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她的记忆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1. 文中引用了冯唐《水》中的一句诗: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你也很少哭/为什么坐在你面前/就像站在湖边/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这太适合阿斯兰了,我一直想把它写进文里,今天终于如愿了

2. 奥布本岛叫雅拉法斯岛

3. 注意避雷,本文是兰妹妹(姐姐?);有AL提及,但最终是KL;有原创路人角色×A提及,不是抹布,是正经谈恋爱,但最后还是分了

4. 其实这篇文我写着写着就后悔了,因为阿斯兰没法这么坦诚,但我又舍不得放弃这篇写了一半的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下去了



这是一张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脸,以及一副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身材。

好吧,我这么说很难让人理解,并且有目光猥琐的嫌疑,如果我不是恰好也是名女性,恐怕会被读者群起而攻之。我的意思是,由于她正处于20岁这个美妙而微妙的年纪,她身上同时具有少女娇柔的清纯和成熟女性飒爽的性感,稚气未脱的脸上混杂着锋锐的凛然。用花来比喻,她就像是茉莉花和朱顶红的混合造物,矛盾织就和谐。

按照写作的一贯套路,接下来我应该花大段大段的篇幅,详细描述她究竟有多美。我应该写她酒红色格子长裙下可爱的皮鞋,写她宽松的深棕色针织衫怎样勾勒肩颈的曲线,写她手腕上造型典雅的银镯子和耳垂上的珍珠,写她的蓝发卷曲着披在肩上。当然还必须写写眼睛,不能忘了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何况她的绿眼睛这么美,品质最好的祖母绿宝石也比不上。她看向你时,即使你明知其中没有任何含义,我也保证你还是会忍不住沉湎于此,仿佛微醺地浸泡在酒水湖泊中,尤其当你是个年轻气盛、自命不凡的小伙子时。

我每次回忆她的眼睛,总会同时回忆起那句诗: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

你也很少哭

为什么坐在你面前

就像站在湖边

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抱歉,我把话题扯远了。总之,我不想花篇幅描写她的美丽,这是无用功,多么精妙的文字都不如一张照片来的直观。而她的照片自70年起便向公众公开了,有一段时间更是铺天盖地出现在报纸、杂志和电视新闻中,人们津津乐道她的容貌、出身、能力与传奇般的人生经历,诸位读者大可自行搜索。

况且——也许你会笑我一把年纪了,还像个追星的小孩——况且哪里有文字能精准传达她迷人的容貌和气质呢?她可是阿斯兰·萨拉。



75年,战争结束但人们还惴惴不安的那段时间,我任职于奥布雅拉法斯广播电视台,主持一档访谈节目。我们的嘉宾无一例外全是社会名流,是商界、学术界、文艺界,乃至政界和军界的知名人士。要知道,“乃至”之后的部分很难接近,那些肩负着国家层面的重担的人向来不喜欢过多暴露自己,我们之所以能邀请到他们,得归功于政府的支持,或者说“需要”,你知道的,政府宣传的需要。

我们为此而自豪,至少我和我的部分同事是这样,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反感政府插手电视节目制作的行为,比如导演(我不会在这说出他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他的言论会引起争论,这位我人生道路上的前辈与好友已去世多年,我不愿打扰他的安宁)。

“得了吧,那些政客和军官照着上面的人给的稿子念,我们照着上面的人提的要求剪,这也算访谈?”他曾在一次酒后大肆抱怨,“什么时候媒体连这点自由都没了?”

制片人耸耸肩,说:“至少这让我们能采访到政客和军官。”

“那我宁可不要采访他们。”

其实这不难理解,不是吗?媒体人惯有的清高罢了,毕竟当我们还在学校时,“媒体自由”的概念就被教授和教材根植在我们心中了。而且导演虽然嘴上抱怨,该完成的工作却一直做得很完美,不然他也不会直到退休都没被踢出团队。

对不起,我又扯开了话题,人上了年纪,说话总是絮絮叨叨的,有太多事想回忆。我铺垫了这么多,是想说,尽管我们的嘉宾从不缺少军官,但我从来不认为阿斯兰·萨拉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当我得知制片人向她发出了邀请时,我心想:好吧,要是萨拉小姐乐意在回绝的邮件里编几句借口,就算她屈尊降贵了。

几天后,导演兴奋地告诉我,阿斯兰·萨拉接受了邀请,她的名字已加入我们下一季节目预定的嘉宾名单。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又在开玩笑,或者大白天就喝高了。

但传到我电脑上的邮件明晃晃地证明,他既没开玩笑也没喝醉,阿斯兰·萨拉真的同意了参加节目,不会有第二个人以Athrun Zala为自己署名。

“但是为什么?”我很不解。

年轻读者可能不明白我不解的原因。在70年代前半段,阿斯兰·萨拉的名字伴随战争传遍了整个地月系,地球、月面都市、殖民卫星,在大街上随便拉三个人,其中肯定有一个听说过她的大名。

然而,人们对她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除去数量稀少但被疯传的照片和视频外,只有无数似真似假的传言。惊人的击坠数,两次从ZAFT叛逃,与亲生父亲反目,以第三方身份介入战争,这些都是真的,尽管说法疑似有意引导情绪,但都是真事(至于那些花边新闻和谍战小说似的谣言,我就不加赘述了)。诸位不妨设想一下,如果自己乍听这些“真事”,会对事件的主人公产生什么印象?我行我素、桀骜不驯、锋芒毕露,是的,这就是当年很多自然人对阿斯兰·萨拉的印象,包括我。

我大概能猜到制片人向她发出邀请的原因,以及她接受邀请的原因都与奥布政府脱不了干系,但这恰恰是最令我困惑的地方,不管政府想借萨拉小姐传递什么信息,我以为她不是会屈从或装模作样的人。

身穿ZAFT红衣制服的少女透过电脑屏幕望向我。她立于高台上,身后是PLANT湛蓝而开阔的虚拟天空,与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少女的短发和制服下摆也在风中飘扬,身姿却毫不动摇,挺拔得如同一株白桦树。显然她早已预备好迎接前路的艰险和荣耀,因而目光澄明,不曾躲闪。

不知为何,这道四年前的目光令我一阵悲哀。



不管我是怎么想的,在75年年末,圣诞节的前段日子,我们携带摄像器材和访谈大纲,乘船从雅拉法斯岛向晓之岛出发了。即将与一位活着的传说深度接触,大家都激动得忘了抱怨加班。

这里要解释一句,通常我们的节目都在演播厅内录完,但萨拉小姐坚持将录制地点改为晓之岛的儿童福利院。

——采访过程中我才知道,萨拉小姐并未在奥布安置住宅,她的每一个假期都在儿童福利院度过。相对于萨拉小姐的身份和收入而言,这实在不寻常,我尝试探究原因,但她不愿回答。

我猜不透萨拉小姐更改录制地点的意图,制片人和导演商量后认为没什么不可以的。

“也不是没有先例。再说,都能采访阿斯兰·萨拉了,别在意这点事。”导演说。

只不过那位代表政府与我们接洽的办事员脸色不太好看。

奥布的冬天远称不上寒冷,这天天气又极好,因而温暖如春,海面和晓之岛上建筑物的尖顶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碎钻似的。我们到达福利院后,隔着低矮的庭院围栏,看到马尔基奥导师正坐在门廊上享受阳光,一位女士端着茶点出来。院子里,金黄的银杏叶铺了一地。

女士也看到了我们,笑道:“是来找阿斯兰的吧,她和孩子们还在教堂,很快就回来了。”

我花了几秒在脑海中检索出她的身份,雁田·大和,freedom的驾驶员基拉·大和的母亲。

雁田女士招呼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儿,但导演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教堂?萨拉中校信教吗?”

“不,阿斯兰只是陪孩子们去而已。教堂也是导师设立的,离这很近,孩子们经常去那玩儿。”雁田女士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们找到了福利院后的小山丘上,隐藏在一片绿色、红色和黄色树叶间的钟楼尖顶,十字架高高矗立。此时恰好从那儿传来钟声,“当——当——”的声响悠远而空灵,似乎能就这样轻飘飘地飞跃海面。

导演相信在教堂,我们能从萨拉小姐口中问出有趣的信息,便临时更改了计划,带着我们直奔而去。雁田女士提出带路,被他拒绝了。

说实话,对于他的想一出是一出,我们早已习惯,而且不得不承认,他的突发奇想总能带来好效果,这大概就是他能担任导演的原因吧。

教堂很安静。并不是说它没有半点声音,事实上,还走在林间小道上时,我们便听到了孩童的欢笑声和唱诗班的歌声,隐隐约约,恍惚间我以为那是风送来的银铃声。只是教堂总萦绕着“安静”的气氛,一踏入其中,心绪立刻平静下来,俗世的烦恼随即被抛在大门后,仿佛进入了一个更加超脱的世界,连空气都变得清凉。

见我们扛着摄像机和补光灯,门房多问了几句。我们说明来意后,这位和善的神职人员特意告知,萨拉小姐喜欢待在大礼拜堂,在那应该能找到她。

这座教堂既不宏伟,也不精美,只是朴素的乡间教堂而已,侧边留出一块布满杂草和碎石的空地,用作停车场。它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主体建筑上一面巨大的玻璃花窗,正圆形,明艳的彩色玻璃拼接出花朵图案,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天气晴朗时,阳光透过玻璃,被分割成无数条彩色光带,斑驳又绚烂,比彩虹更加明媚。光带随太阳的移动而倾斜,或因云层一时遮蔽阳光而明明暗暗,笼罩大礼拜堂前排的长椅,当然也笼罩长椅上的人——我是说,阿斯兰·萨拉。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在静谧的教堂,在华美的玻璃花窗下,她独自端坐,凝望高处的基督像。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萨拉小姐,于是她起身,转身看向我们,格子裙随动作轻轻摆动一下。

我渐渐走近她,而她站在原地,彩色光束落在她发上与肌肤上,看上去很不真实。她微笑着说:“日安。”

温柔得不像话,又有一点孤独。



萨拉小姐同意在这开始录制节目,摄像师和录音师赶紧准备各自的机器,我忙着最后一次浏览访谈大纲,同时回忆来教堂的路上,导演临时追加的提问。一时间大家都很忙碌,除了灯光师,因为导演觉得这里的自然光已经非常完美了,不需要再打光。哦,还有萨拉小姐。我和她分坐在两列长椅面对面的位置,隔着过道,过道尽头是讲台,再之后是墙上的玻璃花窗和基督像。萨拉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观察我同事们的工作,目光好奇。

我有点想笑,突然意识到她还很年轻,勉强还能被称作孩子。

“杰利,往后站一点,这台摄像机拍到你了。”导演提醒一位刚入职的同事。杰利也很年轻,没记错的话,他与萨拉小姐同岁。他个性开朗,业务能力不错,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只是偶尔有些冒失,不过年轻人的冒失总是会被原谅的。

随后,我们圣诞节前最后的工作正式开始。



我们的套路很简单,先与访谈对象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例如天气、新闻或生活中的小事,让双方都放松下来,再逐步进入正题,这也是访谈节目的通用手段。

“萨拉小姐今天的风格和过去不太一样,您之前穿便服出现在公众面前,似乎都是裤装?”

她下意识抚弄了一下发卷,有些羞赧地告诉我,最近她在尝试模仿母亲的风格。

“不工作时,母亲喜欢长裙和高跟鞋。”萨拉小姐眼睛微弯,视线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落在回忆中,“母亲也喜欢打扮我,那时,我留长发正是她的期望。”

“您还留过长发吗?大家都没见过,是参军后剪短了?”我小心斟酌,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心里知道这是在揭她的伤疤。如果可以,我不想这样对待任何一个人,但工作就是工作。

我等待迎上萨拉小姐悲伤的眼神,但她依然温柔地笑着,说:“是的,长发不适合前线士兵。不过我最近想把它养回来。”

“因为现在不是战时了。”我松了口气,“您很像您母亲。”

现在想想,我的担心实在多虑,萨拉小姐不忌讳镜子中与母亲越发相似的自己,一定是已经放下了伤痛。

“所有人都这么说。父亲也是。”只是不知为何,她有些愣神。

现在还不到聊帕特里克·萨拉的时候,我提醒自己,换了个话题。

“那么,萨拉小姐,既然我们正在教堂,我想问一下您对宗教的看法。基因调整的技术公开后,宗教界反应剧烈,认为这项技术是对神的亵渎,甚至造成过流血事件。这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调整者普遍排斥宗教的现状。但您似乎不是这样?”

她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

“我确实不排斥宗教,也不信奉。我在马尔基奥导师的建议下读过圣经,但既不相信上帝创造了一切,也不完全认可它的道德准则,我认为其中有一部分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

“但是,信教本身不是坏事。你们见过福利院的孩子了吗?他们都是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宗教帮助他们抚慰伤痛。他们相信有天堂,也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在天堂与父母重逢。不是相信世上有圣诞老人的那种相信,而是……”

看她皱眉组织言辞的样子,我替她补充:“而是信仰。真正的信仰与事实无关,只是内心的执着和希望,就算将来有人摆出不可置喙的证据,告诉孩子们天堂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也不会放弃信仰。”

“就像我和同僚们相信,我们的工作对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而非仅仅在战争与和平交替的历史车轮下打滚。”萨拉小姐笑起来,“获得信仰,会同时获得生存下去的力量,我想只要宗教能给予你这样的信仰,那它便是值得的。”

一位理想主义者,我对萨拉小姐下了第一个注脚。我想提醒她别让理想飞得太高,也别太相信地上的人,但她眸光透亮,毫无畏惧,与我看过的那张四年前的照片如此相似。于是我又想,或许萨拉小姐早就明白了,也早就品尝过代价,只是依然选择让理想高飞。

在我开始下一个问题前,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哒哒”跑进大礼拜堂,给萨拉小姐看她摘的花,鹅黄的花蕊和五片圆润的白色花瓣,花茎的浅绿很娇嫩。我们走来的那条小道边开满了这样的花,也许这孩子在花丛中搜寻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认为最美的一朵,满心欢喜地来与萨拉小姐分享。萨拉小姐显然习惯应对小孩子,她像位年轻母亲,熟练地抱起女孩,让她将花插在自己发间。

“抱歉,我没法不管这些孩子。”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萨拉小姐对我们道歉。她发间的白花染上光束的彩色,像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请别道歉,本来就是我们打扰了您的假期。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马尔基奥导师为什么会建议您接触宗教?您毕竟是位调整者。”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的状态很糟糕吧。”她坦然承认,“那是72年,第一次对地战争结束后不久。我,还有基拉,当时一定很令人担心,所以导师才会建议我们尝试用宗教疗愈自己,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大和先生也读过圣经?他对宗教的看法与您一致吗?”

