩子的脸,免得篝火里溅出的火星将他们的头发点着——突然看到人群外围,带着能遮去半张脸的墨镜的,来自plant的,他的前队友,伊扎克·玖尔。
以一己之力承包了整个ZAFT全军的MS自爆记录——你没有看错,ZAFT在录的所有机体中,毁于自爆的只有两台,一台是aegis,一台是justice,都是某个人的座机——的阿斯兰·萨拉,尽管见多识广,仍旧不免在心里连问了自己好几句。
这是假的吧?
至于为什么阿斯兰能够一眼认出戴了墨镜的伊扎克,阿斯兰把它归因于自己戴墨镜的过往。只要足够熟悉,哪怕伊扎克不是戴的墨镜,而是在头上套了个麻袋,只露出两只眼睛,他依然可以一瞬间辨认出来。
这个类比让他有些想笑,于是他也就听从内心的感觉笑了,伊扎克嘴巴动了动,从口型看大概是在说“可恶”,阿斯兰轻轻托起靠在他身上睡着的小女孩的头,拍拍她的手背。
“阿斯兰?”凯拉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着阿斯兰。
阿斯兰扶着她,等她的眼神聚焦在自己脸上,冲她微笑了一下:“好像是我的朋友来找我了,我去见见他。”他摸摸女孩的头发,起身钻出人群。
伊扎克果然站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他出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伊扎克。”他有些好笑,伊扎克的哼声听起来元气得很,“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恶!”伊扎克捏紧了拳头,看起来有点想揍他,蓝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别过脸去不肯说话。
但他很快又把脸转回来:“这个问题是我问你才对!”
阿斯兰笑了笑:“你很想知道吗?”
第一次来非洲,阿斯兰是跟着奥布的武装维和部队来的,恰逢奥布领导层对他的身份多有不满,他就干脆躲个清净。维和是危险的任务,其他战士都还有些惴惴,只有阿斯兰乘上飞机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非洲啊……据说是人类发源的地方呢。
他们的目的地在原苏丹境内,总共执行了约六个月的任务。从出生开始他就没有被太阳这样晒过,美玲和卡嘉莉强行打包给他的一大包防晒霜倒是派上了用场,他倒没有多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晒得久了皮肤会痛——当地人给他推荐的方法是往皮肤上涂泥浆,一边推荐一边示范给他看,不仅能防晒还能防止蚊虫叮咬,阿斯兰看了看冒着泡的浑浊泥浆,又看了看满满一大袋的防晒霜,认命地拿了一瓶,开始涂脸——那一袋防晒霜在他回程之前被用了个干净。
虽然回到奥布之后,美玲和卡嘉莉还是被他的肤色吓了一跳。
“天啊!”卡嘉莉夸张地怪叫着,围着他来回转了几圈,“你怎么晒得跟基拉一样!”
“带去的防晒霜一点都没用到吗?”美玲的反应还算淡定,如果忽略掉她不自觉捂住嘴的那只手的话。
阿斯兰也很无奈:“恰恰相反,我全部用完了。”
南苏丹的边境与肯尼亚接壤,阿斯兰时常在驻地附近走动,他出生在太空,生长在太空,直到十六岁才终于来到地球,接着就投入了紧张的战事,从未好好观察一下这颗孕育了万千生物的星球。他慢慢习惯了当地人口音奇特的英语,也学会了一些当地语言来跟原住民们交流,甚至能帮忙维修一些当地人手里的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电子产品……
不知为何,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很快乐。
维和任务完成之后他得到了两个月的休假,他提上简单的行囊又前往了非洲大陆,这次他选择的落脚点是原肯尼亚,他无所谓去向,在机场租了台吉普车就孤身上路了。
即便到了ce纪年,非洲大陆仍然保持着原始的模样,他漫无目的地在野原上驾车驰骋,直到车子在半路抛锚。
阿斯兰下车,从后备箱里翻出随车工具箱,打开引擎盖开始检修。这台吉普车的型号过于老旧,但已经是机场能租到的最适合越野的车,他皱着眉毛思考凌乱的线路,把衬衣的袖子卷起一半,用力拧动扳手,将线路理顺接好。
“呼——”等修好车子,他的手上已经满是污黑的机油,他抬起胳膊抹了抹汗,路边走过几个黑瘦的当地孩童,阿斯兰出声叫住他们。
“抱歉。”他说,“可以告诉我,附近有哪里有水源吗?”
