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作者:梦静海Fly



1.
拉克丝走进房间的时候,阿斯兰的剑锋正好划过西格尔的咽喉,鲜血在黑暗中喷溅出来,染红了她的眼。

“阿斯兰……”一贯优雅镇定的公主声音里带着颤抖,人生中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站不住。
阿斯兰把沾在剑锋上的鲜血在空中抖净,缓缓把剑收入剑鞘。他转过身,拉克丝看到他右眼的下方还沾着父皇的血迹。
“我收到的命令是把叛国者库莱茵带回去,但我想这可能是更好的选择。”阿斯兰平静地看着拉克丝,语气里没有丝毫闪躲和歉疚。
“叛国者……”拉克丝垂下眼,低低念了遍这三个字。她再抬眼的时候,之前那一瞬间的脆弱已经不见,“所以萨拉家是反了吗?”
“军队是Plant的军队,伯父的政策并不得人心。”阿斯兰站得很直,暗色的军服包裹着他修长的身材,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优雅锋利,一如往常。
“那我呢?你也准备带我回去交差吗?”拉克丝穿着睡衣,手里还捧着他小时候送给她的哈罗手炉。小小的圆形金属炉里点着蜡烛,成为这冰冷的深夜里唯一的一丝暖意。
“拉克丝……”阿斯兰的声音有些软了下来,“我放你走。”
“你放我走?”拉克丝不明白。斩草要除根,他不该留着她。
“我放你走。”阿斯兰坚定地又说了一遍,他对着拉克丝伸出手,“皇宫里的侍从守卫已经被父亲全部撤走,外围都是我们的人,但我可以带你出去。”
拉克丝没有伸手,她警惕地看着阿斯兰问:“你放我走有什么条件?”
阿斯兰没有把手收回去,他的语气依然坦荡稳定,似乎这一切他早就考虑清楚:“西格尔已经伏法,没有必要再多鲜血。而且我不为萨拉王朝能永久延续,只为Plant安昌。所以若有一天,我们做得不够好,你重新得到了民心,你自可以报复,我并不会害怕。”
拉克丝的眼神软下来,她伸出手,覆上阿斯兰的手指:“阿斯兰,你太天真。”
“我知道。”阿斯兰自嘲般地笑了下,随即又说,“父亲的命令是把你和西格尔带回去,杀了他是我的决断,你若要报仇,可以冲我来。”
拉克丝跟在阿斯兰身后没有说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阿斯兰是为了西格尔·库莱茵最后的尊严才下的死手。

布防是阿斯兰做的,他很清楚怎么走才能避开守卫,他们一路离开得十分顺利。直到在郊野的树林里,一柄银芒抵到阿斯兰的喉头。
拉克丝有些慌乱,阿斯兰却只是坚定地把她护到身后,平静地望着来人。
“阿斯兰,命令是带回去,你准备干什么?”银发,银剑,白衣,是玖尔家的伊扎克。
“伊扎克,她已经没有威胁了,我不准备杀没有反抗的人。”
“你不动手,我来!”伊扎克剑锋偏转,直刺后面的拉克丝。阿斯兰却亦坚定地移步,不让拉克丝脱离自己的保护。
伊扎克的剑在阿斯兰的喉头刺出了血点,阿斯兰却依然不肯后退半步。伊扎克好不容易止住剑势,怒火攻心:“你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这是我的事。”阿斯兰的眼神里写着倔强,“安顿好拉克丝后,我自会回来和父亲交代。”
伊扎克咬着牙,手里的剑竟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带她走了就不要回来,你父亲的怒火你承受不起。”伊扎克终于收起了剑,在和阿斯兰的对峙中,他永远都是最先认输的那一个。
“谢谢你,伊扎克。”阿斯兰嘴角弯了起来,眼里透着笑。
“快滚!我今天没见过你们。”伊扎克抱剑转身,不愿再多纠缠。

2.
Plant皇室一夜易主,民众却并无太多惊讶。毕竟上层的变动影响不到他们,只要税负不会因此增加,他们并无谓上面的皇是姓萨拉还是姓库莱茵。
而且萨拉本就是Plant的开国元勋之一。军队在帕特里克的治下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在民间口碑颇佳。要民众接受萨拉当权并没有什么困难。
至于那些有影响的中枢上层,早在军变发动前帕特里克已经取得了大部分支持,以确保可以用最少的血来结束这次行动。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皇子不见了。