“不,基拉一直懒得翻开它。至于第二个问题,您只能去问他本人了,我们没聊过这方面的事。”

“我以为您与大和先生无话不谈。”

“大部分情况下,是的。但我们不会把每一个细节都谈到,也不是每一次都看法一致。别这么惊讶。”

“啊,对不起。”我赶紧控制表情。

看到这的读者也许同当时的我一样不可置信,freedom与justice,战场上最闪耀的双子星,在大众的认知中他们对彼此是毫无保留的,却原来也有“保留”的时候吗?

我知道诸位最想问什么,因为我也问了,时长原因,这一段没有剪进节目成品。如果有人不嫌麻烦将这篇文章与那期节目对照着看,会发现更多未播出的片段。

我犹豫了片刻,说:“我想问一个涉及隐私的问题,不在访谈大纲上,您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也希望不要冒犯到您。很多人都认为您与大和先生曾经相爱,这是谣传吗?”

很多人也认为你们至今依然相爱,尽管他们无法解释克莱因小姐的存在,我在心里补充。

萨拉小姐的表情有些古怪,但相信我,这与“回忆起失败爱情的悲伤”毫无关系。

“是谣传。我和基拉经常引起误会,但我们是年幼相识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只是这样。”她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大概被不少人这样问过。

“抱歉,是我多嘴了。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亲近彼此,总会被人误解,您和大和先生以及克莱因小姐一定对此很困扰吧。”我开了个玩笑,“说起来,虽然与您有过婚约的是克莱因小姐,但没有人将两位往暧昧的方向想,这可真奇怪。”

“我和拉克丝聊到过,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亲密太敏感,对女性之间的亲密又太迟钝,也许一对女性情侣要当众拥吻才能证明她们是情侣,而非好友。”萨拉小姐也以玩笑回应——是玩笑吗?

当时的我不会对此有任何质疑,但如今,距离那次访谈已过去二十年之久;如今,我见识过更多心事重重却强装镇定的脸,更多被细心掩藏却仍表露端倪的心绪;如今,我回忆起萨拉小姐扬起的眉梢,眉脚阴影下,是否躲藏着无可诉说的遗憾,关于一场不被世人认知的爱恋?

然而,现在探究这个早已失去意义。大和夫妇最小的孩子也已经开始接受初等教育,向同学说起萨拉小姐时,他会称她为“父亲母亲的挚友”,而阿斯兰·萨拉于三年前下葬。

她被特别允许葬在PLANT为“血色情人节”遇难者修建的墓地中,距离她母亲不远的一株白桦树旁。白桦树姿态挺拔,凝望这一片寂静的坟茔,又竭力将枝叶伸向天空,似是守护,也似是追寻。风吹过时,叶片沙沙作响。

萨拉小姐死于一场车祸(我知道以她当时的年纪,称她为“女士”会更合适,但请原谅在我的记忆中,教堂玻璃花窗下坚定理想的年轻女性,这一形象从来不曾褪色),刹车故障加上夜晚视野昏暗,汽车以高速冲出盘山公路,在倾斜的山体上翻滚碰撞,直撞上海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才停下。从现场照片看,汽车零件散落了一路,泄露的汽油点燃几乎只剩骨架的残骸,像是在海滩上点燃了篝火。我想象着救援赶到前,它是怎样在黑暗中独自燃烧的。

那时萨拉小姐即将作为欧亚大陆全体调整者的代表参加一场国际会议,议题关于基因调整技术在世界范围内的再次合法化。因此起初,人们怀疑这是一场刺杀。

事件发生在奥布境内,便由奥布承担调查责任,而结果公布后,谁也不愿相信,ZAFT更是不接受“意外”这一说法,以伊扎克·玖尔和迪亚哥·艾尔斯曼等人为首的部分官兵联合要求重新调查。迫于国内外的压力,奥布同意了,但结论没有任何改变,面对无数个摆在眼前的证据,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没有什么阴谋,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我还记得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自己是什么心情,那是一片空茫,不可置信、毫无实感。紧接着,白花花的空茫中飘悠悠升起一缕荒谬,逼得我想笑。萨拉小姐是一名战士,她应该倒在战斗中,有形的前线或是无形的阴谋诡计,无论哪个都轰轰烈烈得漂亮,又或者在理想到来后安详离去。夺走她性命的不应该是一场可笑的意外。

如果真的有神,萨拉小姐一定是祂不爱的造物。

萨拉小姐的葬礼并不公开进行,也没有任何影像资料流出,出席者只有她身前为数不多的好友,大和夫妇、奥布的阿斯哈代表、玖尔先生和艾尔斯曼先生以及他们的妻子,还有几位她过去的后辈。依照萨拉小姐的遗书,玖尔先生接管了她的全部遗产,并将其分成三份,一份赠与PLANT,她的故乡;一份赠与国际红十字会,用于援助难民;最后一份赠与无国界科研组织DSSD,据说那是她童年时期的向往。

葬礼当天,PLANT、奥布和大西洋联邦联合致悼词。介于萨拉小姐与大西洋联邦的旧恨,我不知道她对此是什么看法,不屑一顾,还是欣慰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世界如她所愿获得了长久的和平,尽管小规模冲突一直不曾中断,并且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次席卷全人类的战争永远不会到来,但是,在她与同仁们的工作下,国家和种族之间的仇恨正在慢慢消弭,我们确实走向了更好的方向。

悼词中有这样一句话,“萨拉女士一生未曾婚配,也没有子嗣,她将自己奉献于艰难而高尚的全人类的事业,没有余力考虑组建家庭”。这不对,我清晰记得曾在萨拉小姐左手无名指上见过一枚白金戒指。

那是一场新闻发布会,关于PLANT、奥布与非洲共同体联手修建的人类第一架太空电梯,它即将落成并投入使用。三方共派出5位相关人士出席新闻发布会,作为太空电梯项目的主要推动者和参与者之一,萨拉小姐也在其中,代表奥布军方。

当时萨拉小姐已年近三十,岁月如流水冲刷河床,为她彻底洗去少女的柔软和青涩,又沉淀出更加醇厚的迷人。她将一头卷发利落地挽起,身上蓝白两色的奥布军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既具备内敛的端庄,又显出夺目的飒爽。这让观看直播的我想起,采访时我问萨拉小姐,如果不考虑任何外在因素,ZAFT和奥布军哪一个才是她真正深切的愿望。她垂眸沉默了许久,说:“ZAFT,他们允许我穿裤装。”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胡诌的回答,但谁也不敢断言她是否在用胡言乱语掩盖真心。最终这一段未能播出。

穿军服时,萨拉小姐习惯不佩戴任何首饰,除了那一次的那枚戒指。

一枚素圈戒指,并不闪亮,也不见珠宝装饰,造型很低调,若不是恰好反射了灯光,恐怕在场所有人都会忽视它。

一位记者询问萨拉小姐,这是否代表她已步入婚姻。

萨拉小姐一定是太疲惫了,下意识翻看手中的发言稿,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私人问题。她并未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戒指,只是说:“这是一枚订婚戒指,我和他还未登记结婚,不过确实有这个计划。”

显然所有记者朋友都清楚,比起太空电梯的运营和保护方案,名人的私生活更能触动观众的神经,针对萨拉小姐及其未婚夫的提问一瞬间爆发,淹没整个会场,许久才平息。然而直到发布会结束,萨拉小姐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至今我们依然不知道萨拉小姐口中的“他”是谁,也不知道此事为何没了下文,当萨拉小姐时隔一年多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她左手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可是,看当时萨拉小姐用指腹摩梭戒指的动作,我想她与他一定都曾付诸真心,共同计划了两个人的未来。尽管计划永远追赶不上现实的脚步。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虽然萨拉小姐未能与恋人走到最后,但一段新的恋情表示,萨拉小姐挣脱了过往的情感桎梏,愿意追寻新的爱意和新的人生了。



将近正午,我们暂时中断访谈,带孩子们回福利院吃午饭。

萨拉小姐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一条大路,环绕山丘而下。路面平坦宽阔,足以让两辆汽车并排通行,我们走在路上,望见铺展的海面,听见路灯上海鸥的叫声。萨拉小姐领着孩子们沿路边的白色围栏走,从太平洋上吹来一股清新的海风。

知道我们是从林间小路走上教堂时,萨拉小姐有些惊讶,问我们为什么不选大路,那条小路很崎岖,带着器械并不好走。导演没好意思承认那是因为他心急又自信,拒绝了雁田女士带路的提议,只找到了小路。

饭后孩子们要午睡,先前为萨拉小姐戴上一朵白花的女孩似乎非常依赖她,牵着她的手指,睡着了也不放开。萨拉小姐等到女孩睡熟,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轻声道:“做个好梦。”

“听说阿斯兰长得有点像这孩子的母亲。”雁田女士告诉我。

75年正是奥布和PLANT之间延续至今的合作展开序幕时,但当时自然人与调整者、地球国家与PLANT的关系甚至称得上剑拔弩张,很难说究竟有几个人看好这场合作。访谈大纲上有不少关于此事的提问,角度各异又很刁钻,而萨拉小姐的回答总结起来就是“我们对PLANT与奥布的合作充满信心,并希望这能成为推动自然人与调整者放下对彼此的成见的开端”。

她滴水不漏的回答曾被嗤笑为“政治人士的虚伪”,但以与她面对面的我的视角而言,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答案,真诚得恍若金子——萨拉小姐在整场访谈中都是诚实的,会闭口不谈,但不会说谎。

见时机差不多了,我终于抛出这个等待已久的问题:

“我们都知道,一次战争期间,促使您加入ZAFT的是血色情人节事件,那么促使您离开ZAFT的又是什么?”

彼时我们身处福利院的会客厅,午后的阳光越发炽热,烤得大地散发出懒洋洋的温暖,令人身体松懈,昏昏欲睡。但萨拉小姐的神情随着我的提问一下子紧绷起来,无形中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加入ZAFT是因为不愿看到母亲和同胞们的悲剧重演,离开ZAFT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只不过离开时,我希望保护的已经不只是PLANT了。”

“也就是说,您离开ZAFT是因为认为ZAFT无法阻止悲剧?”

“当时的ZAFT不能。”她强调。

“当时的ZAFT由您父亲一手指挥,您不信任他吗?”

这句明知故问的话令萨拉小姐又一次皱起了眉。我在逼迫她将自己与亲生父亲之间的矛盾摆出来,任人观赏。没有谁会在此时无动于衷,何况萨拉父女之间的事就算用“矛盾”概括,也显得粉饰太平——那是背叛,是反目,是横贯一生的遗憾与伤疤,是对阿斯兰·萨拉血淋淋的控诉,帕特里克·萨拉死后,关于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阿斯兰·萨拉的控诉。

“是的,我和父亲对战争的看法完全不同,我无法继续留在他身边。”萨拉小姐说得缓慢,挑拣着愿意说出口的部分,“现在我承认某些方面他是对的,但依然无法完全认可。”

“您是说,再给您一次机会,您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脸色苍白地对我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语速变快:“但我可以额外做些事,我也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我的意思是……”

她停顿一下,好像不得不喘口气,把语速放得又轻又缓:“……我的意思是,也许我能使他活下来。”

这就是我说的“遗憾”和“控诉”,萨拉小姐执拗地认为自己应当为父亲的死负责。她或许会在独自一人时,反反复复回忆战争的每一个节点,回忆她同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回忆父亲看着她时每一个最隐晦的眼神和最细微的动作。她意图从中找出任何导向另一个结局的可能,哪怕它小得比不上针尖。然后她会悔恨自己为何不曾撬动这个可能,她会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聪明点”“为什么当时不冷静点”“为什么当时不体贴点”。

萨拉派残党从未停止攻击萨拉小姐,但他们伤不了她,她的伤痕全部来源于自身。

我试图深入探究萨拉父女的关系,挖掘潜藏在最深处的爱和恨,但萨拉小姐没有多说,她告诉我,自年幼时起她便很少见到父亲。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令他满意。”她说。

“进入军校后,我就几乎见不到他了。我知道他很忙,但也能感觉出他在躲着我,我想不通原因,直到某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明白。就像别人说的,我很像母亲。”

说这些话时,萨拉小姐脸上无悲无喜,好像正在讲述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以至于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但现在我会回答她:“其实您也很像您的父亲。”

77年,调整者与自然人的关系由于一场恐怖袭击再次变得紧张,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萨拉小姐刚踏出奥布行政府大楼,便被一群长枪短炮的记者围攻。

“萨拉上校,此次事件会对国际关系造成什么影响?”

“上校,能透露一下PLANT的态度吗?”

“萨拉上校,您还相信调整者和自然人能和平共处吗?”

“萨拉上校,有传言说您即将回归ZAFT,这是真的吗?”

“上校,您是否一直对自己战后归属奥布心存不满?”

从大门到军车,短短一段路被围堵得水泄不通,话筒几乎戳到萨拉小姐脸上。但她目不斜视,不闪不避,行动间像一阵爽快的风,步子不大,但坚定而利落。围追她的记者们不得不妥协,为她让出一条路。

“诸位放心,对于PLANT和奥布的合作,双方依然充满信心。”萨拉小姐打开车门,给予记者这唯一一句回答,随后上车,扬长而去。

所以有没有人对她说过,其实她也很像她的父亲?不是样貌相似,而是眉宇间的锐利、表情严肃时的强硬气质,以及不知以何为支撑的执着——有人会称其为顽固,都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黄昏时,我们离开了福利院,萨拉小姐送我们到码头,几个粘人的孩子也跟过来了。在船上与身影越来越小的孩子们挥手告别,看萨拉小姐牵着其中一个孩子的手,带他们转身回去,橙红的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又将影子亲密地重叠在一块儿,不分彼此。我突然理解了萨拉小姐选择儿童福利院作为落脚点的原因,她狂风骤雨下的混乱世界里,唯有孩童简单得美好。

几个月后,这期节目播出。我和导演在播出前看过成片,难得一致地对后期大量删减内容颇为不满,但剪辑团队表示,他们已经做了最大努力了。令我放心的是,政府大概没能通过这次访谈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意味着萨拉小姐并未屈服。

我刻意远离节目播出后掀起的讨论浪潮,偶尔避不开就毫不掩饰不屑。这不是完整的访谈,更不是完整的萨拉小姐。恐怕没有人能认识完整的萨拉小姐,她身边的人不能,我这个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能,未曾与她有任何直接接触的诸位更不能。因此,所有讨论都失去了价值,都是在“自我揣测”的地基上构筑的空中花园——何况,我反感那些恶意的调笑和中伤。

这也是我在萨拉小姐逝世的3年后才提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我迫切渴望记录自己认识的那一部分她,不是为了她或其他任何人,说这样的话未免太大言不惭了,我只是不愿遗忘。但我同样不愿自己的话语为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添砖加瓦,因此我挑了这个她渐渐被大众遗忘的时候。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这篇文章,我只希望读到这的各位能对我文中记述的事件保持缄默,就当为一个孤独而顽强的灵魂默哀。



该用哪句话做结尾?我思考了很久,哪句都不太满意。但文章应该有一个结尾,所以就这句吧:

我相信直到最后,萨拉小姐依然理想长存,也相信她自认对得起世界、对得起自己,希望这个世界不要辜负她。


END
2024-1-8
Tuesday, January 09, 2024 22:49:5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巴勃罗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A不怎么喜欢小动物。不亲近也不讨厌,路上看到谁在遛狗,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想上去摸一把,但也不会刻意躲开。

不过他还是养过一次猫,只有那一次。

家里的杂物间突然传出猫叫声,很轻很细,仔细一听又没了,A以为是幻觉。但过了会儿,“喵喵”的声音又传出来。

A在杂货间转了一圈,移开那些柜子、椅子、箱子,就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这时一个黑色影子嗖一下从他脸边窜过去,窜出窗户,跳进窗外的灌木丛。

A吓了一跳,跑到窗边看,什么也没有。他回到影子窜出来的地方继续找,终于在一把旧椅子下面发现了一窝猫幼崽。A赶紧去叫妈妈。

妈妈在纸箱里铺上毛毯,做了个临时猫窝。好几只小猫挤在里面喵喵叫,往彼此身上乱爬,它们小得都还没睁眼,鼻子和爪子粉粉的。A看着看着,伸出手轻轻戳了其中一只一下,那只猫扭一下身子,又转过头舔A的手指。

妈妈问,你喜欢它吗?

