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作者:tomikyo
第三部-上
C.E.71年2月14日,地球连邦发动了面向PLANT的全面进攻。在针对食物生产殖民卫星尤尼奥斯7号的军事打击中,一名身为蓝波斯菊成员的地球军校官将一枚核弹装载进了MA航空母舰罗斯福号,这枚核弹造成了尤尼奥斯7号星上243,721名人员的丧生,历史上称这一事件为:“血染情人节”!
卡嘉丽静静的走在校园里的树荫下,身边的嘈杂声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目前整个学院已经陷入到了半停课的状态。PLANT上的人们还沉浸在 “血染情人节”的震惊和悲愤之中。在短短的几天内,仅学院内部就有几百名学生志愿参军,加入到了与地球联邦作战的行列。
卡嘉丽叹了口气,与此同时,阿斯兰那由于极度悲痛而略显冷酷的脸庞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即使刻意遗忘,那天傍晚的谈话也将永远铭刻在她的心里——
阿斯兰靠在桥边,并没有看她,她的目光也完全凝聚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似乎那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风景。已是黄昏时分,但PLANT上早已丧失了原有的祥和安宁,到处都是一片激昂愤怒的喧闹之声。相比之下,他们两人之间的寂静无声反而显得奇异而不真实。
“我已经报名加入扎夫特了。”阿斯兰终于开口,仍然没有看她,声音平板而没有任何感情。
“是么?”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眼依然望着桥下的流水。
“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还是说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呢?”他转向她,声音里有一丝惨然:“你知道么?你今天连望都没有望我一眼。”
卡嘉丽微微一颤,终于也转过头看着阿斯兰。阿斯兰的表情很平静,但眼中包含的却是深到极处的悲哀,卡嘉丽的心猛的一阵抽痛,“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她想,心里的疼痛更剧烈了,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卑鄙和自私。
“我——”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是着急还是愧疚,她的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最终,她只是低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阿斯兰仍然静静的望着她,声音里有一丝奇异的平静。
卡嘉丽却只是摇头,泪流满面,嘴里喃喃的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阿斯兰看着她,本来以为已经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了过来,心里的抽痛一阵剧烈过一阵,他想说:“不要说了”,嘴却怎么也张不开,心里明白如果不要这个“对不起”,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什么也剩不下了。
终于,卡嘉丽止住了泪水,抬起头看着阿斯兰,她没有再开口,似乎在等待着阿斯兰的宣判。
阿斯兰仍然静静的靠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确认,面前的这个女孩对他来说究竟具有着怎样的意味——自己曾经——现在也是如此深刻的爱着她,也许潜意识里这一幕已经在他的心中无数次的出现过,他总是有那么一丝丝侥幸的期盼,以为自己可以避过这个无奈的结局。
他起身,缓缓走向卡嘉丽,双手轻轻的捧起了她的脸庞,用一种仔细甚至可以说是带有研究意味的眼神看着卡嘉丽。卡嘉丽没有闪躲,平静的回视着他,在这种平静中,他却发现了埋藏在最深处的坚定无畏,他的心一哆嗦,放开了手。
卡嘉丽却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在卡嘉丽温暖的手中,他的手显得格外冰冷而微微颤抖。
“对不起”卡嘉丽低声说:“恨我也没关系,骂我也可以,一切都是我的错,所有的一切——”
“不要说了!”阿斯兰粗暴的打断她:“一切都是你的错?那么基拉·大和那家伙又算是怎么回事?”
卡嘉丽又是一颤,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阿斯兰却已经不顾一切的继续说了下去:“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他太卑鄙了——”他突然注意到卡嘉丽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猛的住口,但脸上仍然残留着恨恨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卡嘉丽惨然开口:“你说的不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所以——”
没等她说完,阿斯兰猛的背过身去,“我们”这个词就像是一根刺,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刺到了他的心里。停了一下,他用几乎不带有感情的声音说到:“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没有保留的在我面前流泪,虽然这种想法很奇怪,不过想不到的是,”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颤抖,还有一些自嘲“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居然是在向我提出分手的时候。”
他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卡嘉丽呆呆的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已经耗尽,整个人都空了。
在那以后,她没有再见过阿斯兰,“也许,这就算是结束了吧!”她心里想,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具有那么明明白白、一刀两断的干脆利落,但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能说是清清楚楚,简单明了。她长吁了一口气,回过神,看到了前面与她相约的人——芙蕾。
芙蕾还没有看到她,低着头,双手有点紧张的交握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卡嘉丽轻轻的走了过去:“我来晚了么?”