帕特里克登基的时候,阿斯兰没有陪伴在侧。人们议论纷纷,猜测阿斯兰是否在那夜的行动中受了伤,需要静养。
阿斯兰和拉克丝私奔这件事,被帕特里克当成最高机密封杀。他不能接受自己儿子的背叛。
但出乎他意料的,仅仅十四天之后,阿斯兰就回来了。
阿斯兰跪在帕特里克的书房里,低着头,请罪。
帕特里克愤怒地抬脚踢了他。这一脚帕特里克没有留力,阿斯兰被他直接踢倒在地。
阿斯兰忍住腹部的剧痛,爬起来,重新在帕特里克面前跪直了。
“拉克丝在哪里?”阿斯兰的顺服让帕特里克的怒火稍稍消了些,他坐回桌子后面,语气却依然严肃。
“我不能说。”阿斯兰低着头,回答的声音没有犹豫。
“哐!”桌上的镇纸砸过来,阿斯兰没有躲。鲜艳的红色在他额角炸开,蜿蜒的血迹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父皇,如果拉克丝再次站到您的对立面,我会亲自解决她的,所以这次能不能请您放过她。我们毕竟有过婚约。”
“妇人之仁!”帕特里克看着阿斯兰,一脸恨铁不成钢。阿斯兰将来是要接手他皇位的人,怎么可以如此天真?!婚约什么的,亲梅竹马什么的,在冰冷残酷的政治面前统统不值一提!而且他们肩上扛的是国家,又怎么可以因为私情而保留祸根?
他和西格尔也曾亲如兄弟,可现在呢?
“阿斯兰,你太让我失望了。”帕特里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拉克丝在哪里,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会用刑。”
阿斯兰的目光暗了暗,这是他料到的结局。刚刚的恳求只是他心中微小的期翼,但奇迹终究是没有发生。
“父皇,对不起。”
阿斯兰回答的声音没有颤抖,这是他的决定,他早已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他不会后悔。

伊扎克知道阿斯兰回来了,这件事虽然没有公开,但凭着玖尔家的地位,要得到这种程度的消息于他而言并不难。
桌上的茶碗已经被他砸碎在地上,伊扎克在房间里焦虑地踱着步。

说了让他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为什么偏偏要回来!皇上那个性格,可是容不得半分情面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才是!

伊扎克不用怎么发挥想象力就能猜到阿斯兰回来后的境遇。萨拉军军纪严明,有错必罚。而对于阿斯兰,帕特里克从来都是以倍记的严格,不留情面。
伊扎克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桌上的笔筒挥到了地上,上好的青瓷落在地上碎裂成片,再也拼不回去。

3.
伊扎克在第二天单独和帕特里克汇报完布防后提起了阿斯兰。
“陛下,我听说皇子回来了。”
帕特里克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殿下有交代拉克丝·库莱茵的下落吗?”
“不知道那个妖女给他下了什么药!”
“能否让臣去劝劝殿下?”
帕特里克看着伊扎克叹了一口气:“他在内庭司。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好好劝劝他吧,早点说早点不用受苦。”
“是。”

内庭司是处理皇室的地方,囚室设在宫庭内院,十分隐蔽。
伊扎克拿着帕特里克的手牌踏入阴暗的走廊,听到门内传来微弱的呜咽。他皱了皱眉,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内望去,看到阿斯兰的双手被铐在墙上,嘴里绑着竹珈,神色痛苦。
“这是?”伊扎克转头询问一边的侍者。
“回大人话,按陛下吩咐,用的秘药鸩。拘束是怕殿下扛不住自残,铐内都加了软垫,当是无虞。”
伊扎克眉头皱得更深。他听说过宫中密药鸩,这药因药引难得,制作过程复杂而十分珍贵,只用于皇族审问。鸩不伤身,却能持续引发体内剧痛,若不加束缚几乎所有人都会忍不住自残。
“我什么时候能和殿下说话?”
“鸩每轮发作是两个时辰,这一轮应该快要结束了,请稍候。”

果然没过多久,伊扎克就透过小窗看到阿斯兰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他无力地垂着头,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前。锁链不再因阿斯兰忍耐剧痛而被挣得叮当作响,但阿斯兰的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沉重的呼吸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让伊扎克的心不由纠了起来。

