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舞
YA
作者:梦静海Fly

万里消金,黄沙埋骨。
一望无垠的死寂沙丘牢牢扼住了中原与西域的通商要道。亡命商人们为了金山银海不管不顾地在此穿梭。
而在沙漠深处,有且仅有那么一处,可供商人们在这死寂中狂欢的销金窟。

只于皇都出现的亭台楼阁在这荒漠中拔地而起,不可思议的流觞水榭精巧地布置在楼宇之间。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座城的主人无疑挥金如土。
这座城叫做蝶,据说背后的主人十分喜爱周公梦蝶的典故。
这里是脱离尘世的销金窟,提供一切的快乐与梦幻,不问来路,亦不问去处。

在蝶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有一座最气派的高楼,飞檐反宇,雕梁画栋。这里是“乐瑶”,整个蝶最快乐的地方,春宵千金,美人如云。
乐瑶最中央的舞台上,一男子身披霓纱,腰挂珠帘,随着乐声轻轻舞动。不似女性的柔软妩媚,男子的动作妖娆却更有力量,若隐若现的腹肌更是最易唤醒原始的兽欲。
纱巾在空中舞出利落完美的圆弧,蓝色的发丝随着旋转摆动。抬眸回首,绿色瞳仁下的一颗泪痣勾魂夺魄。台下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有人开始忍不住。
“一千两!”
这是三天一次的竞价。乐瑶的头牌男妓,阿历克斯,三天出阁一次,每一次都会通过拍卖来决定谁能享受这一夜春宵。
“五千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阿历克斯在台上垂手微笑,等待祝贺最终的魁首。
“一万两,黄金。”
嘈杂的大厅一瞬间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回首,想看看是谁这么财大气粗。
叫价的男子一身金线镶边的华贵白服,一柄白玉色长剑插在腰间,剑穗的银丝在灯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不知道是何种珍惜材料制成。无视聚集在身上的异样目光,白服男子微微甩动耀眼的银发,冰蓝的眸子凌冽地射向台上。他满意地看到阿历克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轻蹙的眉头一如往常。

没有人再出价。他听到阿历克斯在台上用清冷的声音恭喜他,接着便有娇美的侍女过来为他引路。
他们来到茶舞。
阿历克斯的院子叫茶舞。
精致的小院门口,侍女恭谦地让他暂存长剑。茶舞之中,有茶有舞,但无酒无刃。

解剑踏入院子,院中有一桌一椅,桌上摆着半盘黑白错落的残局。目光扫过棋局,他不由伸手拿起一颗黑子,正欲落下,清冽的声音却再次传来。
“公子花一万两黄金该不是来下棋的吧。”
公子?这个称呼倒是新鲜。银发男子把棋子放回原处,转头看到阿历克斯正斜斜倚在门口。他身上只一袭薄纱,肌肉轮廓在夕阳的光线下隐隐约约,碧绿的眸子妩媚地望着他,波光流转。
“阿斯兰!”银发男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恼怒,现下就他们二人,为何还要惺惺作态?
“公子在叫谁?”清冷的声音带上了适度的疑惑,阿历克斯站直了身子,赤着脚走到院子里。
“你不认识我?”震惊中带着一丝落寞,银发男子盯着阿历克斯,冰蓝的眸子里有一丝动摇。
”我想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阿历克斯已经走到银发男子身旁,他的手轻轻环上男子纤细的腰,“公子怎么称呼?可有随从等候在外?”
“伊扎克,叫我伊扎克。”
阿历克斯装作没看到伊扎克身侧握紧的拳,他用手指轻轻钩住伊扎克的腰带向屋内走去。
“公子黄金万两买春宵一刻,可不能让你败了兴致。”

琉璃盏,轻罗幔,头牌的阁楼自然华丽异常,伊扎克却没有一丝心思去欣赏。
“你是失忆了吗?”伊扎克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微微的颤抖,长久的思念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出。他自信他不会认错。他熟悉他的一切。
他的蹙眉他的笑,他的抬手,他的迈步。这就是他的阿斯兰,他不会错。

阿历克斯正在斟茶的手有微不可及的停顿:“所有人都知道,乐瑶的头牌,只有最近5年的记忆。公子何须再问?更和何况这座蝶城之内没有人关心过去,亦没有人在乎将来。公子只管此刻尽兴可好?”

