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了的,爱与分离
作者:加加


1
曾经那样地和你一起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句话用在任何事物都是人工控制的PLANT是不合适的。因此,眼前这个曾经芳华无限的美丽庭院,如今已是满眼萧瑟了。
“也许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感觉到它们的女主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吧。”惊闻拉克丝叛变时的震惊和心痛,此刻已被这一幅凄凉景象化为了最深的落寞和无奈。
穿过已成菜色的灌木丛,踏过一片泥泞的青草地,阿斯兰·萨拉的脚步停在了一张翻倒的白色圆桌前。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忍不住伸手,抚摩着桌子的边缘。昔日的茶香早已飘散无综,真正萦绕不去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回忆。

和拉克丝订婚的时候,阿斯兰还只有十四岁。对于幼时并不住在PLANT的他来说,拉克丝·克莱茵小姐是个总在电视上唱歌的粉红色头发的小女孩,是个仅仅存在于概念中的“父亲挚友的女儿”。可是由于他对音乐的兴趣实在有限,所以即使是这位有着天使面容的歌姬,也并未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然而她从今天起就是他的未婚妻了。这种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就决定了呢!年幼的阿斯兰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优雅礼貌地应对着订婚仪式上的宾客们。偶尔抬眼望向远处的那位歌姬小姐,她精致的面庞上流露着恬淡的笑容,看上去和在电视上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在人口出生率极端低下的PLANT,婚姻管制法令势在必行。正因为是法律决定的,因此未婚夫妻的关系一经确定,除非其中有一方死亡或是放弃PLANT国籍,否则就决不会改变。所以,今天尽管只是订婚仪式,但实质上和结婚仪式也没有什么不同,难怪贺客如潮了。
恍惚中就到了交换订婚戒指的时候,他和她站得那么近,却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直到司仪——拉克丝的导师低沉舒缓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年轻的先生小姐,今天是一个值得两位铭记终身的日子。为了让今日在两位年轻的心中留下一个更加深刻的印象,请允许我向两位提一个问题——首先,阿斯兰·萨拉,对于你,身边的这位小姐是什么人呢?”
“她是拉克丝·克莱茵,”阿斯兰平静地回答,一字一句都是自然而然,“从今天起将成为我萨拉家的一员。”
导师的嘴角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拉克丝·克莱茵,你确定你是真正明白,身边这位先生的身份吗?”
“是的,导师先生。”少女天籁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音符般跃动的词组拼成了一个他一生都不曾忘怀的句子,“阿斯兰·萨拉,是我注定要与之结婚的人。”
那一日,订婚戒指上的钻石放出了迷人的光彩,连那明媚的阳光也为之失色。当他望向少女湖蓝色的双眸时,也将导师大人宛如祷文般的祝词深深印在心里——
“纵然世人给予你的恋慕如汪洋大海,又或者憎恨你的人多如宇宙星辰,但惟有他与你不离不弃,莫失莫忘,以整个身心为誓守护着你,直到生命止息的一刻。”
“即使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连语言也失去交流的意义,她依然与你心灵相通,因为世人万千,惟有她将与你度过一生中最漫长也最隐秘的时光。”
“你们身上流着不同的血,但从今日起就血肉相连。”


2

“她是萨拉家的一员,是我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人……”忆及往事,阿斯兰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但转眼间就成了一道扭曲的伤痕,痛苦的质问被他强压在了喉咙里,“明明在我面前说了那些话的,你为什么不守信约?!”
细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扣住了桌子的边缘。

订婚仪式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他应邀到她家的花园里喝下午茶。虽然当时把话说得信誓旦旦的,但是突然就和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成了未婚夫妻,再怎样早熟的人,也会有些迷惘不安吧。
拉克丝穿着线条流畅同时不失华美的连衣裙,正是如今最流行的款式。阿斯兰尽管对流行全无概念,却也真切地感受到,她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女孩有本质上的不同。
“下午好,阿斯兰。”眼前的女孩从容回眸,微微一笑。她的肩头,有调皮的小鸟儿时起时落。
为眼前这幅唯美画面一怔的阿斯兰,却不知道正因为自己的加入,才使这一切变得完整。
“啊、你好,拉克丝小姐……啊,拉克丝。”为什么这么别扭呢,果然是因为才第二次见面的缘故吗。虽然有些紧张,但阿斯兰仍然想要找出一些轻松的话题,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那么尴尬吧,“那么……”
“阿斯兰的头发是蓝色的呢,那么我们将来孩子的头发就会是紫色的呐。”悦耳的嗓音,恰到好处的微笑。
“噗~~~~~~”
他,阿斯兰·萨拉,十几年的生命中首次有种彻底短路的感觉。从此以后便确定了一个认知——他的未婚妻拉克丝·克莱茵确实具有传说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赋。
既然如此就不用做歌手了,不如做脱口秀主持人更好吧!阿斯兰郁闷地想。