很快就有人帮阿斯兰解开手铐,阿斯兰脱力地倒在侍从身上,任由侍从把他扶到一边的石床上。他口中的竹珈被取下,侍从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拭浑身的汗水。他的衣服被解开,自小训练和任务留下的伤疤在雪白的身体上纵横交错。伊扎克握紧了拳,强行让自己咽下心头泛起的苦涩。
里面终于帮阿斯兰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并让阿斯兰补充了一些食水。门被打开,伊扎克终于可以进去。
“你们都退下吧。”伊扎克屏退众人,独自走向石床。
侍从们安静地退出,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两位主子。

阿斯兰认出伊扎克的声音,他挣扎着想从石床上坐起来,但脱力的身体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他努力试了几次都无法坐起来。
伊扎克走过去,把阿斯兰扶起来,让阿斯兰靠在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要回来?你不该回来的。”
“我必须回来。”阿斯兰靠在伊扎克的胸口,声音十分虚弱。他说得很慢,却很坦然,就好似这是一件十分理所应当的事,“我虽然救了拉克丝,但我依旧是Plant的人,也是萨拉军的兵。”
“那你就准备这么熬着?”伊扎克忍不住反问。
“熬着吧,好让父皇出气。这次是我的错。”
伊扎克半张着口,似乎想骂什么,但终是放弃。他早就知道阿斯兰是如此地笨拙,不会逃避。
“这药每天你要熬几轮?”
“就两轮。”
阿斯兰语气平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伊扎克的心却绞得更紧了,他觉得他几乎也要痛到无法呼吸。两轮就是四个时辰,如此剧痛怎么能熬得下来?!
“阿斯兰……”伊扎克开口,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问阿斯兰,拉克丝真的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这么消耗自己?但他不敢问,他害怕阿斯兰的答案。
阿斯兰没有察觉到伊扎克的异常,他听到伊扎克叫他便抬起了头,翠绿的眸一下撞进毫无防备的冰蓝里。
“怎么了?”
“没事。”伊扎克慌忙掩饰,“陛下让我来劝你。”
阿斯兰抿了抿嘴,沉默地拒绝。
伊扎克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他一早就知道他劝不了阿斯兰,执意要来只不过是为了能看他一眼。
“要是陛下不松口你就准备永远这样耗着吗?这不是办法。”
阿斯兰沉默了一会儿后在伊扎克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知道父皇担心什么,在我这个位置,我的确不该下不了手。但拉克丝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施政的不是她,而且我和她毕竟有过婚约,我不能看着她死。我无法让父皇满意,便也只能这么赎罪。要是最后熬不住了,死也就死了吧,我并不会怨。”
“要是你和拉克丝互换立场,她会这么护你吗?”
阿斯兰的目光沉了下去,他低着头回避了伊扎克的问题:“我护她只是觉得这是我的责任,并不是要她回报什么。”
“好吧,我明白了。”伊扎克站起来,把阿斯兰重新放平,转身离开了房间。

阿斯兰侧头看着伊扎克离开的背影,竭尽全力把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对不起压回喉咙里,再痛苦的熬刑都没能逼出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到了石头里。
伊扎克对他的感情他一直都是明白的,但是他无法回应。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以前的他,他都无法给伊扎克任何承诺。他们的身份和责任是天然的枷锁,他们注定无法肆意,与他过深的纠缠只会拖累伊扎克。
伊扎克值得更好的。

走出囚室的时候伊扎克突然想起了以前,那时他们都还没领军职,皇上还是西格尔·库莱茵。而萨拉将军,是库莱茵最好的兄弟。
他和阿斯兰一起在王室的官塾上学,上午学习圣人经典治国方略,下午学习兵法谋略骑马射箭。
阿斯兰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这让他十分不服气,便一直试图约阿斯兰做私下挑战。
阿斯兰却每每都是拒绝:“不好意思,我放课后还有其他事,没有时间。”
被拒绝久了,伊扎克便觉得阿斯兰在敷衍他。他在一次下课后偷偷跟着阿斯兰,打算戳穿阿斯兰有事的谎言。
他看到阿斯兰去了营郊的训练场,训练场上有三个魁梧的大汉。那三个大汉每个人都比阿斯兰高大一倍不止,阿斯兰被他们一次次摔倒,却又一次次爬起。伊扎克不记得那天阿斯兰挨了多少拳头,他看到后面甚至忘记了呼吸,他只记得在无数次摔倒后阿斯兰终于抓到一个空隙,把其中一个大汉按倒在地。那时的阿斯兰,全身脏污,不住喘着粗气,眼里却满是骄傲得意的笑。那个笑容是那么得美,美到让伊扎克久久无法忘却,美到伊扎克直到现在都没能从叫“阿斯兰”的蛊里逃出来。

