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逝
潮汐外篇
作者:subby
- 1 -
初春的夜色降临的很早。Kris到来时,正好远远望见主屋亮起了灯。
从市区驱车前来,即使没有遇到塞车,连接郊区的高速路也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车程。对于协调人而言,这点劳碌算不了什么,何况Kris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他停好车,踏着轻快的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跳到玄关,还没有按铃,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慈祥的老人的面孔。
“Kris少爷。”
“啊,晚上好。”
少年冲着自小就认得的老管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月光下,有着一头银发的他,美丽的好象精灵一般。
对Kris相当熟悉的老管家却没有那么容易被迷惑,他知道每当少年表现出特别的乖顺的时候,心中一定有鬼——捅的篓子越大,Kris就会笑的越发甜美无辜。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事情?
老管家有些无奈。爱闯祸似乎是Jyuru家的天性,有一瞬间他想到了久远的过去,少主还年轻的那些岁月。虽然被当做未来的家主严格要求着,那燃烧的火焰一般热烈而奔放的本性却无法因为束缚而改变。没有Kris这么狡猾,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屑,从来都不会去掩饰因为冲动而闯下的祸。就这一点上来说,眼前的少年虽然在遗传上有着Jyuru家的表征,性情却和少主并不相似,甚至于也不象他的父亲。
“夫人刚才打过电话来。”
“妈妈吗?哦,出来的匆忙,忘了说。”
老管家接过少年脱下的外套,将准备好的拖鞋递过去。少年换着鞋,毫不在意的仰头笑道,“我到藏书间再打给她好了。”
“过来之前,应该先打电话比较好。”
揣测着少年是否和父母交恶,老管家慎重的斟酌着说法。毕竟十六岁的年纪正好到了叛逆期,而且Kris一直和父亲不太处的来。虽然想不出可能是什么事情,Kris如果没有要坦白的意思,也很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老管家更担心作为Jyuru家唯一的继承人,再加上他父亲议员的身份,Kris可能遭遇的危险。
他的母亲也一定一直是如此担忧着。Kris就读国中后顽固的拒绝了贴身保镖,更令事态紧张。没有人能够否认少年具有出色的格斗天赋,前身是黑道的Jyuru家出于不能将己身的安全完全交托他人的考量,也从来不曾放弃过武技的修养。Kris自幼接受训练,能力出众。但无论如何出色,他都只是个未经磨练的少年。长辈们的担忧,在自负的少年眼里有些多余吧。至少,这三年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Kris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也正是这一点让老管家更觉得担心。自负往往是祸患的根源,但想要约束天性活跃的Kris,十分困难。他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只能有暂时的效果,还是搬出了唯一令Kris有所畏惧的人。
“让夫人那么担心,少爷会生气的。”
Kris知道,不论是自己还是父亲,老管家都会在少爷前面加上名字来称呼。唯一能够让他称呼“少爷”的,只有这座别院的主人,Jyuru家的现任家主,也是Kris的祖父。在PLANT建国史上被称为英雄的人,Kris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此一无所知,只将他作为“爷爷”而崇敬着。这该说是对于不凡者有着敏锐的直觉吗?Kris在早已不复壮年的老人身上感受到即使在父亲那里也不曾体会过的,令人颤栗的锋锐和强悍。怀抱着的憧憬,逐日沉淀为敬畏。
少年轻轻吐了吐舌头,耍赖似的辩解道,“我也想打啊,正好不方便嘛。对了,爷爷呢?”
知道少年终于开始觉得忐忑了,老管家的嘴角溢出不易察觉的轻浅微笑。
“少爷出去散步,还没有回来。”
“这么晚?”
Kris直起身,从玄关的落地窗看出去。风吹过月色下的空阔庭院,卷起如雪的花岚。自出生以来就看惯了的景色,依然美丽的令人目眩神移。Kris想起前来的目的,忍不住脱口问道,“究竟是谁决定的啊?在PLANT到处种满樱花。”
作为尚未完工的要塞匆忙升空的那个时候,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吧?而后五十年过去了,纤细的枝干长成了茂木,每年的三月都将PLANT笼罩着如锦的云霞中。
“历史书没有说吗?”
“说了啊。是大家。但我觉得,总是有什么人提议的吧?Sumor知道吗?”
“是Rakusu小姐。”
悠长的声音里渗透着名为怀念的情绪,也拨动了少年的心弦。Rakusu·Kurain,是永恒的传说。比起她那传奇性的伟人生涯,更令PLANT的少年男女难以忘记的是她辉煌灿烂却有着悲剧色彩的短暂一生。Kurain家的独女,曾经是风靡世界的偶像歌手,在独立战争中失去了未婚夫,PLANT立国九年遇刺身亡,只有二十六岁。
“果然。”Kris并不意外的低声嘟哝。Rakusu如同樱花一般,凋零在最绚丽的时刻。想到这一点,他情不自禁更深的望向窗外。爷爷每到樱花盛开的季节,总会独自外出散步的习惯,不知道和Rakusu小姐有什么关系?
“爷爷是在怀念着什么人吗?”
