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情人节
作者：千秋月默
时间是CE.69年的2月14日。
萨拉夫人今天也是在萨拉先生的臂弯中醒来，2月的天气还有些凉，顾念着要去学校上课的儿子，萨拉夫人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打算去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哎呀！”
刚坐起来一点儿，就被萨拉先生强势地拉回了怀抱里，男人下巴上才长出不久的粗糙胡茬刮着她的侧脸，含糊地嘟哝：“再睡一会。”
“嗯……阿斯兰还要去学校……”萨拉夫人纵容着丈夫罕见的撒娇，仰头亲吻他的下颌，试图拍开他圈在腰间的手臂。
“他已经十四岁了，不需要母亲全天候的关怀。”萨拉先生毫不留情地宣布，用力把妻子圈紧，“他有零用钱，让他自己去买面包。”
“唔……”萨拉夫人剩余的话语淹没在二人的唇齿间。
对父母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的阿斯兰·萨拉，此时正忙着穿衣洗漱等晨间固有的程序。今天的衣物也是妈妈提前搭配好之后挂在架子上的，阿斯兰系起红色衬衫的扣子，将深灰色的薄针织衫套上，打开房门下楼。
家里静悄悄的。
阿斯兰疑惑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认妈妈确实没有出现在客厅餐厅等她惯常会在的地方之后，回到自己的卧室，穿起外套，把前一晚收好的包带上，打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走出家门。
出门之后他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清晨干净的空气拍在他的脸上，阿斯兰穿过花园，萨拉夫人栽种的蔷薇藤爬满了院墙，plant的气候温暖宜人，3月就会有蔷薇陆续开放，萨拉家所住的街区幽深静谧，而这片经由农业专家之手栽培的蔷薇俨然是街区一景。
可惜现在一朵花也没有。
阿斯兰走过街角，在最近的无人便利店买了一个热狗面包，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凳上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清早就在叽叽喳喳鸣叫的鸟儿完全不怕人，几乎落到了他的肩头，他将最后的一点面包掰碎，弯腰撒在地上，绕着他扑腾的鸟立刻飞落下去抢食，其中有一只羽毛翠绿的鸟多在他肩头停了一会，才去参与进抢食大军里。
它长得好像托利啊……
不由想起了两年前经由他手工制作的那只机械鸟，如果是那个家伙，会好好爱惜它的吧？
阿斯兰这样想着，拍掉手上的面包屑。
不，也许已经作为手工课的作业交到老师那里去了呢。
他迅速将牛奶喝完，把牛奶瓶扔进用于回收的垃圾桶，走向最近的车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学校似乎格外热闹。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情人节，作为国民偶像拉克丝·克莱因的新晋未婚夫，他早已在父母有意无意的提醒下，为拉克丝贴心地准备了礼物：一束花，外加一个手作机器人玩具。只是他在这次的情人节礼物上，稍微多花了一些心思——他为哈罗的外壳选了与自己发色十分接近的靛蓝，又将哈罗的眼睛做成了与自己瞳色相近的绿，做好之后他一度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怎么会做出这么自恋的行为……或许拉克丝看到这只别出心裁的哈罗时，会联想到自己也说不定？阿斯兰因这样的大胆和直白而烧红了耳朵，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它的涂装。
礼物早已提早送去克莱因府，拉克丝的情人节日程十分忙碌，上午要去拍摄唱片的外景，晚上要作为特邀嘉宾参加电视台的情人节活动，原本可以为阿斯兰空出来的半个下午，也因为阿斯兰在学校的课程而不得不作罢。十四岁的少女提及此事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和抱歉，有那一瞬间，阿斯兰内心的保护欲差点要战胜理智，甚至考虑了要不要翘掉下午的课程，去赴这场大胆又懵懂的约会，最终他约束住了自己，再三致歉并将约会推迟到了拉克丝日程上最近的一个空闲周末。
“嗨，萨拉！”有人在教学楼门口叫住了他，阿斯兰回头，认出是同班的男孩子劳尔。劳尔凑上来，颇有些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如果有消灭不掉的巧克力，我可以代劳的哟……”接着男孩又突然反应过来：“哎呀，我忘记了，你已经跟拉克丝小姐有婚约了。”他们并肩穿过走廊，“所以今年还会有人送巧克力给你吗？”
阿斯兰没有答话，事实上他根本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迎面来的人扒拉到了一边。
“打扰了！”来者是个褐发、长了几颗可爱雀斑的男孩子，男孩踌躇了几秒，如临大敌一般将手里包好的盒子塞到阿斯兰手里。劳尔显然误会了什么，万幸在他误会得更深之前，男孩开口了：“请……请交给拉克丝小姐，我会一直支持她、喜欢她的歌曲的！”说完他飞快地鞠了个躬，转身跑开。
劳尔松了口气：“……”
