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冷风一个劲儿往衣领和袖口里灌,真紧了紧围巾,觉得四肢关节都被风泡得发僵。他一边估算还有多久才能到指挥所,一边被气流声吸引得抬头望去,一支飞行编队正划过赫尔辛基漆黑无光的夜空,几盏红色灯一闪一闪,越飞越低,不知是巡逻队还是送补给的。

临时搭建的军事基地设备简陋,勉强将路铺平了,却还没几盏路灯。四周掩藏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树枝和建筑物暗色的轮廓,从窗中透出的光像是漂浮的鬼火,但还是令真心生向往——好冷,到底离指挥所还有多远?

吉普车的灯光照着面前一小片惨白的地面,是残留的雪。

“今晚是平安夜呢。”驾驶兵突然冒出一句感慨,呼出的雾气迅速消散在夜风中。

真反应了一会儿:“是啊。”

他偷眼打量驾驶兵身上的奥布军制服,镶金边的黑色双排扣大衣,风格与蓝白两色的夏常服很不一致。奥布的地理位置接近赤道,此前又从未派兵到高纬度地带作战,官兵身上这套冬装还是出发前紧急赶制的。不过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到现在,它也不剩几成新了。

奥布军……那就是自然人了。

当然,如今的奥布军中有少量调整者,但会在乎圣诞节这种宗教节日的,几乎只有自然人。

“你们PLANT好像不过圣诞节?”驾驶兵挑起话题,也许是出于无聊,也许是想用闲谈驱散寒冷,但更可能是回想起了去年家中的圣诞树和晚餐。

PLANT确实不过圣诞节,自移民到那个太空国家至今,真从来没在12月25日前后,在街上或任何人家里见过圣诞装饰——包括他自己家。对PLANT而言,这只不过是又一个稀松平常的、冬日的某一天罢了。

真拉高围巾,掩住被冻僵的口鼻,含混地应了一声。他犹豫一会儿,说:“我小时候住在奥布时是过圣诞节的。”

子弹退回枪膛,硝烟向下飘,倒下的士兵站起来……

真回到70年的12月24日夜晚,父亲将一株枞树以及一箱小彩灯、铃铛和星星挂饰、缎带放在客厅,任由他和妹妹折腾。母亲所在的厨房中飘出肉酱和姜饼的香气。

真坐在吉普车上,吉普车穿梭于黑暗的军事基地,可他怀疑自己听到了铃铛和妹妹的声音,很轻,来自寒冷与寂静之下。

“小时候……是指71年之前?”驾驶兵小心地开口。

“是。”

“抱歉。”

真没有回应。

他曾强迫自己忘却这些记忆,只反复咀嚼噩梦般的那一天,从痛苦和仇恨中汲取力量。如今他不再干这样的蠢事,但触碰回忆时仍免不了感到丝丝疼痛,让心脏紧缩——真并不排斥这份疼痛。

终于在天空刚开始飘雪时,吉普车停在了指挥所门外。

“不管怎么说,未来会变好的,圣诞快乐。”

真跳下车,身后的驾驶兵这样说。于是他顺势转身,回答道:“你也是,圣诞快乐。”

他冻得发红的脸上笑容灿烂。



室内灯光明亮,暖气开得很足,骤然扑面而来的温暖激得真打了个喷嚏。他又穿过几道守卫,才真正进入指挥室。

真一眼就看见了阿斯兰,没有穿奥布军的冬常服,而是在驾驶服外披了件暗红色飞行夹克。阿斯兰没看见他,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次性纸杯,低声说了句谢谢,夹克衫两条空荡荡的袖管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不知从何时起,各国都将机师的驾驶服换成了连体、贴身的样式,在气密和保暖方面是合格了,但穿着并不舒服,穿脱的过程也不方便。真在一次日常训练结束后嘟嘟囔囔地抱怨过,转头看见阿斯兰已将驾驶服脱了一半。裸露的上半身覆着一层薄汗,灯光和水光下皮肤显得格外紧致,下半身还包裹在驾驶服内,能隐约看出肌肉的起伏。真突然又觉得这个设计还不错。

阿斯兰着急去洗澡,衣服换到一半,突然被拽着手臂按到柜子角落的阴影里时差点骂出来。

“真!”