Kris回想着曾经屡次见到的情景。静静坐在树下的老人的身影,有一种少年难以明了的萧索。仿佛成为了化石一般倘佯在过去的河流里。Kris看着那挺直的脊背,又不由得觉得,那些树木里寄托着什么不能言表的情感,远远不只是追忆或者怀念,甚至有着更为浓厚激烈的情绪。也正是感受到这一点,令好奇的他望而却步。
“值得怀念的人……很多。”
老管家也被眼前的景色勾起了回忆,叹息着答道。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当鲜红的火光照亮了半个赫里奥波里斯,乘坐要塞的他们得到了通往未来的希望,却也因此失去了许多不愿失去的事物。
在此前以及此后,认识的人们、亲密的朋友,一个个一去不回。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能够留在少主身边的人,只剩下了自己。但Jyuru家终究还是从战乱和变迁中残存了下来,当年和Jyuru家联盟的三大家族,却已是昨日的烟尘。
“那里面也有Rakusu小姐吗?爷爷和Rakusu小姐……恩,我是说,爷爷有送过什么给Rakusu小姐吗?”
“什么?”老管家有些狐疑的望着笑的一脸天真的少年。
“呃,就是玩具啊,礼物啊之类的,不是说……爷爷和Rakusu小姐很要好吗?”
历史教科书上是这么写的,Rakusu·Kurain和Izaku·Jyuru既是战友也是亲友。Kris在心里补充道,可是,为什么几乎没有听爷爷主动说起过呢?他没有胆量去问爷爷,只好问据说从立国前就一直跟随着爷爷的管家了。想要知道答案的好奇让他有些忘形,全然没有发觉老管家正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位小少爷虽然很任性,但从来不八卦。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老人疑惑着,仍然给出了自认为合适的答案。
“应该有吧?不过,Rakusu小姐和几位少爷都很要好。但最要好的……听说是Kira少爷。”
“啊?那是谁?”
Kris大觉诧异。他想着,也许能够听到使得Rakusu小姐一直独身未婚,死在独立战争的那位英雄——Asuran·Zara的名字。却从老管家的口中吐出了完全陌生的音节。虽然对于近代历史有着一些奇妙的抗拒情绪,导致成绩向来不佳,Kris仍然能够断定从来没有看到或者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也不清楚,只见过一两次。应该是Asuran少爷的朋友吧。”
在心里叫着“不是吧”的少年,感觉好象看到了三流肥皂剧的苗头。与Rakusu小姐有婚约的Asuran,Rakusu小姐喜欢的Kira?PLANT流传的版本,不是这样的啊!冒着憧憬破灭的危险,他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人活下来了吗?”
“没有。”
——是意想中的答案,Kris如此想道。
“在赫里奥波里斯,和Dearca少爷、Asuran少爷一起……”
那个纷乱的夜晚,作为Izaku亲从的他奉命保护着Rakusu小姐先行。奔跑在尚未完全建成的要塞通道里,因为担心少主所以放慢了脚步,回过头去,看到那四个少年还站在要塞门前。
Dearca少爷仍然是一贯的散漫的笑容,Asuran少爷那向来显得有些冷漠的面孔上浮着淡淡的笑意,紫水晶眼眸的少年神情宁静地站在他身侧,微微偏着头。他们都很轻松自在,一点都不象是要去执行严酷任务的人,只有少爷一脸严肃。
“可不准死了。”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人有些落泪的冲动。不知道是为那三个抱负着觉悟而去的少年,还是为忍耐着不能并肩作战的痛苦的少主。要塞门前的分道扬镳,就是诀别。绝望中微渺的期望,终究被升空的火焰所吞没。
PLANT的建国史是血与泪的历史,想要给予同胞立足之地的那些少年们,曾经怀抱着怎样的悲伤?那并不是英雄传说之类的东西。当Rakusu小姐与Asuran少爷的婚约被当做ZAFT招兵的宣传题材后,爆怒的少爷差点冲去拆了电视台。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能够阻止别人如何审视利用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人。而生活着的人,也无法逃避的被牵引利用着。
仿佛要挥去逐渐充溢心中的沉重,老管家望向神色诧异的少年。
“Kris少爷……”
“啊?”
“您……恋爱了吗?”终于想出一个能够解释少年失常的原因。因为步入恋爱,所以连带着关心起传说中的Rakusu小姐的爱情故事了吗?
“谁!谁恋爱了!”Kris满面通红的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强烈的否定。从老人的瞳孔中望见自己慌乱的身影,猛然发觉失态。一把抓起放在地板上的书包,逃一般的飞速朝楼上窜去。“我上去了。”
“还没有吃过饭吧?需要送晚餐上去吗?”
模糊的应答声表达出“好”的意思,也许是害羞了,这么想道,将对方也当作孙子一般疼爱着的老人,挥去了些许的不快,有些喜悦起来。正盘算要不要将Kris恋爱的事情告诉少爷或者夫人,玄关的门“叮”的一声被推开了。带着春夜露水的潮气站在那里的人有着略显苍白的银色头发,比起少年时留的长了些,随意的披散着。斜过眉间的刀疤已经褪成淡薄的粉色,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Izaku近乎执着地保留着这条疤痕,即使就任国防部长时被委婉劝说带伤的形象不够亲善,他也没有同意将之去除。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逝的今天,也只剩下这肉体上的残缺能够证明回忆的真实吧。
“Kris?”
开门时依稀听到房间里混乱的声音,Izaku望向楼梯。负责警戒的保镖都在侧屋,主屋平时除了Izaku和老管家,并没有其他人出入。
“是的。”
“今天不是周末吧?”
明天的通学怎么办?明白少主的意思,老管家微笑道,“我会敦促Kris少爷起床。”
“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不过……可能是恋爱了。所以,想知道少爷和Rakusu小姐……的事情。”
喝到口中的咖啡喷了出来,Izaku咳嗽着从手忙脚乱的管家手里夺过毛巾,怒喝道,“我和Rakusu能有什么事?”
“我也这么说了。”
“再怎么说,也该是问Asuran那家伙吧?”