芙蕾一惊,抬起头:“没有,是我来早了!”,她有点慌乱。
看到芙蕾的慌乱,卡嘉丽反而觉得很镇静,“找我有事么?”她直接问道。
“听说你跟阿斯兰分手了!”芙蕾又把头低了下去,轻声问道,声音有些犹豫。
卡嘉丽怔住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听谁说的?”,她问。
“大家都那么说。”
“谁说我在跟阿斯兰交往?谁又说我跟他分手了?”卡嘉丽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脑子里想的却是阿斯兰想必也听到了这些传言。
“你们没有交往么?”芙蕾抬起头,直视着她。
卡嘉丽一下子噎住了,终于颤抖着说:“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这么说都是真的了?”芙蕾反而变得很冷静,死盯着她:“为什么要分手?阿斯兰那么优秀?既然和你交往,应该也很喜欢你,那么为什么还要分手?”
卡嘉丽的声音越来越软弱无力:“我说了,那与你无关。”
“不,有关系”,芙蕾的声音也开始激动,她冷冷的说:“该不是为了基拉吧?”
卡嘉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似乎话都说不出来了。芙蕾看着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略带嘲讽的说:“原来真是这样。”停了一下,她竭力用平静的声音说:“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是怎么说基拉的么?”
“怎么说的?”卡嘉丽还有些恍惚,反射性的问。
“说基拉眼里只有妹妹,没有国家;说他胆小如鼠,没有一点责任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还说你跟阿斯兰分手全都是因为他从中阻挠,因为他根本就是个恋妹狂!”芙蕾一口气说了下去,最后冷笑着问道:“还有更难听的,你想不想听?”
听着芙蕾连珠炮似的诉说,卡嘉丽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看着芙蕾:“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卡嘉丽的平静彻底激怒了芙蕾,“我知道这全都是因为你!”她恨恨的说:“是你让基拉背上了黑锅,一定是你拖累了他,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基拉根本不会这样——”
“不会这样会怎样?”卡嘉丽突然打断她:“报名参加扎夫特么?那样很可能会死的。”她平静的说:“你希望他这么做么?”
芙蕾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喃喃的说:“不一定必须加入扎夫特,但也总不能什么都不作,技术方面的事情当然也可以——他那么优秀,总好过于被人说的那么难听。”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作些什么呢?为了打败那些自然人么?为了自然人与协调人的水火不容么?还是为了复仇呢?说到底这场战争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么?”卡嘉丽继续平静的问道。
芙蕾又愣了一下,“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她有些恼羞成怒的说:“当然是为了打败那些自以为是、卑鄙愚蠢的自然人,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卡嘉丽突然笑了,笑容之中有些苦涩:“但是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我和他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她轻轻的说。停了一下,她抬头看着芙蕾:“无论如何,我应该谢谢你,即使是为了基拉,谢谢你的关心。”
芙蕾颤了一下,掉过头去,声音里有一抹哀怨:“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她幽幽的说。
卡嘉丽没有回答,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夜色逐渐降临,黄昏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慢慢逝去了。
阿斯兰长吁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父亲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等着他。
看见他走进来,没有任何寒暄,他父亲只是淡淡的告诉他:“你的编制已经下来了,被编入了你哥哥的小队——萨拉队,受他直接指挥。根据你的体检和测试成绩,隶属于红衣精英部队。”这时候,他父亲公事化的口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和:“我这次算是利用了一下自己的职权,”他看着阿斯兰:“把你编到了你哥哥的小队里,刚开始他总能照顾你一下,当然,以后肯定还是会分开的,你也应该很清楚吧?”阿斯兰点了点头:兄弟身份的人一般不会被分在同一个小队,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项保险措施——为了避免兄弟同时战死的情况出现。沉默了一下,父子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他父亲只是说:“你先去休息吧!过两天就要出发了,出发前先跟你哥哥联络一下,看他有没有什么要提醒你的。”阿斯兰又点了点头,只答了一句:“知道了。”静静的退了出去,没有注意到他父亲脸上略显寂寞的神情。
关上房门,阿斯兰的手不自觉的又放在胸前——衣服下面挂的是守护石。这两天他一直处于极度的繁忙之中——体检,测试,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也许潜意识里,他也有些刻意的让自己不要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那种刻骨的孤独就会如影相随的缠绕上他。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曾经推心置腹的人现在却成了他痛苦的来源。在这种煎熬中,他终于在一天深夜接通了伊扎克的线路。
身穿白衣的伊扎克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很惊讶(由于大量新兵的加入,像伊扎克这样战功比较卓著的军人纷纷晋级,伊扎克现在已经晋级为一艘战舰的白衣舰长):“怎么了?”他问。
阿斯兰沉默了一会儿,直截了当的说:“我被甩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嘲讽,又有些苦涩。
伊扎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却好像比他还要惊讶,“你说谁?卡嘉丽么?”他讷讷的说:“为什么?”