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瞳仁好奇地打量着他,见他似乎没有恶意,才由其中一个看起来年岁比较大的男孩回答:“我们可以带你过去,但你要载我们一起。”
男孩的英语口音浓重,好在他仍然听懂了,他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油污,为孩子们打开车门:“请吧。”男孩子们丝毫没有顾忌地上了后座,他扶了最矮小的小女孩一把,接着关好车门,坐进驾驶座,启动引擎。
阿斯兰在心里庆幸自己的修理技术还不错,不至于要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过夜,虽然他已经做好了野外生存的准备,不管是帐篷还是小型的发电机都有携带,但那是他为进入非洲大陆腹地所准备的物资,现在离城市还没有很远,不需要提早消耗。
在小孩子们的指引下,他驱车来到了近处的一所贫民窟,居民们似乎把他当作了那些好心的慈善家,对他的态度很是热情,贫民窟里还有来自地球其他地区的人,或是躲避战乱,或是心怀慈悲,或是热爱探险,天南地北的口音和语言回荡在这里,他不由有些拘谨。
经过了两次战争之后,调整者在地球上的处境越发艰难,而他们的容貌特征又过于分明——像他这样就算在调整者群体中都出类拔萃的个体更加引人注目,他几乎想要立刻退出人群,生怕有不必要的打扰。
“那边的小哥——”阿斯兰闻言转过头去,出声叫他的男人看到阿斯兰的脸,大笑起来,“好帅的小酷哥!你是志愿者,还是探险家?”
在听说阿斯兰想要独自驾车进入非洲大陆腹地之后,那人反而沉吟了一下:“小哥——”
“阿斯兰。”
“哦,阿斯兰。”男人穿过人群走过来,跟他握了握手,“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可不是个好主意。”他上下打量着阿斯兰,面前的人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个半大少年,看起来文弱乖巧,说不定是什么上流社会的叛逆公子哥跑出来体验生活的。他搂住阿斯兰的肩:“我建议你在这里住上一阵,下个月我们探险队的队友会过来集合,一共8个人,加上你9个,我们可以一起出发,就算你想要一直走到南非都没问题。”
阿斯兰的肌肉几乎是瞬间就紧绷了起来,这样让后颈落入他人手里的感觉令他感到不安,他不着痕迹地挣脱出那条手臂,“先生……”
“佐伊。”
“佐伊先生,您的提议很好。”他斟酌着词句,“抱歉我可能无法与您同行,我的假期很短,只有一个月多一些的时间……”他露出歉意的苦笑。
佐伊耸耸肩膀,倒也不强求他:“说真的,我的确不建议你现在出发。”看着阿斯兰带着疑惑的眼神,他示意了一下天空,“暴雨即将到来,现在上路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
阿斯兰听取了建议,果然没过多久就下起了暴雨,他坐在门口,看着雨帘发呆。瓢泼大雨在泥地上敲出一个个的坑洼,他就着雨水洗了洗手,把卷到手肘的衣袖放下来。
天色很快变暗了,暴雨让人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阿斯兰看了看时钟,发觉已经到了傍晚。土屋里亮起了灯光,志愿者和探险家们开始准备晚餐,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食物与他人共享,阿斯兰看了一会,趁着雨势稍小,去车上搬了一些物资过来。
他抱着箱子站在原地,有些踌躇。小孩子先围了过来,他挑了箱子里口味不那么苦的巧克力分给他们,正想继续拿压缩饼干的时候,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
“阿斯兰,来到非洲可不是让你吃这些的。”
阿斯兰抬头,是佐伊。 “压缩饼干,压缩蔬果汁……那个是VC片?还有压缩牛肉?” 他看着阿斯兰的箱子挑挑眉毛,“上帝啊,你平时都是这样苛待自己的吗?”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箱子关上:“听我说,在这里不要去吃那些简直没法入口的东西。”他勾着阿斯兰的肩膀,递了一杯什么饮品给他,说是一杯并不太恰当,因为那个容器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的果壳:“敢尝试一下吗?”
阿斯兰好奇地看着容器里的液体:“这是什么?”
“嗯……你问倒我了,它没有名字。”佐伊思索了一会,“它来自猴面包树的果实。不过我向你保证,它的味道很不错。”
“谢谢。”阿斯兰道了一声谢,试着喝了一口。
“怎么样?”