之后的时间,阿斯兰便学乖地闭上了嘴,集中全副精力来消化理解拉克丝的惊人之语。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不短路的情况下,平安地喝完这杯茶.虽然不时被被拉克丝抛来的诸如“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这样的问题砸得手忙脚乱,但他仍不由出神地注意着拉克丝为两人张罗茶点的每个动作。

她的嘴,一面说着让阿斯兰反射神经紧绷的话题,一面甜甜地询问他要喝薄荷茶还是菊花茶;前一秒说着“我其实完全不了解你呢”,后一秒就已经将他要
加柠檬还是牛奶,还有放入糖块的数量也搞的一清二楚。她的小手,灵巧娴熟地将两个杯子倒满,然后将用过的糖罐、水壶等物一个个端起,固定地举到右肩下方一点的地方,等她忠实的服务机器人卡比接手。阿斯兰看得很清楚,她端着水壶,总是不到三秒就放手了。而在这一切的过程中,她那双好看的湖兰色大眼睛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一直礼貌地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
就好象他是这世上唯一值得重视的人似的……
也许很久以后阿斯兰还弄不清这种技巧是来自练习还是天性使然,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她使他既紧张又愉悦,因为捉摸不透所以充满好奇。

那天的茶会和后来许多个假日的茶会一样,在时而一惊一乍,时而又舒适得让人想闭上眼睛的气氛中结束了。那一道一道上茶、上三明治和小糕点的程序,简直复杂得跟编程课上程序有得一拼,但就连这种繁文缛节,也因为是由拉克丝来主持的,而平添了一份优雅。

真的好想那样,就一直那样下去好了。虽然一开始有些埋怨父母的草率,但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就这样好了,都已经说她是我的家人了,那么以后的一切,就象这次的茶会一样,都交付给拉克丝吧。
在自己心里,的的确确是这样决定了。当然并没有很明确跟她说过,不过连自己都明白了的,拉克丝又怎会感觉不到?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路?为什么就这样和我分道扬镳,不,背道而驰了呢!就这样留给我一个破败的花园和一张翻倒的茶桌。
该不会,你和基拉,都是一样的傻瓜吧……


3

“HARO~HARO~阿、斯、兰!”
沉浸在回忆中的阿斯兰,突然被一阵熟悉的电子音拉回了现实。他迅速地绷直了腰身,屏气凝神捕捉着声音的来源。仅仅是极短的一瞬,他就做出了判断,走到一处灌木丛下,拉开了干枯的树枝,随即抿紧了双唇。
那在一片枯枝败叶中滴溜溜打转的粉红色小球,可不就是他亲手制作、后被拉克丝视若珍宝的HARO吗?虽然已在泥尘中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但还是固执地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阿斯兰,阿斯兰?阿、斯、兰!!”
“HARO……”阿斯兰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思绪又随着这一声回应飘回从前。