回家后伊扎克把看到的告诉了妈妈,问妈妈阿斯兰做的是什么训练,他也想参加。
玖尔夫人和帕特里克沟通后,帕特里克很欣赏伊扎克的上进,欣然同意伊扎克每天和阿斯兰一起加练。

阿斯兰永远不会知道,他那时执意要加入是因为,他希望至少在训练轮换的时候阿斯兰能得到片刻的喘息,至少下次再面对那巨人一般的教官时,阿斯兰不再是一个人。

4.
七日后,阿斯兰还是被放了出来。领国联邦突然大举来犯,伊扎克当朝请战,同时建议让皇子接手都城防卫,以稳人心。
伊扎克的建议十分正确,帕特里克没有在百官面前拒绝的理由。于是,阿斯兰在熬刑整整十天之后,终于得以解脱。
他回到自己的寝宫,还未来得及更衣便收到了帕特里克的口谕。
“两日后玖尔将军开拔出征,皇上命皇子城门相送。”

这些天的熬刑早就让阿斯兰体力透支,脚步虚浮。他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日常的军服套在身上已显宽大。而仅仅两天后,他就需要披挂全套铠甲,精神饱满地撑过整个出征仪典。
铠甲是沉重的,他也不可以有任何虚弱的表现,否则就会影响军心。而他也并不想让伊扎克担心。
他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强迫自己恢复。虚弱的肠胃无法进行复杂的消化,名贵的食材被煮软成糊状,好似恶心的分泌物。阿斯兰强迫自己一碗一碗吞下去。
他必须在两天后,精神百倍地站在城楼上,看着伊扎克出征。

伊扎克出征当日,阿斯兰的体力只恢复了小半,他的身材依然消瘦。但是没有关系,他只是去出席仪典,并不是真的上战场。坚强的意志力派上用场,无论如何在仪典结束前他不会让人看出破绽。铠甲里面绑上软垫以弥补还未及长回的肌肉,从外表来看他依然是那个可以取敌将首级于千军万马之间的战士。

伊扎克跨在战马上,自城门之下向上望去,他看到阿斯兰在城门之上背脊笔直,精神焕发。他调转马头,穿过军阵,省略了沉长的发言直接出发。他知道阿斯兰在强撑,所以他不愿出征仪典拖得太久。

阿斯兰的身体以稳定的速度恢复着,御医的调理加上他自身的配合,仪典后三天,他已开始接手处理伊扎克留下的首都军务。五天后,他就开始亲自披甲巡查布防。
伊扎克出发的十五日后,有人在他巡防回宫时悄悄给他递了消息。来人扮成军士模样,给他打了特属于拉克丝的暗号。他找机会单独和来人见了面。
来人递给他一个锦囊:“公主说从此她与你互不相欠,再见面的时候不必留手。”
阿斯兰拆开锦囊,锦囊里只有一张纸,一行字:奥布开放乌哈梅亚高原于联邦借道。
阿斯兰认得出这是拉克丝的亲笔,也认得出纸上的花纹是库莱因的家族纹样,这条消息的确是出自拉克丝无疑。
“知道了。”阿斯兰收下锦囊,转身回宫,马不停蹄。

“父皇,请让我领兵解围。”
帕特里克看着桌上的锦囊,思付半响。奥布从来中立,他们从未考虑过会有自奥布方面来的攻击,若奥布真的开放国境于联邦借道,伊扎克的后路必然会被截断,十死无生。
“你信她?”
“是。拉克丝就算要报复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且她说从此与我两不相欠,再见不必留手,所以我信她。”
“那也不用你亲自去,我让艾尔斯曼去。”
“可是父皇……”
阿斯兰还想说什么,却被帕特里克打断了。
“伊扎克离开前建议你接手首都防卫的用意你不明白吗?你是皇子,怎可亲出?”
阿斯兰咬着牙,愤恨地低头。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但他想亲自去救伊扎克,很想很想。