“很独特。”阿斯兰又喝了一口,冲着佐伊微笑,“所以,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佐伊耸耸肩:“你会烧饭吗?”
阿斯兰苦笑:“抱歉。”
“看得出来,否则你不会带那么多压缩食品。”佐伊毫不在意,“你会什么?”
“大概……机械维修?”
男人眼睛一亮。
阿斯兰在这里住了下来。他原本就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偶尔会跟佐伊或者小朋友开车在草原上兜风,托他们的福,他见到了很多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好去处,甚至跟着佐伊学会了怎么用两片长长的草叶编出小兔子的模样,编第一个的时候佐伊还笑他编的不像兔子,简直像只毛毛虫,但他越编越熟练,一个下午居然就能把兔子编得活灵活现了。
“你是个天才吧!”佐伊大呼小叫,“完蛋了,我草原小王子的名号要被你抢走了。”
阿斯兰憋着笑,转头把小兔子送给了跟他们一起兜风的小女孩。
第二天就有一堆小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也想要一只这样的小兔子,阿斯兰带他们去了附近处的一株金合欢树下,孩子们在树荫下打闹,他就靠着树干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给他们,有玩累了的小女孩悄悄靠上来,枕着他的腿睡着,他也只是默默看着,调整姿势让她们睡得更舒服。
阿斯兰自认为不擅长与小孩子相处,为此偷偷去问过贫民窟里的女性志愿者,要怎么才能跟小孩子处好关系,被他问到的那位年轻女性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噗嗤一笑:“你只要保持现状就够啦,相处得更好的话,我们会吃醋的!”
刚开始他还有一些拘谨,但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身份,也没有人在乎他从哪里来,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说,周围的人除了知道他叫‘阿斯兰’之外,并不知道他的其他信息。
对此佐伊还跟他打趣:“你一定是哪里的大少爷吧,保密做得这么好。”
阿斯兰慢慢也习惯了他的打趣,反过来跟他开玩笑:“是啊,想到我家的公司来上班吗?”
佐伊用力拍他的肩膀:“大少爷,今天要修的东西可不简单,先用你的劳动换晚餐吧。”
对于阿斯兰来说,这些老旧的电子产品修理起来并不特别复杂,只是有些元器件的缺失稍微有些麻烦,他们找到一个旧货市场,从那里淘来了一些称得上是老古董的家伙,阿斯兰将这些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灰尘的老家伙拆开,把还能使用的零部件分门别类放到一起,以备不时之需。
更加熟悉之后,当地人和志愿者也会拉着他一起玩,原始的土地上可以娱乐的东西不多,除了玩纸牌之外,大概就剩下了唱歌跳舞。非洲土著多数能歌善舞,节奏感也非常好,阿斯兰不懂音乐,完全想不到他们是如何跟得上那些复杂的鼓点来扭动身体的。他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人,特别是受年轻女性的喜欢,在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在第四次婉拒加入人群一起舞蹈之后,阿斯兰抬脚想溜,刚迈步就又被抓住了手臂。
“阿斯兰,一起来跳舞嘛!”拉着他的年轻女孩叫做贝拉,来自北美一个富豪家庭,每个假期都会来非洲救助当地的穷人。
阿斯兰露出告饶的神情:“我真的不会跳舞,饶了我吧。”
贝拉一脸的不相信:“不可能,你什么都会,怎么可能不会跳舞?”她朝着人群的方向大喊,“佐伊,你跟阿斯兰比较熟,你知道怎么才能劝他跟我们一起跳舞吗?”
正在人群里玩闹的佐伊听到,回过头来放声说道:“阿斯兰这个人脸皮最薄了,你只要一直邀请他,他就会败下阵来的!”
贝拉嘻嘻一笑,拉着阿斯兰的手臂不放:“你的好朋友这样说了,我更加不能放过你了。”
另外几个女孩子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地簇拥着他融进人群里。阿斯兰无奈,只好看着其他人的动作,偶尔试着舞动一下双手。
丽莎笑他:“天啊,你的动作生硬得像机器人一样!”
慢慢他也被这种热情奔放所感染,尽管仍然跟不上步调,但也能够自由放肆地在人群里说说笑笑了。有小女孩拉拉他的衣摆,他蹲下来与她平视:“有什么吩咐吗,小淑女?”