脱口而出的话带着熟悉的余热。Izaku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片刻后,他粗鲁的扔开毛巾,向后靠躺在长椅上。
“我知道,应该感激他。因为他,我们活了下来。”
“但有的时候,我很恨他。也是因为他使得我们活了下来。”
重新沏好的咖啡浓厚的芳香逐渐充溢了房间。闭上眼睛后的感觉,和许多年前没有什么不同。Kuruze喜欢咖啡,最后象传染一样成了大家的喜好。Dearca、Nicol、自己,还有迟了一年才来到的Asuran,都不知不觉的喝起了用同一种方法冲泡的同一种咖啡。
技术最好的是Nicol。不需要接受训练的短暂闲暇,四个人也会聚在一起打发时光,一杯香浓的咖啡,三言两语的闲话。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照进房间,Nicol弹的钢琴恰好成了Asuran的催眠曲。Dearca则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成人杂志。
自己在做什么呢?Izaku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模糊。那三个人的身影非常清晰,仿佛生活着一般,只有自己,是那段回忆的旁观者。也许曾经取笑过看起来一表人才的Asuran居然是音乐白痴,也许曾经为了表现终于有地方胜过他了,也在Nicol的钢琴弹奏中插上一脚。和Dearca一起看成人杂志是不可能的事。
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活着竟然是沉重的负累。那个时候,只觉得生命不够挥洒。哪怕是死,只要有价值就能够无所畏惧。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懂得了期望未必能够实现的现实?
什么时候,Asuran比自己更早的懂得了这一点?并不想追求正确的Nicol,只为救人而战。什么也不在意的Dearca,只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战。Asuran和Kira,他们想要获得的,也许永远不被了解,所以那个时候才有“未必正确”的说法。只有自己,一直一直都认真的相信着“正确”。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都死去了,只有自己作为见证活了下来。
“但我很高兴少爷活下来了。”
“……如果可能,我想Asuran少爷他们,应该也很想活下来的。”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我知道的……所以不能死也不敢去死,因为想要活着,证明即使是虚无的价值,也有真实存在的意义。只为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想输给那个人的心情。
“正确什么的……我早就不去想了。”
如果能够和从前一样,根本就不曾想过,也是一种幸福。
岚逝
潮汐外篇
作者:subby
- 2 -
Kris一口气逃进顶楼的藏书室,听到身后的胡桃木门合上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
“我为什么要逃啊?”
“明明没有的事!”
Kris用力拍拍残留有烫意的额头,念叨“冷静”来平复跳动过速的心脏。再转回身去,将落下门链搭在锁头上。这是Kris以前经常会用到的小机关,既不象栓门那么招摇,又能起到示警的作用。只要有人从外面推门,门链与锁头就能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走去窗前拉上帘布时,不自觉的又向外望了一阵。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将整个庄园尽收眼底。层层叠叠的樱树在阳光下会呈现浅淡娇艳的粉色,在月色下却浮现出些微的蓝紫,白的如同没有血色的肌肤,也象是爷爷渐渐褪尽光华的发丝。
即使通过基因调整拥有了强胜于自然人的体魄和头脑,协调人仍然无法逃脱生死的轮回。他们的高能力就象是将普通人的生命加以浓缩再释放出来一般,寿命也相对短暂。蓬勃的青春盛年后是急遽的凋零,从出现衰颓的表征到死亡,通常只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医学报告上虽然是这么清楚的写着,但半个世纪里,不断的战争却使得众多的人还没有步入老年就已经死去,造成了协调人似乎能够永远年轻的错觉。
Kris却清楚的知道衰老的意味。近些时候,爷爷的精力明显大不如前。以前能够毫不费力的完成一盘西洋棋,最近却总在中途不知不觉地睡着。Kris拒绝去想“死亡”之类的字眼,他还没有准备失去任何一个亲人或者朋友。
将室内的灯光调整到适当的亮度,Kris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靠着墙壁安放一排到顶的书架。蹲下身,把手伸进书架底部的缝隙。触到冰冷而光滑的金属物时,他微微松了口气,浮出了笑容。
“还在这里。”
摸出来的铁盒有大开本书籍的尺寸。他干脆的坐在地上,将另一只手里拽着的书包搁在一边,双手按着盒子微微用力,盒盖就“噌”的一声弹开了。里面是简单的方格构造,较大的一格里薄薄的放了一层纸张,略显发黄的色彩说明了年代的久远。
这是一周前在整理藏书室时,意外发现的“宝藏”。Kris折腾了好一会,才找到打开这种古老铁盒的方法。开启的那一瞬间,他的全部目光都被侧躺在顶上小格里的翡翠色的身姿所吸引。
因为氧化,在夕阳下泛着轻微铜光的机器鸟,合闭眼睛,低垂小巧头部,在莽撞的闯入者面前,仍然恬静安然地沉睡着。它的睡姿如此甜美,让Kris心里涌出莫名的歉意,象是要弥补惊扰对方沉眠的过失一般,他伏下身,小心翼翼的把机器鸟捧在了手中。
手指触到的另一侧身体,有意外的粗糙感。惊讶的将机器鸟翻过来,锈蚀的划痕触目惊心,长而深的自颈下斜过整个半身。
“这是!”