思念如同拉长了的锁链,把阿斯兰一圈一圈缠绕裹紧。他和迪亚哥做了全套的推演,在迪亚哥出发前一遍一遍叮嘱细节。迪亚哥如同以前一般拍了拍他的上臂,让他放心:“我不会让伊扎克有事的。”
对于迪亚哥,他的确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他悬着的心还是无论如何不能落下。他时常会在半夜惊醒,梦到伊扎克满身血迹。他从不畏惧自己会有一天倒在血泊之中,却无法想象伊扎克倒下去的样子。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是如此在意。
可他是未来的皇,他不该对臣下有感情。
臣子是君王的利剑,是工具,是可以被牺牲的存在。
伊扎克也一定不会愿意他为了他而忽视肩头的责任。

道理是这么得浅显了然,可他为何却迟迟不能说服自己放弃?

5
伊扎克的加急军报传回来,他认为以脚程计算,迪亚哥就算来得再快也避免不了他被合围。他会留下主力给迪亚哥,然后率领少数部队以身做饵,把对方主力拖在阴山口,待迪亚哥赶到后就可以集合优势力量进行反包,取得胜利。
十分精妙的计划,这样的确能最大程度避免损失。可以身做饵的伊扎克却必然回不来。
内阁讨论的时候阿斯兰没说什么,但回到寝殿后他却无论如何无法平静下来。
他想起伊扎克和他一起训练的日子,想起伊扎克被他摔倒后不服气的怒骂,想起他受领军职后,伊扎克看着他的眼里总有那么一丝抹不去的担忧。
伊扎克从来都给了他充分的暗示,可他却从未给过正面回应。
伊扎克从不知道,他也是喜欢的。他喜欢伊扎克张扬率直的笑,喜欢伊扎克的银发,喜欢伊扎克骂他笨蛋的样子。
他突然想,要是伊扎克真的回不来,他会后悔吗?后悔从没告诉伊扎克自己真正的心意,后悔让伊扎克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月光从窗口洒落进来,阿斯兰的心绞成一团。在被逼到失去的悬崖边,阿斯兰才发现,他长久的怯懦也许会让他留下后悔一生的答案。

午夜的城门被打开,阿斯兰快马单骑扬尘而出。也许他回来后会被责骂,也许他会和伊扎克一起死在那里根本回不来,但这次他必须要勇敢,他不想只能对着冰凉的墓碑说抱歉。
对不起,父皇。请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

快马单骑的速度远快于部队行军,阿斯兰出发虽晚却到的比迪亚哥更早。他进到军营,拉斯提上前和他汇报,伊扎克深入敌阵已有三天。他仔细看过沙盘,深吸了一口气:“迪亚哥最多还有两天就到了,给我点两百人,我进去接应伊扎克。其他你按伊扎克原先的计划执行。”
“殿下,太危险了!让我去吧。”拉斯提跪下请命。
阿斯兰用手势让他无需多言:“这是命令!”

用轻骑从包围圈撕出口子,让他一个人进去并不困难,口袋阵是易进不易出。
阿斯兰找到伊扎克的时候,伊扎克正独自在营帐里拿着树枝在地上推演局势。他听到动静抬头,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阿斯兰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他确认了眼前的确是阿斯兰后,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心头冒起。这是十死无生的死局他不知道吗?!身为皇子他怎么可以轻出?!他为什么永远这么任性让人放不了半点心?!
过于巨大的愤怒让伊扎克忘记了身份,他挥拳揍上阿斯兰的面颊,把阿斯兰打得偏过半个身子。
“你白痴吗?为什么要过来!”
阿斯兰笑着抹去嘴角被揍出的血:“因为我不想只能对着墓碑说我爱你。”
伊扎克被阿斯兰的话钉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阿斯兰发问:“什么?”
不会吧,在他都已经放弃的现在,这家伙竟然突然开窍了?可现在这场面,实在是不适合表白。
“我爱你。”阿斯兰又说了一遍。
“你就是为这个来的?”伊扎克听清楚了,他看着阿斯兰,声音低了下去。
“是。”
“嘭!”又是一拳,这一拳伊扎克打得比上一拳更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这种事孤身犯险,你怎么和底下的将士交代?”
阿斯兰的目光闪了闪,他直起身子,看着伊扎克:“这是我给自己最后一次的任性,这次之后要是能活着,我将会只是Plant的阿斯兰。”
在此之后我将舍弃自己,只为Plant而活,所以请让我将最后一点的自己留给你。

伊扎克放下了挥拳的手,看着阿斯兰说不出话。他很高兴,现在的他前所未有的高兴,他想就这么抱着阿斯兰,把阿斯兰压在身下。可该死的,现在的时间地点场合都不对。这个蠢货,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表白?