“哎呀,阿斯兰你听,小粉红(PINK CHAN)已经会说好多话了呢!看来是很高兴和我交朋友吧!”
阿斯兰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抱着粉红色小球笑得灿烂的女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HARO的确有语言学习功能,不过是没有感情功能的。”
“才不是呐,”拉克丝俏皮地皱起了鼻子,“小粉和我散步的时候一直很高兴的!当然见到阿斯兰也很高兴,不信你和它打招呼看看?”
和机器打招呼?!看了一眼拉克丝“天真无邪”的表情,阿斯兰将反驳她奇谈怪论的念头压了下去,硬着头皮用自以为最柔和的语气说了句:“恩,你好,HARO?”
“这是和朋友打招呼的语气吗?阿斯兰真是的,要叫它的名字呀。”拉克丝粉红的脑袋转眼就凑到了阿斯兰的眼前,“阿斯兰难道喜欢别人把你称作‘男孩’吗?是吧?”
“名字?”阿斯兰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难道说,是什么……小、小粉红吗?”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HARO~HARO~阿、斯、兰!”小小的圆球兴奋地飞转起来,随即又接了一句阿斯兰发誓决不是自己设定的话,“你这家伙、这才来呀!★”
“这个是……”
拉克丝依旧笑得一团和气:“自从阿斯兰上个月把小粉送给我之后就没再来家里做过客呢,小粉大概是太想你了吧?”
“是、这样啊……因为这一个月来都在为报考ZAFT工科大学[注]做准备,所以……”阿斯兰生生地把后面的解释咽了下去,因为HARO又冒了一句让他险些晕倒的话:
“阿斯兰、喜欢、拉克丝!!∮”
“这个又是……!”
拉克丝只是保持微笑、微笑。
阿斯兰皱起了好看的眉,都怪HARO突然说出这种话,害他没有看清楚拉克丝的表情——在听到“ZAFT”一词的瞬间,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忧伤。

他一共送了她六只HARO,红橙黄绿青蓝——还有一个紫色的,没有来得及动手做。每一只都按着颜色取了不同的名字,这就是拉克丝。
她最喜欢的HARO(PINK CHAN,小粉红)是最早制作的,送的时候拉克丝还问是不是订婚礼物呢。(阿斯兰苍白的脸微微一红)本来只是个会说会动的小玩意儿,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克丝加装了智能解锁装置,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最吵闹的橙色HARO(橙儿)是一台高性能的调频收音机,是他刚考上工科大学时送的。可是两个星期后,他就在喝下午茶的时候,与拉克丝一起欣赏了大西洋联邦高层官员在议会上扯嘴皮的桥段。
最明朗的黄色HARO(小黄)是一只性能优良的麦克风,本来是为了庆祝拉克丝在全PLANT最大的演出大厅里举办个人演唱会而制作的。结果当日拉克丝亲吻小黄的侧影和阿斯兰在演唱会上的睡相都成了第二天报纸的头条。
最安静的绿色HARO(阿绿)也是最让他感到头大的。比所有HARO都沉静的个性使人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而作为自动摄录机的它也乐得清净,孜孜不倦地履行着它的使命——偷拍。阿斯兰不止一次地后悔将它作为15岁的成年礼物送给拉克丝了,虽然它似乎很投拉克丝的恶趣味所好。
最感伤的青色HARO(青青)是他正式踏上战场前的最后一份礼物,装着它的邮包代替了他来向拉克丝告别。没有办法当面说出的告别的话,最后只能通过这台青色外壳的可视型电话传达给了他的她。
还有最坚强的蓝色HARO(小兰子^-^),是他最费尽心血的杰作。凭借着从部队以及战场上历练而出的武器知识,他制成了它。只要拉克丝在它半径两米的保护范围内受到枪弹攻击,它自带的激光防弹系统就会启动,保护拉克丝的安全。替我保护她吧,阿斯兰心里时常这样说,从把她从地球军手里救回来并赠予了“小兰子”的那天起。
最后是紫色的HARO了,虽然还没有构思好它的用途,却已一再在心里描画它的可爱样貌。紫色,拉克丝曾经说过是他们孩子的发色呢,本来决定在战争结束后一定亲手送给她的。然而这最神秘醉人的颜色,注定在连草图都没打好时就灰飞湮灭了。

“PINK CHAN……”喃喃地,他也重复了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出记忆中的女孩那天真愉悦的语调。
“终于只剩下你了吗……”小心翼翼地替它擦去身上的污泥,重新露出一片温馨的粉色,心中泛起的却是一阵无力的酸楚。
“连PINK CHAN也没来得及带走,还是,根本不想带走了?”无法自控地紧紧地把HARO捧在手心,青蓝色的发丝滑落额前,“拉克丝她,到底在哪里啊……?”

似乎感应到他的呼唤,粉红色的小精灵又活跃了起来,晶亮的小眼睛一闪一闪,:
“拉克丝、在等、阿斯兰!”
“在等着、阿斯兰!!”
“阿斯兰!!!”