是谁忍心把这么可爱的鸟弄成这种模样?Kris有些生气的想道。
因为Rakusu小姐的HARO,饲养电子宠物热潮曾经风靡PLANT。也许没有前辈当年那么狂热,在半个世纪后的少年中仍然有着某种程度上的流行。虽然是无生命的机械,也当作真正的宠物一样疼爱着。Kris无法原谅会对无辜的它们做出暴行的人。而且,这是爷爷的机器鸟吧?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觉得更加气愤。
“修好它,爷爷看到了,也许会精神些。”
头脑会在奇怪的地方短路的少年,甚至没有去想,能力出众的爷爷为什么不自己修好它的问题,就兴高采烈地干脆地下了决心。
目光从破损的机器鸟身上落回盒中,才看到那些发黄的纸张,打印清晰的字迹间间或有凌乱的手写的痕迹。潦草难以辨认。Kris只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是PLANT的建国史,Rakusu的名字出现在了最上方。
内容严肃的文稿和宠物机器鸟放在一起?感到有些不同寻常,想要拿起来仔细看看,管家推着书车出现了。听到熟悉的门链掉落声,Kris麻利地将盒子顺手推进书架底部,机器鸟则揣进了衣袋。
接下来的繁琐的整理工作很快就磨去了他的耐性,对那些纸张的残留的些许好奇也随着精力的消耗渐渐萎靡。当天傍晚,驱车离开别院的Kris,脑子里只剩下想要尽快修好机器鸟的强烈愿望。
想要听到它的声音,想要看到它的动作。
Kris无法解释为何会对这只古董机器鸟如此入迷。与历史课一样,电子技工类不是Kris的长项。但他觉得没有理由不能胜任修理工作。PLANT建国以来,科学技术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电子技术方面。
如今出产的电子宠物,远比眼前的古董来的精致复杂。认为自己绝对已经具有了足够水准的Kris真正动手修理起来,才知道大错特错。当年造出机器鸟的那个人,技巧相当了得。简单而实用的构造,即使以现今的技术来看也毫无冗余,如果要做改造,除非整体重建。外表的漆工更是完美无暇,Kris虽然拥有更加先进的设备,却没有把握能够漆出同样层次丰富的生动色彩。整体的翻新是不用考虑了,只能适当程度的进行修补,虽然觉得有些不甘,Kris在翻弄了一个夜晚,毁了十几个模型后,只得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觉得很难想象在爷爷年轻的那个年代,完成如此细密的工作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只是将单侧的锈痕去除,加以填补,已经让Kris筋疲力尽。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古董店里,疯狂的通过不同途径找寻同型号的CPU以替代那个已是半烧毁状态的驱动中枢。
想要知道它有着怎样的眼睛、怎样的神情。造出它来的那个人,所赋予的又是怎样的情感?
——这大概不是爷爷的东西。翻开内部构造的瞬间,望见跃入眼帘的签名,Kris终于了解到自己的轻率。
“爷爷大概会生气吧?”
即使心内忐忑不安,Kris还是无法停手。
张开的眼睛是红玛瑙色的。
“TORI!”
——和预想中完全一样,却又美丽动人的更在预想之外。从睡梦中醒来的机器鸟在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后,忽然震动翅膀飞扑过来,让KRSI惊喜的一头从椅子上翻倒下去,蝉联了三年学院武道冠军的他很没面子的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头。
揉着后脑半直起身,那只翡翠色的鸟儿就停在伸手可及的地上,轻轻一跃,跳到了膝上。
“TORI!”
“你是在关心我吗?”
“TORI!”
居然有那么人性化的表情,如果不是我摔坏了头,就是它的制造者太过感情丰富?Kris如此想道。忽然觉得有些明白被这古董机器鸟所吸引的理由了。即使是冰冷的、无生命的机械,也能够让人感受到制造者的心意。它是为了被增予的那个人而特别存在的。
“TORI,你究竟是属于谁的呢?”
换了芯片的机器鸟已经完全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它张着无辜的纯净的眼睛,迷惑的望向对方。映在那红色的玛瑙上,是留着整齐刘海一头银发的少年。
* * *
少年的烦恼总是来的快去的快。Kris为了要不要去向爷爷坦白,顺便探问TORI的来历头痛了大半个晚上。可到了第二天该出门上学的时候,他又恢复了精神抖擞。
让爷爷生气可不好。还是等适当的时机吧。毕竟是受到宠爱,从小胆大妄为的Jyuru家的继承人,Kris比起担心无法平复爷爷的怒气,更担心爷爷一怒之下收走了TORI。
不论怎么说,是我将它唤醒的。——不自觉的对应该是没有感情功能的机器鸟投入了太多的感情,产生出奇怪的执着。虽然不是TORI的制造者和所有者,却也是相关权利者——这样的认识虽然毫无道理,Kris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总之,你先跟着我吧。”
这么对TORI说了,将它放在书包里,高高兴兴地带去了学校。
造成的轰动效应让Kris十分满意。女孩子们“KAWAI”的叫声不曾停过。看到女孩子那么兴奋,男孩子们也抱着不同的心情谈论着。
在第N次响起“好想养一只”的感叹后,谈话的重心逐渐转移到“哪里买的?”“自己做的吗?”之类的问题上。
“秘密哦。”
Kris就象是守护宝藏的巨龙一样做出了生人勿近的拒绝姿态。因为他笑着,实在没有多少慑服力,兴奋的探问反而更加热烈。
“那个漆色,很少见啊。有点象古董呢。”
“好棒!是仿古作品?是不是Jyuru家即将推出的新产品?”
“不要那么神秘嘛,Kris。”
“是样品吧?”
