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作者:梦静海Fly
Chapter 7 新章

CE82年,在Plant的帮助下,地球上的大功率反中子干扰器终于得以全面部署,限制经济发展的能源及通讯问题终于被彻底解决。
与此同时,能连续使用的大功率中子惊跳器也在Plant边防全面列装。除了雅金·杜维外,这6年间Plant又往前推了两条道防线,分别是乔治·格雷恩防线和尤尼乌斯防线,以纪念调整者之父和尤尼乌斯7的逝者。

Plant在建设防线的时候,地球当然不是没有过抗议,如此明显的威胁和武力扩张触动着每一个地球人的敏感神经。奥布是最先跳出来的,卡嘉莉公开发表声明,严词抗议Plant的军事扩张,呼吁对武力的克制。然而,Plant马上回应防线完全是防御性质的,不会部署任何大规模攻击性武器。同时表示欢迎联邦同样在月面外围前推防线,这样万一以后有不愉快的冲突也能尽量在宇宙战场解决,不用波及本土。
Plant的大方表态让联邦瞬间失去了严正抗议的立场,在念叨了几句要重视和平后也就没了后话。加上当时Plant与地球经济的往来复苏,Plant援助了大量技术帮助地球恢复民生。调整者的口碑在自然人中亦逐渐好转。奥布的抗议不但没得到他国的呼应,也没能得到民众的支持。卡嘉莉渐渐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同时,伴随防线前移的,还有Plant主要民生设施的后撤。
6年间,Plant新造了4座卫星城,分别是Spring,Summer,Autumn和Winter。其中Spring和Autumn是农业城,分别只有4个区。而Summer和Winter则都是居民城,分别有十二个区。之前在战争中被破坏的Januarius和December的部分职能转移到了Summer和Winter,且其他卫星城的核心教育及商业设施也迁移了一部分到Summer和Winter。
但是Plant没有迁都,首都依然在Aprilius。同时,ZAFT的主要军事设施和军校也依然在December。
民生是需要后撤保卫的,当权者和军队则需要时刻顶在前面。

现今的最高评议会里,中立派的玖尔议员有着不输昔日萨拉议长的强硬作风。他不插手民生经济,但在事关本土防卫及军队待遇的议题上从来都据理力争,不容后退一步。
商政两届看不惯他的人颇多。毕竟战后经济恢复,上层的利益交换也逐渐变得活跃起来。一个强硬不知变通的人占据国防委员长的位置,会使很多灰色地带的事难以进行下去。
伊扎克遇到过几次暗杀,甚至艾莎利亚也曾被投以死亡威胁。但这些失败的行动非但没有吓到他,反而使他的手腕更加凌厉。
他曾在一次公开演说中表态:“若有人认为可以用死亡来威胁一个从两次战争中走出的军人,那无疑是最大的愚蠢。ZAFT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带着觉悟披上军装的,而我只是有幸代表他们站在这里。即使我倒下去,ZAFT的精神也一定会有人接棒。”
伊扎克强硬地表态让人们渐渐放弃了动他的念头,加上针对伊扎克的几次暗杀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案犯也都十分迅速地被缉拿归案,慢慢也就没人再打暗杀他的主意。
自从阿斯兰接任安全部后,Plant的国内环境清朗了许多。政治暗杀及情报泄露的数量急剧下降,Plant终于能渐渐团结起来,不再被外力挑拨,也就有更多的精力专注自身发展。
辅助生殖技术有了新的突破,第三代调整人的孕育不再依赖于基因匹配,自由恋爱终于被允许。浪漫的情愫重新在民间活跃起来。Plant不信神,所以他们便把圣诞节过成了情人节。青涩的爱意在人造白雪中发芽成长,为未来着上鲜艳的色彩。
战火不再,经济复苏,民生安定,一切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萨拉家的旧宅被阿斯兰收拾一新,花园的花圃按记忆重新种上了鲜花,装扮成了雷诺雅生前的样子。
阿斯兰和伊扎克并没有搬回来住,别墅区太远,上班并不方便,但周末抽空来这里呆上一阵却已成了日常。
那短暂而美好的记忆会随着午后的阳光在院子中流淌出来。那时,帕特里克再忙也会在周末回家。雷诺雅会准备好下午茶,在花圃里一边修剪花草一边等待帕特里克。阿斯兰则会在院子里鼓捣自己的东西,时而是机械狗,时而是哈罗,又或者只是在阳光下阅读机械相关的书籍。
那是阿斯兰为数不多的,一家三口团聚的记忆。如今这些记忆淹没在纷繁的巨变中恍若梦幻。他有时甚至会怀疑他真的如此天真快乐过吗?那时的他又是如何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议会里不是没有有关阿斯兰和伊扎克的流言,说他们关系太近。伊扎克看似中立,却实则是萨拉派的爪牙。伊扎克曾在议会上冷眼回击,说他和阿斯兰的私人关系如何是一回事,他的政治立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在不违法不影响职务的前提下,他不觉得私人事务有任何报备的必要。
同时阿斯兰在政坛的根基渐稳,一般流言已经伤不到他。他直接无视了那些恶意的碎语,只专注于自己的计划。
迪亚哥接了伊扎克在总参的位置,真·飞鸟被罢免了Faith身份,作为对上次大战中违反军纪的惩罚,而成为伊扎克的副官。
伊扎克喜欢这个红眼睛的小孩儿,也镇得住他。伊扎克在把真要过来前曾和真有过一次深聊,问他为什么要加入ZAFT。真不假思索地问答是为了有力量保护。
“你要保护什么?你的祖国是奥布吧。”
真瞪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似乎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讨厌奥布和要保护Plant之间是没有联系的。他作为难民来到Plant后直接就进了军校,对Plant没有太过真实的感知。
那他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一次又一次在阵前拼命呢?
因为是难民所以从军换取生存的机会,而又恰好因为天赋而被重用,真是这么简单吗?

