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
作者:舞
走过走廊时听见了礼堂里传出ZAFT的军乐,ASURAN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低沉雄厚的鼓声一浪接着一浪交错响起,好像整齐迈进的步伐一下下踏在心头。
“怎么了你?”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前面问道,ASURAN的眼中掠过一抹极浅的笑意,“没什么,很久没听见了、这曲子。”
YZAK“哦”了一声,然后和DEARKA继续前行,没打算给ASURAN缅怀过去的样子。
而他也就笑笑,将心绪捋齐了些追上前面的两人。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回来ZAFT的军校,而且是自己曾经入读受训的那所。听见军歌就更是意料之外了。
已经有多久没听过这清冷威严的节奏了?上一次,上一次。
上一次还是在辗转了多少岁月前的授勋式上,他在这乐曲中行礼,然后让那沉甸甸的荣誉戴在自己的胸口。
多久前的事情?
ASURAN一边走一边想着,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多、那一幕却还清晰得就像昨日一般。
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这鼓乐封存了当时的心情,现在突然抖落出来、引起心头莫名疼痛。
战争结束半年多了。
而他现在能用ASURAN ZALA这名字光明正大的出现在PLANT。宇宙港、街头、宾馆,军校甚至政府机构。人们对他的态度很自然,不像以前对“ZALA议长的独子”那般小心翼翼,也不似对“ORB的保镖”那般淡漠。
于是他想,这一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战争。
新一届PLANT议会在邀请LACUS CLYNE回本国访问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因为同样原因离开PLANT的ASURAN ZALA。
其实都还是孩子,在外面呆了几年,然后被家里的人邀回来看看。
LACUS那边一到宇宙港立刻就和议会里的CLYNE派搭上了行程;而ASURAN仍旧是一下穿梭机、便看见身着军服来迎接的YZAK和DEARKA。
当时他身上穿着件黑西装,扭头看看身边两位纯白墨绿的军服,突然觉得自己挺落伍。
不过落伍也不可能领到红服了,这次。ASURAN自嘲地想。
身为ZAFT军人的最后一战是在地球上,只是ASURAN对那时印象已经不太深。好像没击落多少敌机的样子,就忙着迂回了。
后来那场在宇宙中的决战,本以为会再次被军方否定了价值,没想到却在最后被接受了。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时的所为对ZAFT来说和扰乱战场没什么差别。
所以说,命运是如此奇妙的存在。
在ORB听见这则消息时ASURAN差点就摔了手里的杯子,但想想摔杯子的举动实在不适合自己,于是硬是拿稳了没摔。
MEYRIN冲他微微笑着,表情和以往一样活泼单纯。
于是ASURAN觉得自己心中那块空虚突然被填补上了。
那是一种奇特得有些怪异的感觉。——就因为PLANT政府的一个发表,他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些举动那些努力在瞬间全都有了意义。
在此之前,虽然也都是相信着才会去做的事,却就是觉得单薄。
因为得不到认可?
得不到想要保护的对象的认可,再怎样的坚持都是无力。
在最末的几场战斗中ASURAN觉得自己一直在和人交流思想。
战场本不是供人交谈的地方,因为有了交流,所以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ASURAN违背了这项准则,所以他失去了很多,却似乎又在同时得到了不少。
具体的例子如今已经不敢再去回想,只知道失去的名单和得到的名单、长长地沿着自己生命的轨迹排将下去,旋转着看不见尽头。
——然后他被邀请回PLANT看看,才发现怎么也还是失了落脚的地方。
PLANT是归所,但这并不代表那里会永远为自己保留一个位置。
于是最后还是选择在酒店下榻,政府经营的、离DEARKA和YZAK的营区也近些。ASURAN知道,其实说什么“外出陪同”根本就是官方善意的掩饰,上一次和这一次、都只是为了给自己营造归属感。
ASURAN在看到DEARKA和YZAK时还是很高兴的,感觉有点怀念,而且比起自己一个人瞎转悠要好多了。
但DEARKA和YZAK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应该、不会还在气自己占用他们宝贵的时间吧?