完全没有插口的余地,Kris也不想辩解,任凭他们七嘴八舌的敲定了所谓的事实。
“你们看不出来吗?那是真正的古董。”
一道有些尖锐的冷声骤然插进了热络的谈话中。坐在窗边的少年有一头海蓝色的长发,眼睛的颜色虽然是温暖的浅棕,斜视的目光却给人相当冷漠傲慢的感觉。
冷场的只限于男生。向他投以无数闪亮的目光,女孩子们的反应更加热烈起来。
“Shawn大人知道的吗?”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明明不在。Kris不无抑郁的想。和体育全能的Kris不同,Shawn是被称为全才的学院偶像。诸如“Kris很有魅力,又是Jyuru家的继承人,但还是Shawn大人更有气质”之类的说法,Kris怎么也不可能会觉得愉快。
他并不是那种心眼小到因此就会怀恨的人,会和Shawn不对盘完全是因为对方总是看他不顺眼一般,故意找茬。好象现在,又关他什么事情?学院所有的人都知道他Shawn博学多才,犯不着非挑这个时候泼大家冷水吧?
好象看透了Kris的想法一般,Shawn淡淡一笑,以他特有的带着种挪揄味道的节奏一字一顿地答道,“不就是TORI吗?”
“那又怎样?是鸟就该叫TORI,知道也不希奇。”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啊啦,又开始了。”
四下的众人为了避免被Kris的台风尾或者是Shawn的冷锋扫到,主动的退开了一段距离。女孩子们也安静下来。偌大的教室里,站着的Kris和坐着的Shawn远远对视。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平稳而冷静的声调。听起来更加令人光火。Kris压下质问对方“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的冲动,“那是什么意思?”
“真要我说吗?”
Kris听到脑中的弦崩断的声音。
“说啊。”
“真的吗?如果那么想要别人羡慕你,就自己说。”
“你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气怒下翻过课桌抓向对方衣领的手被轻易的躲开了。Kris楞了楞,他忘记了Shawn的身手也是一流的。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拿那只Rakusu小姐的古董鸟出来。”
“什么?”
“和HARO一样,那是Asuran·Zara阁下赠与Rakusu小姐的TORI。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TORI极少在公开场合亮相,相关的资料还是能够在国家图书馆查到。”
“Rakusu小姐遇刺后,HARO长眠于她身侧。只有TORI不知所终。既没有葬入墓穴,也不在国家博物馆,唯一的可能就是早已散失……或者是仍然留存在这世界上——在某个与Rakusu小姐关系密切的人手中。”
余下的话不必说,Kris已经明白。只要学过建国史,就能够知道拥有最大可能性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Kurain小姐的遗物。能够拥有它的确是值得炫耀和骄傲的事情。但是……”
Shawn以有些悲伤的目光望向停在少年肩头的翠绿色的机器鸟,“虽然不知道Izaku阁下是为什么把它交给你,我还是觉得……”
——觉得不适合被交给不懂得它的懵懂少年。TORI,不是应该被拿到这里来嬉笑的对象。
Kris无言的沉默了。Shawn没有说完的话,正是他忐忑爷爷或者会生气的理由。但是,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弃之不顾?任凭那铁盒子布满了灰尘,任凭伤痕锈蚀了TORI光亮的身姿?Kris盼望着那甚至不属于爷爷,只是被无关的人遗忘的无关痛痒的东西。
但在心里,他知道这不可能。只一眼就吸引和感动了他,令他衷心的喜欢上TORI的那份制造者的情感,绝对不可能会是能够轻易被遗忘的。
“你说……”
“这是Rakusu小姐的遗物。有什么证据吗?”
仍然顽强的抵抗着Shawn的解说。
“当然了,别人也有可能做出同样的机器鸟。但我觉得……就是它。不会错的。”
——只要对那段历史有着特殊情怀的人,应该都能明白。Shawn以这样的眼神诉说着。
“……这是Asuran·Zara阁下送给Rakusu小姐的?”
“如果它真的是那一只的话。”
“你错了。”Kris终于能够挤出笑容。他伸出手指,让肩头的小鸟落在手指上,翻开翅膀下的入口,露出了内部的构造。
与Kris不同,技工课成绩优秀的Shawn只用一眼,就能看出那老式构造的精巧严密。在框架核心的CPU外壳上,清秀流畅的手写体刻着“A&k”的字样。绝对不可能是厂家的标志,也不是Kris的字迹,带有个人色彩的签名有着岁月流逝的痕迹。
Kris再一次的感到换CPU时花费的气力是值得的。只是为了这处签名,他将整个电路板进行了工程浩大的重造焊接。只要小小一点疏忽就会导致前功尽弃,对于向来没有什么耐性的他,是可称为艰巨的大麻烦。
但是值得。总觉得如果就那么把损坏的CPU扔掉,才是不可原谅的事情。TORI……它也是这么期望的吧?想要能够再象往日一样飞翔。即使周围的世界已经不同,令它诞生的理由却始终不会改变。
“如果A表示的是Asuran阁下,K又是谁?不可能是Rakusu小姐吧?无论是联邦语还是PLANT语的拼法,Rakusu小姐的名字,开头字母都不会是K。Asuran阁下不会生疏到在送给未婚妻的礼物上刻下姓的缩写吧?”
“也许很象。但TORI不是Rakusu小姐的遗物。”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Kris以胜利一般得意的笑容坚定的宣称道。
Shawn皱起了眉头。即使不考虑Kris与Izaku·Jyuru的关系,他的分析也不无道理。除非签名是伪造的,或者说……那位阁下真的会疏远到称呼自己的未婚妻为Kurain小姐。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他将目光移向少年灿烂的笑脸。湛蓝的眼睛里浮动着夕阳的艳色,有些闪烁不定,好象在逃避什么一样。
“你确定不是?”
