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我请你吃饭吧。”
与他背靠背的男孩拉下兜帽,转头对他说,金色的眼睛盯住了他的眼睛。
暴露了,这是阿斯兰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瞥向身侧寻找逃跑路线,然而男孩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抓住他的手腕。
“就旁边那家意大利菜,他家店面小,但是味道很好。”
说是男孩其实有点不合适了,他看上去跟阿斯兰差不多的年纪,即使像现在这样姿势懒散地翘着腿、靠在椅背上,也能看出被柔软衣料包裹的躯体是多么挺拔,又蕴含着多少力量。他银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眸子被阳光照得耀目,上下打量阿斯兰的模样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阿斯兰手上施力,试图挣开他:“我们应该不认识?”
他们坐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卡座上,两顶相邻的米色遮阳伞下,两人身下的铁艺休闲椅挨得很近,近到超出阿斯兰的预期。
——他和美铃摸清了修拉·塞尔彭坦的行动轨迹,知道他是这家名叫“地中海玫瑰”的咖啡馆的常客,闲暇日子他喜欢来这坐一会儿,再在附近选家餐馆吃午餐。连续几天阿斯兰都算准了比他早1个小时达到,假装自己是无所事事消磨时间的大学生,就着咖啡翻几页书,又对着广场上的石雕喷泉和绕着喷泉停了一圈的鸽子发会儿呆。今天才终于等到人,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选了个离阿斯兰最近的位置坐下,阿斯兰不由得警惕。
“但我想请你吃饭。”他抓得更用力,不让阿斯兰逃走,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挑衅的笑容,“谁愿意放过与美人共进午餐的机会呢?”
阿斯兰失语了一瞬,心想这话实在令人倒胃口,是几年前迪亚哥还不熟练怎么搭讪时才会说的。
不知为何,男孩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他松开阿斯兰,轻咳一声:“反正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坐到了餐馆里,修拉把菜单递给阿斯兰,让他先点,自己趁这个机会又细致地观察了他一会儿。
阿斯兰穿着身深色连帽卫衣和同样深色的休闲裤,厚重的颜色不起眼,却和他的发色瞳色非常相配。他把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对比强烈的白皙手腕。修拉刚刚才握过这只手腕,知道它细瘦得好像一拧就断,也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这双白而瘦的手多次握着MS操纵杆如利剑般刺入敌阵,让机身在宇宙、天空和海洋间留下血一般的红痕。
修拉忍不住去想这双手握着剑柄的光景,提剑向他冲来的模样一定更让人战栗——兴奋地战栗。阿斯兰抬起头,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意识到自己盯着一处看了太久,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喝一口,把视线移到窗外阳光灿烂的广场上。人越来越多了,喷泉周围聚集着享受阳光和午餐的人,有个小女孩被鸽子抢了餐盒里的薯条,气得撅起嘴。
过了一会儿,阿斯兰叫来服务生点单,修拉偷偷把视线转回去,看他束成马尾的半长的蓝发,如果把头发放下,长度应该超过肩膀了,以及颜色比照片上更深更剔透的绿眼睛,像森林深处的湖。
“一样。”服务生询问他时,他这样说。其实阿斯兰点了什么修拉根本没注意到,他光顾着注意阿斯兰说话间脸上温和又疏离的礼貌情绪了,不过这家店什么都不难吃,所以无所谓。
前菜是奶酪配圣女果和虾仁,口味清爽。修拉告诉阿斯兰,这里的熟海鲜沙拉也不错,怕腥可以加点柠檬汁。
“谢谢,不过我对贝类过敏。”
调整者也会过敏?修拉想着,但听阿斯兰的心声,确实没有骗他。
主菜是牛肝菌烩饭和烤薄牛肉片,配上解腻的时令蔬果沙拉,选餐后甜点时阿斯兰在提拉米苏和阿芙加朵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要了后者。
“你是附近的学生?”修拉问。
阿斯兰嘴里还在嚼一口牛肉,因此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修拉用叉子指指窗外:“这地方好不容易才和平下来。你家里人还好吗?”
阿斯兰一愣,咽下牛肉回答:“还不错,我们还算幸运。”
“那就好。”
他听见从阿斯兰心底传来清脆的响声,像是玻璃碎裂,在一片漆黑中空洞地回荡,然而看阿斯兰半垂着睫毛的神色,依然平淡。修拉身子向后倒,靠着椅背,将叉子竖起来把玩:“但是,谁知道和平能维持多久,现在其他地方也不太平。”
阿斯兰没有回应,修拉突然靠近,逼得他下意识后仰。
盯着那双绿眼睛,修拉接着说:“我们的世界被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把持,所以才战争不断。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终结战争,Compass可以吗?”
Compass,这个名词让阿斯兰不再躲避,他严肃地和修拉对视一会儿,放下餐具,说:“我想身为学生,我还不足以对这样宏大的话题发表意见。”
修拉笑了,不是因为他避开话题的方式,是因为他从阿斯兰脑海中读出了他对Compass的质疑。
“我的错。”修拉坐正,与阿斯兰拉开合适的距离,“和美人聊这个实在太煞风景了,请享受午餐吧。之后我们去散散步怎么样?”