阿斯兰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伊扎克由于震惊而直呼的卡嘉丽的名字。
结果兄弟二人谁也没能安慰得了谁,两个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的沉默了良久。但在挂断之后,阿斯兰却觉得似乎轻松了一些,他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伊扎克,也许潜意识里,他已经把伊扎克看作一个证明——他和卡嘉丽曾经在一起的唯一的证明。现在,手里握着那枚守护石,他的心里却在犹豫不决:过两天就要出发了,要不要去见卡嘉丽。理智告诫他即使见面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但感情上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软弱——那无论如何都想要再次看到她的渴望已经为他作出了选择。
卡嘉丽推开房门,屋子里没有开灯,但是她知道基拉在家——有时候他们简直可以通过空气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段时间,两个人连饭都懒得做,饿的时候就随便买一些回来吃。在外人眼里,他们消遥无比,似乎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最近这一连串的变故究竟意味着什么。结果到最后,两人还是孤独无依,未来的一切全部陷于迷雾之中,正是因为无法预测,因此更加让人恐惧不安,他们只有彼此可以信赖依靠,也只能从对方身上来感觉自己的真实存在。
卡嘉丽轻轻走进卧室,基拉坐在地板上,两眼紧盯着电视,电视的声音已经开到最低,只有忽明忽暗的微光在基拉的脸上跳跃,益发反衬出他的面无表情。不用看也知道,电视里在播的一定又是各种各样的演讲,号召PLANT上的人们团结一致,精诚合作来打倒这世上最无耻的敌人——自然人,地球军……
看到卡嘉丽走了进来,基拉随手拿起身边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卡嘉丽却早已经跪到了他的面前,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完全放松的靠在他的身上,似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基拉回抱住卡嘉丽,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个抚摸是安慰性质的,但里面又隐隐有些自我安慰的意味。
屋子里静得很,可以听见他们轻微的呼吸声。卡嘉丽突然开口:“我今天见到芙蕾,她跟我说了一些外面的传言。”基拉只是淡淡的说:“是么?”卡嘉丽也仿佛认为基拉什么都知道似的,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声说:“她很关心你。”基拉没有回答,卡嘉丽缓缓放开了基拉,仔细的看着基拉的眼睛,基拉也平静的看着她,幽深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涟漪。卡嘉丽突然别过了头,声音缥缈:“也许,现在还来得及”。她感到基拉轻颤了一下,与此同时,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基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已经来不及了,一开始就来不及了……”他喃喃的说。卡嘉丽回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基拉,他的表情仍然很平静——是那种放弃一切又接受一切的笃定。卡嘉丽自己却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有些心酸,有些安慰,又有些恐惧。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基拉起身轻轻抱住了她,他们缓缓的倒在了地板上,卡嘉丽的发际触摸到了基拉温热的呼吸,她闭上了眼睛,知道基拉的吻正顺着她的额头蜿蜒而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比起最初那种不顾一切的热情,现在二人之间温柔的爱抚反而是真正贴心的,是与长久以来的相依为命一脉相承的。不论是当初的拥抱,还是如今的温存,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种仪式,一种确认彼此并不孤独的仪式,尽管事实上它却让二人同时陷入了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卡嘉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恍惚的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基拉没有回答,仍然轻柔的亲吻着她的耳根脖颈,一只手轻轻的揉搓着她的头发。她似乎也并不是真正等待着他的回答,双手无意识的在基拉的背上游走着。但是,基拉突然停了下来,她有些奇怪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基拉正紧紧盯着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们回奥布吧!”他坚定的说,似乎这是一个决定而非征询。卡嘉丽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并不感到惊讶。基拉俯下身,在她耳边催眠一般的说:“在那里,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人认得我们,没有人打扰我们,也没有战争——”听着基拉喃喃的诉说,卡嘉丽感到的却是最深邃的伤感,她可怜自己,也可怜基拉,这种伤感让她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她听见自己轻声回答:“是的,我们回奥布吧!”