小女孩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递给他一把小花,他接过来,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虚吻:“感谢您的馈赠,小淑女。”
很快大家都跳得累了,围着火堆聊起了天。今天的聊天主题是愿望,佐伊率先开口:“我的愿望嘛——希望跨越整个非洲大陆,一直走到开普敦,走到好望角去!”他顿了顿,“还有就是,希望乔能答应我的求婚……”
年轻人哈哈大笑。
“你已经向她求婚了吗?”德克问他。
佐伊罕见地红了脸:“当然没有,这是从非洲回去之后的事——”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的愿望大概是,父亲不要让我同那个讨厌的威廉联姻吧!”贝拉说。
丽莎:“我希望能出一次自己的摄影作品展。”
德克:“大概是……希望能捡到一颗鸵鸟蛋,然后把它带回去养大?”
“不行不行,你这个是犯法的。”佐伊制止他,“这跟偷猎者的行径没有两样了。”
“我知道。”德克耸耸肩,“所以只是愿望啊!”
“我的愿望是遇到我的白马王子。”丽莎做出陶醉的表情,“最好是阿斯兰那样的——”
人群又爆笑出声。
“阿斯兰的愿望是什么?要考虑一下我们丽莎吗?”贝拉问。
“我的愿望!”刚才送阿斯兰花的小女孩跑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想跟阿斯兰结婚!”
“诶?”阿斯兰一呆。
“不行,阿斯兰要跟我结婚!”另一个小女孩安娜跑过来。
“我也想跟阿斯兰结婚!”罗伊也凑过来。
“还有我!”这是安德鲁。
德克笑得在地上打滚:“你们可是男孩子!”
“阿斯兰很温柔,又很漂亮。”安德鲁看着阿斯兰被火光照得通红的脸,自己也有点脸红,“我长大之后会保护阿斯兰的!”
“……安德鲁。”阿斯兰擦着汗,“形容男人不可以用漂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年轻人笑得东倒西歪。
“天啊,阿斯兰,你这该死的魅力是怎么回事!”佐伊笑出了眼泪。
“没想到你不光老少通吃,连男女都能通吃的!”阿伦捂着肚子,拍拍身边丽莎的肩膀,“你的竞争对手也太多了!”
丽莎摊手:“没关系,我可以退出的,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她也憋不住地笑了。
贝拉笑得直打嗝:“不,丽莎,你应该跟他们公平竞争!”
阿斯兰无奈地摆手:“请适可而止吧……”他同时露出微笑,朝着孩子们点头,孩子们又跑到一边玩了起来。
“所以说,阿斯兰你的愿望是什么?刚才的女孩子们,还有要保护你的小骑士,你比较中意哪一个?”佐伊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他。
阿斯兰不假思索:“我的愿望……大概就是每天都能有这样和平的生活吧。”
他们一直聊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已经有小孩子困倦得不行,靠在阿斯兰身上睡着了,人群聊天的声音也放轻了很多,三三两两地说着私密的对话。
就是这个时候,阿斯兰看到了人群外的伊扎克。
“就这样?”伊扎克挑起眉毛。
“就是这样。”
“哼。”伊扎克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我们约好的时间到了,你现在考虑好没有?”
阿斯兰哑然:“你就为了这个来?”
“不然呢!”
一年之前,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伊扎克曾经问阿斯兰,要不要回去P.L.A.N.T,当时阿斯兰的回答是,给他时间让他考虑一下,不知不觉一年已经过去了,阿斯兰自己都忘记了当时约定的时间,伊扎克大概是因为联系不到他,多方打听之下才摸到非洲来。
“没有……我很开心。”阿斯兰示意他跟上,伊扎克的耳朵有些泛红,还好阿斯兰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他带着伊扎克走回火堆边上,简单向众人介绍了一下伊扎克。
“阿斯兰的朋友吗?欢迎你来!”
“不要像阿斯兰刚来的时候一样拘谨哦!”
“呀,又是个帅哥!”
伊扎克一一点头致礼,一边用眼神剜着阿斯兰。
你就把真名告诉他们啦?
阿斯兰不动声色地回看他。
一个名字,不算什么吧。
伊扎克的眼睛几乎能喷火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值多少钱!