伊扎克的默认让阿斯兰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地来。一路急行军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松,连日奔波的疲惫一下泛了上来,他突然有些站立不稳。伊扎克扶住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阿斯兰摆摆手,深吸一口气重新站直:“可能这两天睡太少了,没事。先看战况吧。我们需要再撑两天,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对方外围的点位是这样的。”
阿斯兰拿起地上的树枝,画着最新的布防情况。
伊扎克没有让阿斯兰不要逞强,他收敛心神跟上阿斯兰的思路。现在的他们必须要逞强,战场并不是玩闹的地方。

他们不能躲着,他们需要主动出击拖住对方主力,这样才能让迪亚哥到达的时候完成合围。离迪亚哥到达只有两天,但这两天似乎比一个世纪还长。
最后的时候,伊扎克手上的将士已不足五百,他们在晨曦中策划着最后一次冲锋。
伊扎克和阿斯兰双马并立于阵前,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下达了最后一次进攻的号令。
敌军如海般压来,但萨拉的军士们没有人后退半步。这是十死无生的局,但冲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皇子和他们的将军,所以他们无所畏惧。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铠甲,战马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阿斯兰和伊扎克背靠着背站在地上,几乎力竭。阿斯兰挑开身前的利剑,却已无力躲过身后的大刀,伊扎克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三柄长枪中挣出来,为阿斯兰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伊扎克!”
随着阿斯兰的惊呼,山间响起冲锋的号角,萨拉军的主力成倍地涌入,冲散了敌阵。迪亚哥到了!他们安全了!
阿斯兰抱着倒下的伊扎克急出了眼泪:“伊扎克你撑住,迪亚哥到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伊扎克抬手拭去阿斯兰眼角的泪珠,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阿斯兰,你能来这一趟我很高兴,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不能让你在这里和我一起死。”他早已决定,即使是十死无生的局,他也要为阿斯兰挣得一个出路。
他可以是阿斯兰的爱人,但他同时也是臣子。臣子是利剑,是工具,是为君王开路的存在。阿斯兰不可以因为他而折在这里,他不可以拖累他。
“阿斯兰,不要哭。能这么结束,我没有遗憾。”
拭泪的手指垂落下来,年轻的皇子眼中布满血丝。
阿斯兰垂着头浑身发抖,完全听不到战场的嘈杂。迪亚哥帮他挡开近前的攻击,把他拖到军阵的后方。
迪亚哥的心也在痛,但他没有时间悲伤,他只能留下一队人马保护阿斯兰,重新投入到指挥之中。

这场战役他们大胜,阿斯兰在结束后,在阵前发表了得体的慰军演讲。他的眼里不见悲伤,行为举止符合所有人的期望。但迪亚哥却知道,阿斯兰最后的那一点自己已经随着伊扎克一起埋葬。
那祖母绿的眸子里,也许再也无法找到真心愉悦的光芒。


20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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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对L只是责任,不是感情。
2. P其实一直相信A,但他认为A需要教训才能成长。
3. Y不认为自己是A的拖累,但A为他以身犯险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不能让自己影响A的判断。
4. Y是天生的领袖,A可以当好领袖但却不会开心。