“不好!”伊扎克突然伸手扼住阿历克斯的颈。
茶盏从阿历克斯的手中掉落,深红的茶汤翻撒出来,在地上留下触目的红痕。
“阿斯兰,你该知道演戏骗不了我。”伊扎克的声音带上了分量,怒意在他胸中翻腾,他的眼里带上了血色。
阿历克斯感到覆在他颈上的力量过于大了些,他有些微微的窒息,但他依然在笑,笑得温柔而美艳。
“你当我认不出院子里的残局?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问我有无带随从?你是怕我只身前来,担心我的安危吗?你既然不愿认我,又何须关心!”
阿历克斯望着伊扎克,眼神温柔而释然,似乎对于加在他颈上的力量毫不在意。他渐渐无法呼吸,眼神也慢慢失了焦距,但他没有挣扎。

半晌,伊扎克终于松手。阿历克斯躬着身子大口喘着气,他不断地咳嗽,生理性的泪水从他眼角滚落下来。
“公子,咳,咳咳,原来喜欢这样玩吗?”
伊扎克愤怒地垂手转头,他把悲伤压到眼底,喉头堵得说不出话。

阿历克斯缓了一会而后就又贴上了伊扎克,他环上他的颈,亲吻他的面颊。他望着他,眼里是温柔的爱意。
有那么一瞬,伊扎克竟有些分不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心脏似乎快要跳出胸腔,久远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伊扎克抱住阿历克斯,把他大力推到床上。他把阿历克斯紧紧压在身下,扯下纱幔和胯间碍事的珠帘,开始从阿历克斯的耳垂噬咬。
下颚,锁骨,乳头,腰侧,一路红痕蜿蜒而下。细碎的呻吟从阿历克斯的嘴里漏出,如同泉水叮咚。
熟悉的体温让脑中的回忆更加生动。他想起他和阿斯兰的第一次,他们在军营操练的午后,穿着沉重的铠甲偷跑到背后的山头。杂乱的草丛中,年少的欲望促使他脱下他的铠甲,亲吻他的额头。他记得那次他进入的并不顺利,阿斯兰忍痛咬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右肩到现在还留有阿斯兰那时的齿痕。做的时候,阿斯兰会在他的耳边发出轻微的闷哼,会抵在他的颈窝轻念他的名字。伊扎克,伊扎克,伊扎克……阿斯兰的声音温润如玉,如同魔咒。
可现在身下的人叫他公子。

伊扎克停了动作,他低着头泪水砸到床单上。
他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阿斯兰,你认也好,不认也好。既然我来了,不带你走我是不会离开的。”

背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伊扎克几乎抬腿欲走。

“公子就算是豪门贵胄,也不可能有实力包下我每一晚。”

KUSO!伊扎克一拳打到床柱上,上好的楠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回头,直接迈步离开了这个精美的阁楼。

伊扎克,还好你没有回头。
阿历克斯抬手覆上眼眸,赤裸的他躺在床上浑身颤抖,泪水决堤般从眼角滚落。
对不起,伊扎克。对不起。
但阿斯兰·萨拉必须死在五年前。

他的确是失忆了一段时间。
那个绝望的雨夜,他带着重伤被亲随一路护送至荒僻的商道。他被过路的商客救起,醒来时记忆全无。
他被卖到这里,成为头牌。
这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慢慢地,他在客人口中听到故国的名字,听到玖尔家的爵位传于新主。
他开始渐渐想起玖尔的银发,想起弥漫着青草味的午后,想起那未尽的残局,想起那夜的雨。

昔日的第一将府,一纸皇命,顷刻间化为尘土。
他的眼前布满血色,母亲的血,父亲的血,书童的血……他不记得他挣扎了多久,他到最后几乎拿不住剑。他被亲随死士护送出府,满身血污。

他全部想起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最华丽的舞台上,看着台下的宾客一掷千金,博他一笑。
于是他笑了,艳丽勾魂的笑。

想起来又怎样?现在的他没有归处亦无去所。
阿斯兰·萨拉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夜,现在有的只是阿历克斯。
以色事人,能得几日好?
但却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这里隔绝尘世,可以醉生梦死。至少这里,还可以从客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连续十天,拍下阿历克斯的客人都在第二天被发现死于街角。干净利落的一剑穿喉,足见案犯功力深厚。
阿历克斯站在阁楼,一席红色长袍,美艳不可方物。
他的手紧握栏杆,眉头微蹙。
他似乎见到,胜雪的白衣飘落一点鲜红。
那三人虽都是江洋大盗,亡命之徒。但这里是蝶,应该只享极乐,不问出处。

黑暗中,凌厉的剑锋划过伊扎克耳侧,他侧身躲开,利刃出鞘。五对一,金属碰撞,火花飞溅。
来人都是高手。
伊扎克堪堪躲过两柄正面的剑锋,滑步侧身闪开第三柄寒光,挥剑反手格开第四个方向的快刀,最后的突刺已到他的喉头。
他门户大开,躲无可躲。
千钧一发,一缕茶香飘散空中。茶汤被深厚的内力射出,如同漫天银针洒落。