这次来军校是因为受到邀请做报告。军方会请一个两次脱离其下、现在身为他国平民的人做报告,这在ZAFT历史上还是头一回。
不过牵涉到ASURAN ZALA的事情很多都是头一回,所以军部的人也就不去在意了。
两次反对政府极端的做法而背叛、离开PLANT,最终却又能安然回来,这种事其实ASURAN自己都觉得玄乎。
和YZAK或DEARKA不一样,ASURAN知道他们没有理由离开PLANT,然而自己却可以找到暂时不回来的借口。就算偶尔也会觉得政府的做法过于极端,但那是支撑着他们整个世界的政府,不可能离开。
YZAK和DEARKA没有理由不去服从政府的安排,他们的家人在PLANT,不像自己,世界早已经支离破碎、四散着零落了好几处。
每一处都有不同,也无不同。
给予诸多选择的同时其实也在缓慢剥夺着坚定,所以徘徊在其间的自己、很容易便失了方向。
上一次离开PLANT的代价是失去身份,而一个人直到丢失了生存的印记时,才会开始发现并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生存。
人要活下去很容易,但勉强生存下去的并不一定是之前生命的延续。身份是世界认识自己的标识、用以作个体的鉴别,一旦失去、自己也就不是那个自己了。
所以那时的他叫ALEX DINO,不是ASURAN ZALA。
一切的行为也都不属于自己。
是为了ORB吧。
ASURAN一直这样认为,虽然不清楚为何会这样认为,以及、为何要为ORB做事。
人总还是自私的,协调人自然人都一样,在得到其他人承认之前总希望先被自己的群体认可。
——而如果是为了ORB就不会离开那个金发的女孩了。想起那时她看着自己的犹豫和矛盾,ASURAN给予的拥抱是一贯的体贴和包容,然而却是最后一次了。那是他决定告别的意味。
于是也就承认了,不是为了ORB,自己所做的事、终究还是向着PLANT。
LACUS曾说,保护ORB的意义在于那个国家是连接PLANT和地球最便利的桥梁、不能轻易失去。协调人和自然人的矛盾需要时间来慢慢化解。
听到这话时ASURAN不否认其中有她出自私心的言辞操作,只是、他更愿意去相信这就是事情的本质。
好像唯有这样,那个铭记着PLANT天空的自己才会复活。
相信着终有回来的一天,以这样、被认可的方式。
踏入军校的那一刻,ASURAN感到身体轻微地颤抖。
从这里离开。回到这里。
他正站在最初许下誓言的地方。
军校大体上没有改变,和自己入读时差不多,然而细部却悄悄变更着替代着,埋葬了熟悉的痕迹。
佛瑞德教官已经不任小刀战指导了,MS课和情报课的教官也都换了人。有些在战争中阵亡了,有些退役离开了。
宿舍的墙壁重新粉刷过,现在是浅灰蓝色。餐厅和训练场的位置也在扩建中改变了。
植在操场旁的树木换了种类,现在正开着小小青色的花。
——几年的时间里能发生这么多改变,是ASURAN之前没有想到的。
但其实,他也已经和当年离开时那个单纯自信的红衣少年再不相同。
ASURAN做演讲的时候下面一双双充满仰慕的眼眸都认真注视着他。ZAFT在不久前已经正规军化了,不再是之前的民兵组织,军规和言论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对PLANT来说,军备是必须的,其实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如此,无非是量的问题。在ORB呆过的两年里ASURAN对此一概念有了充分的体认。
即使现在他并不清楚ZAFT对自己是怎样定位的,但从下面学员的反应来看,有些东西绝对已经重新修正过了。ASURAN不否认察觉这点时自己心中的喜悦。
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却不表示不会因为自己被认可而感到高兴。
人是需要支撑的,对长久流浪异乡的游子来说尤为重要。
故乡给予的肯定让ASURAN为活着感到高兴。
曾经随时可以抛弃的生命,在这一刻迎来了绽放。
说是演讲其实也都只是些普通的战事报告,ASURAN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将自己至今的经历串连、加入些想法说出,如此而已。
然而提问气氛却异常浓烈,正如那一双双纯净的眸子中散发出的热情。
ASURAN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黑发少年时的情景,当时那双赤色的瞳孔中也饱含着同样激烈的情感。