阿斯兰眨了眨眼。
“我朋友……有些水土不服。”阿斯兰跟年轻人们解释道,伊扎克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作憔悴状,“我先带他去休息,明天见。”
他们欢快地作别,阿斯兰把伊扎克带回住处。
阿斯兰推开门板:“就是这里,你跟我住可以吗?”伊扎克不说话,四处打量了一下,接着用脚踢踢那扇门。“别踢,要散架的。”阿斯兰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跑来地球就为了住在这种……”他思考了半天,都没能想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地方。
“这就是贫民窟呀。”阿斯兰好脾气地笑笑,“很难相信吧,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他目光温柔:“这里的人很好,真诚又热情,我很喜欢。”
“你有不喜欢的人吗?”伊扎克瞥他一眼,“你就是这样,讨厌的老好人。”
阿斯兰不予置否。
伊扎克讨了个没趣,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就也沉默下来。
“睡觉睡觉!”他故意粗声粗气地说,阿斯兰把被子递给他,伊扎克往床板上一躺,用被子蒙住头,没了动静。
阿斯兰看了看伊扎克缩起来的那一团,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了灯躺下。
床板很硬,屋里的味道也不是很好闻,真不知道阿斯兰怎么能够忍受的,伊扎克听着身边绵长的呼吸,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盯着天花板发呆,远处的火光渐渐熄灭,人声也宁静下来,静谧感和阿斯兰身上宁静的气息温柔地包围住他,他尽管没倒好时差,竟然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犯困,闭上眼睛。
枪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阿斯兰坐了起来,旁边的伊扎克几乎跟他同时惊醒,两个人相视一眼,迅速站起身。阿斯兰摸出藏在衣服下面的枪,站到了门板左侧,伊扎克持枪屏息站在右侧,天还没有完全亮,门缝里透出微弱的一丝晨光,门外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
阿斯兰使了个颜色,伊扎克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伊扎克猛地打开房门,阿斯兰闪身出来,拿枪往门口一指。
门外空无一人。
外面仍是一片静谧。阿斯兰有些疑惑,但没有放松警惕,他跟伊扎克眼神交流了一番,慢慢踏出门去。
旁边的棚屋门突然打开了,阿斯兰瞬间瞄准了跑出来的人影。
那个人影一边大声咒骂一边胡乱往身上套着衣服:“妈的,又是那群该死的偷猎者!”他呆了一呆,似乎是惊讶居然还有人在,阿斯兰迅速把枪藏到身后,“阿斯兰?你也被吵醒了吗?”
佐伊一脸乱糟糟的胡茬,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睛亮得像是天边的晨星:“是偷猎者——现在正好是野生动物的迁徙时间,天杀的蟊贼又来打那些皮毛和象牙的主意。”他咬牙切齿,“我一定要让他们尝到教训!”
他摆摆手:“总之,回见——如果我没被他们杀死的话——”
阿斯兰眼神一凛:“他们有枪。”
佐伊烦闷地抓抓头发:“我知道!但是总不能坐视不管……非洲的野生动物已经够少的了,再被偷猎的话,它们就要完蛋了。”
阿斯兰略一思索便跟上了他:“我也去。”
他转头看着伊扎克。
“伊扎克,快点!”
“可恶,你少指挥我!”伊扎克破口大骂,但也迅速跟了上来。
佐伊似乎有些惊讶:“你们两个?算了——我们只要能吓走他们,剩下的交给保护组织就好。”说话间他们走出了棚屋区,阿斯兰掏出钥匙打开了车门,坐上了驾驶座,伊扎克本来想坐副驾驶,但佐伊抢先坐了过去,“嘿,这可是向导专用座——呜哇!”
阿斯兰踩下离合,车轮在沙土上转出嗡嗡的响声,吉普车以奔放的姿态开出了泊位。
“你是开跑车出身的吗!这开法也太猛了吧!”佐伊赶忙系上安全带,一边抱怨着。
“枪响的位置在西南,8点钟方向,怎么走?”阿斯兰一边换挡一边问。
“这你都知道……”佐伊嘀咕着,“沿着这条路,看到前面那个三岔口了吗,左边那条。”他轻车熟路地指挥着。“说真的,他们有枪,我们不要靠得太近,让他们疲于奔命,没有机会残杀动物就好,我联系过动物保护组织了,他们过来需要一些时间……”
“走右边那条小路。”
枪声又响了起来,位置大概在他们侧前方。
阿斯兰踩下油门。
追逐了大约十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太阳跃出地平线,这片大地上的生物正在从黑夜中复苏,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而偷猎者,也选择了这个时机来开枪。
“砰——”一头羚羊倒了下去,羚羊群开始四散狂奔。
佐伊眼睛都愤怒得血红:“该死!”