“我确定。”虽然……这么说没有根据,但在Shawn面前不能示弱。而且,我也分析的很有道理,不是吗?Kris将说谎的小小心虚抛到九霄云外。
“那么,是谁?”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打破了Kris辛苦建造起来的所有的自信。是啊……既然说不是,那么是谁?是谁能够造出这样的TORI,又是谁能够拥有它?也许是Kris一直崇拜着的爷爷也说不定。
Kris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对Jyuru家的历史那么漫不经心,也许A或者K是有来历的别称缩写。也许和Asuran阁下赠送Rakusu小姐TORI和HARO一样,爷爷也曾经在年轻的时候,为喜欢的女孩子制作过电子宠物。也许TORI是他们那个时代的流行……
“秘密哦。”
尽量潇洒的回以信心十足的笑容。Kris离开教室后直奔停在外间的地上车而去。他想起了和TORI放在一起的那些文稿,也许读了它们,就能够知道TORI真正的来历。
* * *
Kris小心的将发黄的纸张塞进了书包,休眠的TORI就在内格里安静的睡着。他又随手拿了本书塞在外面的口袋,关上灯,“噔噔”的跑下楼去。
老管家端着热好的饭菜正准备上来,“Kris少爷?”
“我回去了。”
Kris跑到玄关,换好鞋子,老管家已经麻利的包好了便当。温热的饭菜和外衣一起递过来,Kris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爷爷呢?回来了吗?”
“少爷已经休息了。Kris少爷不如在这里住上一晚?现在这个时间回去,夫人和少爷都会担心。”
“没事。反正……就算住下来,明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上学了,还是见不到爷爷。”
——如果在这个时候见到爷爷,也许会忍不住问出来。这样不太合适。Kris退缩了。
“我周末再过来。替我向爷爷问好。”
对他的性情十分熟悉的管家,并没有试图去阻拦。一面按铃从侧屋叫来保镖,一面为少年打开大门。
初春的寒气令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抽紧,“真的有点冷”,这么想着,Kris从驾驶副座上转回头去,看到爷爷所住的房间,依然亮着些微灯火。
岚逝
潮汐外篇
作者:subby
- 3 -
最不适当的时候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是怎样的心情,Kris总算体会到了。
当他抱着厚厚的一摞近代历史的资料走在国家图书馆那空阔无人的走道上时,迎面而来的轻微脚步在擦肩而过后忽然停了下来。
“……Kris?”
“哎?”应声扭头的后果是鼻尖撞到了堆至头顶的书山,“轰”地一声,倒塌了。努力抢救书本,还要跳起来拯救快被砸到的脚面,被闹了个手忙脚乱。Kris根本来不及去看那个意外叫住自己,导致祸乱根源的可恶的人到底是谁。
突兀的爆笑声猛的响起,监控电脑的管理员即刻发出责备,“图书馆内请保持安静!”
“抱歉!”虽然道歉却还是忍不住继续低声闷笑的人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直笑的Kris心头火起,不再理睬四散摔开的书本,恶狠狠的抬头瞪去。
“还真的是你啊。刚才的反应,真是……太有趣了。”
以平日里绝对不会听到的开朗声调说着感想的少年,有着蹲下身来也比Kris稍微高出一点的修长身材。熟悉的浅棕眼睛不见了惯有的冷漠,满含着笑意。
在哀叹怎么会在这家伙面前出丑的同时,Kris有一种认错了人的诧异。可是不论笑成什么样子,那鼻子眼睛,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千真万确就是那个怎么都不对盘的Shawn。
PLANT名门的修养在这种时刻才显示出价值。
“你太失礼了。”
“对不起。可真的很好笑。”
——足以令人头脑短路的诡异对话。Kris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下头继续收拾工作。
“都是建国史……拿了这么多本,想做什么?”
“与你无关。”
“是吗?”Shawn抱着手臂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摞起的小山,又回复了平常那种略带嘲讽意味的冷冷腔调。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正好走到三点一刻。
“这里面的书有不少不可以外借。现在距离闭馆还有五个小时,如果你打算在这里看完的话,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给你一个星期,也未必能够全部读完。”
Kris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有些泄气的停下手,又想逞强的说,“不用你管。”话到嘴边,却终究底气不足,变成,“那又怎么样?”
Shawn的嘴角似乎浮出了淡淡的笑痕,“这些书我都看过。如果你愿意说明一下,我或者能够帮上忙。”
Kris投以怀疑的眼光,Shawn相应的摆出一副随便你要不要说的表情,任他审视。Kris又低头看了看脚边小山一样的书堆,无可奈何的妥协了。
“Kira·Yamoto。知道这个人吗?”
“Kira……为什么会问起这个?”Shawn重复了一遍,没有回答地反问道。
“你到底要不要说?”Kris的耐性终于到头了。在心里暗骂轻信的自己是笨蛋,他弯下腰抱起了书山,干脆地转身离去。
“那些书里没有哦。即使有,也只是一句两句,应该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Shawn永远知道什么说话最能够打击人。Kris无力地转回身,将书搁回地上。他相信以Shawn的自尊,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看到Kris颓丧的神情,身材略高的少年再一次地因为觉得有趣,发出轻轻的笑声。Kris已经没有气力和他生气,只抬头道,“如果把理由告诉你,能告诉我怎样查到资料吗?”