A摇摇头。他只是看这只丑得格外突出,好奇而已。它是真丑啊,身上大部分是白色,分布着不均匀的黑色块,看着很驳杂,嘴巴周围一圈也是黑色,像长了人类的胡子。

A猜他看到的黑影是猫妈妈。前几天下了场大雨,也许猫妈妈就是在那天从没关紧的窗户跑进他们家,在旧椅子下生下小猫的。

A问妈妈,猫妈妈还会回来吗?

妈妈说也许会。她没告诉孩子,就算猫妈妈回来了,它也很可能会不要这些幼崽,因为它们沾上了人类的气味。



为了喂猫,他们买了羊奶粉和小针筒。妈妈工作忙,喂猫的活就交给了A。A查找了很多资料,一天要喂几次,一次喂多少的量,温度多少合适,怎么喂不会呛到猫,这些东西他学得可认真。

结果这个假期,A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它们身上了,连作业都得抽空写。

那只黑白花的丑猫不仅丑,还很弱。其他猫都渐渐长大,四肢变得更强壮,皮毛变得更丰满,走路也更稳了。只有它还是又瘦又小的一只,叫起来声音还是细细的,坐着都打晃。

A来喂奶时,小猫们总是很兴奋,互相挤开对方,争着要第一个喝。丑猫总是被挤到最后,在小猫堆外干着急。看着怪可怜的,A就把它抱起来,先喂它。

其实看久了,它也没那么丑了,让它躺在自己腿上喝奶时,A想,眼睛还是好看的,是橄榄绿色。

小猫断奶后,妈妈就开始给它们找领养人了。最漂亮的一只很快送了出去,其他几只也陆续被预定,但来看猫的人谁也没表现出对丑猫的兴趣。A很焦虑,怎么兄弟姐妹都好看,就它丑呢?它好像找不到主人了。

那段时间,一吃完饭A就跑到猫窝边,看着丑猫发愁。

妈妈又一次问A喜欢它吗。这回A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妈妈从来没有养宠物的打算,她太忙了,连孩子都没空照顾,更别说宠物了。而孩子又太小,她怕A承担不了养宠物的责任。但看着A这副样子,又一想这些猫都是他喂活的,于是妈妈说,如果A能照顾好它,他们可以把它留下,不然就只能送去救助站了。

A很高兴,抱着丑猫向妈妈保证自己会当个好主人。然后丑猫就做为这个家的一员留下了,妈妈给它取名叫巴勃罗。



长大后的巴勃罗依然不好看。也许是先天不足,它的体型比正常猫小一圈,即使A天天用零花钱给它买各种好吃的,它也还是瘦,皮毛一点也不光滑柔亮,又经常生病。

但巴勃罗是只大胆且自信的小猫,成天趾高气昂地在A床上转悠,好像那是它的领地,转悠够了就四脚朝天躺在A枕头上睡觉。

邻居家那只威风凛凛的德牧向A冲过来时,巴勃罗尖锐地喵嗷一声,冲到A和德牧之间,弓起脊背,毛全部炸开,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A把它抱起来,顺顺毛,说,没事,曲奇只是想和我玩而已。是的,这只德牧叫曲奇,健壮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柔可爱的心,虽然冲过来的架势吓人,但会在合适的距离停下,乖乖等A摸它。

巴勃罗看着A和德牧玩,一开始很不屑,后来很生气。在A又开始摸德牧的肚子时,巴勃罗用脑袋顶开了A的手,A伸几次手,它就顶开几次。

巴勃罗得过猫藓,给它涂药时它一个劲挣扎,A怎么也按不住它,直到它的爪子不小心划破A的手,巴勃罗一下子不动了,僵成一根猫棍。

打完疫苗回来,A发现巴勃罗变得特别黏他,走哪跟哪,他洗澡时还非要跟进来,扒着浴缸看A包着纱布的手,明明它很怕水。

晚上睡觉前,巴勃罗把脑袋放在A手边,垂头丧气的样子。A说别怕,他没生气,妈妈也没生气。巴勃罗喵了一声。



巴勃罗喜欢出门乱逛,为了防止它走丢,A给它带上了项圈,项圈上刻着它的名字和家的地址。一开始巴勃罗很讨厌项圈,总是用后腿挠它,试图把它弄掉。A严肃地告诉它项圈的作用,然后巴勃罗就不再挠项圈了。

巴勃罗让A觉得,动物能听懂人说话,只是自己不会说而已。哪怕后来A长大了,知道了不是这么回事,他也还是总有这样的印象,偶尔会下意识把动物当成人对话,引得其他人古怪地看他。

有一天晚上,巴勃罗没有回家,A特意在自己的卧室给它留了扇窗。但第二天早上,依然看不见巴勃罗的身影。A有些慌了,巴勃罗从没有夜不归宿过。妈妈安慰A再等等,也许巴勃罗只是玩得太开心,跑得太远,现在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等到下午,妈妈帮A打印了厚厚一叠讯猫启示,四处分发。之后又过了好几天,A放学回家,看到有个陌生人站在他家门前跟妈妈说话。

A走近后,妈妈让A跟陌生人说谢谢,A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妈妈手里的盒子,突然就明白了。

是巴勃罗吗?A问。

妈妈点点头,说,巴勃罗不知什么时候被车撞到了,躺在绿化带里,这位女士路过时看到了巴勃罗,把它带回来了。

陌生的女士弯下腰,对A说,对不起,小家伙。

A先说了谢谢,又说了再见,目送女士走出他家院子后,A转身看到妈妈一脸怕他哭的样子。但是A不想哭,很奇怪,他一点也不想哭。他知道巴勃罗死了,尸体装在盒子里,他已经不顾妈妈的阻拦,打开盒子看到了巴勃罗,很脏很僵硬,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和鼻子边有血。但A一点也不想哭,眼睛和鼻子都没有酸涩的感觉。

巴勃罗死了,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简单。A仔细看巴勃罗的尸体,冷静地想该把它埋在哪。



他最终决定把巴勃罗埋在自己窗下,也许半夜巴勃罗的幽灵会跳进窗户,跳到A枕头边,用脚踩A的脸,想让A给它让个位置,就像它还活着时那样,只是A再也感受不到了。

A不让妈妈帮他,一个人举着小铲子挖土,挖得手黑黑的,衣服和脸也脏了。把土盖上后,那一小块地方没有草,看着很突兀,A在上面撒了一把太阳花的种子,妈妈说这种花很容易活,放着不管也能长一大片。

当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妈妈还没休息,她敲了敲A卧室的门,过了好一会儿A才来开门,眼睛红红的。妈妈把A搂在怀里,终于放心了,说,没关系,哭吧,会哭才是好事。A止不住地流眼泪。



很快,太阳花就像妈妈说的,长出了一大片。花朵很小,但是颜色明艳,很漂亮。A一打开窗就能看见,时常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A对它们招招手,像是巴勃罗打招呼。

花开得这么好,大概是因为巴勃罗的身体成为了它们的养料,A开始考虑自己死后也要在坟上种花。



离开哥白尼时,A想挖几株巴勃罗的太阳花带去PLANT,可惜过不了海关,只能作罢。



后来,在为血色情人节死难者举办的国葬上,A抱着一束白花站在亲属队伍里。队伍缓慢地向纪念碑移动,黑色石碑脚下已经放满了白花。A抬头看向远处高台上的父亲,他正在发表演讲,动作和语气都很有力。A听着周围的哽咽,心想,父亲哭过吗?还是跟他一样哭不出来?

A想起母亲说过会哭才是好事,但A实在哭不出,他坐在自己房间里,试着酝酿眼泪,但从晌午坐到黄昏,眼睛还是很干燥,胸中却更空了。这是一种可怕的空,抽干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力气还不够,要吞噬他整个身体。

也许就像当初为巴勃罗哭一样,他是那种要反应一段时间才能哭出来的人,这次因为是妈妈,所以得反应格外久才行。

A环顾四周,发现和他一样脸上没有泪痕的人也有不少,大家都是一样的。他再一次看向父亲,在心里轻轻说,父亲,希望你能哭。



战舰离港前,后勤给他们分发了信纸和狗牌,信纸用来写遗书,狗牌上刻着他们的姓名和识别码。

A没什么好写的,他没有遗产可以分配,没有个人传奇可以讲述,也没有要对这个世界或哪个人说的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写下第一行字:请在我坟前撒一把太阳花种子。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满足他这个愿望,应该会吧。

A戴上狗牌,冰凉的金属薄片贴着胸口,A觉得它是另一种巴勃罗的项圈。



但最终谁也没把这封遗书拆开来看过,因为A至今还活着,并且不再属于ZAFT。他不知道ZAFT是怎么处理他的遗书的,也许是扔进了碎纸机,也许早在动乱中遗失在了某个角落。



伦敦的冬天堪称凄风苦雨,回藏身地的路上,雨和雪一起下下来,A着急赶路,差点踢到躺在人行道上的猫。

是一只黑白花的猫,看到它的第一眼A就愣住了,因为它的花纹非常眼熟。那个名字堵在他喉咙里,始终没有出来。

猫爬起来,转过身看他,对他喵了一下。

橄榄绿的眼睛,还有嘴巴边胡子一样的花纹,A想,丑得一模一样。

他和这只猫对视,好像他们认识彼此。猫又叫了一声,甩甩尾巴,A能从它脸上看出不耐烦。

又过了几秒,A绕过猫接着赶路。走出一段距离,他若有所感地回头,猫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了,猫也停下,坐下舔舔前爪。

他们又在寒风中像雕塑一样对峙了一会儿,A说,我不认识你,也养不了你,你去找别人吧。

确实养不了,A居无定所,否则他会乐意将它带回家的,毕竟它那么像巴勃罗,毕竟冬天那么冷。

他相信猫听懂了,也相信它喵的那一声意思是“不要”,只能无可奈何接着赶路。他在一条普通的街道租了间普通的房子,打开房门前,他低头看看脚边的猫,说,好吧,你可以进来暖和一下,但是不能待太久。

猫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进去了。

A把自己的晚饭分了猫一部分,阻止了它抢自己的牛奶喝。猫不能喝牛奶,大部分猫都乳糖不耐受,A说。

晚上睡觉前,A问它,你明早走吗?它没理A,自顾自在A的枕头上踩奶。A只好把枕头让给它。

后来的几周里,猫一直在A的藏身处。A出门前会给它开扇窗户,方便它出去玩,但翻看监控,它从没踏出过房间一步,A不在时它就在床上昨晚A躺过的位置睡觉,或追着尾巴自娱自乐。于是A不再给它留窗了。

有时A会带着伤回来,不严重,他自己处理一下再睡一觉就没事了。猫却很重视,对着伤口嗅来嗅去。有一次A回来时太累了,来不及换下渗血的绷带,倒头就睡,睡到一半被一阵焦躁的喵喵声叫醒,自从遇见这只猫,A还是第一次听见它这样叫。

A撑开沉重的眼皮,第一反应是观察四周,没有异样,除了一只丑猫站在他脑袋边,目光担忧;第二反应才是查看自己,发烧了,渗出又干涸的血把衣料粘在身上。

A处理了一下自己,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又回到床上。身上太难受了,他睡一阵醒一阵,梦也不安稳,光怪陆离什么都有,但什么都记不住。他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个又暖又软的东西贴在额头上,以为是母亲的嘴唇,挣扎着睁开眼睛才发现,是猫在用鼻子蹭他。

不知怎么,胸中空了好几年的那一块突然被填上,A鼻子一酸,迟到太久的眼泪终于落下。他忍着哭腔,念了一声巴勃罗。猫喵了一声,A知道它的意思是“我在”。

接下来的夜晚A意外睡得不错。隔天一早,他被晨光叫醒,看到窗户半开着,窗台上有一串花朵形状的猫脚印。

巴勃罗回去了。



END
2023

Tuesday, January 09, 2024 22:49:3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论阿斯兰萨拉成为议长的可能
作者:Lilyyyy1210

(战后A发现科技和宇宙探索救不了人类逐渐走上从政之路的历程。
议长A的流水账大纲体。

夹杂了很多私货和很多乱七八糟脑洞的产物。其实最想写的是PLANT和奥布的政治改革。奥布只是封建,而PLANT太逆天了,实际上根本想不出来PLANT怎么搞得出来这种政体,这种政体下议长还有这么大权力就很离奇)))
缓慢写正文ing。不要小看我们偶像剧的正剧展开可能啊!)