“在奥布的时候,因为要让所谓重要的人上天,我的家人被抛弃了。但是在ZAFT,我看到无论政治理念如何冲突,军人永远站在那里,挡在平民前面。我觉得这是对的,我想呆在这样的地方,保护这样的地方。”
这个回答让伊扎克欣慰地笑了,他拍了拍真的肩膀,签署了真的调令。
“跟着我练两年,出师后我把边境防线交给你。”
伊扎克是纯粹的军人,也是天生的军队领袖。他不似阿斯兰总有过多的思考和顾虑,他永远站在那里,简单而坚定。

夜晚的公寓里,阿斯兰放下手中的电子板对伊扎克说:“上一季的民生数据很好,Plant和地球都是。”
“那差不多了。”伊扎克甩了甩头发,眼睛是亮的。
“民生数据越来越好,旧萨拉派那边的人数却丝毫未减,反而开始有人愤恨为什么生者可以如此歌舞升平。父亲在这一点上一早就是对的,尤尼乌斯7不能轻易过去。”
“但我们还缺一个翻起旧事的契机。你计划好了吗?”
“Blue Cosmos这些年能苟延残喘并不是因为我们没能力剿灭。”阿斯兰站在落地窗前,语气平缓。他是优秀的棋手,每一次落子都已想到十步之外。
但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阿斯兰,就快结束了,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伊扎克拍了拍阿斯兰的肩,轻声宽慰。这些年他一直知道阿斯兰并不快乐。
前路漫长艰难,阿斯兰被迫舍弃了天真,站在阴影里运筹帷幄。但他并不喜欢这样,发自心底的不喜欢。政治场上每一次胜利,几乎都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灰色的利益交换更是时常让他觉得恶心。
但这点上伊扎克帮不到他。他固执地不让伊扎克卷入他的漩涡,只让伊扎克专注于ZAFT。同时,他贴心地帮伊扎克挡下了所有暗箭,确保伊扎克能无所顾虑地立于阵前。
再次计算了各方的势力分布,阿斯兰把伊扎克搂到怀里:“我明天通知本森动手,希望一切顺利。”
伊扎克轻吻阿斯兰的眼角:“会顺利的。”

第二天,旧萨拉派在地球和Blue Cosmos爆发了大规模冲突。Blue Cosmos在南美的一处重要聚点在激烈的交火后被攻占。
交火地点是山峦间一处军事级别的掩体,双方拉锯了近四个小时。因为地处偏远,政府军赶到的时候,交火已至尾声。满地的残片和空气中飘散着的烤肉味让战后才入伍的新兵吐了出来。
旧萨拉派在政府军赶到后并没有马上撤退,他们在政府军的围攻下坚持做完了聚点的全面清扫才以极高的战术素养有组织地进行了撤退。
政府军因在仓促间赶到,竟一时间没能在旧萨拉派的后防上撕出口子,让旧萨拉派顺利撤出了大部分主力。