他不知道这是哪,只从装潢判断也许是一家黑诊所。
墙壁发黄,贴着张注意卫生的标语,只有一扇窗,窗帘拉上了,透进朦胧的金色阳光,空气里漂浮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这是单人间,房间很小,估计走进3个人都嫌拥挤。陈设除了床,只有床边一张小折叠桌,修拉看见对面角落里放着一个行李箱。不知成分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从他右手背流进血管。室内室外都很安静,只偶尔传来汽车从窗下开过的声音。
“你醒了啊。”女孩可爱的嗓音从门边传来,修拉费力地转头看过去,陌生的红发女孩,身后跟着……
他猛地起身,身体里的骨头爆发出一阵剧痛,他霎时弯下腰,发出嘶哑的闷哼。这时修拉才发现,除了脸,他全身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左臂吊在胸前。
“呀!你小心一点。”女孩赶紧过来扶他坐好。阿斯兰把餐盘放在折叠桌上,疼痛和眩晕中修拉瞥了一眼,是一杯水和一碗煮得很稠的燕麦粥,散发出淡淡的甜味和奶味。换成平常,这种粗陋的食物修拉根本不会感兴趣,现在却偷偷咽了口水,胃蠕动着,火烧一般难受,喉咙干涩得发疼,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先吃点东西吧,有事待会儿再说。”阿斯兰把餐盘推向他。
“我请你吃的可是大餐。”修拉挑起眉,试图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街边随便找的店,可称不上大餐。”阿斯兰回敬,“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个。你能自己动手吗?”
嘴上嫌弃,修拉拿起勺子的动作却掩饰不住地着急。只是他浑身无力,勺子在他手里一个劲儿抖,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一勺粥就全洒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又固定在胸前,不方便捧起碗。
女孩已经出去了,走之前拉开了窗帘,室内骤然变得明亮,看窗外的阳光似乎正值中午。
阿斯兰一言不发,从修拉手里拿过勺子,盛起一勺粥凑到他嘴边。修拉盯着粥,又盯着阿斯兰,发现他剪短了头发,现在发尾只垂到下巴。
这不是重点,修拉很快把注意力拉回来,在饥饿和尊严之间挣扎了一阵,最终选择暂时低头,但刚吃进一口,他就差点吐出来,太烫了。他吸了口凉气,勉强忍住把粥咽下去,觉得自己食管都会被烫起泡,瞪阿斯兰的眼神更加凶狠。
“……抱歉。”阿斯兰真心实意地道歉,搅搅燕麦粥,白色的水汽从碗里冒出来。后面喂之前,他都会有意识地把粥晾一会儿。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修拉突然说:“有点煮糊了。”
“能吃。”
“你煮的?”他明知故问。阿斯兰没接话,默认了。
一碗燕麦粥很快见底,阿斯兰头也不抬,一边擦不小心洒在桌面上的粥,一边问:“你刚刚读过我的心了吧,有什么想法?”
“为什么不杀了我?”修拉看着他低头时乖顺地垂在脸颊旁的发丝,心里觉得奇怪,这人下了战场怎么看上去这样无害,穿衬衫西裤的模样比起揣着手枪,更适合被保镖环绕,做个端庄安静的小公子。
“这个你应该也读到了。”
修拉依然瞪着他,眼神让他想起伊扎克,每次两人闹矛盾,伊扎克也是这样瞪他。他没忍住笑了一下,这让修拉更加怒火中烧。你在把我当谁看啊,他想。
“啊,读到了,什么‘可以挽回’,我看你是圣人瘾犯了。”修拉粗声粗气。
“你就当我在回报那顿午餐吧,那家店确实不错。”阿斯兰笑道,背对阳光,神情有些看不清,“怎么样,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修拉一时没有回答,回忆纷至沓来,化身锐利闪耀的碎片,凌乱地切割他的心,直至鲜血淋漓。从年幼时跟在母亲和迪兰达尔身后,到为了使Foundation独立而同兄弟姐妹经历的无数战斗,再到几天前——应该是几天前,他们的梦想和拥有的一切因眼前人和他的同伴猝然崩塌,仿佛大厦一夕之间倾倒,砸起满地尘土。他止不住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要杀了你。”修拉恶狠狠地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听着却仿佛呻吟。阿斯兰看着他,神色怜悯。
片刻后,修拉又问:“Foundation怎么样了?”
“比你想的好一点,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了,Foundation会作为独立国家继续存在。”阿斯兰端起餐盘,“不用着急,伤好之前你有很多时间慢慢考虑。我知道你一直被告知自己存在是为了完成某件事,但事已至此,也许你可以忽视这个,思考一下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这很难,但总得有个开始。如果你的最终答案还是杀了我,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阿斯兰就带着餐具走出房门,他把那杯水留下,放在修拉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室内恢复寂静,门外开始偶尔传来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修拉又坐着对着水杯发了会儿呆,累得支撑不住,躺回到床上。他在心里对阿斯兰嗤笑,你明明也对前路一片茫然,却一副引路人的样子来指点我。
但是……
他费力地翻身侧躺,闭上眼睛,回忆赤色机体在宇宙浩渺的背景下,从容而无畏地从他眼前划过。
但是……
修拉突然好奇,阿斯兰最终能为自己找到的究竟是什么?他跟着阿斯兰能找到的又是什么?
这一刻,对于阿斯兰的提议,修拉有了答案。反正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END
2024-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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