Chapter 1
Chapter Text
C.E. 75年 经过长达八个月的漫长谈判,地球联合与PLANT在独立月面都市哥白尼签署和平条约,谈判期间,由ZAFT月球舰队、哥白尼独立防务部队、地球联合军共同组成的维和部队维持了哥白尼以及邻近宇宙空间的治安。

同年,拉克丝·克莱因正式就任PLANT评议会议长,PLANT迅速恢复与南美合众国的基础物资合作计划,以保障战后重建需求。欧亚联邦爆发内乱,战争期间被吞并的泛穆斯林议会寻求独立公投。大西洋联邦根据紧急情况法由副总统接任总统一职,并根据宪法计划于77年进行新一届大选。

阿斯兰·萨拉在维和部队解散后进入哥白尼市的一所工科大学就读。有消息称他在就读期间秘密回到了PLANT的八月市[1]。

C.E. 77年 伊扎克·玖尔作为三月市代表进入PLANT评议会。非洲大陆的南非统一机构与非洲共同体就河流开发问题爆发争端。大西洋联邦举行总统选举,注重本土发展的弗拉德当选,反对党指责弗拉德选举过程中得到了PLANT和东亚共和国的秘密支持,以削弱大西洋联邦的国际影响力。东亚共和国计划增建一处宇宙港。

C.E. 78年 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邀请阿斯兰·萨拉加入项目组。PLANT评议会进行民主化改革,对议长权力设置了多项宪法性限制,并计划就评议会和议长选举逐步推广普遍选举。

C.E. 80年 阿斯兰·萨拉离开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有消息称萨拉先生的离职与该机构中广泛存在的对自然人的隐形歧视有关。同年,拉克丝·克莱因卸任PLANT评议会议长,来自六月市的路易斯·莱特纳[2]接任评议会议长。

C.E. 81年 奥布联合首长国发生一起严重恐怖袭击事件,自杀式袭击者损坏了辉夜岛上的质量加速器。质量加速器维护期间,有消息人士称天之御柱上的哈萨克家与奥布本岛的阿斯哈政权爆发激烈争端。目前尚不清楚恐怖袭击的目的和来源。非洲大陆争端加剧。一家名为Terminator[3]的公益基金会成立,宣称其目的是为非洲大陆平民提供人道主义救援。有媒体拍摄到阿斯兰·萨拉出现在PLANT的十月市[4]。

C.E. 82年 公益基金会Terminator发布报告,称南非同一机构与非洲共同体在非洲大陆的战争实际是大西洋联邦与东亚共和国的代理人战争。大西洋联邦回应称Terminator是由PLANT资助的政治宣传组织,意在破坏地球联合的团结。

C.E. 83 年 八月市前代表奥尔森·怀特的妻子、社会科学学者、PLANT教育政策顾问安妮·怀特[5]教授推荐其优秀毕业生阿斯兰·萨拉进入十二月市的基础教育部门工作。此举在PLANT内部引发部分疑虑,有质疑者称让阿斯兰·萨拉回到其父的势力范围无异于纵容激进派势力的再度成长。已退休的伊莎利亚·玖尔在个人社交媒体贴出阿斯兰·萨拉的毕业论文选段,称自己为故友的孩子的成长而自豪。有记者购买了该论文发表的期刊,发布报道称该论文是关于建立自然人和调整人共同参与的教育系统。

同年,奥布联合首长国内部政治斗争激化,太空电梯因技术原因多次停止运作,外界解读为阿斯哈政权对天之御柱上的哈萨克家族拒绝服从统一行政管理的示威性举措。奥布方面发布声明称有第三方势力挑拨奥布内部政治关系,并强调天之御柱问题是奥布内政。

C.E. 84年 PLANT社会研究院发布报告称,根据PLANT独立以来的数据,为调整者设置的更短的教学时长、更早的成年时间是不合理、不人道的,PLANT的青少年乃至中青年心理健康状况评估远低于哥白尼和奥布等地的调整者。质疑者认为该数据与PLANT独立以来动荡的政治局势和频发的战争有关。有记者注意到该研究报告的撰写者名单中有阿斯兰·萨拉。

同年,天之御柱上的哈萨克政权基于《天空宣言》要求奥布联合首长国进行民主化政治改革并强调奥布的理念应是尊重理想与自由,坚守中立立场。

C.E. 85 年 奥布联合首长国事实上切断了向天之御柱的物资供给。此举被外界解读为阿斯哈政权与哈萨克政权关系破裂的明证。PLANT宣布向天之御柱提供人道主义物资援助。在欧亚联邦和东亚共和国斡旋下,非洲共同体和南非统一机构达成停火协议。

同年,PLANT 通过决议取消强制婚姻法,同时取消了对来自地球和月面城市的调整者移民配额限制。PLANT方面声称该决定是基于六月市农业生产能力的恢复,PLANT的自主生产能力能够容纳更多人口。PLANT的发言人在发布会上特别感谢了已故的雷诺雅·萨拉所带领的农业科技团队在该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

C.E. 86 年 阿斯兰·萨拉离开十二月市政府,回到十月市的社会科学研究所工作。

同年,PLANT开放对自然人移民,称此举是强制婚姻法取消后的必要之举,PLANT将做好配套制度设计以迎接自然人移民。怀特教授所带领的研究团队发布政策建议报告,基于84年的调查报告和十二月市部分学校在过去两年开展的教育改革,该团队建议PLANT酌情拉长基础教育学制。

C.E. 87年 已发展为国际性人权基金会的Terminator发布专题报告,称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存在广泛的针对自然人智力和科研能力的歧视,该组织同时建议成立跨越国别的国际性人权法庭以应对广泛存在的歧视问题。

夏天,赤道联合与东亚共和国在邻近奥布的公海举行联合军演。随后有大西洋联邦军舰穿过奥布领海。

C.E. 88年 十月市推举阿斯兰·萨拉进入PLANT 评议会。在首次公开辩论中,阿斯兰·萨拉明确拒绝了九月市代表提出的对自然人公民的优惠性差别待遇和自然人调整人分隔的教育改革。辩论结束后,有记者在发布会上尖锐提问此举是否是对萨拉派的叛变,阿斯兰·萨拉回复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萨拉派是什么。其后,有社会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在社交媒体笑称该所确实有个神秘组织萨拉派,成员是倾心于阿斯兰·萨拉的男男女女,配图是研究所为阿斯兰·萨拉庆祝30岁生日。

同年,赤道联合代表在地球联合军备控制谈判峰会上公开质疑奥布中立国地位,称PLANT长期以来对天之御柱的人道主义物资援助已经动摇了奥布的中立国地位。奥布外交部长坚称天之御柱问题是奥布内政。PLANT方面回应称对天之御柱的援助仅仅是人道主义的、出于对《天空宣言》精神的认同,PLANT无意干涉奥布内政。

C.E. 89年 PLANT最高法院[6]首度审理针对自然人移民的优惠性差别待遇的案件,上诉方称针对自然人移民的优惠性差别待遇侵犯PLANT人权法案中的平等条款,是一种违宪的逆向歧视行为。记者拍到Terminator基金会理事拉克丝·克莱因和PLANT评议会议员阿斯兰·萨拉出现在第一次庭审的旁听席上,一同出席的还有怀特教授和伊莎利亚·玖尔。

半年后,该案宣判,最高法院裁定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仅仅因为自然人身份就为自然人提供更好的教育、就业机会是不平等的,但最高法院拒绝就优惠性差别待遇的合宪性做出裁决。大西洋联邦官媒当日撰文称PLANT一方面接收自然人移民以解决人口问题,一方面将自然人移民当做二等公民对待。

C.E. 90年 南非统一机构撕毁停火协议,对非洲共同体实控区发动军事打击。两个月后,大西洋联邦所属货船在巴拿马运河沿岸遭遇不明势力袭击,大西洋联邦以维护航道治安为名派出舰队进入南美合众国领海巡航。ZAFT发言人称如有必要,为确保南美合众国向PLANT供给物资的安全,ZAFT将根据南美合众国的请求派遣驻大洋洲联合的舰队维护航道和宇宙港安全[7]。同时,有消息人士称奥布的阿斯哈代表因天之御柱问题处置不力有意引咎辞职,奥布行政院随后发布公告否认了该消息。

同年,现任PLANT评议会议长蕾娜·麦肯锡[8]发布公告称因健康原因自己将于年底辞职。在发布会上,记者询问麦肯锡议长是否有下一任议长的理想人选,麦肯锡女士笑称多事之秋应该由更有经验和精力的青年人带领PLANT前进。普遍认为麦肯锡看好阿斯兰·萨拉作为下一任议长人选。

C.E. 91年 阿斯兰·萨拉当选PLANT评议会议长。



[1] 根据设定,八月市主要发展的是理论物理和数学。实际上只是平平无奇的学术交流(?)

[2] 这位按设定曾经是支持A爸的萨拉派,但是GSD结尾是她出面和卡嘉莉握手宣告战争结束,假装她从radical变成moderate好了……

[3] 克莱因派在GSD脱离PLANT之后有一个叫Terminal(终端)的组织,实际制造了SF和IJ

[4] 十月市发展的是社会科学、政治学。某种意义上是A发现学技术救不了人类还是得从政(?)

[5] 我的二设。Orson White是设定中存在的A爸那一代的评议会成员。

[6] 没有找到PLANT司法机构的详细设定,假装是这样吧。

[7] 大洋洲联合是PLANT的地球盟友,南美合众国算是合作伙伴以及半个势力圈吧。

[8] 名字我编的,Mackenzie这个姓是Rusty母亲的姓,他随母姓,父亲是七月市的评议会代表。


——

Chapter 2: C.E. 75年 力量
(从失去力量到探寻新的可能的第一步。)

1.

阿斯兰坐在指挥车里,面前展开的四块显示屏投射出16个关键位置的摄像头实时画面,他蓝色的制服短袖衫外面套着黑色的防弹背心,凯夫拉防弹背心上插满了陶瓷板,作战模组里弹夹也是满装,沉甸甸地挂在身上,时间久了会让人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屏幕上在清道的隔离带外愤怒地呼喊和挥舞旗帜、写满字的纸板的游行群众。旗帜和纸板上用各种语言写着“拒绝和谈在哥白尼!”“不要把哥白尼引入战火和危险!”“哥白尼不是你们调整者和自然人吵架的地方!”“政客们滚出哥白尼!”“还我宁静的哥白尼!”

——只是抗议的游行而已,这身装备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如果放在战时或者其他地方,他可能完全不会这么觉得,但对自幼长大的哥白尼天然的好感难免让他对这里的民众富有同情,即便他们正对着他所护卫的和谈激烈地表达不满。有不满也是正常的吧,他心软地想着。C.E. 70年的地球和PLANT的和谈被恐怖组织袭击,与会的各方高官和代表无一生还,哥白尼也陷入人心惶惶,此后两次战争里,创世纪和镇魂曲这样令人心生畏惧的毁灭性武器都部署在月球附近,弥赛亚和雅金·杜维要塞的残骸坠落月球也给哥白尼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原本居住在中立都市哥白尼的就是渴望远离争端的人们,即便逃到这里也还在被战争困扰,一定很不希望和谈再在这里发生,而只想远远逃离这一切吧。

——可是,即便战争结束了,新的争端也总会发生,这真的是可以逃开的吗?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的阿斯兰并没有放过角落里一个摄像头显示的画面中人群陷入拥挤和混乱,他抓起手边的通讯器下令:“A3区,注意人群秩序,那个地区下行通道拥挤——”

身后一个浑厚的男声接过了下半句话:“——有踩踏风险。对吧,萨拉指挥官?”

穿着哥白尼独立防务部队制服的高大男人踏上指挥车,常服上醒目的肩章提示着这位中年男子作为独立防务部队高级官员的身份。

“没想到萨拉指挥官这么快就对哥白尼市区内的情况一清二楚了。幸会,哥白尼防务部队指挥部,卢克·德兹瓦特[1]。”

阿斯兰转过身站起来同他握手,也许是刚刚出走的那部分思绪还没收回,他恍惚觉得这个人……从样子到名字,似乎都有点熟悉。

“幸会,阿斯兰·萨拉。”

指挥车内的光线很暗,卢克在握手的时间里仔细打量了他,有点犹豫地问:“阿斯兰……冒昧问一句,您以前在哥白尼生活过吗?”

卢克用他的日耳曼口音读‘阿斯兰’这个名字时特有的模糊不清的尾音一下子让阿斯兰醒悟过来,“啊!您是卢克队长!”

高大冷峻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还真是你啊,阿斯兰,你和你妈妈真是越长越像了。不过,我可是没想到,原来你们家的男主人,就是那个帕特里克·萨拉,怪不得那时候你走丢了蕾诺雅夫人那么紧张。”

阿斯兰童年时在哥白尼生活,有一次他和基拉放学后偶遇了一只可爱的小松鼠,这样的小动物在全然人造的月球都市并不常见,他和基拉追小松鼠追得迷了路,到了夜里也没能找到回家的路,急坏了大和夫人和蕾诺雅,以为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当即报了警。彼时卢克是他们街区的警长,一直对独自带着孩子的蕾诺雅多有关照。他们顺着监控录像找到了两个走不动路还哭的惨兮兮的小家伙,当时春间·大和先生正好在家,很轻松地抱起基拉回家去,蕾诺雅却对抱他回家这件事有心无力,是卢克队长像个父亲一样抱着他送他回家,他还在卢克队长怀里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什么梦话,第二天蕾诺雅略带忧郁地问他是不是想父亲了。

“没想到当年那个小豆丁都长这么大啦!我还记得那时候他们都说蕾诺雅的儿子长得像小姑娘,”卢克笑起来,“抱你回家的时候可没想到你长大了会开那种东西啊。”

那种东西指的是高达。哥白尼的人大多抱着一种避世的反战态度,对MS一类的兵器毫无好感,卢克大概也不例外。

阿斯兰苦笑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年过去,血色情人节之后那种像是燃着火一般的仇恨已经在战火和无休止的失去里褪去,只余下他孑然一身的迷茫和悲痛。

2.

而最近,他的迷茫更甚了些。

原本他作为机师负责的是和谈外围宇宙空域和近地空间的安保和指挥,临时编制上属于奥布,但由于安保工作安排以及他个人身份的关系实际上基本是在ZAFT的体系下工作。他战后常规体检的结果不是很理想,可能由于此前重伤以及带伤作战的原因,当时医生建议他进行一段时间休养,但他实在是个轻伤不下火线的性格,回去继续上岗。某一天和真一起执勤时他在机体加速后感到呼吸困难,勉强完成工作后回到格纳库,机体从降落轨道自动停靠格纳库机位的那一下震动不知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什么影响,他瞬间感觉到身体像是有哪里破了个洞似的,氧气从不知名的地方漏走,胸背都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勉强打开驾驶舱,艰难地往外爬了几步。

真·飞鸟刚刚从座舱出来就看到他异常痛苦的模样和已经开始发紫的唇色,大喊着他的名字惊慌失措地扑过来。阿斯兰意识模糊间听到他的叫声,混合着胸背的刺痛和窒息般的感觉,恍惚又回到了卡潘塔利亚的雷鸣之夜。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阿斯兰被告知他已经被连夜送回PLANT的二月市,因为他出现了严重的血气胸合并支气管断裂。他失去意识之后没多久就出现了休克和咳血,在哥白尼的急救为他进行了胸腔闭式引流,但急救效果不好,上报之后在哥白尼参与和谈的拉克丝亲自下令将他紧急转送到医学条件更好也在调整者医疗方面更加专业的二月市进行救治。

负责对他进行开胸手术的医生告知阿斯兰,因为是ZAFT送来的病人,他们已经向ZAFT提交了医疗记录和评估报告,认定他不适合继续做机师,怀疑他的气胸是因为战争中受到的胸腹联合伤对他的肺脏结构造成了影响。虽然严格来讲是概率性的事情,但以他目前的状况,医院的评估是他反复发作气胸的概率非常高,因此不应该再进行MS驾驶活动,因为MS,特别是infinite justice这样高性能机体全速前进带来的加速度是他目前的肺脏不能承担的。

“……哦。”听完一大段描述,阿斯兰呆呆地回了这么一个字。

医生在战争中也见过不少像他这样的军人,见怪不怪地耸耸肩,嘱咐他近期要增重,体型瘦高也是诱发气胸的因素之一,阿斯兰战后两个月身高长了六公分,体重却没什么变化,看起来瘦的有点过分。

可能刚刚清醒的大脑已经完全超载了,阿斯兰还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医生要他在自己的医疗记录单上签了几个字,因为没有直系亲属的关系,对他进行的有创抢救都是按紧急救治流程来,事后需要他本人补上同意手续。签完字后医生就离开了,留下阿斯兰一个人在病房里发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曾经拥有的,赖以维系自己存在和信念的力量,如今也失去了。



3.