当阿斯兰坐在拉克丝家中的客厅里时,仍然在犹豫是否要去见卡嘉丽——确切的说法是究竟以何种理由何种面目去见卡嘉丽。他想得那么入神,以至于拉克丝轻轻的走下楼,微笑的站在他面前时,他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阿斯兰?”这位PLANT上的当红歌姬声音依然温柔甜美,只不过此刻却含有一些好奇与笑意。
阿斯兰猛的回过神,注意到站在面前的人,连忙站了起来,嘴里条件反射般的回答:“拉克丝小姐?抱歉!”
“没什么”,拉克丝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慌乱:“不过很少会见到阿斯兰在发呆呢!在想女朋友么?”
她的调侃恰好击到阿斯兰的痛处,阿斯兰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注意到了这一点,拉克丝乖巧的移开话题:“其实应该我多谢你,走之前还特地来看我。”
“应该的”,阿斯兰已经恢复了平静,“后天我就要出发了,所以来看看是否有什么需要我转达或者转带给伊扎克的,不过,想必你们也一定经常通过电话联系吧,可能倒是我多事了一些。”他微笑的说。
不料拉克丝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低的说:“我们——,也不是那么经常联络的。”
阿斯兰一怔,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论他心里怎么看待拉克丝与伊扎克之间的婚约,但实际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现实当中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王子与公主。但现在看来,这对模范情侣似乎也同样拥有着不为人知的重重烦恼。终于,阿斯兰找到了一句安慰的话:“伊扎克在前线一定也很紧张,所以——”
拉克丝微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想要安慰我,我很了解伊扎克,他是个好人,将来——”她似笑非笑的说:“也一定会是一位完美的丈夫和完美的父亲。”
阿斯兰再次怔住,没有想到外表看来谦和有礼的拉克丝居然如此敏锐直接,他只好笑了笑,说:“真是很巧,上次伊扎克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呢,说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位完美的妻子和完美的母亲。”
拉克丝听了他的话,并没有显得很高兴,而是有些百感交集的叹道:“这只能证明一件事——至少我们两个还是非常了解对方的。”
不了解拉克丝这突如其来的感叹是为了什么,阿斯兰不敢贸然开口。沉默了一会儿,拉克丝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说:“太失礼了,只顾着说话,茶也没有给你倒一杯。”
“不用麻烦了”,阿斯兰回答:“我也该回去了。”
“是吗?”拉克丝并没有挽留,“就要出发了,一定有很多事情吧!”
阿斯兰点了点头,但在送他到门口的时候,拉克丝突然开口:“其实,伊扎克出发前一天来过这里”,她看着阿斯兰,笑了笑:“那天的伊扎克,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阿斯兰站在那,等着她说下去,她却没有继续,只是说:“一路平安,还有——请替我向伊扎克问好!”阿斯兰又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在走出去很远的时候,他仍然看见拉克丝静静的站在那里,柔弱的身影在暮色苍茫中显得格外单薄。
当阿斯兰看到站在面前的卡嘉丽的时候,觉得自己这几天来的犹豫苦恼没有任何意义——想不到居然是卡嘉丽主动来找他。而不论他事前设计了多少第一句话的版本,在这里也全都没有派上用场,他只是哑口无言,自我感觉像个傻瓜似的呆呆的站在那里。
卡嘉丽的情形比他好不了多少,也是万分局促,在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还有一些犹豫:“我一直在想究竟应不应该来见你,但是最后还是来了。”
阿斯兰依然默默的站在那里,没有回答。卡嘉丽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听说明天你就要出发了?”
阿斯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心里五味陈杂,嘴里苦涩的很,什么也说不出来。
卡嘉丽也像是有满腹的话要说,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请多保重!”
阿斯兰突然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他苦笑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只有这句话想跟我说么?”