注:ZAFT工科大学,有点类似我们的国防大学,虽然不是每个入学的学生都会上战场(否则阿斯兰也不会报考了),但的确有着培育ZAFT后备人才的功能,帕特里克·萨拉任名誉校董。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会来,或者说,是相信他会来。即使明知道自己已被当作万人唾弃的叛国者,她也依然相信他会来。

不过,不知是出于这种无与伦比的信赖,或是由于拉克丝那深邃细密的考虑,小粉红并没有说出拉克丝目前的藏身之处。阿斯兰困惑地捧着小粉,抬头望了望四周。小粉藏身的灌木丛,正是拉克丝昔日精心打理的花圃。瞬间,一个记忆闪电般地击中他的心脏:就在这个花圃前,她曾微笑地对他说“:这里的花儿是为了纪念我初次登上的舞台……”
啊,那个剧院!招牌上绘着美丽的花,是她初次献艺的舞台,也是分离前的最后一个……阿斯兰脑海中灵光一闪,倏地睁开了那双翡翠般碧绿清澈的眼睛。

盛装的歌姬,好整以暇地坐在舞台正中,悠悠地唱起动听的歌。她神色安详,似乎完全沉浸在优美的旋律当中,才会对这已成废墟的舞台,还有埋伏在观众席中的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们视而不见。
这座位于市郊的剧院,在被恐怖分子炸毁以前,其实是PLANT政要举行大型会议的地方。作为PLANT唯一具有政治背景的歌姬,拉克丝·克莱茵也曾很“荣幸”地获得了在这里歌唱的机会。
“还记得,那最后一次在火光中的演唱吗,阿斯兰……”拉克丝轻叹了一声,“即使被别人的意志束缚住,还是不得不放声歌唱……这样的我,一定要在今天,凭借自己的信念,为你歌唱一次。”


一周之前的血染情人节,令整个PLANT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悲愤欲绝的神情。在这种时候,还会穿上盛装,用脂粉掩盖惨白容颜的,大概也只有拉克丝了吧。此时她正站在舞台准备室的窗边,凝视着窗外幽幽的夜空,全然不顾她一向尊敬的父亲西格尔·克莱茵就在背后。
“拉克丝,”父亲歉然的声音传来,“没有办法,在如此悲伤的时候还让你强颜欢笑。”
“没关系的,父亲。我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祭奠情人节里离去的忘魂。”拉克丝沉静地回答。犹豫了一下,她终于又加了一句,“为了庆祝主战派和主和派的联合而歌唱,为了血染的情人节,我可以做到。可是,难道还要我用歌声送阿斯兰那样的年轻人上战场当炮灰吗……!”
听到女儿念到那个名字时控制不住的颤音,西格尔·克莱茵在心里悲叹了一声。然而他仍然强打精神,说道:“今天这场为了‘血染情人节’而举办的政治联合会需要你的力量使它更加盛大隆重,至于新兵欢送的仪式……”
“难道不是你们政治集会的余兴节目吗?!”
“拉克丝!”一声怒斥之后,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父亲,走到女儿的身边,将有力的双手搭在少女瘦弱的肩上,“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希望将这些青年们送上战场,尤其是阿斯兰这样温柔的人。”
拉克丝终于无力地倚在父亲的胸前:“温柔么,是啊,阿斯兰就是那样温柔的人。所以蕾诺亚伯母的离去,才会让他踏上原本厌恶的战场……”
抚摩着女儿粉红色的发丝,他低声言道:“不,阿斯兰他,不全是为给蕾诺亚报仇才去的。为了复仇而流血,不过是小孩子的愚蠢举动——但是一个男人的话,就会为了守护身后的亲人奋战到底。请你相信,阿斯兰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可能没有对你说过。”
拉克丝顺从地点头,但仍掩不住眼里的忧伤:“我明白的。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害怕面对阿斯兰。害怕他此时能够给我的温柔眼神,到再归来的时候,已经被鲜血和硝烟所蒙蔽。”
“那么就用你的歌声,让他在战场上不至于迷失方向……”