不知SHINN现在怎样了,其实ASURAN很希望他能重拾起被战争中断的生活,像个普通少年一样,每天上上学、吵吵架。
就像当初他对KIRA的想法一样。
而这种时候他通常都会忘记,自己在成为军人前也只是个上学放学课余捣鼓捣鼓机械的孩子。
SHINN和LUNA暂时还住在PLANT。LUNA本来就是PLANT的人,而SHINN、应该还未最终决定自己的去留,毕竟在ORB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感觉ASURAN认为自己能够理解,PLANT对他曾经也是那样的存在。只是现在,虽然也仍旧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有些感情已经开始发生转变。
接受了战火洗礼的人们小心翼翼地发掘着心中青嫩的萌芽,而那最终会托起崭新的希翼。
ASURAN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借这次机会返回PLANT,或是再等些时候。但ORB是不会呆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
说LACUS冷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但不管去哪里MEYRIN都一定是会跟着自己的,ASURAN也就不再拒绝她。——其实能有一位和自己分享同一份归属的人在身边,私底下他甚至是高兴的。
曾经以为失去了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集聚着、逐渐在眼前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ASURAN希望那轮廓能够最终清晰起来,而他并不焦急。
现在他已经非常满足。
演讲结束后ASURAN和YZAK还有DEARKA去餐厅吃饭,叫的是一般的工作餐。谢绝了校方人员的陪同,三人坐下来,桌上银亮亮的餐盘还和当年一样分着五格,三格放菜一格面包或者米饭,还有一格是饮品。
DEARKA坐在YZAK旁边,对面是ASURAN;蓝发的青年身边位置空着,不似从前,大家总是乱哄哄把餐桌挤得满满。
上一次在这里用餐的时候,还是六个人。
“下午想去哪里?”
DEARKA嘴里嚼着一大块面包没什么形象地问,这样子让ASURAN想起了自己军校时的室友。——就只有RUSTY和DEARKA两人会这样不要形象,偏偏这两个家伙在军校里都是公认很有形象的人。
“墓园?”YZAK往汤里洒着胡椒粉看都没看ASURAN。
毕竟,那是收集了他最多牵挂的地方。
于是ASURAN微微笑了,继续着手中切割鳕鱼排的动作。
将花放下时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幕毁灭性爆炸的情景。消失在火焰中的三个人,GLADYS舰长平静地说,她有个孩子在PLANT。
INFINITE JUSTICE的背包最终还是穿透了曾经的母舰MINERVA,正如那艘炸裂在自己眼前的青蓝色舰体一样,只是这次、再没有人和他一同注视。
两次的脱离都是为着心中固执的追求;忍受不了那样的疯狂,所以连己方也可以抛弃。
父亲依旧会对这样的自己生气吧?
母亲、又能够理解自己这份坚持吗?
——而他不会后悔。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这样决定了。
只是当一块块平整的墓碑沿着概定的顺序在眼前PLANT的大地上排列开来时,ASURAN站在墓园里,突然听见心中固守的坚强发出崩裂的声响。
肤浅的伪装总会出现裂痕,而他开始明白,自己尚未准备好归返。
过往的一切已经在岁月中纷散凋落了,之后意义变得不再重要,只有那一段段浸血的记忆触目惊心、已然定型。
这一次,ASURAN没有向墓碑行礼。
站在飘浮着素色花香的阳光下,他久久地凝视大理石洁白的寄托。向自己确认,距离回来的时日不会遥远。
完
2005.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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