之后阿斯兰在医院住了一周多,认识的人当中能够自由出入PLANT的几乎都来看过他,但好像没人敢主动说起他的病情和不能驾驶MS的事,快出院的时候轮休的真也来了,不知道真是不是看过他的医疗报告,临走的时候别别扭扭地对他说抱歉,没想到卡潘塔利亚那次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阿斯兰失笑,心想你那时候明明就是冲着杀我来的吧。不过这些事他早就不在意,他也从没觉得真做错了什么——也许真错误地使用了自己的力量,但正确与否,也要真自己清醒地去判定。不管怎么样,卡潘塔利亚的事,不是真的错。某种意义上说,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于是他这样开诚布公地——也许是首次开诚布公地——和真交流了这样的想法。“而且,这也只是医生的推论而已,还是说你这么想承担我的退役后生活?”阿斯兰笑着调侃真。

真原本听到他的自白还颇有些感动,听到他最后一句像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跳起来,“谁要管你那种事啊!给我快点好起来归队啊!”

然而他们都很清楚,被医生下了这样判断的阿斯兰,恐怕很难回到驾驶舱里了。



4.

出院那天,来了两个阿斯兰曾经很熟悉的人。伊扎克·玖尔和他的母亲,伊莎莉亚·玖尔。

伊莎莉亚一来就像个热情的母亲一样拥抱了他,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阿斯兰许久没有被年长的女性这样关照,一时间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他抬头向伊扎克投去求助的眼神,只收获了伊扎克幸灾乐祸的表情。

伊莎莉亚告诉阿斯兰,因为政策宽松的克莱因派上台的关系,拉克丝主导下的PLANT政坛竭力消除先前政治混乱的影响,尽力恢复了在政治斗争中失去权力和自由的官员的合法身份和职位,她借此机会帮忙恢复了萨拉家的合法财产——其实也基本就是一些战争年代微不足道的存款和位于十二月市的一处房产。

阿斯兰本能地疑惑伊莎莉亚为何如此热情,虽然两家先前因为政治原因交好,但在萨拉派失势的今天,很难相信伊莎莉亚单凭旧情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对他个人的关怀也许是真情实感,但恢复萨拉家的合法财产则多少有些政治意味。

他的疑问在伊莎莉亚问他日后的打算并暗示希望他回到PLANT时得到了解答。

阿斯兰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久违的母亲式的关怀令他感动,但伊莎莉亚的目的又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涩,再想想又觉得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感到失落,毕竟伊莎莉亚不是他的母亲,她甚至也算自己父亲走向偏激随后失势死去的受害者[2]。

伊扎克在旁边幸灾乐祸了一会儿终于善心大发地来拯救阿斯兰了。他问自己的母亲能不能允许自己和阿斯兰聊几句,伊莎莉亚调侃他还要和阿斯兰说男孩子间的悄悄话。

伊莎莉亚出去后伊扎克仔细关好了门,问阿斯兰:“你知道你不必接受她的意见的吧?”

阿斯兰有点惊讶,“伊莎莉亚阿姨做了这么多……我不好辜负她的心意吧?”

伊扎克不耐烦地骂他:“少来这套,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哇哦,伊扎克难得的坦诚。阿斯兰眨眨眼,“可是这样的话,就只能你顶上咯?”

伊扎克一听这话又想抓他衣领了,但是考虑到阿斯兰一周多前才被抢救,他攥了攥拳没真的出手,“可恶!说这种话是看不起我吗?!我比你更合适好不好!”

“是是,”阿斯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下届玖尔议员的姓氏前面的名字得是伊扎克。”

不知道为什么伊扎克看到阿斯兰顺从的时候更想抓他衣领了。他冷哼一声,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问:“我倒是有个建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他们先前是ZAFT支持成立的深空探索机构,现在成了独立的科技组织,接受各方资金和技术支持,算是跨越人种和国别的中立第三方。他们正在招募有MS驾驶经验的技术官,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伊扎克确实是切实地在为他考虑。甚至连他的兴趣也考虑进去了。

阿斯兰慢慢地说:“……你知道我不适合开MS了吧?”

伊扎克一听这个就烦,“可恶!我知道啊!都说了是技术官,要考试的!要让你开MS我还会建议你去ZAFT以外的地方?”

——真是伊扎克式的发言啊。

临走的时候,阿斯兰很郑重地向伊扎克道谢。

伊扎克暗骂了一句什么,小声撂下一句“你知道就好”蹭蹭蹭地走了,不过阿斯兰卓越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了他泛红的耳根。

5.

时间回到现在。漫长的和谈还没有结束,虽然受限于身体状况,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阿斯兰也不可能就此放手不管,他体检结果达标后回到了维和部队,在哥白尼市内负责安保工作,顺便开始考察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

卢克队长和他共事了一段时间,他们偶尔会在执勤后一起去阿斯兰小时候住的那个街区吃饭。卢克队长问他怎么会参军,因为印象中的阿斯兰是个很乖很温柔的小孩,很难想象他会年纪轻轻就主动走上战场。言语里还不乏暗示是否是知名鹰派的父亲帕特里克·萨拉强迫他参军。

阿斯兰小声说他是自愿参军,因为蕾诺雅在血色情人节事件中去世了。

卢克怔愣了片刻,端起酒瓶来喝了一大口,用一种恍惚又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是吗……”

餐桌上的气氛僵硬了一会儿。

卢克又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问他:“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Infinite Justice驾驶员两次叛逃ZAFT独立介入战争这种事我可是在哥白尼都听说了,只不过怎么也没想到是你。”

阿斯兰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对着同僚或者朋友都还能说几句自己的追求和对战争的理解,对着童年时就对自己多有照顾又不牵涉战争的长辈,那些正确的道路之类的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了。

卢克看出他的尴尬,用一种溺爱的长辈口气安抚他:“算了,你们那些战争的事情,我也不想理会。你要是在PLANT过不下去,就回哥白尼来,这地方什么人都容得下,你也知道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喜欢摆弄那些机械玩具的——是不是还拆过我们警署的一台无人机来着?你和你邻居家那个棕色头发的小子。”

“啊……那个……原来您知道啊。”阿斯兰更尴尬了,卢克说的是他小时候和基拉一起拆了一台警署巡逻无人机的事。当时为了做一个机械作业,基拉抱着‘拆了也没关系装回去就好了’的想法怂恿他一起拆了在街区巡逻的一台无人机,事后也确实好好地装回去了,他们一直以为没人知道这事来着。说起来,托利的一部分制作灵感也是从那个可怜的无人机身上得到的。

卢克笑了一声,“本来是不知道的,那台无人机工作得很好,后来年底抽查录像的时候才发现,当时可把警署的大家吓坏了,你们调整者小孩真是……”卢克摇摇头,“我是想说,哥白尼的工科大学还不错的——你妈妈当时也想过让你报考吧?”

“……啊。”阿斯兰哑然,这确实是曾经蕾诺雅考虑过的事情,但在C.E. 68年父亲叫他们回PLANT后也就没提过了,没想到卢克还记得。

卢克看得出来这孩子对战争之后的事情什么也没好好考虑过,心下叹息一声,认真拍了拍他的肩,“战争结束了,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吧,阿斯兰。”



6.

阿斯兰收到DSSD的邀请时和谈已经接近尾声,听基拉转述的消息,只剩赤道联合以及陷入内战的欧亚联邦还在条约的部分条款上纠结。阿斯兰坐在监控室里看着会场的实时画面,欧亚联邦代表团中一个裹着浅米色头巾的女代表正在慷慨陈词,用词精准而直接,毫不留情地斥责大西洋联邦的霸权主义、奥布在战争中不负责任的混乱介入,讲到后面她显然有点上头,公开指责地球联合、PLANT和奥布共同制造了柏林悲剧。

阿斯兰和画面下方欧亚联邦的女幕僚[3]同步摇了摇头。

——讲的挺好的,可惜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欧亚联邦在谈判中被孤立了。

大西洋联邦的代表又站起来说着‘LOGOS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云云的话,言外之意全是logos的错,和大西洋联邦一点关系也没有。

拉克丝搬出了以前说服大家不要相信迪兰达尔议长,简单归罪于logos的那套说辞来打圆场。

阿斯兰厌倦地摘下了耳机,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这样的政治机锋,他在外面听着都觉得厌烦。前线的军人用血泪换来的和谈,换来的胜利或失败,在这些政治家嘴里轻飘飘的就像一颗小小的砝码。即便坐在了谈判桌前,大家嘴上说着为了长久的和平,实际上还是在每一寸利益上绞尽脑汁死嗑[4]。

——这样的话,是不是真的去DSSD比较好呢?

跨越国家、种族、一切已知的身份区别,只为了探索新边疆而存在的科技组织……



7.

阿斯兰在观星者高达又一次测试的时候来到了DSSD的空间站。

银发紫瞳的年轻人接待了他,自称是DSSD的研发中心安保部门副主任,名叫史温。阿斯兰从他站立和行走的姿势推测他曾经是军人。是调整者?还是自然人?史温似乎是挪威语名字,倒也符合他的外貌特征,那么是自然人?

这个空间站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内部设施非常齐全,甚至有一片栽种绿植的活动区。史温带着阿斯兰经过的时候碰上了深绿色长发的女科学家,塞蕾妮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和史温打招呼,而后向阿斯兰自我介绍:“DSSD技术官,塞蕾妮·马克格雷夫,久仰了。”

——月之女神?

阿斯兰微微鞠了个躬,握上塞蕾妮的手,“哪里,我才是。阿斯兰·萨拉,感谢您的邀请。”

塞蕾妮笑容温和,“运气不错呢,阿斯兰君,今天刚好观星者高达测试,一起来看看吧。”

“观星者……?”阿斯兰重复了这个名字。

“是啊,”塞蕾妮笑着说,“看着星星前进——很美的名字吧?”

——高达这样的杀戮机器,也能看着星星前进吗?也能谈论美感吗?虽然Strike Freedom有‘苍蓝八羽’“舞落之剑”的美称,但他从来没觉得那是一种美过。想来基拉也是如此。

DSSD空间站的格纳库非常狭小,严格来说,它甚至不算个机“库”,就只是观星者高达的专属作业区而已,几个工作人员向塞蕾妮汇报测试准备情况,阿斯兰抬头看着这个钢铁巨人。它看起来和ZAFT以及终端机出产的几台高达素体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高度都很相仿。不同的是,它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环状装置。

“那是Voiture Lumiere。”塞蕾妮带他们登上前往测试中心的电梯,这样介绍。“行星间推进系统——很遗憾,ZAFT也用了这种技术。”

“光翼推进吗?”阿斯兰问,得到塞蕾妮肯定的点头之后他继续问,“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推力会不平衡的吧。”

“以及——”阿斯兰顺着电梯上升看清了机体上中部分的细节,“没有驾驶舱?胸部的接口是外挂驾驶舱用的吗?”

“你很懂行嘛,阿斯兰君。”塞蕾妮赞叹,“因为观星者使用的是完全的Voiture Lumiere系统,以可持续能源实现真正的行星间航行,这样的设计不适合使用人类驾驶员,外挂的驾驶舱是应急备用的。”

“那么驾驶它的是?”

塞蕾妮刷卡开门,测试中心的屏幕上跳动着出现一行字:

塞蕾妮,你好。

“是它哟,阿斯兰君。”塞蕾妮示意他看向屏幕,“我们的AI系统,观星者。”

有客人?

塞蕾妮坐下输入:可能是未来的伙伴。

伙伴,欢迎。

塞蕾妮笑起来,“你看,阿斯兰君,它也在欢迎你呢。”

阿斯兰不由得放缓了呼吸。

塞蕾妮继续输入:要测试了,表现好才会有新伙伴。

——简直像是在教一个人类小孩。



观星者高达的启动和发射不像战舰上的高达那样需要繁复的起飞和弹射确认,AI系统自己就是CIC,因此很快到达了指定空域。塞蕾妮在系统中输入指令,AI系统自己会进行对应的操作,看起来和人类——优秀的人类机师——操作的没什么分别。

今天的测试是AI系统对多残骸的复杂宇宙空间的应对能力,观星者表现得非常出色,很多次在碎石带和残骸中的自主处理不亚于优秀的调整者机师,有些操作令阿斯兰看了也大为赞叹,也许是因为不需要考虑人体承受极限吧。

测试结束返航的时候塞蕾妮问阿斯兰,“虽然不是今天的测试项目……想不想看看真正的Voiture Lumiere?也解答一下你推力平衡的疑问。”

“当然,我的荣幸。”

塞蕾妮输入:表现很好,再给未来的伙伴展示一下Voiture Lumiere吧。

观星者高达背后的光圈亮起,机体表面的部分关节也亮起流动的金色。下一个瞬间,光圈散出笼罩天际的绚丽光影,像是天神张开的巨大羽翼,整台机体仿佛瞬间移动般在宇宙中飘行,眨眼间就回到了空间站所在的空域。

“金色的部分是和背部的环状推进器相连的辅助装置,通过AI的自动计算平衡推力。整个Voiture Lumiere系统是利用了A.D.时代的太阳风技术,以捕获光子来提供恒定的推进力。”

观星者的AI跳出一行字:

伙伴?

塞蕾妮笑着解释:“它在问你愿不愿意成为它的——我们的伙伴。”

阿斯兰怔怔地看着那行字。

塞蕾妮输入:是阿斯兰。

欢迎,阿斯兰。



那个瞬间无数回忆和想法在脑海中交织,父亲质问的调整者的未来,雷和迪兰达尔争执的未来,战舰和MS在冷寂的宇宙中炸开的无声的火光,Destiny飞翔时炫目的光影,通讯频道里声嘶力竭的呼喊,雪中难民的低泣,坐在驾驶舱里被锁定的警报,和谈会场里无休无止的争吵,还有那些血与泪,爱与恨。

最后的念头停在真正的Voiture Lumiere启动时仿佛天神光圈一般绚丽的光影,和屏幕上AI跳出的那两行字:

伙伴,欢迎。

欢迎,阿斯兰。

——我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邀请呢?