“这可说不定。我不知道你想要找什么呢。”
真是狡猾……在心里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谁叫Kris对此几乎无知,而Shawn是出名的博学呢?虽然不去奉陪对方的恶劣,自己慢慢找也是可以的,放着捷径不走却不是Kris的性格。而且,告诉Shawn也没什么关系吧?说不定他知道的比那份文稿上更多。
为自己的妥协找了理由,Kris将从爷爷书房里拿来的文稿内容大致的说了说。那的确是有关于PLANT建国历史的资料,但与Kris所学的教科书有颇多出入。其中提到了老管家无意说到的——与Rakusu小姐最为交好,最后和Asuran·Zara一起死在了赫里奥波里斯的那个人。
应该是曾经深刻的在众人心中存在过,却被岁月抹去的神秘少年,极大的攫获了Kris的好奇心。也许是萦绕在他们三人之间难以捉摸的复杂暧昧,令人浮想联翩;也许仅仅是对于只有他被遗忘这件事,觉得蹊跷。从那有限的资料里,Kris可以感受到名为Kira的少年曾拥有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闪亮而丰润的人生。
“你到底在好奇什么?单单只是被湮没的传奇,应当不足以引起你的兴趣吧?”Shawn以对Kris十分熟稔般的口气推测道,“还是说……”
“与那只TORI有关?”
Kira,Asuran·Zara的友人。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实际的情况早已湮灭不为人知。唯一可以确知是,他们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A&K的缩写,如果A是Asuran,那么K会不会是Kira?TORI不是爱情的信物,而是友谊的凭证。比相爱更加深刻的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这种认知也许比唯美的爱情对正当花样年华的少年更有吸引力。
已经尽量将有关的资料删减至最少,却还是事与愿违的从Shawn口里说出了Kris不愿意被提及的话题。在Kris能够强烈的表示否定之前,那短暂的沉默已足以说明一切。Shawn有些惊讶的扬头,“你其实不知道TORI的来历?”
“不,应该说,难道不是Izaku阁下交给你的吗?”
被识破到这种程度,Kris也自暴自弃了。“是啊是啊。”
象赌气说着“是又怎么样?”一般,银发的少年吊起眼角,挑衅似的瞪向棕色眼睛的少年。Shawn笑了。
“因为擅自做了轻率的事情,害怕被阁下责骂,才跑来查资料,想确定那机器鸟对阁下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吗?”
“你可以不要这么聪明吗?”
太过聪明是令人讨厌的事。Kris心情恶劣的想道。Shawn最让人反感的就是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卓越。那么在他面前竭力掩饰的自己,就显得更加愚蠢。
“不好意思。我这么聪明。”
分不出是真心道歉还是自鸣得意的平淡口吻,让Kris翻起了白眼——这家伙,绝对是自恋狂。
“确定了之后要怎么样?还回去吗?”
“怎么可能!”Kris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从来没有想过要悄悄的再把TORI放回去。即使这么做,也没有用处。被他修补改装过的机器鸟,不可能再回复原状。这么想着,就觉得据为己有是理所当然。需要寻思琢磨的只是如何去应对爷爷可能的怒气而已。
“你就那么喜欢那只机器鸟?”
“不行啊?”
Kris没好气的答道。顿了顿,拉回话题,“究竟怎么样?有头绪吗?”
“刚才说到的那份资料,应该也是从阁下那里偷出来的吧?作者是谁?”
“你就不能先回答我吗?”
“将情况了解清楚后,才能做出最精当合适的回答,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认为你只是在耍我!”
“怎么这么说?”Shawn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我也和你一样好奇……对那只机器鸟。”
“所以,我是很认真的在帮你分析呢。”
知道即使继续争论下去也绝对不会获胜,Kris干脆的放弃了。
“Ignativs·Anthory。我查过了,没有这个作者。”
“Ignativs是Ignace的变体。已经谢世的奇幻小说家Ignace·Atis,加入奥布国籍之前的名字是Ignativs·Anthory。”
因为被当作对如何查阅资料一无所知的白痴对待而生气的Kris,听到太过详尽的意外的答案,无可避免的在呆愕中发出了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宣诸于口的赞叹。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吗?”
“很多。比如说那份资料上写了什么,我就完全不知道。”
“能借给我看看吗?”浅棕色的眼睛温柔而认真的请求着,Kris很没骨气的在不自觉的状态下点了头。Shawn露出打从心底里感到喜悦的开朗表情,“太感谢了。”
“Ignativs未竞的手稿,本以为只是传言附会,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
“你也别期望太高,其实没写什么。”
很少的内容,只有不到五十页。应该是以要塞升空的第三年,PLANT立国为终结,回顾ZAFT还在地下活动的那段历史。没有完成的手稿只有零碎的片段而已。大部分的资料应该是来源于Rakusu·Kurain与Izaku·Jyuru的回忆。手稿上的改动,出自多人的手笔。Kris在其中看到了爷爷的笔迹。
“问Rakusu,这事她比较熟悉。”
“是这样吗?我怎么不知道那家伙是这么想的?”
“我也不清楚。问问看其他人。”
诸如此类的随意标注,越到后面越见稀少。最后的数十页上只有属于女性的柔和字体。
“Asuran没有说过,Kira有说,不知道能不能算呢?”
“要不要去问Izaku?”
有太多的空白,仅只是生活着的人的回忆,无法填补。同时批注着“不知道”或者“不太清楚”的地方,交互诉说着失去的创痛。
“和教科书上不太一样吧?”
Shawn的声音穿过逐渐飘远的思绪。Kris猛的回过神,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
“不会犹豫,不觉得踌躇,没有迷惑也没有无奈,为建立协调人的国家付出一切,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英雄。”
“Ignativs的手稿上不是这样的吧?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
爱好钢琴,一心只想成为音乐家却死在了尤利斯7的少年。曾经鄙视自然人,最后却为了阻止破坏地球的计划而战的少年。毅然决然独自踏上前往弥美亚的和谈之旅的少年。为了保护自然人的朋友,曾经与ZAFT作战的少年。
他们所走过的道路绝非毫无迷惘的坦途。他们应该被称为英雄的,应该是那份不断挣扎摸索,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也从来没有断绝反省的勇气。
“你喜欢的是怎样的他们?”