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啊！当着你这个未婚夫的面，送巧克力给你的未婚妻这种事，真的是可以的吗！”
阿斯兰完全没有在意感：“歌迷表达对她的支持，没有什么不行吧。”
劳尔捂着脸叹气：“你到底有没有一些作为未婚夫的占有欲啦……”
或许是因为这盒意料之外的巧克力，原本因萨拉和克莱因订婚而犹豫要不要送出礼物的女孩子，仿佛获得了什么勇气一般。
“阿斯兰。”女孩拦住他，递上包好的盒子，“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就要离开这个学校了。”未等阿斯兰说些什么，劳尔先疑惑反问：“离开？为什么？”
女孩顿了顿，还是开口回答：“PLANT要在Junius上建设农业基地，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农业学家，我要跟随他们去Junius。”她把目光又投向阿斯兰，“你不需要接受我的喜欢，但是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阿斯兰显然有些处于状况外：“啊……”
他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词汇，“希望你过去那边一切都好，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抱歉。”他最后说。
女孩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没关系。”
劳尔唏嘘地看着女孩转身离开的背影：“真绝情啊，萨拉。”
阿斯兰没接话，事实上他满脑子都是Junius农业基地的事，雷诺亚·萨拉也是农业学家，这就意味着她可能也要去往Junius，刚刚才团聚了一年的三口之家，又要面临不知道多久的分离。
早晨的课是高等数学，阿斯兰对待课业一向认真，很快就把课前的小插曲抛到脑后，专心投入课程。午饭时间也十分热闹，学校的餐厅特别准备了小蛋糕给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们，阿斯兰端着盘子，心不在焉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看着盘里的沙拉，一瞬间他想到自己喜欢吃的卷心菜，不然做个卷心菜机器人给妈妈？他马上驳回了自己这个称得上奇葩的念头，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机器人的形状，大概像是个绿色的哈罗，表面有着凹凸的、叶脉一般的纹路，可以放在床头作为妈妈的闹钟，还可以提醒她今天的天气……
他突然觉得这个思路似乎也不太奇葩了，那么，换成桃子会不会更好一些？桃子他也很喜欢，也更可爱……随后他想到如果要送给妈妈，应该选择妈妈喜欢的东西，那……妈妈喜欢什么呢？
妈妈喜欢什么？
直到下午的课程开始，这个问题都萦绕在阿斯兰心头，让他惭愧不已，作为儿子，他居然对母亲的喜好都不甚清楚。好在下午的课程是电子电路，属于阿斯兰非常擅长的部分，理论课上完，实操课上他开始思考这个机器人应该有怎样的功能，相应的电路怎么设计。
“啊啊啊啊啊阿斯兰你是不是把线接反了！”跟他一组的同学发出凄厉的尖叫，阿斯兰被吓了一跳，顾不上检查接线图，直接断掉电源。
阿斯兰对着接线图看了一遍，又趴下闻了闻：“没接错吧，没有气味。”他又检查了一下各处的连接点，重新开启电源，发现还是没有反应，“机台坏了吧，我们换到别的位置试试。”
同学对他这通操作十分无语：“……这么不严谨的吗？”
好在阿斯兰的判断没有出错，换了其他机台之后，实验得以顺利推进，但这也导致他们多花了一些时间，等收拾好桌面，将教室打扫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阿斯兰收好自己的包，走出学校，乘车回家。下车时天色已经黑透，路灯亮了起来，没走几步，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飘落在了阿斯兰脸上。
“雪？”阿斯兰抬头，路灯下飘飞的雪花仿佛精灵，在空中舞得潇洒。早晨他没有跟往常一样，同父母一起边听晨间新闻边用餐，因此也不知道PLANT为了庆祝节日，在晚间专门设置了降雪。他惊喜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雪片，看着六角的雪花在他的体温下化成剔透的水珠，乐此不疲地玩了好一阵，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冷。
他赶紧拍掉身上的雪，加快脚步往家里奔去。
平时已经亮起温馨灯光的萨拉家，今夜却沉默着躲在黑暗里，阿斯兰在玄关脱下外套，疑惑着今天的不同寻常。家里的通讯呼叫铃突然响起，阿斯兰随手把包放在餐厅的椅子上，走过去将通讯接通。
屏幕里出现的是爸爸的脸。
帕特里克·萨拉挑剔地看着屏幕那头几乎是跟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阿斯兰，我跟雷诺亚在第五街区的Twila餐厅，你过来开车接我们回家。”
没等阿斯兰嘴里那句‘可是我还没有成年，不能开车’说出口，他就挂断了通讯。
看着已经熄灭的屏幕，阿斯兰开始犯愁。父亲一向不喜欢自动驾驶，这个全家人都知道，而母亲也在的情况下，两个人都不能驾车，说明两个人都有饮酒……他终于又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所以说，他的父亲和母亲，去吃了一顿只有两个人的、浪漫的烛光晚餐，而把饥肠辘辘的儿子扔在家。