“抓紧了!”阿斯兰提醒。吉普车上下颠簸,有好几次佐伊都感觉自己的头撞到了车顶。
“阿斯兰!”
“嗯!”
伊扎克掏出手枪,从侧面向偷猎车射击。
“你们?”佐伊惊讶地看着伊扎克。前方车辆被他们惊扰,开始在草原上驰骋起来。
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端起了枪。
“阿斯兰!回避!”
噗地一声,子弹打进了离他们几米远的土壤里,伊扎克目瞪口呆:“这什么射击技术?”
对方虽然准头不佳,但伊扎克也不敢贸然赌这个风险,他在对方枪响的空隙里开枪还击,阿斯兰则以Z字形开车逼近。“天啊,我感觉我快要被晃吐了……”佐伊脸色发青,阿斯兰得空瞥了他一眼,解脱自己的安全带。
“你来开车吧。”他说。
“喂!我开玩笑的!”佐伊急忙挥手。
阿斯兰语调平稳:“不,我没有开玩笑。”他直视着前方,“对方车速跟我们差不多,如果一直这样绕路,会被拉开距离的,我们的枪射程不够。”
“要打掉对方的枪。”伊扎克不耐烦地插话,“快点!”
佐伊咽了咽口水,看阿斯兰的神色不像作假,也坚定起来。
“好。”
他解开安全带,阿斯兰抓住车顶的把手,以轻盈的姿态弹了起来,迅速蹿到后排,佐伊则坐进了驾驶座,代替他的位置。
“我就不说抓稳了这种蠢话了——上吧兄弟们!”他重新将车子加速,引擎发出轰鸣声,阿斯兰回到副驾驶座,将安全带扯出来,在一条手臂上缠绕了几圈。
“伊扎克,掩护我!”
“少废话!”
他从车窗探出身体,单手举起手枪,早晨出门时只随意系了一两颗扣子的白衬衫被风吹开,在他身侧猎猎作响,像是猎隼鼓动的双翼。
伊扎克开始掩护他,虽然他只有一把手枪,但竟然压制住了拿着步枪的偷猎者,偷猎者忙于躲他的子弹,几乎没有还手的闲暇,射击准头也大大降低。
“阿斯兰,快点!”
阿斯兰没说话,迅速开了两枪。
佐伊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对方似乎是捂住了手臂,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从它右边绕过去!”伊扎克指挥着佐伊,“近一点!”他打开车门。
“喂,你要做什么!”佐伊有点慌,稍微把速度放慢。
“当然是接收战利品——”他同阿斯兰一样,用安全带缠住自己的手臂,一条腿踩在车厢边缘,半个身子已经伸出了车厢。
吉普车从步枪右侧呼啸而过,伊扎克探手一捞,将枪抓在了手里。这动作极度危险,稍微不慎就会摔出车门,被车速拖死。
他拉动安全带将自己拉回车厢,手臂被安全带勒出一道道红印子。伊扎克满不在乎地把车门关上:“啧,什么年代的老古董!”但他又很兴奋,“现在可以公平决斗了!”
阿斯兰适时出声:“伊扎克,打轮胎!”
“还用你说!”伊扎克大声吼他,他端枪试了一下手感,“还不赖,我们上!”
佐伊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什么战场上,旁边两人是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他们一起出征,也必将一起获得胜利,年轻的热血沸腾了起来,他将速度提到最快,向着敌人追击。
很快偷猎者的车再一次出现在视线范围里,伊扎克肩部以上探出车窗,开始瞄准。佐伊从后视镜看到他专注的脸庞,银发青年的长相比阿斯兰要更加锋利一些,行为举止则更加明显,他前额的银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角和犀利的眉峰,蓝水晶一样的眼睛因为瞄准而半眯着,金黄色的晨曦映照在那双眼睛里,像是雨过天晴,乌云被撕裂的一刹那,从云层里露出的蓝天和阳光。
伊扎克扣动扳机。
前方的皮卡瞬间打起了摆子,有人从车上摔了下来,在草丛里滚了几圈,没了动静。“加速追上他!”伊扎克上半身依然趴在窗口,用脚踢了踢驾驶座的椅背。
“没问题!”