听到这里,在门外驻留已久的青年终于还是扭头离去。虽然很想当面对她说出一些能够维系彼此的承诺,终于还是因为无法面对她看见自己这身赤服时的悲哀眼神而放弃。
没有想到,这一回头差点就成了永别。当天晚上的政治联合会暨新兵欢送会被蓝色波斯菊的人盯上了,而用歌声鼓舞了整个PLANT的士气的拉克丝,正是他们的猎物。坐在台下一身崭新赤服的他,因为她歌声中的凄怆之音而首次没有睡着的他,碍于自己已是“ZAFT的阿斯兰·萨拉”的身份而无法与她温柔告别的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发誓要守护的粉红色少女消失在耀眼的火光之中。
当她从连日的昏迷中醒来,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慰问礼品,惟独少了他关切的绿色眼眸。随后接到的是他的部队已经出发的消息。他最后留给她的,是一个青色的HARO,第五只HARO。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再相见时只是微笑问好,仿佛对他满不在乎的她,曾经为了他的不告而别,抓着医院的白被单,泪如雨飞。


一曲终了,拉克丝坚定地望着剧场入口的方向。不留余地否决掉部下从速逃走的建议,她要以整个生命和全部信念为赌注,换取他的到来。
“阿斯兰,你知道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的分别是什么滋味吗?虽然无法对你说出我心里的痛楚,但是至少,不能让你尝到同样的痛楚。阿斯兰,这一次我一定要和你亲口告别……而且,倘若你还是那么温柔的阿斯兰,在这次告别之后,我们定不会分别太久。”


5

《水之证》,以流水为证期待着相逢。
拉克丝又一次唱起了这首自己为他谱就的歌曲。上一次在他面前唱这首歌时,此处还是一个华丽的舞台,自己还是PLANT首屈一指的歌姬,也还如PLANT上的大多数人一样相信着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如今已经历了这许多的变迁,还唱着这样的歌,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
在乱世最好不要相信什么永恒,否则只会有被世界欺骗的感觉。闭上眼睛仍能看见订婚那日的阳光,睁开眼睛却只能透过破碎的玻璃看见窗外的漫天星斗。一切都被无法止息的流水带走了……那天在家里遭到清洗时,她失去了过去的一切,包括从他手中接过的订婚戒指。说是钻石恒久远,其实不过似琉璃。
但是不知不觉,还是唱起了这首《水之证》。

推开剧场破败的大门,阿斯兰攥紧了手里的枪。走进昏暗的演出大厅,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但是,本来不论什么状况都能快速反应的大脑,却还是在听见那一串熟悉的旋律时一片空白。
阿斯兰对音乐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更从来没有闲心去记拉克丝每次表演的穿着。但是今天,他眼中映出的画面却和记忆中的分离场景重合,严丝合缝。粉色头发的少女穿着湖兰色的演出服,优雅地端坐在舞台中央,静静地歌唱,美得令人窒息。
但这种美好的窒息感却在想起双方已然敌对的现实后,一瞬间转为心痛。

随着阿斯兰模糊的轮廓一点点清晰,拉克丝心中的喜慰和不安犹如一个不断涨大的气球,把她的胸口堵得发疼。阿斯兰一如预料中的那样来见她了,但即使聪慧如拉克丝,也无法猜测自己此时在他眼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叛徒吗,还是“前”未婚妻呢?她不知道是不是能有更好的期望,尽管她绝对相信他的人品,但毕竟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保证。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拉克丝唯一明白的是,相比起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对她的了解要更少得多。至少,她不能确定的只是他的心意,而他根本从未触及她的内心。这一点,从当日她喝止克鲁泽时他惊讶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我并不是那种整天沉醉在粉红色幻想中的女孩子呢,阿斯兰,也并非一时头脑发热才走到今天这个境地。也许我应该把自己的主张早一点向你透露,但最终让我选择沉默的,并不是你身上的赤色军服,更不是萨拉议长的关系,也许只是担心你接受不了如此复杂的我,害怕因此而失去。
很对不起,阿斯兰,我可能要吓着你了。但是不能再逃避了,这张总是强装出天真微笑的假面具,无论如何要在这次告别时摘下来,我和你之间的遗憾,已经够多的了。

阿斯兰一步步地接近台上的少女,但感觉心中的距离并未因此贴近一步。
他其实不曾明白过她,从订婚第一天就这么觉得了。拉克丝·克莱茵,温柔,优雅,聪慧,可以说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但是还有很多东西是他不知道的,她的品格,心性,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最重要的,他时常感到她体内潜藏着一股极富韧性的力量,若隐若现让他看不清楚,但又确实存在。
她的内心就好象她的音乐一样,那个让她如鱼得水的领域他却一点也看不明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阿斯兰想,只要拉克丝喜欢就好了,而我也会支持她。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以后会有一生的时间慢慢看懂的。
但是……拉克丝,是什么理由让你不肯给我时间?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四目相对,没有时间感慨了。
少女微微一笑:“阿斯兰,谢谢你把小粉红带来。”
他松开托着HARO的左手,右手的枪,弹已上膛。