扔在家也就算了，还要让未成年的儿子去接他们回来。
真过分啊。阿斯兰不敢对父亲的安排有什么异议，他向来守规矩，此时此刻只能挣扎着叫了一辆市政出租车，试图减少一次自己违法犯罪的次数。
挂断通讯的帕特里克对上妻子带着担忧的目光，安抚地笑了笑：“不要担心，阿斯兰已经长大了，这点事情不会为难的。”
雷诺亚的脸色带着微醺的酡红，这让她看起来美艳得如同情人节盛放的玫瑰，她显然已经有些醉意，以至于她也完全没有想起来未成年的儿子是否能够开车上路：“当然，阿斯兰是很棒的孩子。”
侍应生端上餐后的甜品。为了安全的缘故，帕特里克·萨拉从来不在窗边停留，但为了今天的降雪，他还是任性了一次，选择了窗边视野最好的位置。他看着对面小口品尝布朗尼的妻子，神色温柔：“今天的降雪，除了庆祝节日，也意味着PLANT的新生。” 雪花带着霓虹灯的闪光，洋洋洒洒地落向大地，宁静安详，“PLANT一定能够摆脱地球的农产品供给，再也不受制于人。”
雷诺亚看向窗外：“是啊，农业法案通过之后，大家的信心也高涨了许多。”她愉快地开着玩笑，“……我们的责任好重啊。”
“抱歉。”帕特里克递上餐巾，看着妻子擦了擦唇边沾到的巧克力酱，“去年才从哥白尼回来，又要让你去Junius。”
“别说这种话。”雷诺亚抿嘴笑了，“明明你自己更加辛苦，我只是负责让你们不要饿着肚子工作。”
帕特里克看着妻子，雷诺亚有着大海一般的靛蓝色头发和如同茂密森林的绿色眼睛，总是能够让他联想到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和无论什么都能够接纳的包容，她性格温柔但又独立，尽管有着在调整者里也出类拔萃的美貌，却总是为了便于打理而从不将头发留长。谈话间雷诺亚似乎又对冰淇淋产生了兴趣，尽管他对冰淇淋并没有太大的偏好，仍然是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冰淇淋碗。
“啊！”雷诺亚突然想到什么，她放下小勺，按铃呼唤侍应生，请对方再将菜单送来。
帕特里克看着桌上已经空掉的盘子，微妙地感觉有些受打击：“你……没有吃饱吗？”PLANT的农产品供给高度依赖地球，因此每个人都对粮食十分爱惜，更不要说是作为农业专家的雷诺亚。
雷诺亚一边翻菜单一边安抚丈夫：“不，我已经吃饱了。但是阿斯兰刚刚下课回家，应该还没有吃过晚饭。”
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的帕特里克：“……”
阿斯兰来得很快，好在雷诺亚想到得十分及时，不至于让儿子认为自己只是情人节特供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阿斯兰入座之后餐品很快送了上来，而阿斯兰在意的显然不是今晚吃什么。
“妈妈，您要去Junius工作吗？怎么一直没有听您提起过。”少年握着刀叉，带着疑问看向母亲。
“咦，你已经知道了吗？”雷诺亚有些奇怪，她接到调动令也不过两天时间，而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阿斯兰耳朵里。
“雷诺亚没有故意隐瞒你，最高评议会刚刚通过这项决议。”帕特里克面对儿子时总有些严肃，阿斯兰赶紧低头猛吃了几口饭试图缓解气氛，没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那么……妈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似乎没有想到儿子会问这个，雷诺亚托着下巴想了又想：“可以给妈妈一点提示吗？突然这样问真的很难回答呢……”
阿斯兰显然有些羞愧：“比如说，喜欢什么食物啦，或者植物，又或者什么物品之类的？”
雷诺亚噗的一笑：“妈妈一直跟植物打交道，什么植物都很喜欢……啊，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最喜欢阳光吧！怎么了，阿斯兰要送妈妈什么临别礼物吗？”
“不，我还不能告诉您。”阿斯兰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吃东西，顺便把卷心菜哈罗从脑海里踢了出去。
帕特里克看着说说笑笑的的母子两个，不自觉地也微笑起来。
半个月后。
萨拉家的女主人离家的这天，是个晴朗的周六，萨拉父子两人将她送到空港。
雷诺亚看着阿斯兰，这个相貌像极了她的儿子已经与她一般高了，下次回来的时候，他应该会比自己高了吧？她吻了一下阿斯兰的面颊：“要好好照顾自己和爸爸哦，阿斯兰，谢谢你的机器向日葵，妈妈很喜欢。”
她又转向丈夫。她一直知道丈夫的担忧和期望，也希望自己能够完成他的心愿。
不，不只是他，还有她自己，甚至PLANT每个人、每个家庭的心愿。她要在星海中筑起绿洲，让PLANT在荒芜中扎根，让每个国民都能享受到正当的、没有供应限制的美食。
帕特里克将雷诺亚拥入怀中，抚摸着她柔顺的发尾，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用担心我，做你自己想做的。”
雷诺亚仰头回以深吻：“你也是。还有，我不在的时候，要跟阿斯兰好好相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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