吉普车追上了皮卡,尽管皮卡的驾驶员努力稳住了车子,但速度还是受了影响,很快两辆车就并行了起来,伊扎克敏捷地翻到车顶上,在两辆车接近的时候一跃而起,落在了皮卡的车斗里,跟剩下的两个人缠斗起来。
阿斯兰也跳了出去,但没有参与车斗里的争斗,他瞥了一眼,看到车斗里有半个非洲象的头颅,血淋淋的,整个车斗都已经被染红。他咬着牙从后座翻进车厢,驾驶员是个瘦小的黑人,神色惊惶,手忙脚乱地掏出枪来,大概是被威逼利诱的当地人——他夺下枪,一记手刀将他敲晕,把他拖到一边,自己坐到驾驶位上,踩下刹车。
“阿斯兰!”
后方传来伊扎克的怒吼。车子颠簸着停了下来,阿斯兰跳下车,只见伊扎克已经摆平了车斗里的两个偷猎者,正捂着额头怒视着他。
“抱歉。”他随意地说。
“哼!”伊扎克这才注意到车厢里除了两个不法分子之外还有其他东西,“这是什么,好恶心。”
“是被杀害的非洲象的头。”佐伊把车停在一边,走上来观察了一下,“因为偷猎的关系,非洲象的象牙已经逐年减短了,他们只好把半个头都砍下来,带回去之后把埋在肉里的象牙也挖出来。”
伊扎克一愣:“好残忍。”
佐伊耸耸肩:“我最恨的就是这些偷猎者。”他走到车辆前方,“阿斯兰,里面怎样?”
“有一些皮毛,我不认识。”阿斯兰一边回答一边跟伊扎克一起将被打晕的偷猎者用绳子绑起来。
“该死的。”佐伊愤怒地锤了一下车门,“我们来晚了。”
“动物保护组织应该很快就能赶到——”他看着阿斯兰,“你身上?”
阿斯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衬衫的纽扣已经被风吹开,他的胸腹一片赤裸,几道伤疤在他身上刻下明显的痕迹,最长的一道几乎有二十公分。
“抱歉。”他迅速扣起纽扣,面不改色地扯谎,“以前跟人打架留下的。”
伊扎克狐疑地盯着他,阿斯兰眨眨眼,伊扎克又扭过头去。
佐伊也没多想,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你们俩太棒了!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精彩的配合!你们一定关系很好!”
“啊…”阿斯兰呆了一下,“嗯…算是吧……”
“阿斯兰!”伊扎克吼他。
佐伊哈哈大笑起来,阿斯兰也跟着笑了,只有伊扎克臭着脸,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了起来。
动物保护组织很快赶到收拾了残局,掉下车的偷猎者摔断了脖子,尸体被带了回去,连同那些动物的毛皮,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走了兄弟们!”佐伊招呼着阿斯兰和伊扎克。
他坐上车,发动引擎,却迟迟不见两人上来。
“你们在干什么?”在距离吉普车大约一百多米的一个土坡上,佐伊找到了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两个年轻人迎着朝阳站着,修长的身形在草原上留下美丽的影子。
佐伊走近他们。
他也看到了两人眼中的景象。
那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旷野,巨大的猴面包树点缀在草原上,斑马群正在河边饮水,瞪羚群正在小憩,有一道影子利箭一般飞了出去,羚羊群开始四散移动,很快那个影子找准了一个目标,速度快到只能看到两个迅速移动的黑点。
“是猎豹在捕猎。”佐伊说,“我最喜欢的动物,自然界的速度之王。”
“好快。”伊扎克真心实意地惊叹。
“是很快,有120km/小时,它是地球上跑得最快的生物。”
“啊,追到了。”阿斯兰说。
猎豹从后方绊倒了羚羊,咬住它的脖子。“猎豹的牙齿很短,没法咬断羚羊的脖子,只能咬住它的气管使它窒息。”佐伊解释,“虽然它跑得快,但很快身体就会过热,如果1公里之内追不上猎物,它就不能继续追赶了。”
“真是神奇。”这次换了阿斯兰惊叹。
“是很神奇。”伊扎克应和道。
“看那边!”佐伊碰碰阿斯兰的胳膊,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的象群,看到没!有一头大象要生产了!”