卡嘉丽此时却好像完全冷静了下来,平静的说:“不,还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那句话你早就说过了。”阿斯兰打断她,“而且,那是我最不想听的话。”他的声音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怨恨。
卡嘉丽仍然很平静:“不只是为了那件事,还有很多其他的——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现在也是一样,我还是很自私,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安宁,根本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就自己跑来见你。”
听着卡嘉丽异常坦白的话,阿斯兰心中的苦涩更深了一层:“为什么你以前不这样跟我说?”他问。
卡嘉丽摇了摇头,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我和基拉已经决定要回奥布了。”她没看阿斯兰,不停嘴的说了下去,好像生怕一停下来,自己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似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我的真实身份是自然人而不是协调人!”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看着阿斯兰。
阿斯兰已经完全怔住了,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卡嘉丽,自然人,协调人,基拉,奥布,战争……”他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一时弄不清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听见卡嘉丽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也许因为你就要上战场了?还是因为你以前对我说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犹豫:“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
阿斯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都不太像是自己的了:“是自然人?为什么?基拉呢?不对,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卡嘉丽咬牙忍住痛楚,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而且”她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我们将来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再见到——”
这句话让阿斯兰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呆呆的松开了手,看着卡嘉丽,突然觉得万念俱灰,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在心里把这次谈话错看作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交汇……
当真·飞鸟看着属下呈递上来的奥布出入境记录时,火红色的眸子就像平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战争开始后,移民奥布的申请逐渐增多,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难民潮,奥布目前对于出入境的限制异常严格——毕竟奥布也只是一个领土有限的主权国家,尽管身处非常敏感的中立位置。像今天获得批准入境的只有七个人,而吸引到真注意的只是其中的一对孪生兄妹——基拉·大和与卡嘉丽·大和。“难不成是他们?”他在心中猜测:“名字一样,也是孪生兄妹,而且出生于奥布,十年前才离开,如果不是的话,一切都未免太巧合了。”他有些踌躇,要不要通知乌兹米大人?但就如同平时一样,他迅速的作出了决定——按下桌上的按钮,他的声音非常冷静:“请通知乌兹米大人,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汇报,希望能尽快见到他。”说完之后,他缓缓的做到了椅子上,终于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了过来,心里有些紧张,但似乎又有些期待。
一刻钟之后,真·飞鸟已经笔直的站在奥布之狮——乌兹米·尤拉·阿斯哈的办公室里了。乌兹米坐在桌子后面,静静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只有15岁的黑发少年——他最忠诚可靠也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尽管只有15岁,但他已经具有了远远超过于同龄人的冷静与早熟,是的,太过于冷静了,甚至有时让人觉得冷酷。乌兹米想起周围老臣对他的评价:非常优秀但是没有人味——这其中也许有些妒忌的意味在里面,但也不能否认确实说中了一些东西。这个孩子,有时候连乌兹米都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很温和:“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要见我。”
真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一份材料放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今天的出入境记录么?”突然,乌兹米的声音顿住了,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两个名字:“基拉·大和;卡嘉丽·大和!”他轻轻的念出了这两个名字,声音里有一些不可思议,又似乎有一丝恐惧。
过了很久,乌兹米没有抬头看真,他的话语里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为什么拿这个给我看?”
真没有回答,隔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我以为你会有兴趣。”
“你都知道了?”乌兹米的声音逐渐颤抖:“什么时候知道的?”
真还是没有回答,乌兹米似乎也丧失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力量和勇气。停了一下,再次开口的却是真:“不想去见一见他们么?”他的声音仍然很冷静。
乌兹米也终于恢复了平静:“你呢?想见他们么?”他抬起头来看着真。真仍然笔直的站在那里,黑发黑衣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他的双瞳血一样的红,但原本应彰显热情的红色在他眼中却透露出深不见底的冷淡。“这不是在我的权限内可以决定的,乌兹米大人。”他以同样冷淡的声音回答道。
乌兹米又是一震,他有些苦涩的问:“你是在恨我么?”
“不!”真非常干脆的回答,“仇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乌兹米心中似乎又有些失落,他看着真:“那么,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呢?”
真沉默良久,终于轻声回答:“不知道。”
阿斯兰见到伊扎克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是否承认,原来自己心里还是非常依赖伊扎克的,阿斯兰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伊扎克看起来很平静,他以非常公事化的语气神情迎接包括阿斯兰在内的三名红衣新兵的到来;与此相比,他的副手,这艘纳斯卡战舰的副舰长——迪亚哥·艾尔斯特曼却显得热情的过了头。
“好了,弟兄们!”这位剑眉朗目的黄发帅哥眉飞色舞的说,一点也没有顾忌到后辈们目瞪口呆的神色:“我可是这艘战舰上最想念你们的人,只有整天对着这种毫无情趣的家伙的人”他一指伊扎克,完全没有上下级概念:“才能真正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有多兴奋!”