请不要紧张,阿斯兰。拉克丝心中悲哀地说道,这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决斗。我的本性,就请你在这场较量中看个清楚吧,以此补偿我长时间的刻意隐瞒。对不起,希望我之前想留住你的心意不会把你伤得太深。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法分辨是喝问还是企求的声音。
不能自控的质问,轻易地泄露了你的底牌——你还是希望相信我的,可惜你并不了解我。那么接下来一定要彻底击溃你的心防。
“没有什么间谍,只是把FREEDOM送给了基拉而已。”
“什么!可是基拉他已经……!”
“被你杀死了。”
阿斯兰俊秀的五官在闻言的瞬间扭曲在一起,却无可辩驳。但是少女却轻轻一笑,用来自天堂般的声音又吐出了一句:“别担心,他还活着。”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有什么目的!”本来只打算用来自卫的枪,终于忍无可忍地指向了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
拉克丝无畏地直视着那不断发颤地枪口,平静地叙述道:“是导师救了他,把他带到我身边。”
用你最好朋友生还的消息,让你想起你所做的一切,让你颤抖,让你悔恨,我是不是很残忍呢,阿斯兰?你用不着原谅我,但你不能对基拉无动于衷。对不起,我必须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如果痛苦就能让你正视自己善良的本性。
“怎么,我的话已经不能让你信任了吗?那么阿斯兰,在战场上,你用自己的眼睛又看到了什么?”果然,是困惑的眼神。那么,请容我进攻了。
“阿斯兰是为什么战斗的呢?”
只有在你最混乱的时候,才能让你听到心里真正的声音。
“是为了父亲的夸奖,还是得到的勋章?”
如果只是萨拉议长的儿子,或是ZAFT的红衣精英,就决不会来这里见我。所以你是阿斯兰,是把小粉红带给我的人。而这个人,是非常温柔的。
“如果是这样,基拉会再次与你为敌,还有……我也是!”
看到你痛苦得近乎扭曲的表情和发抖的枪口,我知道我非常接近胜利了。你无法再杀死基拉一次,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所以非得抓住这个弱点。同时我也马上要失去你了,或者说从没得到过你。
“是敌人的话,就开枪吧!”
这是我赌上性命的一击,阿斯兰。成功的话可能你从此对我又敬又怕,失败的话我现在就会死在你的枪口——
这是最坏的结果吗?也许反而是最好。

然而命运的宣判并没有到来。打破了沉寂的是大厅突然被揣开的门,以及一群蜂拥而入的黑衣人。
是追兵吗?!阿斯兰心头一跳,右脚已不自觉地踏上半步,身形一侧,将拉克丝挡在了身后,手中的枪已指向了步步逼近的“敌人”。
拉克丝看着他自然而然仿佛出自本能的动作,一时间连惊讶都忘了。只觉得被他这样天经地义般地挡在身后,死亡的威胁早已退避三舍。
那些人叫嚣着她是叛国者,是个被击毙都是咎由自取的人。她是死不足惜的,任何袒护她的人无异于叛国。是的,这些话一个字也没错,但是此刻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阿斯兰这样说。好象身体内部有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在发生作用,让除了保护她之外的任何行为都是不可理喻的。

砰!!!
枪响。
拉克丝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耳边擦过子弹呼啸的疾风。可是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阿斯兰已经抱着她躲在了舞台的布景后。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救我。
明白这一点后,拉克丝热泪盈眶。阿斯兰,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阿斯兰,还是在乎她的。她会为此叩谢所有的神,是的,为了这一点,她甚至会满心欢喜地亲吻那个开枪的人。
而完全因为条件反射而保护了拉克丝的阿斯兰,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纷乱的心绪,就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环住了。低下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眼眸中的泪花,刚才的对峙简直就象一场梦。噩梦醒来,她就在他的怀里,带着让他彻底安心的温度。
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在最险恶的情况下,想要保护她的心情是明明白白的。尽管他确实没告诉过她,但在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位置一直为她而留。如果她不在,那这个位置就一直为她空着。不论何时都不会有所改变。