[1] 脑子里想的是Luc de Zwart 实在搞不懂他们德语/荷兰语系的名字要怎么翻译就这样吧)参考一下冯德莱恩的名字翻译

[2] 伊莎莉亚·玖尔也不完全是功利的。就像阿斯兰理解的那样,对他的关切是真的,但想通过支持阿斯兰重新发展政治生涯也是真的。这两者不矛盾。

[3] 阿斯兰和未来的同事莉莉娅·奥兰治的首次合作(不)。设定那位慷慨陈词的女代表是莉莉娅的同性恋人,希望有机会能写这个故事。我看到柏林惨案和背景故事里泛穆斯林议会以及欧亚联邦的设定就想到了这个故事,可能会是一个比观星者更普通的战争中的普通人的故事。

[4] 长久的和平需要一个符合权力分配与平衡条约和国际秩序——尤尼乌斯条约以没有战胜国为理由拒绝包括PLANT在内的权力再分配和国际秩序重建感觉问题太大了。不知道C.E.世界有没有人像卡尔一样写个两年危机(?)。这里就当是当时的阿斯兰还没完全理解政治的逻辑吧。

Notes:
人类真正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之前也和太太们讨论过,A似乎是一个不会主动思考自己未来的人,所以只能被迫让他思考了()
卢克警长的形象本来是没有的,写着写着想到了怪奇物语里那个警长,就是那种长相凶恶但是很可靠很照顾街区的老好人警长的感觉吧。

以及看了尤尼乌斯条约才觉得卡纳巴这人真是逆天。萨拉派残党在战后会那么活跃也很可以理解(我一度觉得萨拉派在战后的活跃是大西洋联邦资助的,难道是我想多了),不是萨拉派的看了条约都想请萨拉派回来吧)卡纳巴像是那种办公室内斗搞多了失心疯了。


——

Chapter 3: C.E. 80年 从DSSD到PLANT
(部分地基于观星者的一个故事。我好喜欢观星者。
A下定决心从DSSD离开并回到PLANT直面政治纷争的转变。)


1.

C.E. 80年,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空间站。

塞蕾妮在晚上十点钟敲开了阿斯兰办公室的门。

“果然还在加班啊,真是努力呢,阿斯兰君。”和月之女神同名的女科学家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进来。

“谢谢你的茶。”阿斯兰从一桌子图纸里抬头,一手接过塞蕾妮递过来的热茶,一手捏了捏眉心。战争结束后许久没有过这种累到头痛的感觉,但深空探测器的起落架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如果这个项目不能按时完成,后续的所有时间表都要被迫调整。

“怎么这么晚过来?观星者的进度还顺利吗?”阿斯兰喝了一口茶,既然有同事来,他也乐得休息几分钟聊聊天。

“上面希望尽快发射深空探测器,如果可以的话,下个月在非洲的发射基地有窗口[1]。”塞蕾妮轻轻地说,“目前的安排是让史温陪你一起去,最近非洲有战事。”

阿斯兰皱眉,“起落架的问题还是不太理想,目前的设计有概率在极端降落条件下卡槽,前天我们尝试了上周组会讨论的新材料,结果甚至更差,我不觉得我们有发射条件。”

塞蕾妮悠悠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们似乎必须严格执行时间表,甚至提前执行才可以……上面担忧大西洋联邦和东亚共和国之间会爆发战事,一旦战争爆发,我们在非洲和南美的发射基地都会受影响,而且深空探测器主体也还在非洲,现在非洲的情况也不乐观,如果我们不能保障基地安全的话……你也知道的吧,73年的时候地球联合就盯上了观星者的芯片。”

C.E. 73年幻痛部队对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空间站遇袭导致大量重要资料和实验材料遗失,还有更为宝贵的研究员伤亡。显然,深空探测器作为观星者的前锋容不得再出一次这么大的闪失。

阿斯兰深感头痛,深空探测器主体制造必须且只能在非洲,因为有一个关键元部件需要干燥环境和重力条件[2],DSSD的所有基地中只有非洲符合条件,因此整个深空探测器的主体制造和组装都是在非洲发射基地,按现在非洲的情况将巨大的探测器主体转移到南美发射基地也不太现实,而且还不确定南美的发射窗口时间,最稳妥的办法肯定是尽可能在非洲的全面战争爆发以前发射深空探测器,然而——

“那起落架的问题怎么办?”

“尽可能解决吧,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考虑减少近地探查。”

“好吧,如果地球的状况真的那么糟的话。”

虽然这样答应了塞蕾妮,阿斯兰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放弃近地探查,那深空探测器本身的意义也不大了。这样都能接受的话,大约非洲的情况是真的非常糟糕了。

塞蕾妮多少猜到了他想在发射之前尽可能找到解决方法的工作狂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吧,萨拉博士,也别太辛苦了,营养剂用多了可能会影响消化道功能喔?”

由于深空探查的特殊性,代餐营养品的开发也是DSSD的研究工作之一,由于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以前空间站都没人想帮食品研究部门试吃,阿斯兰来了之后成为了食品研究部门的大恩人,因为他不仅愿意帮忙试吃,他甚至会主动去要比较成熟的营养剂型号给自己日常使用,工作勤奋程度令其他几位技术官叹为观止。



2.

一个月后,阿斯兰带着修正后的起落架部件准备前往地球。由于非洲地区政局动荡战事频发,技术开发中心的保安部副部长史温将作为安保人员陪同他一起前往非洲基地,他们将一同从空间站出发,乘坐穿梭机到ZAFT的月球基地,而后从月球基地前往ZAFT的直布罗陀基地,在那里前往北非,ZAFT会提供小型飞机帮助他们穿越目前仍是无人区的撒哈拉地区,而后ZAFT所能提供的协助就到此为止了[3],他们必须再穿过一片属于地球联合的战区才能到达位于非洲中部的发射基地。在出发前DSSD官方联系了地球联合请求他们提供协助,地球联合则表示该地区情况复杂多变,不建议他们前往。在DSSD反复请求下,地球联合才同意派出一支小队从撒哈拉地区边缘接上他们并护送他们前往发射基地。

离开军队也不过五年,阿斯兰还不太适应自己“被保护的技术官”身份,每次史温拿出DSSD的证件介绍他们两个是DSSD的一级技术官和随行安保的时候都觉得有种微妙的怪异。而且他和史温的身份说起来也很是尴尬,但这可能也是DSSD神奇和吸引人的地方,一个曾经PLANT的FAITH部队成员和一个曾经的地球联合幻痛部队成员竟然能够在这个地方共事,现在还成了安保人员和被保护的技术官这样的关系。

“诶——这么神奇啊。”

迪亚哥发出感慨。

是的,阿斯兰和史温从空间站出发乘坐内部穿梭机到了ZAFT的月球基地,ZAFT安排他们搭乘一班军用穿梭机前往直布罗陀基地,然后他们就在这班穿梭机上遇到了前去直布罗陀基地履新的迪亚哥。

“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在这个时候去中非……”迪亚哥替阿斯兰和史温倒了两杯茶,“我都得警告你们,现在中非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阿斯兰下意识挺直了身体,“……你应该不能对我们透露ZAFT的情报吧?”

迪亚哥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老子违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的表情,“嘛按规矩确实不可以,不过随便闲聊嘛……”,他压低了声音,靠近阿斯兰低声说:“你们那个发射基地在最早爆发争端的河流下游,有不可查证的情报说其中一方正在考虑蓄水后炸毁部分堤坝,人为制造洪水。”

说完迪亚哥一副和好兄弟说完悄悄话的表情,大喇喇地靠回椅背,“所以,你最近身体怎么样?[4]”

阿斯兰瞳孔紧缩,表情却仍然平静,语气轻快得仿佛是朋友间寻常的问候:“啊……没什么事了,到空间站之后也没有发作过。”

“那就好,Infinite Justice给真飞鸟那家伙开的真是……”迪亚哥无奈摇头。



3.

没有太多时间和老友闲聊,抵达直布罗陀基地后[5]已是深夜,第二天清晨直升机就会出发,带他们穿越撒哈拉无人区前往局势混乱的非洲中部。阿斯兰夜里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由于发射窗口问题和DSSD内部的统筹安排,这次探测器发射几乎可以说是不能失败的,然而显然非洲的局势恶化的非常迅速,DSSD非洲发射基地CC给阿斯兰的工作邮件里有一半是关于安全形势的警告和基地的应急安排。

合上电脑,阿斯兰轻轻叹了口气。二战结束后他离开军队,为了获得DSSD的技术官资格辗转哥白尼、PLANT的八月市甚至地球上的奥斯陆等多个研究所,获得技术官资格后更是长在了DSSD的空间站里,生活被无穷无尽的研究、新的问题和最新的文献填满,紧张的战备和政治考量对他而言已经远去多年。然而迪亚哥带来的警告和非洲发射基地的邮件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五年的和平幻梦。

事实是,争端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停止,战争结束的同一年欧亚联邦就爆发了寻求独立的内战,他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奥斯陆研究所工作时受到同事邀请去一座名叫特罗姆瑟的小城看绚烂极光和冰海里起舞的鲸鱼,当时非洲两大政治实体正在激烈交火,然而地球上这些小规模的区域冲突甚至不会登上新闻媒体的头版,战争与和平的区别仅仅是离开了军队长年生活在中立地区的他不再看得到这些。

疲倦的困意上涌,阿斯兰在意识沉没之前恍惚听到了手机传来私人邮件的提示音,大量的工作在前头等着他,按照时间表两周内他已经可以返回空间站,私人邮件不如留到那时再处理。

4.

非洲大陆的阳光太过炽热,在随行人员的建议下,阿斯兰和史温都换上了长袖防晒服,阿斯兰还戴了一顶帽子。快降落的时候很远地能看到下方接应的地球联合小队,三辆装甲车上插着阿斯兰也不认识的旗帜,史温看到后面色凝重,拉过阿斯兰低声说:“你有什么伪装吗?帽子有了,把头发藏一藏,眼镜墨镜什么的,遮一下。”

阿斯兰闻言从包里摸出保护眼睛的平光镜,还有早上绑便当的皮筋,他最近忙于工作,头发很久没剪,竟然已经到了可以用皮筋扎成小揪的程度。他一面绑头发,一面小声问:“怎么了吗?地球联合那边。”

史温表情严肃,声音倒还算平静,“他们是地球联合80军小队的,以前是幻痛部队的协同部队,我以为他们早就解散了,不知道为什么地球联合会派他们来……他们在极端反调整者思想下培训,极端仇视帕特里克·萨拉——我担心他们认得你的脸。”

阿斯兰长的和父亲并不像,脸型和五官比起父亲远远更像母亲,但他十六岁首次接受星云勋章时有流出媒体照,如果曾经给他们看过照片的话,当下的局面确实有些不好处理。即便DSSD享有中立地位,但在局势混乱的战区交给一群仇视技术官的军人护送也未免太过冒险。

下飞机,地球联合的小队和ZAFT的飞行员显然不想过多接触,确认了护送人员的身份和安全之后飞机返航,阿斯兰随史温登上其中一辆轻型装甲车。如果顺利的话,他们需要十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就能抵达DSSD的安保部门控制区。

司机是位看起来又像阿拉伯人又像南欧人的中年男子,见到史温热情地喊他“巴扬上尉”,史温不咸不淡地应了,对方似乎毫不在意他堪称冷淡的反应,激情四射地开始回忆他们曾经在地球联合时一同作战的往事,言语之间不乏对调整者的鄙夷排斥。史温态度冷淡,偶尔在和战友有关的话题上应和两声,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

也许是说够了,也许是终于迟钝地察觉到史温在这个话题上的冷淡,司机回忆完一大圈,意犹未尽地问:“哎呀,巴扬上尉,您怎么就去那什么探测机构了呢?那里又没有MS开,地球军最新列装的机型可是相当有手感啊!”

——不,DSSD也有MS。阿斯兰想。那背后有着仿佛天神光圈一般环状推进器的钢铁巨人,全速前进时会散出绚丽的光影,是这世界上唯一一架不用于作战的高达[6]。

史温平淡地说:“我小时候,想当天文学家。战争结束了,有合适的机会就去了。”

司机显然也没想到史温的答案如此童真,一时间像被哽了一下,生硬地转移话题:“……那这位小哥——诶,是小哥没错吧?”

阿斯兰有点哭笑不得,大约是这个束起的头发,可能还要加上他的肤色,被刻板印象成了女性的标志。二十多岁还被误认成女性,好是好在对方大约不可能联想到他和父亲的关系,但这感觉属实过于微妙了。

“是……我在哥白尼长大,DSSD招募技术官的时候因为喜欢机械设计就加入了。”

“诶!哥白尼好啊!”司机大叔激动地一锤大腿,“我早就听说了,月球上的独立都市是不是?哎呀,真正的中立城市就是好啊,两次大战什么都不影响。”

“啊……不,实际上也是有些影响的。”被恐怖袭击炸毁的母校,和谈期间示威的居民和多到吓人的安保,不知下一个镇魂曲何时升起的恐慌,都在他从小生活的城市存在着,没有人能够真正从战争的阴影中逃脱。

司机大约并不在乎他的想法,阿斯兰渐渐意识到他无休止的谈话似乎是提神的手段,话题转向了对奥布和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的抱怨,不满这两个所谓的中立国拥有上好的自然资源和科技,嘴上说着中立却每次都在战争中和各方暗通款曲。

阿斯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思绪已经飘远到为什么地球联合还拥有这样背景的一支部队,甚至还特意派出这支队伍护送DSSD的人。



车程过半后开始下雨,乡野间的公路泥泞不堪,很难想象在C.E. 80年居然还存在这样原始而野性的地方,车队中的一辆车还在半途陷入了泥地里,剩下两辆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它拖出来,路上的信号也不是很好,阿斯兰回复工作消息也断断续续。士兵们不断交谈着关于持续的降雨和可能爆发的洪灾,阿斯兰的法语水平很一般,只大概听懂了水库水位上涨和堤坝工程质量存疑的信息。



5.