对于他此番演讲,伊扎克的反应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不料他得寸进尺,干脆直逼到阿斯兰的面前:“你就是阿斯兰·萨拉?果然是兄弟俩,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不过,就算你老哥再优秀,也不用事事都学啊,看吧,现在学出了同样的一副木头表情。”
阿斯兰仍然笔直的站着,心里也微微动了些气:“这不劳前辈费心,”他冷冷的说:“我很快就会让您知道我与萨拉舰长究竟有何不同,而且,是不是木头,也要到战场上才能见分晓!”
迪亚哥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很有骨气么!”他不知是褒是贬的说:“不过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大家来这都是上战场的,如果不机灵一点,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真正的木头哦!”
一直默不作声的伊扎克终于开口:“今天大家都很累了,先修整一下。我们这艘战舰主要是担任这一宇域警戒巡逻的任务,从明天开始,就要进行MS作战演习,各位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应征入伍的,如果没有经过足够的演练,将来在实战中会非常危险。所以,从明天开始的实战演习希望各位能够认真对待,明白么?”
三人同时立正敬礼:“明白!”
此时此刻,阿斯兰终于确认自己已经身处危机四伏的战场而不是平静安宁的PLANT了。
很多年以后,真·飞鸟仍然会常常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卡嘉丽的情形——那么的出乎意料、没有章法,让人啼笑皆非,却又那么的让他铭记在心。
按完门铃后,他开始准备如何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但结果——
门很快打开了,一个金发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可能就是那个卡嘉丽·大和了。”他心里想,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女孩神情的古怪——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些抱歉和脸红:“不好意思!”那女孩开口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缺了,虽然我们是从PLANT来的,但并不是逃难来的,很抱歉——”说着,就要关门,真动作先于意识的连忙伸手拦住,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他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看起来很像推销小贩么?”这也是他跟卡嘉丽说的第一句话。
十分钟后,当乌兹米已经坐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时,卡嘉丽仍然在为刚才的误会道歉:“对不起,”她的脸已经完全红了:“我还以为又是那些推销的人——自从我们搬到这里后,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推销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她突然注意到面前两人古怪的表情,停了下来。
乌兹米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你以为真是推销员?”他说的很辛苦,好象不敢看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而那个身材挺拔的黑发少年,则是面部表情僵硬,冷冷的开口:“大人,您不需要这么勉强忍耐,想笑就笑吧!”话音未落,乌兹米已经放声大笑,边笑边说:“一定会有很多人对这个笑话感兴趣!”
卡嘉丽呆住了,知道自己肯定说错话了,又不能陪着面前的这个人一起笑——那个少年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终于,乌兹米勉强止住了笑:“抱歉,实在是太失礼了!”他的声音里仍然含有笑意,“不过真是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了。”卡嘉丽尴尬的说:“是么?”心里却在想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和基拉回到奥布已经快半个月了,基拉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两个人靠以前的积蓄先租下了一套房子,一切都好像逐渐安定下来了——除了今天傍晚突然有两个自称奥布政府的人登门拜访、说是要进行户籍确认之外。
“请问”卡嘉丽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人,“入境的时候已经进行身份确认了,为什么现在还要进行户籍确认呢?”
“这是因为在奥布身份登记与户籍管理是相互平行的,而且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切事情都要谨慎为先。”那个少年主动回答,卡嘉丽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平静下来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哥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请稍等一下,”她笑着说,还没说完,已经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猛然醒悟到自己有多么的依赖基拉,却没有注意到面前两人细微的神情变化。
基拉一进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两个陌生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全都以一种探究的神情看着他,至于卡嘉丽,虽然还坐在沙发上,心思却早就飘了过来,简直是在以看救世主的目光望着他。他莫名其妙,还没有开口,坐在沙发上的中年人已经先打招呼了:“你就是基拉·大和先生吧。”
“我就是”,他有些困惑的回答,同时注意到了那位少年犀利的目光。
“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么?”中年人直截了当的问,这时候轮到卡嘉丽惊讶了,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犹豫的问:“二位不是为了户籍确认才来的么?”