在交火结束的仅仅6个小时后,旧萨拉派就通过网络公布了大量从Blue Cosmos基地清剿到的资料。
其中最重磅的是当年Blue Cosmos鼓动大西洋联邦高层向尤尼乌斯7投下核弹的沟通邮件。
邮件记录详实完整,邮件里的人名也都能和大西洋联邦当时的当权者合上,这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真实的资料。
邮件里有Blue Cosmos当时向大西洋联邦描绘的投下核弹后的战略设想。当初,他们认为核弹攻击可以迅速让Plant投鼠忌器,打消Plant独立的妄想,从而继续奴役调整人为生产力工具。
在他们的设想中,即使Plant进行核反击,地球的战略纵深也足以应付。联邦反而可以利用核反击引起滔天的民愤,一举扩大战争,推平Plant。
彼时他们并未料到Plant能迅速研发出中子干扰器,也并未料到调整人独立反抗的精神是如此得强烈。
与邮件记录一起爆出来的,还有当年大西洋联邦内部对核武攻击的行动代码,命令书原件及执行部队番号。
原本绝密的资料突然被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一时间舆论斐然。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全面战争的导火索就是“血染情人节”事件,但地球从来没有承认过,一直坚称这是Plant的自爆作战。
后来大家打疲了,只想着停火谈判,也没有人再去追究原因。
现在时过境迁,血淋淋的事实被毫无遮掩地坦露出来,让已经习惯于战后繁荣的人们被迫想起记忆里的血腥。
现在地球的通讯问题不再,讯息传播十分迅速。许多地球人第一次得知了有关“血染情人节”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之前他们的认知都是基于联邦的宣传,从未想过如此残忍的血腥是出于自己的政府之手。
首先来的是否认。地球上的舆论排山倒海,有人疯狂地攻击这是精心设计的陷害。指责旧萨拉派的恐怖分子企图破坏世界和平的野心。有民众疯狂地在政府的网站上留言,试图得到一纸公文,正式否定这过于恐怖的猜测。然而他们得到的却只有正在调查的回应。
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同胞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即使所有人都才刚刚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但依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如此无差别的血腥出自于自己的族群。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善良和道德使他们拒绝相信。
夹杂在愤怒的谩骂中,有人渐渐意识到披露的资料有理有据,过于详尽。也有人开始理性分析,觉得调整人毫无必要炸毁自己的农业卫星。更有人翻出大西洋联邦及Blue Cosmos在两战之中的龌龊旧事,证明这两者从不是什么道德君子。
地球上的民意沸腾,Plant亦是如此。人们纷纷上街游行,要求政府施压调查。这是调整者沉痛的记忆,沉痛且悲伤的记忆。他们无法让他过去。
Plant的街道上,人们举牌怒吼。Plant的议会里,议员们争吵不断。这件事太过敏感,需要小心应对。
伊扎克在议会吵到深夜,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得疼。他回到公寓的时候,看见阿斯兰支着一条腿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手边还有一罐啤酒。
平日里他们几乎不喝酒,这是做机师时留下的习惯。
“评议会想怎么应对?”阿斯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伊扎克淡淡地问。
“一群胆小鬼。”伊扎克一边说一边急步走到阿斯兰身边,也坐到地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畏畏缩缩的能成什么事!明明是我们占理。”
阿斯兰轻笑了一下:“早料到的事,经济复苏意味着利益交换。现在的一切欣欣向荣,无谓去翻旧事做什么。”
“我说了,现在不但外面民生沸腾,这件事处理不好,军心也一定不稳。毕竟ZAFT军人参军为了什么没人比我们更清楚。”
“现在议长依然是库莱茵派,要拍板的确不容易。”
之前的凯特议长三年前卸任。新选上来的议长,依然是库莱茵派,是个叫费南尔的男人。
“说到这个,凯特议长卸任的时候,你明明有机会运作自己的人上去。”
阿斯兰沉默地看了眼窗外。是的,这两年他太顺了,他的确有机会把这至高的权力收入囊中,但他却也开始害怕。
这两年他切实尝到了权力的芳香与甘醇。和战场上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不同,精心布局后的小心落子,生死一线间的半目取胜,这些所带来的快意醇厚而持久,让人不能自拔。一切尽在掌握的控制感,甜美得如同毒药。
他开始害怕自己上瘾,害怕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萨拉派现在足够在议会平衡其他势力,再扶自己的人势力就要失衡了。而且你知道的,对于尤尼乌斯7,我需要的是所有人心服口服,没有疑异的正名,而不是一个用权力强压出来的结果。”
伊扎克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是,尤尼乌斯7需要堂堂正正地留在历史上。今天议会争吵的结果不算坏,毕竟不得不顾及民众和军队的情绪。Plant明天会正式发表声明,逼地球进一步调查给一个交代。”
“那就好。”阿斯兰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电子钟上的时间已经跳到了凌晨一点,伊扎克准备起身洗漱休息,门铃却响了起来。他有些疑惑地打开门口的监视器,发现竟是迪亚哥。
“你怎么来了?”伊扎克打开门,看着门口的迪亚哥有些奇怪。
迪亚哥径自进门,脱下外套挂到玄关:“我来问问你们之后的计划。”
“之后的计划?”伊扎克看着迪亚哥一脸疑惑。
迪亚哥坐到沙发上,紫色的眼睛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你们当我傻的吗?这么多年,你们在计划什么我不知道?”
阿斯兰从落地窗旁站起来,也走到沙发边坐下:“不想把你卷进来罢了。”
“还当不当我兄弟。”迪亚哥装作露出受伤的表情。
伊扎克一个眼刀甩过去,示意迪亚哥有话快说,不要演戏。
“好了,说正经的。”迪亚哥从善如流收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事情是被你们翻出来了,但具体要闹到什么程度却还没有定。地球那边一定想控制事态,即使他们认了这是事实,现在政府都换了几届了,肯定没人愿意出来拍板担责,能简单发个声明道个歉结束是最好的,甚至于他们可能都不想正式回应,能含糊地拖过这波热度就是赚了。民间再怎么闹,只要上面坚持冷处理,热度还是会渐渐过去。毕竟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但我想,你们要的肯定不止于此。”
“当然。”伊扎克脱口而出。
迪亚哥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要闹大,Plant就要施加足够的压力,但议会现在支持极端施压的人应该是少数吧。伊扎克,你是想做那个强行出头的人吗?还是阿斯兰?”
“我去。”阿斯兰接过迪亚哥的话头,“但我不去议会吵架。我会直接接受公开采访。”
“果然。”迪亚哥看了阿斯兰一眼,丝毫不显惊讶,“但是阿斯兰,你这个身份背景,接受公开采访聊这事一定会引起争议,人们的注意力会被分散,讨论的焦点一定会被刻意引导转移。到时候,这件事就不仅仅只是尤尼乌斯7了。”
“我知道,但伊扎克不是更好的选择。”
阿斯兰知道自己不适合,但在这件事上他没有选择。施压到最后他们会要求审判战犯,而伊扎克身上背有一战时射杀平民的污点。即使伊扎克开枪时并不知道那是平民,但只要伊扎克站于聚光灯前,这件事一定会成为攻击他的利剑。阿斯兰不能冒险。
但顶着压力强行出头这件事太过重要,阿斯兰只能交给完全信任的人来做,伊扎克不行,他就只能自己上。
“所以我来了。”迪亚哥笑着指指自己。
“你?”伊扎克惊讶地看着迪亚哥。
阿斯兰垂着眼快速地思考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半响过后,他犹豫着开口:“也许你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可是……”
迪亚哥的履历十分干净,除了一战时投降的那段经历外没有污点。可那段经历的终点是大天使号,严格来说于现在的世界也不能算是个污点。加上迪亚哥的父亲一直是中立派,不涉党争。他自己又是从红衣精英一路干到现在的情报总参。迪亚哥不但在前方浴过血,也在后方掌过局。他有资历,有能力,也有资格,更有立场,是再好不过的施压选择。
可是,迪亚哥一向不愿招惹麻烦,这件事却一定会让他曝露于万千瞩目之下,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没有什么可是。”迪亚哥很少像今天一般严肃,“阿斯兰,我也是ZAFT的军人。一路走到现在,我也有我的信念,你们是我的兄弟,我不可能让你们单干。”
“那好吧。”迪亚哥的话让阿斯兰笑了出来,他终于妥协,“谢谢你,迪亚哥。”
“和这家伙说什么谢!”伊扎克大力拍了拍迪亚哥的肩膀,一如他们以前在军校的样子。
“阿斯兰。”迪亚哥沉下目光,看着阿斯兰轻声说,“虽然知道伊扎克一定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遍。你做得足够好,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
阿斯兰楞了一下,他对自己微妙的厌弃居然已经被迪亚哥注意到了吗?他还以为他隐藏得足够好。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和迪亚哥一起在大天使上的日子。
那时,陌生的环境加陌生的军服让他十分不自在,基拉的存在并不能冲淡他对背叛的认知,他时常会怀疑自己的选择。而同为ZAFT的迪亚哥总能精确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并适时出现,用简单的一两句话让他平静下来。
那时的他把这归结为相同的军服颜色所带来的归属感。现在想想,可能并不完全是这样。迪亚哥一直是他们三个中看得最清楚的那个。迪亚哥没有他和伊扎克一般的执念,反而能跳脱出来看得更远更全,也就更能一语道破关键。
若这样的迪亚哥说他做得足够好,那他也许真的做得足够好吧。
“我没有对自己太过苛刻。”阿斯兰释怀一笑,在只有三人的房间里,把隐秘的情绪缓缓抖落,“我只是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可喜不喜欢这件事,我自己也不能控制。不过好在快结束了,会好的。”
“会好的。”
“会好的。”
伊扎克和迪亚哥不约而同地应声。
默契的笑随着这句应声同时出现在他们三个的脸上。迪亚哥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三罐啤酒,分给了阿斯兰和伊扎克。
他打开自己的那罐在空中举杯:“敬明天。”
“敬明天!”
阿斯兰和伊扎克在空中与迪亚哥碰杯。
依旧保持着机师习惯的他们不常喝酒,但今天他们要喝。
敬明天。
敬他们努力的终点。
敬Plant终将跨过沉重的历史,翻开新的篇章。