伊扎克急忙跟着转头。
母象发出嘶鸣,鼻子像是鼓劲一样举了起来,它努力了几分钟,后肢一软,一团裹着胎膜的东西从产道里被挤出,掉在草地上。
“我真是蠢透了,居然没带相机!”佐伊急得直扇自己的脑袋。
阿斯兰和伊扎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团蠕动的东西,母象用鼻子怜爱地拱着它,很快小象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它还不熟悉走路,不太能站得稳,但母亲始终在旁边守护着它,过了片刻,小象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跟在母象旁边走回象群。
伊扎克被这样的景象震撼得头皮发麻。“太震撼了!”他轻声说,“动物就是这样出生的吗?”母象生产时的痛苦嘶鸣他还记得,方才同幼崽一起从产道滑落的还有大量的羊水和血水,而顷刻间这颗星球就又接纳了一个全新的小生命,投入生生不息的生命长河里去。
“生命原来是这样诞生的……”阿斯兰目送着它们回到自己的种群,又目送着象群走远,“真的好厉害……母亲也很辛苦……”
佐伊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等两个人看够了,才清清嗓子:“好了,两位大少爷,该回去了。”
三人坐上车子,由佐伊负责驾驶,开回了贫民窟。
当天晚上志愿者们为他们三个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庆祝他们赶走了四个偷猎者,阿斯兰原本正在修理一个古董播音机,听到消息之后不免有些羞赧:“不是什么大事,真的不用的。”
“不行!偷猎者可是整个非洲大地的心腹大患,你们今天赶走了四个偷猎者,间接拯救了不知道多少动物,一定要大肆庆祝才行!”贝拉在邀请过他一次之后便轻车熟路起来。
“这位帅哥,我记得是叫伊扎克?”她转向伊扎克,也向他发出邀请,“请务必过来!”伊扎克犹豫了一下,反而答应了下来。
“伊扎克。”贝拉走了之后阿斯兰轻声抱怨,“你不是希望保持低调的吗?”
伊扎克白他一眼:“名字都给人知道了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阿斯兰叹口气,他知道伊扎克对民俗学的喜好,这种古老的仪式伊扎克当然会感兴趣,他也就不再多说。“把你右手边的那个芯片给我……不是这个,是后面那个,对了。”他接过伊扎克递过来的芯片,熟练地焊好,接着把播音机的壳子盖了上去。
“上电吗?”伊扎克问。
“嗯。”
播音机传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接着流淌出一阵乐声。
“好了,我去把它交给贝拉她们,她们希望今晚可以用到。”阿斯兰抱起音响,示意伊扎克帮他打开房门,“你过一会就到外面的空地来吧,应该快要开始了。”
伊扎克点点头。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又打开笔记本草草记了些东西,直到天色有些暗了才出门去找阿斯兰。空地上早已点起篝火,当地土著头上戴着夸张的羽毛帽子,光裸的上半身和脸上画着奇特的彩绘,穿着草裙,正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他看得开心,细细观察着彩绘的笔触和颜色,之前被阿斯兰修好的播音机正尽职尽责地放送着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舞曲,他绕着火堆慢慢走动,突然看到了人群里的阿斯兰。
阿斯兰正被他结识的几个朋友簇拥着。年轻的男人们光着上半身,涂画着跟土著一样的彩绘,带着夸张的羽毛帽,阿斯兰今天穿了条宽松的短裤,短裤外面围了一圈大概是草裙的东西,有些拘谨,但仍然看得出开心。他少见地欢笑着,翠绿色的眼眸亮得像聚光灯下的绿宝石,又像是被暴雨清洗得干干净净的树叶——伊扎克觉得更像后者,自从阿斯兰在战争中接连失去父母之后,他就很少能从他眼睛里看到这样旺盛的生机了。
他看着这样的阿斯兰出神,播放机播完这首舞曲,开始播放另一首舒缓的音乐,低沉但深情的女声吟唱着:
[When I fall I love
it will be forever
or I I never fall in love]
耳边似乎有隆隆的声音盖过了歌声,伊扎克站在原地,脑中回荡着嘈杂又清晰的声音。
——将军。
——是我赢了,伊扎克。
——我会让你从正面射中吗?
——再见了……
——你还是老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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