番外:最后的夜
夜晚的星河下,阿斯兰和伊扎克做完最后的巡视回到营房。还有战斗力的将士已不足五百,明天便是最后的决战。

“明天就是最后了。”阿斯兰看着伊扎克开口。
此时此刻他们剩余的选择不多,不用再像之前一般做复杂的推演,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最后的冲锋。
伊扎克知道阿斯兰是什么意思,但他有些犹豫。他从来没有想到,喜欢了那么多年,真到了拥有的时候,犹豫的竟然是他。
“阿斯兰,要是早一个月就好了。”要是阿斯兰的表白能早一个月到来,就算要他抛下一切和阿斯兰私奔他都不会犹豫一秒。可现在……
他们在死地,不能回头。若他回不去,阿斯兰便还有责任要扛,他不想阿斯兰陷得更深。
“伊扎克。”阿斯兰抓住伊扎克的手腕并不放弃,“你是不是怪我?”
“不是,阿斯兰,我没有怪你。”伊扎克看着阿斯兰 ,眼里是温柔的爱意。他怎么会怪他?他最是能理解他的艰难,他最是能明白他能下定决心追来是多么得不容易。

要是能在年少轻狂时肆意当是最好,可那时的阿斯兰被一纸婚约压着,无法挪动分毫。伊扎克便也就不想,只默默地喜欢陪伴,尽量不让思念成殇。伊扎克从不觉得他和阿斯兰能真的怎么样,时光的流逝中他也只是想知道,阿斯兰是不是也喜欢他。
现在他知道了,便也就足够。
“伊扎克,今天可能是最后了,我不想有遗憾。”
阿斯兰看着伊扎克倔强地不肯退步。要是明天他们注定要血溅当场,那今天他定要完成最后的愿望。
伊扎克,我要把最后的自己留给你。

伊扎克到底还是在阿斯兰的眸里败下阵来,他好似永远注定要输给他。
他卸下阿斯兰的铠甲,把阿斯兰按到地上,炙热的吻覆盖在黏着汗水的脸上,他们彼此相拥,没有留下一丝空隙。
他们的身上并不干净,汗水混合着泥土,雪白的肌肤已看不见本色。但没人在乎这个,长久的压抑和渴望在此刻倾泻而出,让他们的眼里只剩下彼此的轮廓。
铠甲和衣料凌乱地散落在地,伊扎克粗糙的大手覆上阿斯兰腿间的分身。阿斯兰仰着头漏出难耐的闷哼,从未体验过的情动从体内窜起,阿斯兰勾着伊扎克的脖子,让自己能贴得更紧。他趴在伊扎克的肩头,艰难地喘息着,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漏出:“伊扎克,对不起,要是我早一点勇敢就好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他时常深夜坐在冰冷的床头,朝着黑暗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一抹银白,但他却迟迟没有真的伸出手去。是他的怯懦,让他们错过了这么许久。
伊扎克封住了阿斯兰的唇,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阿斯兰浑身一震颤动着腰肢射了出来。
伊扎克带着黏腻的精液伸向阿斯兰的后穴,缓缓做着扩张。
“你简直傻瓜。”伊扎克压低了声音,他说话的气息轻轻略过阿斯兰的脖颈,好似抚慰,“我敢说,这天底下并没有比你更勇敢的人。”
呐,阿斯兰,不要遗憾,是因为你的勇敢我们才拥有了此刻的温暖。

伊扎克慢慢把自己抵进去,巨大的满足感包裹住了他,从未体会过的愉悦直冲而上,他不由低声吼了出来。他从不知道,拥有自己的爱人可以是这么得美好弥足。
阿斯兰仰着脖子,感到伊扎克的进入一点一点把自己填满,他不觉得痛或者难受,和伊扎克合为一体的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激动地微微颤抖。
他用双腿圈上伊扎克的腰,把脸埋在伊扎克的胸膛。
“伊扎克,你不要留力,按你的方法做,让我完完全全地拥有你。”
伊扎克做得很慢,他吻着阿斯兰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瓷器。阿斯兰全身都泛着潮红,他被伊扎克的动作逼到爆发的边缘而不得解脱。
冰蓝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伊扎克的目光追着阿斯兰没有一刻离开。

阿斯兰我要记住你现在的样子,美丽得如同天使的样子,你为我沉醉得不能自拔的样子。我要把你美好的模样永远地烙在我的心底。

长久的撕磨过后伊扎克终于爆发出来。阿斯兰紧紧环抱着伊扎克的背脊,颤抖着腰肢和伊扎克一起到达了那束白光。
“阿斯兰,我也爱你。”伊扎克把阿斯兰放到地上,在阿斯兰耳边虔诚地宣告。

他一直爱他,胜过天下所有。


2025.01
Tuesday, January 14, 2025 13:14:21 PM UNARRANGEMENT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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