Plant终于发表了正式申明,督促大西洋联邦尽快对曝光的资料进行正式调查并给出官方结论。申明一经发出,Plant的外交通道就挤满了通讯请求。各个国家都在想尽办法试探,对于这件事,Plant的态度是什么,Plant想闹到多大。
Plant的外交人员打太极打到精疲力竭,但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对于事态的发展,最高评议会也还没得出明确的结论。
萨拉派的议员们自然是激进的。道歉、赔偿、审判战犯,修建慰灵碑,修改教材,该有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出于私心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但如果我们如此强势,我们和地球的关系该如何走下去?这些要求会不会直接把大西洋联邦钉在耻辱柱上?我们和地球在各个领域的合作是否还能继续?关于接下来的举措,我认为我们需要十分谨慎。”一位库莱茵派的议员如此说道。
“那么你们觉得要求到什么程度才是合理的?”伊扎克问得十分犀利直接,“这件事他们只要承认就已经在耻辱柱上了,认错态度好一点还能多少挽回点口碑。现实是,压力不给到位他们连承认都不会承认的。这件事并不需要调查,资料和事实就在那里,但你猜大西洋联邦要多久才会给调查结果?”
伊扎克说完后,会议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一次可能真的不得不撕破脸了。
在这件事上,没有能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同一时刻的地球上,奥布海岸边的别墅里,拉克丝站在阳台上抬头眺望着天空。
阿斯兰,你终于找到自己了呢。
基拉拿着棉质披肩从卧室出来帮拉克丝披上。
“外面风大。”基拉随着拉克丝的目光也眺望了一眼天空,项链般的Plant在空中若隐若现,“你说这件事是阿斯兰故意翻出来的?”
“是的呢。”拉克丝平静地说。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讨厌战争,现在这样不会让局势更乱吗?万一再开战怎么办?为什么一定要旧事重提呢?”
“基拉,你认识的阿斯兰是怎么样的呢?”拉克丝转身看着基拉,没有直接回答基拉的问题。
“阿斯兰吗?”基拉思考了一下,眼角带笑,“虽然有点啰嗦,但是脾气很好很温柔的人。”
“温柔吗?是呢,阿斯兰的确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拉克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是基拉,不论是阿斯兰还是我,我们都是拥有力量的人。对我们来说仅仅有温柔是不够的。”
基拉看着拉克丝露出疑惑的表情。
拉克丝转身走进卧室,一边走一边耐心地解释:“基拉,我和阿斯兰的祖国都是Plant,我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我选择了你,同时奥布与我并无仇怨。而阿斯兰,他选择了Plant,这一切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拉克丝说完拿起了沙发边的一本实体书翻开,结束了这次的对话。
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不会变得更糟的。
阿斯兰不会让它变得更糟的。

大西洋联邦果然选择了拖延,不承认也不否认,问就是在调查,需要时间。这种过于刻意的拖延让民间群众的情绪更加激愤。
Plant在地球的设施再一次受到了攻击。许多的自然人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种被曾经鄙视的种族指着鼻子骂屠夫的感觉。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除了攻击Plant的,指责这一切都是Plant的构陷和阴谋的人外,这次有更多的人走上街头表达对Plant的支持。人们高举着标牌呼吁真相,呼吁公平,呼吁平等的对待。过于赤裸的血腥唤醒了作为人类心底最原始的本能,人们开始意识到,之前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因为上位者的蒙骗,有多少罪恶被造就。
不愿接受真相的民众翘首以盼政府硬起腰板的回应,但他们没有等到。一部分聪明的人已经从政府的反应中猜到了真相,舆论开始在网络上发酵,通讯的全面恢复为信息传播提供了加速的温床。有人制作了整个战争冲突的历史回顾,也有人整理了更多世界线变化的细节供大家讨论参阅。越来越多深刻的主题被提出探讨,从未认真思考过的人们开始意识到调整者亦是同胞,无端的仇视和破坏有违人类最基本的道德。
舆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热,批判也逐渐变得更加深刻。
联邦政府终于慌了,他们试图管控舆论的方向,但却绝望地发现,现今主要的服务器和网络提供商都被Plant垄断控制,除非重新物理切断通讯,否则他们无能为力。

地球上争议不断,宇宙中,Plant的民众亦对大西洋联邦的拖延十分不满。街上游行的方阵一日比一日壮大,ZAFT征兵处的报名渠道在战后首次被挤爆。不断有店家在门口打出昭雪真相的标语,连电视台的娱乐节目都无法避免对尤尼乌斯7的讨论。民怨的沸腾隐隐有要倒逼议会施压的态势。
阿斯兰适时向评议会提交了安全部多年来收集的证据材料,清单里的每一项都是大西洋联邦和Blue Cosmos罪行的铁证。
“请通过外交渠道和大西洋联邦接触,如果他们不想认,我们可以帮他们认。”在议员惊诧的目光中阿斯兰如是说。
阿斯兰没有去想象大西洋联邦看到这些证据时的表情。他知道,上层的大人物们看到这些的时候会终于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这是一个一早就已布置好的棋局。
带着这个认知,大人物们会做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反应。
他们会开始明白,在这个局里,除非掀桌,他们就只能认。但掀桌?且不论有没有这个实力,他们内部被繁荣经济滋养的利益集团首先就不会答应。

大西洋联邦非常迅速地提出了国事访问的请求,请求访问的日期提得非常急,就在两周以后。议长在正式回复前单独约见了阿斯兰和伊扎克,向他们确认相关安保是否来得及安排。
“没问题。”阿斯兰回答得十分胸有成竹。
议长看着阿斯兰目光深邃,他打量着阿斯兰沉默了半晌,终是缓缓叹了口气:“为什么要现在把这件事翻出来?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阿斯兰看着议长,视线坦然,声线亦十分稳定平缓:“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一定要正名的。现在只是时机成熟了而已。”
“可是,好不容易大家才从战后恢复……”
不等议长说完,阿斯兰就打断了他的话:“军队不会有异动的,请您放心。我们要的是真相和公平,并不是战争。”
阿斯兰的话并没有让议长放松下来,他依然皱着眉:“即使我们不想打,地球那边会相信吗?这可是二十四万人的命啊,身为侩子手的他们肯定是心虚的,他们一定认为一旦我们开始追究,要的就是暴力讨还。”
阿斯兰的眼神闪了闪,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的语气变得决绝而冰冷:“现在的Plant有实力忽略地球的想法。这次访问结束后,我们一定能拿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伊扎克有一瞬间的幻觉,他突然觉得现在的阿斯兰和以前的萨拉议长是那么得相似。同样挺拔的身姿,同样颜色的服饰,相似的特属于上位者的语气。伊扎克其实没有在公务场合见过萨拉议长几次,但就在刚才,他分明觉得萨拉议长的影子和阿斯兰重合了起来。
议长看着阿斯兰有两秒的愣神,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伊扎克一样,在那一瞬间,从阿斯兰身上看到了那位开国元勋的影子。
“凯特和我说,你是少有的,为了Plant而没有私心的人,所以我相信你。请记住,人类无法再承受一次战争了,我们不行,地球也不行。”
“我明白。”
从议长办公室出来后,阿斯兰遣走了自己的保镖,坐到了伊扎克的车里。伊扎克成为国防委员长后依然不喜欢一群人跟着,宪兵拿他没办法,也就只能随他去。
阿斯兰坐在副驾上,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他的声音低沉,好似自语:“我是不是越来越像父亲了?”
“阿斯兰……”伊扎克想说什么,阿斯兰却打断了他,径自说了下去。
“那时我从大天使回来和父亲对峙,心心念念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可如今,真的站上了这个位置,才发现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得天真可笑。这个世界不是唱出来的,真的要做是那么得难。”
伊扎克缓缓把车滑出车库:“阿斯兰,同归于尽不是解决方案,萨拉议长的确不应受到过多苛责,但你阻止萨拉议长并没有错。说到底,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正确答案,我们都无非是在尽最大努力选择那个看似最好的解罢了。”
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夜晚的霓虹在眼前展开。阿斯兰转头看向窗外,是啊,他们从来都没有正确答案。能做的,无非是在纷乱的现实中,尽量守住最重要的东西罢了。
在这之下,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包括他自己。