深深凝望的眼睛象锐利的刀锋,仿佛要将Kris割裂一般专注。带着些许期望,和着些许嘲讽。
“只是上战场去牺牲自己,打倒联合……甚至于消灭自然人,建立协调人的国家,以为这样就可以成为英雄了吗?”
“你是怎么想的,Kris。”
“但联合是需要被打倒的,不是吗?”
将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PLANT都在和地球联合作战。视对方为不得不打倒的敌人似乎成了支撑着彼此生存下去的理由。也许双方都需要着这样的理由,而不仅仅因为憎恨。
“PLANT想从打倒联合中获得什么?正如Rakusu小姐当年所说的,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战?”
“为了保护自己。这样的理由不足够吗?”
“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杀死别人。因为有人被杀,所以有人复仇。这是无休止的恶性循环。”
“那,你想要怎么样?”
Kris不以为然的问道。即使知道是循环,却也没有道理因此放弃保卫自己的权利。是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才战斗。因为战斗,所以失去了很多不能失去的东西。到最后仍然分不清因果,只能辨明想去的方向。
“斩断因果。去了解对方的想法。在奥布,自然人和协调人能够和平相处,为什么PLANT和地球联合只能互相敌视?”
“那你又为什么回来PLANT?留在奥布不就好了吗?”
“是爸爸的决定。而且,我们是协调人,返回自己的国家有什么不对?”
Shawn的祖籍是被PLANT称为种子发源之地的赫里奥波里斯。在半个世纪前的那场独立战争中,作为难民被中立的卫星收留。奥布建国后,Shawn的祖父就成了奥布的公民,直到Shawn五岁时才举家迁来PLANT。
他们是基于什么理由放弃了中立国家的和平生活,来到PLANT?是因为不能独善其身,“希望大家都能有和平幸福的生活”——Kris记起了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访谈。
“我忘记了。你爸爸是Kurain派。”
时至今日,Kurain的名字仍然被作为主和派的代称。被称为先驱的Sigeru·Kurain,是著名的非暴力革命派。他的女儿Rakusu虽然不排斥适当的使用武力的必要,但与主战派相比,仍然属于温和的主和派。
“你的父亲是主战派。”
“是啊。”Kris苦笑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和Shawn那么不对盘了,无论是性格还是家庭背景,两人都格格不入。
“要按照父亲的安排,加入军队,捞个英雄当当吗?”
Kris无言的望向以半真半假的语气开着玩笑一般的同窗。“你讨厌军人。”
“不是。”
“明明就是。因为我的父亲是军人,Jyuru家的背景是军队,所以讨厌我吗?”
“哪有的事……”
对Shawn的辩解,Kris听而不闻的打断了。“那为什么会为爷爷辩护?”
“什么?”Shawn讶异的对上Kris认真的双眼。
“五年前,还是国小。不记得了吗?”
十岁之前是跟着爷爷长大的,住在别院,有家庭教师教授各方面的课程。后来因为母亲说“这样不太好”,才将不情愿离开爷爷的自己强行带走,开始了被保镖护送着通学的日子。
向来散漫惯的Kris,着实过了一段并不愉快的时光。更不愉快的是他开始知道爷爷是Izaku·Jyuru,PLANT的奠基人,也是以引咎辞职的方式不那么名誉的结束军政生涯的“失败者”。
“拽的和什么一样,不就是那个Jyuru家的少爷嘛。”
“就是就是,战败的没胆鬼的孙子。”
——爷爷绝对不是没胆鬼。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爷爷的能耐,无论被别人怎么说,Kris的景仰之心都不会动摇。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气怒的立刻就会扑上去和人打架。打架他从来没输过,但赢了的感觉也十分空虚。因为畏惧他,公开的漫骂变成了私下的嘲讽。
和那些人计较是白费气力。有了这种认识,Kris不再为此和人打架,心里却仍然介意着。仿佛为了平息内心的抑郁,傲慢和任性的程度也变本加厉。
Kris听见了那些窃窃私语。如果这时候走过去,他们的神情一定很好看吧?不无恶意的想法里,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你们太失礼了。”
突兀插入的斥责声让Kris停下了正要迈动的脚步。从墙角望去,比Kris早一年插班进来的Shawn坐在树上,冷冷的睨视着脚下的同窗。
“要讨厌那个跋扈傲慢的少爷,可说的理由多的是。你们只懂得卑鄙的攻击无辜的家人吗?”
“Izaku阁下,是连敌方也敬重的名将。只是享用着先辈付出的人,也有资格去质疑阁下的勇气?”
优等生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语气有着不容辩驳的强势。Kris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就象是在旱地里遇到了春雨一般,Shawn所说的话送来了清新的风。与爷爷观点相左,总说着历史的成败已经证明一切的父亲,令Kris所受的伤害,也在那小小少年的肯定中奇迹般的痊愈了。
总是有能够懂得的人——这么想的Kris,并不真的懂得他所憧憬的爷爷。顽固的拒绝着否定的言论,对于近代的历史课程抱持着近乎本能的抵抗心理。Kris轻视着所谓的历史。历史的成败能够囊括一个人真正的价值吗?
“至少,能够说明点问题。”后来在一次无意的对谈中,Shawn如此冷冷的回道。对于Shawn抱有亲近感的Kris,终于意识到对方为爷爷所做的辩护里并不包含对于自己的好意。
他,大概是讨厌我。Kris如此想道。无来由的觉得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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