前往发射基地的路程虽然漫长而辛苦,但好在没有出现车子陷入泥地以外的意外状况,十二个小时后他们顺利抵达非洲发射基地。这个发射基地建在一处河谷中,曾经是一条河流的分流河谷,后来由于上游水利工程的开发,下游水量减小,河道干涸后成为了现在被建成发射基地的河谷。由于连日的降雨和可能的洪水,基地外的一些村庄出现了大面积的积水,基地也已经开始采取堆叠防洪沙袋和加高堤坝等防洪措施来保护发射区和工程作业区。

不过这些暂时和繁忙的阿斯兰没有什么关系,到达基地第二天他就开始了紧张的起落架部件安装和调试工作。同时由于是大气内发射,发射探测器使用的火箭与探测器衔接后的气动外形也需要他参与调整,他忙的晕头转向,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在不同的工程作业区转来转去,胸前挂着的传呼机一天到晚响着各个部门call他前去检查或询问的通知。史温则加入了安保部门的防洪工作,每天在基地外围施工。

发射前一天晚上,暴雨再一次来临。

阿斯兰和基地的技术官一起在发射区检测空气湿度,他们需要确保发射区空气湿度不会过高而影响元部件运作,同行的技术官抱怨说最近基地附近治安情况很差,安保部门不允许他们出去采购,希望发射后能有机会去附近的城镇买些日用品。

“诶,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战争?”

基地的技术官拔出空气湿度检测试纸,“那倒也说不上是因为战争吧,我听说是因为气候变化导致很多地方出现了反常的降雨,很多农田和房屋被淹了。”

黑夜的雨中,大量褐色的河水从水闸中奔涌而出,向着下游冲去。

空气湿度监测合格。阿斯兰转回发射中心,他们要在发射前六小时进行一次发动机试点火。

发射基地外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安保人员查看后认为他们是附近的村民,没有发出安全警告。

发动机试点火成功。但第二作业区提交了一个机械故障报告。

阿斯兰换上工装,正准备从发射中心区第二作业区的时候,坐在发射中心边缘的史温通报,有大量村民持械聚集在发射基地外,试图强行闯入基地。

基地负责人皱眉,“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前来看是避难,”史温语调平板无波,“有消息称由于暴雨影响今晚爆发了洪水,可能存在主河道决堤。”

“偏偏在这个时候……”基地负责人低声喃喃。

正在所有人都等着决断的当口,一声巨响在他们的头顶炸开。

“火箭弹!趴下!”

短暂的几秒过后,得益于优良的建造工艺和设计,他们所在的这栋建筑并没有因为火箭弹而产生严重的结构性损坏,基地负责人通过广播下令安保部门立刻出动驱逐基地外的所有不明人士,排查完第二作业区的故障后立刻进行发射。

也许是那枚火箭弹触发了他曾经属于战争的那根神经,阿斯兰下意识地和安保部门一同走向储存武器的武器柜,史温一把拉住他,声音冷肃道:“回你的岗位去!”

阿斯兰被他吼的抖了一下,史温表情更加凝重了,“去第二区排查机械故障!你已经不是战士了!”

史温这句话真正喊醒了他。

阿斯兰深吸了口气,转身跑向第二作业区,第二枚火箭弹在头顶炸响,他的胸腔里泛起闷痛和咳意,不知道是奔跑的作用还是他的气胸又在发作,但这个紧要关头也顾不上这些,在气胸引发严重的呼吸困难甚至休克前,他还有很多时间,他必须要解决这个故障,让探测器顺利发射,否则他们可能被迫要毁掉整个团队多年的心血[7]。

——这是他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了。不再是机师不再是军人的阿斯兰·萨拉,所能做的就是修好这个机械故障,让这个承载着人类探索新边疆希望的深空探测器在人类自己制造的泥泞中展翅高飞。

可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轻轻的问,可是这真的有意义吗?即便是能够包容FAITH和幻痛部队的DSSD,到头来还是仰仗着ZAFT的支持,承受着地球联合的审视和贪婪目光,唯一一架不用于作战的高达还未实现处女航就被迫参与了战斗。躲在这种标榜超越民族国家边界的理想主义里,住在人迹罕至的空间站里闭目塞听的自己,真的觉得这是正确的道路吗?

6.

阿斯兰再醒来的时候是在ZAFT直布罗陀基地的医院。

事实证明当时的胸痛还是气胸发作了。第二作业区的问题不算棘手,他很快和另一位技术官一起解决,时间已经处于发射窗口期,于是深空探测器比原定时间早了两个小时发射,当时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基地里一片混乱,洪水比想象的要猛烈的多,基地内不少地势低的地方已经开始进水,基地外围交火的声音清晰可闻,局势的混乱让大家无暇享受发射成功的欣喜。在失去意识前,阿斯兰身旁两侧的同事正分别向ZAFT和地球联合求援。

粉色头发的女政治家在床边轻轻唤他,“阿斯兰。”

阿斯兰像是终于从回忆里惊醒,“——拉克丝?!”

拉克丝·克莱因[8]对他微笑了一下,虽然多年没怎么见过面,阿斯兰还是从她漂亮的脸上读出了勉强的意味。

“我给你发了邮件说想见面聊聊,但迟迟没有回复,我就去问了你近期的工作安排。本来想在直布罗陀等你回空间站,没想到又碰到你被抬回来……” 说到这,拉克丝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担忧。

阿斯兰捏了捏眉心,“我没什么事——你怎么不在PLANT,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突然要找我?”

拉克丝轻轻地说:“我发现了克莱因派的一些事,决定辞职了。”

还没等阿斯兰问,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拿到的简报是,这次对DSSD非洲发射基地的攻击是大西洋联邦主导的,大西洋联邦有高层继承了吉布列尔的政治和军事遗产。但是在这之前,我发现克莱因派的军工厂里在生产一种ZAFT报告中没有提过的MS,因为整个事情的安排很像曾经我们偷偷改造strike freedom和infinite justice,我就去调查了一下这件事,结果发现这种MS在非洲的内战中出现了,被大西洋联邦支持的非洲共同体使用。”

“战后我们调查了一些迪兰达尔议长的事情,因为资源有限所以很多线索都断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和LOGOS有某种联系。但是,我能够肯定的是,最开始的时候,是克莱因派有人提议提名并支持他上位的。”

阿斯兰轻轻地安慰她,“克莱因派不能完全被你掌控也是很正常的事。”

拉克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隐隐颤抖,“我有时候会想,也许从一开始……我会知道Freedom,我会把它偷走送给基拉……可能也是克莱因派中的人安排的。可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

她听起来像要哭出来了。

“不管怎么样,拉克丝·克莱因就是拉克丝·克莱因。”阿斯兰用曾经拉克丝说过的话劝解她,“我们做过的事,践行过的道路不会改变,那也可能是我们能做的最优解了。”

“以及,虽然很突兀,但我想你来找我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想到四月市[9]去。”

阿斯兰轻轻微笑起来,澄澈的绿眼睛温和坚定,一如六年前他选择登上infinite justice的那一刻。



[1] 发射窗口是根据推力、轨道和目标地计算出来的一个适合发射的时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和行星自转公转有关,如果没能在这个窗口发射就必须等下一个窗口,短的一年半载,长的可能要等好几年甚至上百年,特别是深空探测)欧洲航天局甚至有个探测器因为发射时间不对没办法了最后把目的地改了……

[2] 灵感来自08年的B2轰炸机坠机事件。大概就是关岛的美军基地摔了一架B2轰炸机,前后损失了十几亿美金,最后发现一切的起因居然是因为关岛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雨,空气湿度过高影响了感应器运作,间接导致了系统报错。而B2几乎全部部署在美国本土基地,本土基地在沙漠里很干燥,所以以前从来没人发现过这个问题。

[3] 观星者里提到DSSD最早是PLANT/ZAFT建立的,后来才成为独立组织,因此和ZAFT关系好也很合理吧)地球联合的协助在观星者里也有体现。

[4] 本篇私设A在二战后出现了反复发作且不明原因的自发性气胸,因此被判定不适宜继续做MS驾驶员,之后会补一篇写这件事!之前在wb和太太聊过,说觉得A如果还能做MS驾驶员似乎他根本不会考虑继续从军以外的出路,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为了让A能探索更多的可能加了这个私设,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开?

[5] 没找到官设,我理解的ZAFT直布罗陀基地大约相当于现在英国海外领土直布罗陀+西班牙海外领土Ceuta。ZAFT的势力范围可能再大一点包括北非的摩洛哥之类的地方吧……

[6] 本系列设定A也是看到观星者才决意投身DSSD的,后续会补齐时间线。

[7] 和观星者一样,地球联合(应该说是大西洋联邦)看上了深空探测器的一些技术和产品,被淹了家的村民只是打掩护的前哨,如果DSSD出于人道主义考量让他们进去避难就基地大乱,如果不让他们就明抢。非洲的战争本身就是大西洋联邦和东亚共和国争地盘。

[8] 虽然没写但是我想的是在本文的设定中基拉战后留在了奥布。说实话感觉PLANT不需要基拉但是奥布和卡嘉莉很需要他……

[9] 四月市是PLANT评议会所在地。

Notes:
恭喜A找到人生新方向(?)
我也一直对DSSD这种性质的组织很有滤镜,时至今日虽然已经看透了它们都是混乱的草台班子但也还是会觉得它们代表了一种乐观的希望。)


——

Chapter 4: C.E. 88年的长发A
(长发A的想法一旦出现就停不下来!
有原创人物警告。希望没有OOC。以及希望有写出A逐渐接纳政治的感觉。)


1.

这是发生在C.E.88年,PLANT的十月市的事。

怀特教授的研究团队最近在做的课题中有一项关于性别焦虑的。

这不是阿斯兰负责的部分,他做的项目更加制度性。但是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怀特教授的爱徒,他们研究所的大师兄兼话事人,詹姆斯·奥兰治先生。

从周一开始,詹姆斯就在办公室抓壮丁去陪他参加周末的性别焦虑小组,一方面是为了田野调查,另一方面也算是作为PLANT官方拨款的研究院对少数群体的关怀宣传。研究所几位年长的教授当然不在考虑范围内,年轻的研究员也有几位已婚的表示需要一些家庭时间。在被以各种看似合理的理由委婉拒绝之后,周三仍然没有找到壮丁的奥兰治博士打印了研究所单身研究员名单,决定找一位幸运的单身男士和自己一起去参加性别焦虑小组。

这一天恰好阿斯兰从十二月市做田野回来,机智的奥兰治博士在他使用数据软件的时候状似随意地问他:“阿斯兰,周末要不要陪我去参加一个小组聚会?算半个田野调查。”

阿斯兰正在写跑数据的程序,大概只有不到一成的脑子放在了对话上,随口答应道:“好啊,什么聚会?要做采访和问卷吗?”

“好耶!”詹姆斯激动欢呼,“没事,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叫莉莉娅安排好。”

阿斯兰声音飘忽:“你这么开心我会觉得这个聚会有问题的……所以是什么小组聚会?”

“是性别焦虑小组聚会,恭喜你,阿斯兰先生,本研究所的大英雄,再一次英勇献身拯救了大家。”莉莉娅·奥兰治推门进来,平板的语调里透着幸灾乐祸的气息。

莉莉娅·奥兰治是詹姆斯的妹妹,为数不多的在欧亚联邦坚持到近年才移民PLANT的调整者,她毕业于西欧著名的政治学院,隐瞒调整者的身份服务过不少大西洋联邦和欧亚联邦的高官政客,当下的职业计划是服务阿斯兰·萨拉竞选PLANT评议会议长[1],严格来说不属于怀特教授的团队,只是偶尔来研究所帮忙跑数据。

“那不是挺好吗?”阿斯兰敲下print,默默期待程序的正常运作。“为什么你们都说的好像没人想去我成了倒霉蛋一样?”

“你是不是对性别焦虑有什么误解?”莉莉丝在阿斯兰旁边的机位坐下,等待开机的时间探头看了一眼阿斯兰的屏幕上跳出bug。

阿斯兰对着bug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性别焦虑是个人认知性别和生理性别不一致并由此产生的焦虑和抑郁……我还是读过书的好吧,话又说回来,到底什么时候能换新的计算软件啊,这个版本真的怎么写泰拉函数都会出bug……”

“确实,但是我猜他这个聚会应该是要你直接融入的那种。”

“啊?”阿斯兰开始删删改改,“不是那种经验分享的小组交流吗[2]?”

詹姆斯嘿嘿一笑,“是,但是你也要有点表示吧?夹克衫牛仔裤是不行的哦?”

莉莉娅用力敲了几下键盘,冷淡道:“我觉得他只是想看你女装。但是如果要宣传拍照的话建议你们收敛点,到时候大选前爆一张阿斯兰·萨拉的女装照出来,国防部门和保守选民的支持率我都不敢想。”

“有什么关系,左派[3]选票肯定会大涨吧?阿斯兰这条件女装应该也不错。”詹姆斯摸着下巴发出奇怪的笑声。

莉莉娅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左派又不是他的基本盘!不懂政治心理学的能不能别对选举指手画脚?还有,你笑的那么恶心我会怀疑你的性取向。”

“喂喂,你这也太政治不正确了,调整者里双性恋可是多数哦?”

“说得好,建议你下个课题做基因调整和性取向的关联。”

“我又不研究性学,而且这种课题根本过不了伦理审查吧喂……”

阿斯兰在兄妹的闲聊里按下print,这次程序正确的跑了起来,他把数据导入进去,在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决定处理一下自己的周末计划。

“所以,这个性别焦虑小组,需要我做出我也性别焦虑的样子?”

詹姆斯思考片刻,“那可能有点太过了,在外表和打扮上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吧,以及上面确实希望我们拍照,因为后面可能要做少数群体权利方面的宣传。”

阿斯兰叹了口气,虽然决意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每每真的要做这些政治表演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不适。“就没有女装以外的选择了吗?不是说性别只是被构建的概念吗,为什么非得女装才能表示对他们的理解和关注呢?”

詹姆斯郑重纠正:“Sex是天生的,Gender是后天构建的。”

阿斯兰再度叹气,“意思是天生是男性的我就必须在小组聚会上重新构建我的性别吗……学长你的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

詹姆斯不想放弃:“穿个女装也不会改变你的性别认知吧?而且你为什么这么抵触,战争英雄的偶像包袱这么重吗。”

——这根本就不是偶像包袱的问题吧!

莉莉娅幽幽地冒出来一句:“不知道选举期间‘阿斯兰萨拉男性沙文主义’这条黑料能赚多少封口费?还挺符合你ZAFT的个人背景和鹰派嫌疑的,可信度很高哦?”

“喂!”阿斯兰不满,“这哪里是沙文主义了,你根本是想激将我吧?”

莉莉娅耸耸肩。

阿斯兰近年来为了应对公开辩论苦练的反唇相讥的技巧此刻终于被他用上了,“该不会你跑来PLANT就是因为偷偷出卖了大西洋联邦某个政要的黑料被追杀吧?”

詹姆斯嗤笑一声,“她要是卖了黑料还至于连租房的钱都没有要住在我家里?”