没有人回答,两个人仍然望着基拉。注意到了卡嘉丽担心的目光,基拉直接拒绝:“没有那个必要,我妹妹知道我的所有事情,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她回避。”
这次换成两位来客感到惊讶,尤其是那个黑发少年,眼光一闪,盯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卡嘉丽。
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也许是我多虑了,”中年人苦笑着说“看来,这些年你们过得不错“,又停了一下,他再度开口:“其实,我跟你们的亲生父亲相交很深。”
基拉的脸色变了,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眼神中有一丝恐惧;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隐隐浮现出了一种仿佛了然一切的微笑。卡嘉丽却是非常震惊:“您认识我们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乌兹米回答“那时侯——”
“不必说了,”基拉突然粗声打断他,“而且,那么久远的事情也与我们无关!”
卡嘉丽惊讶的看着他:“基拉?!”
“哼!”黑发少年突然冷笑:“你不是说你妹妹知道你所有的事么?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他不怀好意的说:“你是最强协调人的这件事她还不知道?”
房间里一片沉默,乌兹米终于出声责备:“真!”但语气里更多的却是无奈。
基拉脸色苍白,不敢看卡嘉丽;真却恰恰相反,他死盯着卡嘉丽,似乎对卡嘉丽的反映非常感兴趣。
卡嘉丽看了看他们,又看着基拉:“最强协调人?”她怔怔的说,语气却很平静。
真仿佛对她的反映不太满意,他看着卡嘉丽“看来你对这个词并不是很了解,需不需要我向你解释一下?”
基拉的脸色愈加惨白。
“真!”乌兹米再度出声,他叹道:“不要太过分了!”
“不需要!”卡嘉丽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我哥哥自己会向我解释的,而且,无论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根本不重要。”她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已经呆住了的两个人,“很抱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二位是不是可以走了?”她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
“我很抱歉!”乌兹米站起身来,看着卡嘉丽:“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说完他又看了看基拉。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卡嘉丽直接拒绝。
乌兹米又叹了一口气,看着真:“你现在满意了么?”声音仍然很温和,“主人已经下逐客令了,我们不能再赖着不走了。”
真此刻的脸色似乎比基拉也好不到哪里,他看了看基拉,又看了一眼卡嘉丽,简直像是有些负气似的,掉头就走,连乌兹米都没有等。
看见他们两个走出大门,卡嘉丽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似乎突然用光了,她缓缓的坐到了沙发上,抬头看了看仍旧呆呆的站在那里的基拉。
坐在车上许久,真仍然一声不吭。乌兹米忍不住了,叹道:“你这次是真的过分了一点。”
真没有回答,良久才冷冷的应了一声:“是么?”
乌兹米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本来,你和我都是对基拉·大和比较感兴趣,没想到他的妹妹——”他停住了,好象找不到词语描述。
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那个人是个懦夫,”他简洁的说:“他在依赖他的妹妹。”
“也许是吧!”乌兹米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不过,有人可以依赖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真又不出声了,双手却不自觉的握了起来。他听见乌兹米在他旁边说:“无论如何,我们要再见他们一面,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乌兹米大人也相信直觉么?”他略带嘲讽的说,“不过这次你的直觉应该没有骗你。”
乌兹米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生气:“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可能就会理解我现在说的话。”
“我从来不会去想那么久以后的事,我只关心现在自己的心情。”真冷冷的说。
乌兹米似乎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车子里很快被寂静所笼罩。
一直到吃完饭,洗完澡,两个人都躺在床上的时候,卡嘉丽都没有再提到“最强协调人”的事情。基拉终于忍不住了,他坐了起来,看着卡嘉丽:“为什么不问我?”
卡嘉丽仍然躺在那里,神色很平静:“你希望我问吗?”
基拉怔住了,喃喃的说:“我不知道。”
“其实,仅仅听名字,就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卡嘉丽依旧很平静的说:“我只是很好奇是不是我们亲生父亲做的?”
基拉掉过了头,低声说:“是的。”他听见卡嘉丽在她身后轻叹了一声,然后一双温柔的手从背后抱住了他,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没关系的,基拉就是基拉,你还有我。”
基拉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了下来,他翻过身,紧紧抱住卡嘉丽:“是的,幸亏我还有你。”他低声说。
那一夜,两人一直拥抱着直到天明,心绪安宁,甚至连语言,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多余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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