伊扎克在黑暗中被人拉走,那人带着他左突右绕回到熟悉的阁楼。
“你疯了!竟然真的一个人都不带跑到这种地方来!”
伊扎克看着对方眼下的泪痣,露出得意的笑:“你不是不认识我么。”
阿历克斯双手撑着桌子,气得发抖。
他抿着唇,沉默半晌,终于放弃。
“伊扎克。”他开口,叫出在心中念了千百遍的名字。
“阿斯兰。”他笑得肆意张扬,喜上眉梢。

“迪亚哥呢,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过来。你现在是玖尔家主,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带了暗卫在侧,但我下了死令不让他出手。”
“你……”阿斯兰意识到上当,因为他不敢拿伊扎克赌。

“阿斯兰,回来吧,我来帮萨拉家翻案。”伊扎克看着阿斯兰说得郑重。
阿斯兰轻轻摇头:“谁不知道是冤案,原本就是功高震主,无妄之灾。”
“可是……”
阿斯兰抬手,打断了伊扎克。他坐到桌前,缓缓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微微叹了一口气。
“阿斯兰·萨拉不可以活着,萨拉军令不可再出世。否则军中大乱,谁来护国?”
“我知道萨拉旧部在那之后没有被清算,一是因为上面不敢动摇军队根基,二是因为萨拉家已无人可出军令。可阿斯兰,这污名你难道要背一辈子?你难道要在这里糟蹋自己一辈子?”
拿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淡黄色的茶汤洒落出来。
“锦衣玉食不是没有代价的,翻开史书哪一页不写着冤。我不愿造反,便只有认命。这里的主人至少有能力保我安全。”
伊扎克能找到他,此间主人自然不会查不出他的来路。只是他不主动提,在这蝶城内便无人会在意。

“你知道我要助杜兰达尔夺嫡?”
“我知道。”
“那你应该猜到,他默认我来这一趟是为了萨拉军令。”
“我猜到了。”
“我原以为承诺帮你翻案可以作为交换。”伊扎克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不会逼你,我明天就走。”

茶盏被放到桌上,阿斯兰起身搂过伊扎克僵硬的背脊。
“我知道杜兰达尔是为了萨拉军令,但也明白你是为了我。”
伊扎克的肩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别过头没有说话。
“伊扎克。阿斯兰·萨拉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现在有的只能是阿历克斯,你明白吗?”
他要是重新出现,会无端起浪,天下大乱。
伊扎克明白,但他不想承认。
“杜兰达尔想靠你借助萨拉军令夺嫡,夺到之后呢?功高震主的萨拉家是不是就变成了功高震主的玖尔家?”
“我不是没想过。但继位初期,他根基未稳,不可能把我一脚踢开。我可以在这时候让他帮你翻案,翻案后我大不了就辞爵隐退,和你一起逍遥江湖。”
阿斯兰摇头:“伊扎克,我是个死人了。你不该为了我放弃仕途。玖尔家历代忠良,你无端隐退像什么话。而且,年少的约定我完不成了,只能指望你。”
冰蓝的眸子里波光闪动,伊扎克痛苦地低头,不愿说话。
年少的他们鲜衣怒马,在山峦之巅,立下报国誓言。
可国又待他何如?
伊扎克不禁抬手抚摸阿斯兰眼角的泪痣,那不是痣,而是几乎夺命的攻击留下的伤口。

“阿斯兰·萨拉已死。萨拉军令不出。但我可以跟你回去。”绿色的波光不再闪动,阿斯兰看着伊扎克,似是下了决心,“我一日在你身边,杜兰达尔就一日不敢动你。因为没有你我会反。”
“阿斯兰!”出乎意料的喜悦占据心头,伊扎克握着阿斯兰的手不住颤抖,“我让迪亚哥把你的剑送来,我们这就启程!”

“我有旧伤舞不了剑了,只饮茶。”阿斯兰看着伊扎克,笑得和煦。伊扎克就如太阳,让他终于能决定放过自己。
他轻轻覆上伊扎克的唇,青涩温柔,一如既往,“明天我去和此间主人打个招呼,以示尊重。之后我们就启程。”

“你准备以什么身份和我回去?”
“你的蒙面谋士,茶舞。”

红袖挥过,满屋烛光顿时熄灭。黑暗中,伊扎克嘴角勾起明媚的笑,他把阿斯兰按到茶几上,伸手解开艳丽的红袍。



Thursday, September 26, 2024 22:37:54 PM UNARRANGEMENT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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