大西洋联邦派出了最高规格的访问团,除了总统外,经济和外交的最高负责人也赫然在列。Plant周围的宇域在不影响正常民生的情况下进行了最高级别的戒严。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们不能给对方提供任何转移焦点的借口。大西洋联邦这群人不可以在访问期间出事。
访问团到达的时候,考虑到民愤民怨,Plant在符合外交礼仪的框架内做了最低程度的迎接。议长在空港相迎,但没有军队列阵,也没有礼炮,更没有媒体直播。
若不是对访问团的具体到达时间进行了保密,阿斯兰毫不怀疑会有民众蹲守在空港企图扔鸡蛋。

因为没有准备例行的欢迎晚宴,伊扎克终于得以抽空回家。连续两周,他和阿斯兰为了访问期间的安保几乎忙得脚不着地。他们一边盯守安保,一边还得平衡国内各方对这次访问结果的预期,不同立场的人们有着不同的想法,怎样才能保障Plant的最大利益在每个人眼里都有不同的方案。

伊扎克回到家,看到阿斯兰也在略略有些惊讶。
“你竟然有空回来。”
“该做的都做了,现在不是我忙的时候。”
与前一阵不同,现在的阿斯兰似乎稍稍恢复了些生机,他看着伊扎克的眼里泛出了温柔的光波光。
对弈最耗心神的是在布局,而非收官。
“的确不会有什么变数了,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自己搞事。”
阿斯兰轻轻笑起来:“你竟然也有空偷溜回来,莫不是你的副官在加班?”
“当然。”伊扎克回答得理直气壮,“飞鸟这小子我教了这么久也该扛事了,否则以后怎么把边境线交给他。”
“你这两年是提拔了不少年轻人。”
“人才不足的问题在上次战争中太严重了。杜兰达尔扭曲的选拔机制埋没了不少能干的人,我只是和你一样,把事情纠正过来而已。”
伊扎克聊这些的时候眼睛是亮的,好像这些天加班的疲惫不存在一般。
阿斯兰看着这样的伊扎克笑得更深,他站起来用手拨了拨伊扎克额前的碎发:“明天会谈正式开始,我们两就都不会有闲下来的时间了。”
“嗯哼?”伊扎克挑了挑眉,他和阿斯兰的确有大半个月没做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这两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两个十天半个月凑不到一块儿是常事。新卫星的建设,防卫线的前移,每一个都是大工程,要协调考虑的事多如牛毛。他曾连着3个月在边境视察防卫线进度,一切公务都是远程处理。阿斯兰更是为了情报网的建设,隔三差五就会隐藏身份秘密下降到地球。
他们虽然交换了戒指,但待在一起的时间却不比交换前更多。
但好在身体不会因长久的分离而忘记彼此的触感。阿斯兰的抚摸贴上来,伊扎克的身体立马起了反应,他任由阿斯兰脱去了他的议员服并同时剥下了阿斯兰的西装。
他们间的做爱一向很激烈,就如同施展小擒拿手法的搏斗。力与力的抗衡间,衣料会被逐渐甩落,而体温则会一点点升高。他们的吻如同噬咬,舌与舌的纠缠中谁都不肯退让丝毫。男人的身体并不柔软,干练的肌肉线条宛如刀刻,手指摸上去好似紧实的沙袋。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做爱方式。他们知道对方能够承受,动作中他们不用收力,也不用担心对方受伤。从军校开始的一路纠缠,让他们深知只有身边这个人才能与自己并肩。
压力随着粗暴的动作流淌宣泄,情感在肌肤的摩擦中盘旋向上。潮湿的汗水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把整个空间晕染成欲望的宣泄场。发泄过后短暂的平静只不过是更猛烈冲击的前摇,被欲望包裹的两人纠缠在一起如同最原始的兽。


会谈在第二天正式开始,Plant强硬的态度超出了大西洋联邦的预料。他们不确定Plant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前两国的经贸合作规模已经连续五年扩大加深,两国国民间的人口流动也在逐年增长。我认为目前两国没有根本性的矛盾和利益冲突。”
“博特总统,对于两国目前的往来合作Plant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Plant这次想要的只是当年核武攻击的真相。”费南尔议长的语意明确不带任何暗示,对方应该能听明白Plant并不想拿这件事来做任何的利益交换。
费南尔的话让大西洋联邦这边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似乎在判断费南尔言下之意的可信度。
“相关调查我们已经展开了,现在看来当初的事故的确是Blue Cosmos的阴谋。我们可以公开承认这一点,但从我的角度,联邦政府亦是受害者。”
“事故?二十四万人陨命的事故?博特总统,我觉得在进一步谈下去前我们要需要先达成一些基本的共识。”费南尔的语气里带上了怒意。

第一天的会谈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严密的安保措施下,记者没有蹲守到有价值的画面,但议员离场时愤怒的神情还是出现在了社交平台。
这是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这一次的会谈,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被放过。
南美和非洲的亲Plant国家开始着手叫停一些正在和大西洋联邦商谈的合作。大的跨国公司们为了规避风险,在经贸线路的选择上也有了新的考虑。金融市场巨震,避险资产在战后首次价格疯涨。同时,军工相关企业的股价冲天,火药味率先开始在金钱交易中弥漫。
在无形的较量中,压力从来不会只来自于一个方向。而联邦的领导人,不会想不到这点。

