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鸟,翅膀白得发亮,晕出浅蓝色的光,静静停在他手边。
因低烧和疲惫而迷蒙的双眼终于看清它,原来它不是鸟,是一片落在水泥地上的晨光,灰尘在光束间乱舞。
阿斯兰撑着自己坐起来,身上几处伤口被牵动,一抽一抽地疼。最严重的一道在右肩,是子弹擦过留下的,被胡乱包扎过,渗出的血染得衬衫上有一块深色痕迹。他屈起腿,肩背靠着石壁,循着光束仰头望去,窄小的窗户外,蓝灰色的天空正逐渐转亮——一夜过去了。
哗——
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紧跟着门被推开,男人戏谑的语调在囚室中响起:“早安,小王子,昨晚睡得好吗?”
阿斯兰当然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移到男人脸上。红外线摄像头持续工作,他们能看到整整一夜,阿斯兰是怎样企图让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睡,却每隔两三个小时就会惊醒。他的梦一片漆黑,什么也不曾出现,是伤痛和低烧潜入并破坏了他的睡眠。
得不到回应,男人并不生气。囚犯凌乱的发丝下,翠绿色双眸尽管布着些许血丝,折射出的光芒却依然镇静而凛然。这样的眼睛镶嵌在这样苍白的脸上——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的脸——令人想起风平浪静的广阔海洋,浮冰、灰色的水和凝固在鼻尖的冰冷空气。男人曾在资料上看过一张照片,当阿斯兰面对长枪短炮、试图从各种刁钻角度挖掘辛秘的新闻媒体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你撑不了多久。
男人低头与他对视一会儿,嗤笑一声,对身后的几人吩咐道:“再给他来一针,昨晚那针差不多要失效了。”
立刻有人拿出针管上前。被抓住手臂时,阿斯兰挣扎了一下,但无济于事,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一阵阵发冷。无色透明的药剂流入血管,很快发挥了效用,打散阿斯兰所剩不多的力气,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夜未曾进食的胃突然开始抽搐,逼得他想呕吐。阿斯兰低头闭上眼睛,咬牙忍耐过这一阵。
男人把角落的椅子拖过来,金属制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在阿斯兰面前坐下,举止闲适又居高临下——现在阿斯兰知道空无一物的囚室里,这件唯一的陈设是什么用处了。他失望地发现阿斯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随即又把它抛到脑后——别急,这只是开始前的准备工作。
那束落入囚室的晨光越发明亮,依然染着天空的蓝。男人命下属将阿斯兰拽到晨光下,好看清他无力瘫坐的模样,自己则藏在囚室的阴暗中。
“你准备好聊聊接应你的人了吗?”男人嘴角噙着微笑,满意地看到阿斯兰终于做出了反应。只是发顶很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地抽搐,却足以昭示他内心的狂风巨浪。
阿斯兰低垂着脑袋,确保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被掩盖在头发和阴影下的眼睛闪烁不定——不,这只是试探,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他,没必要以此为开场白。他试着通过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不想聊吗?”男人突然弯下腰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阿斯兰呼吸一窒,“他就在隔壁,要是你们的说法有一点不同,我就往他身上来一刀。你觉得你的同伴能撑过几刀?”
男人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凶狠,手指逐渐收紧,空气越来越难进入阿斯兰的气管,逼他张开嘴,发出艰难的呼哧声和呛咳声。他试图掰开男人的手,但绵软无力的双手造成的效果更像抚摸。视线被一团团黑雾覆盖,男人终于松开手,阿斯兰立刻摔在地上,俯下身撕心裂肺地咳嗽,干渴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
“就算是调整者,到了这种时候,也跟我们这些‘地上的猴子’没两样。”男人好整以暇地观赏这场景。包围他们的士兵隐没在昏暗中,站姿笔直、神情肃穆,看向阿斯兰的目光却透着嘲弄——这唯一被晨光照射的一小片水泥地此刻恍若舞台。
牙关被自己咬得咯吱作响,阿斯兰尽量直起腰,却依然低着头,他不愿被看见自己泛红的眼角和眼中的泪水,尽管这完全是生理现象。
等他终于顺过气,男人伸手示意下属递来一份文件,说:“现在,我问你答,很简单吧?”
空气几乎可以用泥泞来形容,缠绕着呛鼻的白烟和紧绷的寂静。唯一打破寂静的是皮靴踏地发出的“咚咚”声,像是把秒针的声响放大了,催促一般,听得人越发烦躁。
男人猛地停住,朝阿斯兰腹部狠狠一踢。他原本侧躺在地上,疼得立刻蜷缩起来,从牙齿间挤出压抑的呻吟,混沌的大脑因为疼痛清醒了不少。
阿斯兰被浇了一身冷水,血丝被稀释成粉色在身下蔓延。他嘴角新增了一块淤青,被衣物包裹的身躯只会更狼狈,肩上的伤口又痛又热,皮肤和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他呕吐过几次,但除了水以外,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愧是那个帕特里克的儿子,脾气一样硬。”
肉体拷打和精神折磨都无法撬开他的嘴,男人的耐心所剩无几。他咬着烟在阿斯兰面前蹲下,抓住半长的蓝发将他的头颅提离地面几公分。血水流进眼睛,再加上疼痛,阿斯兰只能半睁着眼,但他的眼神毫无躲闪。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吗?你们的人都在这,其他人可没你这么有骨气。”他手指夹着烟,将烧红的烟丝往阿斯兰敞开的领口里按。
听到那声轻笑时,男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但眼前这张脸确实在笑,忍着肌肉牵扯伤口的痛楚也要给他一个嘲讽似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抓到了他们,那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颜色和声音围绕着阿斯兰疯狂旋转,镇静而凛然的目光却回到了他眼中,被那束天光映照得格外灼人。他说:“你在害怕,因为传出去的情报开始发挥作用了,你的上司大发雷霆,而你甚至不知道你们泄露的究竟是哪些情报。”
他的气息很弱,音量很低,词句间含着喘息,语气却无比坚定。
啪——
男人蓦然站起来,同时用力甩手,将阿斯兰朝水泥地砸,砸起一片水花。更多血流出,湿漉漉的蓝发掩盖他冷漠的脸,紧闭的嘴不再笑,但也没有吐出任何一句呻吟。
2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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