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这么放肆。赶在他将下一句斥责说出口前,男孩吻住了他,强迫他把所有话语都变成唇齿间的呜咽。

撞上墙壁的背部和被紧握的手腕隐隐发疼,真的吻法急切得几乎称得上咬,阿斯兰呼吸混乱,尝到一点铁锈味。男孩用全身紧紧压制他,一条腿挤进他两腿间,空着的那只手掐在他腰侧。

一开始阿斯兰试图挣脱,想像之前数次小刀战那样把真甩开,抬起手却感受到男孩狂烈的心跳,以及瘦削而有力的肉体散发的热度,无处发泄的肾上腺激素在他身上找到出口。阿斯兰停顿一下,回吻他,将手放在真背上轻轻抚摸,像安抚一个孩子。

片刻后,真终于平静下来,同阿斯兰拉开些距离——是阿斯兰稍稍低头就能和他碰鼻尖的距离。两人都气喘吁吁,身上发烫,对视时深深望进彼此的瞳孔。真用那双过分明亮的红眼睛锁定阿斯兰的眼睛,但不说话。

“真。”阿斯兰无奈地动动被握住的手腕,“放开我。”

真撇撇嘴:“你刚刚又把我当小孩子了是吧?”

阿斯兰一愣,心想,我可不会跟孩子接吻。

他叹口气,说:“你又乱想什么呢?快去换衣服。”

真松开他,转身要走,又立刻转回来,发表宣言似的说:“等过几年我一定会比你高,那时你就不能再把我当小孩了。”

“好好。”阿斯兰敷衍道。

指挥室有不少人,半数穿着ZAFT制服,半数穿着奥布军制服,大部分人守在通讯器或监视器旁,一小部分围在沙盘边,包括阿斯兰。78年的5月,在真的年纪刚开始以“2”为开头时,战火再次在世界上蔓延。

真猜阿斯兰也是刚到,因为他只抿了一口热水,却不放下纸杯,而是双手捧着它暖手。

“真·飞鸟。”真上前几步,对沙盘旁的长官们敬礼。

阿斯兰示意他到自己身边,小声解释:“下一次作战要以你为核心,所以叫你来听听作战计划。”

真知道自己应该认真听,但指挥官越是滔滔不绝,他就越是容易走神。没听到的部分待会儿问阿斯兰好了。这么想着,真干脆偷偷偏头,看见阿斯兰倒是听得很仔细,眼睛一直盯着沙盘上投影出的曲折海岸线。

他还看见阿斯兰偶尔将纸杯送到嘴边抿一口,在唇上留下润泽的水光;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和额前的头发在脸上洒下的阴影;看见他时而颤动一下的睫毛——那对睫毛又颤了一下,继而转向他,对他展露其下的翠绿色双眸。真突然发现阿斯兰是以略微仰视的动作看向自己的。

“怎么了?”阿斯兰低声问,不想打扰其他人。

“我现在比你高了。”

阿斯兰沉默一会儿,又看向沙盘:“你认真一点。”

真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所以你现在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本来就没有。”

“一直都有,你自己没意识的吗?”真抱怨道。



阿斯兰换上了奥布军的冬装,才和真一起离开指挥所。走向吉普车的那段路很短,但靴子踩在积雪上有些打滑,因而他们走得不快。借着黑暗和衣袖的遮掩,真靠近阿斯兰,牵起他的手,阿斯兰回握了他。两人刚从有暖气的室内出来,掌心还是温暖的。

“好像快过零点了。”

阿斯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嗯,还有几分钟。”

“阿斯兰应该不过圣诞节吧。”

“你今天怎么总说莫名其妙的话?”他偏头看了真一眼,回答道:“以前在哥白尼时过的,那里毕竟是调整者和自然人混居的城市。”

“也是。”真不确定阿斯兰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将这几个音节说出了口。他恍恍惚惚地想着童年时家中的圣诞树,想着阿斯兰家里的那棵会不会跟自己家的很像?

真就这样恍惚地被拉上了吉普车,冷风将他吹醒。

“圣诞快乐。”他听见阿斯兰的声音,经过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到他耳中。真转过头,却看不清阿斯兰的侧脸。

“我记得这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节日吧。”阿斯兰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话没必要说完整。

显然真也是这么想的,他没说什么,只是把阿斯兰的手握得更紧。


2023.9.
Thursday, September 28, 2023 20:32:29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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