阿斯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不由在心中轻念:妈妈,我想你了,很想……

会谈艰难地推进到第三天,联邦终于开始妥协。他们在科学合作和经贸领域做了大幅度让步,甚至表示对于Plant的主要出口类目可以给予单方面零关税的政策。
与之相对的,联邦希望U7事件的影响可以控制在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他们可以正式承认当初的事件是受Blue Cosmos挑唆指使,并公开致歉缅怀,但也仅限于此了。修改教科书和建设慰灵碑属于不可接受的范围,这两件事会让他们永恒地钉在耻辱柱上不能抬头,熟知历史的高层们知道这些举措的厉害,十分坚决地拒绝了Plant这方面的要求。
“战争的伤痛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为两边国民寻求最大的现实利益,而不是执着于对于过去的补偿。太过于执着过去从而引发新的争端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博特总统,您这是威胁?”费南尔不悦地挑了挑眉。
“不是威胁,只是在和平的框架内每一方都有能承受的底线。突破了底线自然就会有反弹抵抗。对于这件事,我认为我们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和让步。我们所提出的条件,会让Plant未来的发展环境和发展速度大大改善,同时也有利于两国长久的国际关系。”
费南尔不打算否认博特的话,联邦这次给的条件的确十分优渥,而且既然联邦打算公开承认和道歉,那这次事件最根本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们会考虑。”

“评议会的意见接近达成一致了。”
“是吗?”阿斯兰看着通讯画面里的伊扎克并不很惊讶,“议员们能坚持到现在才妥协已经值得称赞了,毕竟在和地球的谈判中我们一向软弱。”
“底线是试探出来的,不来一次大的,惯性思维很难改变,毕竟战后大家都想以和为贵。”
“所以想要改变只能逼上梁山。”

当晚迪亚哥作为ZAFT退伍老兵管理会的负责人向评议会提交了“有关尤尼乌斯7事件ZAFT退役军人致最高评议会的一封信”。
ZAFT对退伍军人一直有持续的管理和优抚措施,迪亚哥出于性格原因一直兼任着这部分职务,以退伍军人的角度来引起新的舆论压力以逼迫评议会更进一步最为合适不过。
迪亚哥正式向最高评议会提交文件的同时,信件内容也由一位原玖尔队的退伍士兵在互联网公开。信件公开后马上引起了强烈的关注和剧烈的讨论。
信件中言辞恳切地阐述了ZAFT军人加入军队的初心,表明相当部分人本身就是U7事件的受害者家属,而剩下的人里大部分也是为了给U7讨回公道而入伍。
他们希望评议会明白,战场的残酷和血腥并没有让他们后悔当初的选择,他们为身上的军装而骄傲。但若这次针对尤尼乌斯7事件,Plant不能争取到一个让人信服的结果,他们会怀疑自己的浴血和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希望后方的政客们,及被他们保护的民众们不要辜负他们曾经的付出,Plant的未来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
从当初的挣扎建国到现在的平等对话,他们走过的路曲折而艰难,他们付出的代价沉重而惨烈。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绝不能后退,该是他们的,他们一定要坚定讨还,否则他们对不起倒在前进路上的同胞。

整封信言辞恳切,逻辑清晰。一经发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共鸣,即使在地球,也有不少人被这封信的内容而打动。
费南尔看着电子屏上数不清的签名眉头紧锁,他没想到阿斯兰和伊扎克竟然组织到了这个地步,是谁和他保证不会打仗的?
伊扎克和迪亚哥被连夜召入议长办公室,费南尔看着伊扎克脸色铁青,声音低沉:“这是军队的意见?要是会谈的结果不满意你们是打算军变吗?”
“议长。”伊扎克的声音干净犀利,不带任何攻击却也并无任何踟蹰犹疑,“这是退伍士兵的意见,并非现役军人的声音。军队是为保卫国家而存在的,个人意志会服从于军令。”
伊扎克的话让费南尔悄悄平静了一些,但他依旧十分不悦:“那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提醒大家一下现在的和平是怎么来的,希望人们可以正确思考是否该轻易妥协罢了。”迪亚哥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放松,打破了室内太过紧张的氛围,“议长,我作为现役军人不该对评议会的政策提出异议,但如实反馈军队的声音也是我的义务之一。这封信虽然是由退役士兵写的,但相信我,绝大部分在役的军人想法并无二致。军队寒心的话不一定会军变,但战斗力一定会大打折扣。希望您能慎重考虑。”
“真正欲过血的人才明白我们到底付出了什么吗?”费南尔垂眼重新看了一遍信的内容,侧着头思考着。

第二天,Plant通知大西洋联邦的代表团,表示需要时间详细商谈前一天提案,希望暂时休会三天。
同一日,迪亚哥接受Plant最大媒体的公开访问,就退伍军人的想法做了深入的解读。
迪亚哥是天生自带亲和力的人,再严肃的话题到了他嘴里也能变得生动且易于理解。深入浅出的描述加上柔软富有磁性的声音极大地引起了民众的共鸣。
很多人第一次了解到了战场残酷的模样。
不同于转播画面中机体爆炸的艳丽烟火,迪亚哥口中的战场有眼看着战友在面前蒸发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有为了保护背后的国土,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毫不犹豫以身为盾的壮烈。更有在战事的间隙,他们疲累地在更衣室里,看着一边不再有主的更衣箱的怅然。
通过迪亚哥的描述,这些场景不再是冰冷无机质的画面,而是有着丰富细节的混合着血与泪的真实经历。
一直被保护的人们终于切实意识到,和平是如何得来的。
舆论更加沸腾。不止是Plant,地球上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若战争的导火索真的是U7,那作为挑起战争的那一方,他们是不是该做更深刻的反思?毕竟承受战争代价的不仅仅是Plant,地球的人们也经历了切实且深刻的伤痛。
一时间,联邦的领导人们被架到了火上。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会谈再开始的时候,联邦会再次适度让步。但就在会谈继续的前一晚,大西洋联邦的外长伊万被发现死于下榻的酒店,而她以对Plant的强硬而闻名。
大西洋联邦连夜发表声明,称这是不可接受的,一定会追究凶手的责任。