布景外的情况万分凶险,保镖们已经和闯来的追兵展开恶战。那些人还说过什么“不愧是未婚夫”之类的废话,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抱紧着失而复得的他,不想再松手。
无关乎身份、地位、立场、思想,甚至和决定自身一切的基因也没有关系,因为单纯地想要保护她,因为执着地不想失去他,所以这里就是他们的世界。

阿斯兰最终还是来不及回抱她,因为敌人已经到了背后了。他的一只手还吊着三角巾,另一只手为了带她逃开枪弹,已经扔掉了原本握着的枪,简直是手无寸铁。难道要死在这里吗!怎么可以,在还没有确保她的安全之前。
然而拉克丝只是狡黠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兰色的HARO,捧到了阿斯兰的眼前:“小兰子,要好好保护阿斯兰哦。”

这是他制作的最后一只HARO,兰色的很严肃的样子,其实是个激光防弹装置。连讶异的时间都没有,他抬眼时遇上她微笑的眼眸,还是头一次,对她笑容的含义如此了然于心。
阿斯兰郑重地接过它,在按下启动按纽的一刹那冲了出去。在HARO的掩护下,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夺回了枪,又稳稳地举起了它。
开枪的瞬间,他的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虽然很想停止无谓的杀戮,但是对我来讲战斗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要保护最亲近的人。
你明白吗,拉克丝?


6

烟嚣散尽。
拉克丝从布景后走了出来,无言地望着血战过后的一地狼籍。阿斯兰也木然地呆立着,想到自己现在可笑的立场,只能轻叹一声,不知是悲是喜。
最坦然的相处,毕竟只有生死交关的一瞬间。这之后,又要面对无法回避的现实。
终于,还是拉克丝先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个部下快速跑来,跳上舞台,急促地说:“拉克丝小姐,我们必须马上撤离这里,第二波追兵正在接近中。”
“好的。”拉克丝沉着地回答,“那么阿斯兰也赶快离开吧,不要被人发现你在这里。”
阿斯兰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走上前,把兰色的HARO再次交给了她。不需要再多作说明,她很清楚他作为军人和儿子,必须背负的责任。
安静而迅速地,他看着她在亲兵的簇拥下,向剧场后门走去。突然,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基拉在地球上。去和他谈谈吧,这一次,要以朋友的身份。”
“基拉……”直至此刻,得知好友还活着的喜悦才象一道暖流流遍了他体内的每条血脉。他也回报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明白了。所有的问题,我会自己去求证的。”
拉克丝笑着欠身,微微施了一礼,然后回身离去。
虽然担心着她的安危,阿斯兰却什么也没说,因为现在,连目送她的时间都没有了。
在相离而去的一刹那,他听见粉色的HARO一如既往地欢叫着:“阿斯兰、拉克丝!!HARO~~HARO~~~~”
声音竟是纯净得没有一丝阴霾。

即使已经距离她很远很远,HARO那单纯的、快乐的声音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无数回忆也因此纷至沓来。那许许多多的回忆,或明媚,或温馨,在他眼前不断飞旋着、缠绕着,即使最后都褪色了、消散了,但千回百转,丝丝缕缕,又分明留在他的灵魂深处。

PLANT的电视屏幕上,又出现了那粉红色的身影。只是这一次,不再唱着单纯的歌。
他望着大屏幕上她的音容笑貌,好象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只能在显示屏上看见她的日子。可是,“物是人非”,“咫尺天涯”这样的词汇,本就是为他们而造的。

都说缘由天定,人所能拥有的只是相逢时的那一份哀乐。但如果所有的爱都是由天注定,我为何又在分离时怅然不已?(完)

关于拉克丝的真心,我建议大家去听一首歌《Don't cry for me,Argentina 》by 麦当娜整首歌的歌词,完全可以看作拉克丝把FREEDOM送给基拉前后的内心独白,而且极度好听的,吐血推荐。SEED的作曲虽然好,但因为没有写一首能够如此反映拉克丝矛盾与决心的歌,实在不能算完全成功。


2005-01-29
Sunday, December 11, 2022 18:07:28 PM 加加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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