阿斯兰和伊扎克在办公室里,同一时间收到了副手的报告。他们并没有惊讶,而是十分从容地向需要处理的现场赶去。
阿斯兰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完成了封锁。阿斯兰拨开隔离带走进房间,一旁的探员同时把初步结论交到了他手上。
死因是中毒,有问题的应该是餐桌上那瓶只开封喝了一口的瓶装水。
阿斯兰环视了一圈房间,又看了一眼伊万倒下的姿势,像是确定了什么,他转头对现场带队的探员吩咐:“和大西洋联邦负责安保的人员交接一下,没问题的话遗体先收到冷库。你们保存好现场相关证据,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

议长在另一处酒店和大西洋联邦的总统进行了紧急会面。阿斯兰敲门进去的时候,博特和费南尔坐在长桌的两端,沉默地对视着,看样子他们是刚刚经历完一场不愉快的对话。阿斯兰可以感到房间内紧张而沉重的气氛萦绕在指尖。
博特转头看着走进来的阿斯兰目光深邃,他十分清楚这局对弈谁才是真正落子的棋手。
“我想,安全部长连夜赶来是为了给我一个解释的。”
阿斯兰对着费南尔点头致意后转向博特:“贵国外交部长的尸首还尚有余温,但贵国政府的正式声明就已经发出了。总统不觉得太着急了一点吗?”
“如此高级别的官员出事,我们有义务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博特的发言老辣而强硬,并不顺着接阿斯兰的话头,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费南尔,“我很想知道Plant是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我听说自从萨拉部长上任后,Plant的安全部可是大放异彩啊。这次如此离谱的疏忽,莫不是故意的?”
费南尔抬眼和阿斯兰对了一个眼神,在收到阿斯兰放心的示意后言语间多了几分底气:“在事情搞清楚前,博特总统的指控未免太过分了吧。”
“哼!”博特的语调一下升高,变得愤怒起来,“在你们的地盘上出事,不论是什么原因,你们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博特总统。”阿斯兰的声音平稳地插进来,“所有酒店在入住前都经过了双方安保人员的全面检查,也就说贵方也认可酒店本身是没有安全隐患的。入住后Plant只负责外围安保,内部安保是你们自己的人。”
“我收到的报告死因是中毒,食物是你们提供的吧。”
“是这样没错。”阿斯兰的声线依然很稳定没有波澜,“但所有食物和水都是中央厨房不记名统一提供,由你们自己的人到厨房拿取后送到相关人员那里。理论上我们无法知道哪份食物会被送到哪里,也就不存在定点投毒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们监守自盗!博特的声音猛得提高了,似乎是想用气势逼迫对方屈服。
“我们不会在事情有清晰的结论前乱泼脏水。我只是希望大家能根据既有事实做出理性推断。相关安保流程交接都有双方认可的正式文件记录,如果实在需要闹到大众面前,我相信网上的舆论也会站在正确的一方。”
阿斯兰笃定的神情和明显的暗示让博特突然想起,现在几乎所有主要网络服务商的总部都在Plant,在舆论传播上联邦政府处在绝对的劣势。
博特定了定神,收起了无用且虚假的怒意。他看着阿斯兰慢慢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欣赏:“你是比你父亲更优秀的政客,事情走到这一步的确是你赢。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斯兰顶着博特的目光回望回去:“Plant的诉求一直都很清楚。我们要的只是该有的正义和理所应得的正名罢了。”
“任何措施都不能让死者复生。”
“但可以宽慰生者,警示后人。”
“如果我说不呢?我要是答应就等于亲手把联邦的污名刻在历史上,我为什么要做这个罪人?干脆直接开战,这样我后世的名声大约还要好一点,毕竟把责任推给后人才是聪明的政客该有的选择。”
“博特总统,您想得局限了。当初下令核武攻击的不是你,所以这个污名不会是你背。反而,通过造势,你完全可以成为那个幡然醒悟把联邦带上正确道路的好总统。”
博特挑了挑眉毛,好奇地看向阿斯兰。
“这两年两国的经贸合作和人员往来频繁,客观环境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开战的基础。若博特总统能处理好现在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们完全可以让历史归历史,未来归未来,错误是可以被纠正的,不是吗?”阿斯兰说到最后,询问似地看了眼费南尔,费南尔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们真的只是想要一个说法?”博特显然被阿斯兰说动了,但理智上却又不敢相信。
“博特总统,我不是政客,父亲也不是,所以我并不打算接受你先前的夸赞,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是一个会把问题留给后世的政客。”
政客为利,而他们为的是义。比起政客,也许政治家这个词要更合适一些。
能爬上总统这个位置的,谁不是带着点对国家的责任和道义的呢?
博特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真的是小看你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和你们的议长聊一下接下来的方案的。”
“谢谢,那我先去处理一下事件的善后。”
退出房间后阿斯兰长长舒了一口气,多年的谋划终于迎来了终局,官子已经结束,舞台即将落幕。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费南尔和博特在酒店的房间里达成了非官方的共识。同时,双方对外宣布,会谈因昨晚的突发事件再次推迟一天。

伊扎克在国防部大楼盯了一晚上各地可能的异动,终于在黎明时和真做了交接,得以在办公室里短暂地补充睡眠。昨天晚上,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ZAFT所有基地的预警级别悄悄拉到了最高。

下午的时候,大西洋联邦更新了声明,表示在Plant的协助调查之下确认外交部长伊万是突发疾病死亡,并为之前的误会致歉。这封声明让全世界的媒体又是一轮海啸,敏感的金融市场最先做出反应,全球股市普涨,毕竟大西洋联邦一旦示弱,开战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会谈在第二天得以继续,再启的会谈如同开了倍速一般,大量之前被互相推诿的条件和细节被迅速敲定,各类政策的支持部门随着会谈的推进再也没得到过片刻休息。
三天的密集商谈后,博特和费南尔一起出席了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上,博特和费南尔一起表示,有关尤尼乌斯7事件的调查双方有了显著的共识和一致的进展。调查结果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向大众公布。
虽然没有直接向媒体公布详细的结果,但发布会上博特的用词已经能让人大致推断出可能的发展方向。
博特表示,两次战争带给了全人类前所未有的苦痛,他对于在战争期间发生的种种有违人类道德的行为表示遗憾。在大家终于缓过一口气的今天,他认为作为生者,他们有责任对历史做出正确的记录,以防悲剧在未来不断重复。他希望,现在,所有人都可以为长久的和平而奋斗。
发布会过后,各地的躁动暂时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双方政府的进一步动作。博特没有让大家等太久,没多久联邦政府就公布了正式的调查结果,承认当年尤尼乌斯7事件是联邦政府在Blue Cosmos的鼓动下犯下的罪行。联邦政府对这次事件的死难者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并做出最深刻的反省,联邦政府将会尽最大努力补偿遇难者家属。
同时,联邦政府表示,在结果发布之前联邦政府已经和Plant合作,完成了Blue Cosmos残存6个据点的清缴,所有主要成员尽数缉拿归案。有关尤尼乌斯7事件的审判程序会不日开始。
作为回应,Plant当即感谢了联邦政府尊重历史的态度和迅速而有效的行动,并表示会和联邦政府一起尽最大努力补偿尤尼乌斯7事件的受害者。

许多Plant的人们在声明发布的那一刻忍不住对着屏幕流下了眼泪,多年积压的情绪终于随着政府的行动有了宣泄的出口。被假意缝合的伤口终于被撕开,重新进行彻底的清创。ZAFT的基地里大家不顾军纪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连真都忍不住在办公室里挥拳庆祝。
地球上的人们也默默闭了嘴,所有的挣扎都不再有理由。有些人终于发现那么多年来他们对Plant的愤恨是多么可笑,他们责怪极端派把尤尼乌斯7推落地球,导致赤道沿岸变成一片泽土,可是最早又是谁让尤尼乌斯7变成了亡者的墓碑?
人们不再争吵,蔓延的只有悲伤。

阿斯兰躺在床上,他把小臂放在额头,似乎是想阻挡窗口射进来的刺眼阳光。伊扎克轻轻拿开他的手臂,亲吻他湿润的眼角,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你做到了,阿斯兰。”
多年来裹在身上的坚硬外壳裂开了一丝缝隙,隐秘的情绪缓慢地流淌出来,阿斯兰的身体微微颤动着。他转过身把伊扎克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就好似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缕浮萍。
阿斯兰没有说话,此刻的他说不出话,只有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没有声息。伊扎克抚摸着阿斯兰的背脊,心狠狠地缩在了一起,已经浸入骨髓的伤痛,要拔出来并不容易。
这么多年,阿斯兰早已学会与苦难和解,与痛苦并行。而如今,那长久以来强行被压到心底的情绪终于被允许释放,奔涌的情绪就好似高压锅内找到出口的蒸汽,没有节制地向外喷出,无穷无尽。
悲伤与苦涩一层层泛上来,闸口一旦打开便无法再轻易关回去。阿斯兰觉得口腔内布满腥咸,胃部缩成一团,他不自觉收紧了臂弯把伊扎克圈得更紧。他的脑中不断闪过各种画面,从军,出战,被各方争夺,和父亲对峙,创世纪耀目的白光映照着U7的坠落,他抛却姓名却抛却不了命运。此刻的他终于惊觉,这么多年,他从未从U7中走出过。他无数次骗自己放下,但他从未真正放下。他其实从没有立场指责疯狂的父亲,父亲才是更诚实的那一个。
此刻的他终于能想妈妈了,破土的思念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把他缠绕裹紧。第一次,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放任思念流淌。血染情人节的当天他都没这么哭过,那时过于巨大的悲伤敲蒙了他,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悲伤压到了心底,眼里带上了决意战场的血色。
在这之后,他就不敢想了,他怕想得太多,对母亲的思念会把他击垮。他的姓氏,他的能力,他的位置让他没有任性的权利,他不能垮也不能崩溃,在今天之前他都不敢放任自己想妈妈。

阿斯兰的心跳从胸口传来,伊扎克被阿斯兰的情绪浸染,阿斯兰体内涌出的巨大悲伤似乎要连带着他一起淹没。
“阿斯兰,你妈妈一定在为你骄傲。萨拉议长也一定在为你骄傲。Plant无数的人都在为你骄傲。”伊扎克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一路走来,身边的这个人是多么得累多么得难他最是清楚。阴谋叠着阴谋,利益与私欲纠缠,前进的路上,阿斯兰一刻都没休息过。

这一天,阿斯兰哭肿了眼睛,他沉默着哭到浑身脱力,哭到最后他就这么抱着伊扎克沉沉睡去。睡梦中,他看到蕾诺亚笑着向他走来,俯身把他抱起,亲吻他的额头。梦中的他似乎从未长大,小小的他缩在母亲怀中,勾着母亲的脖子,亲吻妈妈的脸颊。
迎着阳光,帕特里克朝他们走来,然后褒奖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搂过蕾诺亚的肩膀一起在公园漫步。
一群白鸽从他们手边飞过,他抬头追寻白鸽在天空中的身影。正午的烈日耀眼,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到阳光里有一银发男子向他走来,对他伸出双手。
“阿斯兰,我在这里。”

CE 82年11月,尤尼乌斯7事件战犯审判结束,前大西洋联邦政府官员及Blue Cosmos成员等178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另有345人被处以5到40年不等的刑期。
CE 82年12月,尤尼乌斯7遇难者家属互助委员会成立,大西洋联邦和Plant政府会在此后的70年间通过此委员会向遇难者家属发放赔款及补贴,以保证遇难者家属的正常生活。
CE 83年1月,大西洋联邦完成教科书及所有政府官方文件对尤尼乌斯7事件的措词修改。
CE 83年2月14日,在原尤尼乌斯7轨道上,尤尼乌斯7慰灵碑开工建设。这是由大西洋联邦和Plant共同建设的永久性飞行卫星坐标。
CE 84年2月14日,尤尼乌斯7遇难者悼念仪式在落成的尤尼乌斯7慰灵碑举行。大西洋联邦总统及政府高级官员,Plant议长及政府高级官员,尤尼乌斯7遇难者家属出席了仪式。此次仪式进行了全球直播,当天Plant及大西洋联邦政府降半旗致哀,同时地球上另有48个国家自发降半旗表示哀悼,这其中包括奥布。

尤尼乌斯7悼念仪式结束后阿斯兰·萨拉向最高评议会递交了辞呈,同时辞任了萨拉派的党内职务。
阿斯兰在写辞呈的时候伊扎克曾在书房问他,问他需不需要他一起辞职陪他到边境流浪。伊扎克从来都知道,阿斯兰一直想过平静不受打扰的生活。
阿斯兰看着伊扎克轻笑了一下,他明亮的眼睛里好似带着星星:“我看的出你喜欢你正在做的事,而且把Plant交给你我很放心。”
他的确是想远离权力斗争的漩涡,但伊扎克是更重要的。如果伊扎克的梦想是带领Plant向前,那他不介意做背后的那个人。

CE 85年6月,伊扎克·玖尔在Plant换届选举中以无党派身份就任Plant议长。

蜕变 完

2024.11
Saturday, January 04, 2025 21:59:59 PM UNARRANGEMENT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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