电脑发出计算完成的提示音,阿斯兰深感这事必须讲个清楚,“总之,出于个人意愿也好,考虑到日后的职业发展也好,女装,我拒绝。不过学长你需要的话,我是可以陪同你出席的。”

莉莉娅想了想,“不如你去接个头发好了,就那种可以接在原本的头发上,把头发变长的。符合性别焦虑主题,也不会像女装一样用力过猛,这种程度做宣传也蛮好的。”



2.

周五下班后莉莉娅陪阿斯兰去做头发,原本阿斯兰是不想麻烦女士牺牲休息时间处理这种问题的,但莉莉娅坚持认为他的个人形象也是选举工作的一部分,特别是这种会出现在政治宣传里的照片,他的个人形象会直接和选票挂钩[4]。阿斯兰听完无奈地叹气,民主化改革当然是对公民更好的发展,但在莉莉娅这种专业选举助理的严格要求下他也时常会觉得这种制度是不是对政客太不友好了一点。

事实证明专业人士的意见还是很有道理。

发型师第一次接好的是差不多到腰的直发,阿斯兰自己没觉得有什么,莉莉娅在旁边左看右看,还反复调试了灯光,她若有所思地问:“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头发看起来像一个人?”

“什么?”

莉莉娅沉吟片刻,“感觉接的头发颜色太深了,这样在暗色的灯下面像迪兰达尔诶,不太好吧?”

“啊……你这样说的话,好像还真的是诶。”阿斯兰感到一阵挫败,被说像迪兰达尔议长的感觉有点过于微妙了。

“你长得像妈妈吧,萨拉夫人一般是什么发型?”莉莉娅翻着发型师递过来的图册问。

“唔,印象里基本都是短发呢,因为长发在实验室和实验田里都不太方便。”



3.

最终成品的头发是比之前稍亮的蓝色,大约接到了胸前的长度,头发下半带了弧度很大的卷,为了修饰面部在额前的头发也接长了一点。单从发型来说有点过于女性化,但阿斯兰今天刚好因为降温穿了浅灰色的大衣和长靴,曾经的军旅生活带来的板正身姿和继承自萨拉夫人的美貌很好地撑起了这个精致又不失凌厉的造型。

莉莉娅对着他拍照,拍完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对他竖起大拇指。

“以前詹姆斯跟我说你们研究所有个萨拉派的时候我还不信的,现在有点相信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不要乱起名字啊,这也太容易被误会了吧。”

“大概就是你的后援会一类的东西吧,”莉莉娅手指在手机上连续点击,显然是在发消息。“你真是我带过最好带的一届。”

“虽然很想说多谢夸奖,但总感觉被你这样说不是什么好事——你不会把照片发出去了吧?”

莉莉娅对他晃了晃手机,对话框上方明晃晃的拉克丝·克莱因。

“克莱因小姐也很满意,她说她有段时间也是这个发型来着,回头我们可以用这个发点宣传稿——啊,克莱因小姐还说可以推荐造型师给你。”

“和拉克丝同发型的宣传稿就算是为了拉拢克莱因派也太奇怪了吧……还有造型师,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我以为我的衣品还可以。”

“和你个人品味没有关系,”莉莉娅收起手机,坐进驾驶位。除了极少数做过MS机师的,大部分和阿斯兰一同出行的人都不喜欢坐阿斯兰开的车,虽然技术很好,但他开的车总让人有种随时会飞起来的错觉。“公开辩论的主题、宣传集会的地点、目标人群不同,你的着装和造型也要相应地调整。如果需要,我可以就这个主题整理一份简报。”

阿斯兰摇摇头,“今晚辛苦你了,这也算是加班了吧。”

“习惯了。”莉莉娅发动了车子,“那么,加油吧,未来的萨拉议长?”



4.

C.E. 91年的选举中,有选民在社交媒体po出阿斯兰·萨拉在性别焦虑小组集会上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长发披散,由于走路的动作浅灰色大衣的衣角向后飞在空中,露出穿着长靴的一双长腿,挺直的肩背勾出漂亮的线条,潇洒的身姿和凌厉的气质洗褪了长发带来的柔美,留下锋利的精致,然而那双看向镜头的绿眼睛又是温柔的。

还有一张阿斯兰·萨拉探访十二月市福利机构的照片,想来是还没来得及卸掉接起的长发,福利机构里失明的小女孩坐在他的怀里将他一半的长发编成麻花状的发辫,照片上的阿斯兰低头看着女孩的动作,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后来有市民将搜集到的照片做成合集,与小组集会上的照片放在一起的是C.E. 71年他首次获得勋章时的媒体照片,当时衣角翻飞的是ZAFT的红衣,露出的是白色的长靴,十六岁的阿斯兰·萨拉面容还带着少年的稚嫩,神情却是严肃而沉重的。

照片合集的名称是:阿斯兰·萨拉追寻正义的二十年。

阿斯兰本人看到这张对比照和合集的时候已然是91年的年底,赤道联合和东亚共和国发兵奥布边境,大西洋联邦在中美洲和南美虎视眈眈,PLANT的卡潘塔利亚驻军被来回拉扯,ZAFT和评议会就是否增兵地球吵成一片。彼时已经成为议长办公室主任的莉莉娅在他们一同秘密前往天之御柱的穿梭机上向他展示了这个合集和对比照。

阿斯兰轻轻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舷窗外漆黑的宇宙,护航的MS编队成员继承了ZAFT松散的军纪传统,通过监视器看到他的目光,竟然对着舷窗比了一个赞赏的拇指。

阿斯兰失笑了一下,思绪却仍然沉重地飘远。

正义吗……



[1] 大约就是选举事务特别助理or选举办公室主任这样的感觉,负责策划各种各样的选举活动、制定选举策略和规划。实际上这应该是一个团队,但设定是88年的A也只是刚进入评议会有计划竞选议长而已,所以莉莉娅大约相当于他雇佣的个人幕僚。

[2] 一般是教会或者非政府组织的小群体集会,例如老兵集会、戒毒者(?)集会之类的,基本就是一群人坐在房间里轮流讲自己的故事和体验然后互相安慰和鼓励这样。

[3] 实际上完全不知道PLANT的政治光谱左右到底是怎么个样子……这里就假装右派是坚持基因优化、基因配对强制婚姻,左派接纳和自然人结合、支持性自由吧。

[4] 如果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去看Giuliani一段为Trump辩护的讲话,惨不忍睹的个人形象……那段时间美国政治脱口秀被他刷屏了hhhh感觉做政治家长的好看也是很大的优势呢。

Notes:
想怎么安排A接头发的时候突然想到本科有个搞性学研究的老师为了做田野去了银趴……于是就有了这么个由头)))


——

Chapter 5: C.E. 89年的访谈:认识阿斯兰·萨拉
(一个政治性的访谈。好难想象A搞选举集会路演的样子,要不还是采取这种温和又深入的方式吧。想想A如果真的从政大概他的选举团队会非常痛苦,需要回应的争议性问题有点太多了。
说实话从政的A会怎么讲话也很难把握))希望观感没有太奇怪)

认识阿斯兰·萨拉——访谈记录

独立记者 Kate. D

非常荣幸能够得到奥兰治小姐的邀请,获得了对阿斯兰·萨拉议员进行首次深度访谈的机会。我和萨拉先生的秘书,也是他的选举助理,莉莉娅·奥兰治小姐,是在巴黎读书时的同学。我早有耳闻她移民到PLANT后为一位“棘手”的人物工作,因此当她提出希望我为她新当选的议员上司访谈时我原本想要拒绝,但她说这位新当选的议员曾是大名鼎鼎的Infinite Justice的驾驶员,以独立第三方身份介入并终结两次大战的英雄时,我立刻被吸引了。

在采访阿斯兰·萨拉先生前,我对他有过许多截然不同的、割裂的想象。他是PLANT最年轻的星云勋章得主、悍勇无匹的战争英雄、正义的代言,与这些光辉相伴的是他不可否认的和身为极右翼的议长父亲帕特里克·萨拉反目、在战争中两次擅自脱离ZAFT独自行动介入战争的黑历史。这些过往给人的印象无疑是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但与同样知名的Strike Freedom驾驶员、奥布的基拉·大和将军不同,战争结束后的阿斯兰·萨拉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军队,选择作为技术官加入深宇宙探查开发机构,并在首个成功发射并进入预定轨道的深空探测器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样的选择又勾勒出一个沉浸探索不问俗世的理想主义者形象。而后他的人生再一次发生突变,他回到祖国PLANT,系统地学习政治,并令人意外地从教育系统开始步入政坛。这样的采访对象是富有挑战性的,但对这样一个复杂而又出色的人物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阿斯兰·萨拉先生本人的形象则与他的事迹没那么相称,和父亲帕特里克·萨拉令人印象深刻的高大冷峻形象不同,他长相秀气柔和,身材说不上高大,以军人的标准来看与健壮也相去甚远,待人接物温和得过分,不过想来这份反差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我恭喜他当选后,访谈大体按照时间次序进行,看得出来他十分怀念童年时在哥白尼的生活,当我问到是否是哥白尼独立自由的精神影响了他时,他显得有些惊讶,思考片刻后他的回答倒是有些令人失望——‘独立自由是人类共同的追求’未免太过圆滑。我推测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是肯定的,而且对他影响很深,否则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士兵究竟是怎样在战中混乱的局势里厘清思路并下定决心做出与父亲反目、脱离军队独自介入战争这样的事。

另一个在我看来深深影响了阿斯兰·萨拉先生的因素是PLANT的国殇,C.E.70年的血色情人节事件。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谈到在六月市7号卫星上去世的母亲时,他的脸上仍难掩悲痛。我承认借着这个情绪试图探寻他的家庭关系——特别是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是有些不道德的,但我没能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萨拉先生意外地非常坦率,他坦言承认是母亲的去世塑造了战争中的他和父亲,某种意义上,血色情人节事件塑造了整个PLANT当时的舆论和民众情绪,群情激愤下战争完全走向白热化,他的父亲也顺势走向偏激。

我直言这听起来像对他父亲的开脱,萨拉先生倒是非常平静——他温和沉静的性格也由此可见,相信我,在我多年的记者生涯里,被问到这种问题恼羞成怒拍桌子走人的政客可不在少数,特别是这种不直播的访谈。他认为不管是政治领袖还是民众都会被情绪左右,何况是对平民和非军事目标的屠杀这样极端非人道的事,但同时宣泄情绪的同态复仇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制造更多的悲剧,这也是他最终决意脱离ZAFT的原因之一。

在谈到父亲的错误时,他表情很复杂,看得出来时至今日他仍然为这件事感到懊恼和自责。是的,在他看来对自然人的种族灭绝是绝对错误的,也许是帕特里克·萨拉一生最大的错误,但这是一项未经评议会许可的个人密谋,因此不能代表PLANT的民意。而帕特里克·萨拉的个人错误在他看来身为儿子的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家人没能劝解父亲的悲痛,阻止父亲走上偏激的道路。我得承认,曾经PLANT鹰派核心人物帕特里克·萨拉的独子是一个内心如此温柔细腻的人,这件事是十分出乎我意料的。

访谈正篇里没有记述的是,他在这里出于活跃气氛的目的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虽然表情还是苦涩的。他辩白自己不支持种族灭绝时说创世纪是他亲自炸毁的,出于好奇我多问了一点细节,因为战局混乱,时至今日战争中的许多细节仍然不为人所知。

“啊……因为当时进入要塞的时候脱离了流星装备,正义高达上没有对要塞武装,情急之下我就,把高达引爆了。”

我当时怀疑我听错了什么。

“正义高达搭载了核引擎,用自爆装置在要塞内部引爆核引擎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快速摧毁要塞武装的唯一方法了。后来想想其实可以脱离引擎用备用电源脱出尝试保存机体的——说起来真是十分对不起军工部门的同事们。”他还很认真地在解释。

“……真是危险的行径啊。”我感慨。“那您是怎么生还的呢?”

“虽然朋友们在出战前都劝解过我,但说实话当时没有想过要活下来,父亲留下的政治遗产在各种意义上都太沉重了,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很难承受的重担——很抱歉我现在才终于能够面对这些——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告诉我‘活着才是战斗’,让我觉得就这样死去才是懦弱吧,也是战友不顾危险用她的机体带我逃出来的。”

这时候倒显出锋芒毕露性格刚烈的一面了。我顺势问他如何看待父亲留下的政治遗产,他很坦然地承认那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至于对这份政治遗产的观点,则被他圆滑地避开了。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奥兰治小姐前来向萨拉先生确认下周前往奥布参加军备控制会谈的行程,当听说同行的是国防部的伊扎克·玖尔议员的时候,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头痛的表情。我询问他是否和玖尔议员有私人过节,萨拉先生反倒表情轻松了起来,他笑道:你也很难和十几岁起就一门心思要当你上司的人处得很和谐吧?开玩笑的,我们是军校同学和战友,私下里经常打闹。

那真是太遗憾了,看起来玖尔议员想当萨拉先生上司的愿望十几年都没能实现。不过很难想象气质沉稳的萨拉先生和那位颇有气势的玖尔议员打闹的样子。

休息结束后我们聊起了战后的选择和生活,萨拉先生首次公开披露了他离开军队的主要原因是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继续驾驶MS,又刚好收到了DSSD的邀请,出于对科研的兴趣和对DSSD的好感选择了加入。

我向他确认健康状况,他解释称当时的状况是由于第二次战争中受到重伤又在伤情中作战导致的,虽然不符合MS驾驶员的苛刻标准,但他保证他的健康水平在平均值以上——作为记者我很感谢他的诚实,作为朋友我很同情奥兰治小姐的工作压力。

这里他还表达了一点对部分机师视特装MS为自己半身的态度的不解。他特地要求我把这个写成完全的私人观点以免引起ZAFT方面不必要的猜测。在他看来优秀的机师即便开最普通的量产机也应当能有所发挥,实在没必要执着于特定的某一架机体——原谅我的不敬,在我看来一位有魄力自爆自己高达的机师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外界幻想的对他和Infinite Justice之间那种特殊的联结他不是很能理解,放弃做驾驶员是很遗憾,但驾驶Infinite Justice作战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回忆,战争的杀戮和残酷是不能被一个吸引人的高达名字美化的。最后这一点,他反复强调了几次。

几年前萨拉先生离开DSSD的时候有不少传言说他对DSSD的工作环境不满,我提到这种说法的时候他显得很惊讶,他也确实表现得很喜欢DSSD的工作和氛围。他向我描述了第一次见到不用于作战而是用于探索未知的观星者高达时深深的震撼,提到和曾经出身地球军幻痛部队的同事一起工作时闪闪发亮的绿眼睛中显出一种诚挚的感动和怀念,他说DSSD虽然有诸多不足,但在深空探索上的成就是无可比拟的,其包容开放锐意进取的精神是他个人非常喜欢的。

说实话我有些担心这一点,因为显然有些选民是无法接受一个能够为和幻痛部队出身的同事一起工作而感动的议员的。事后我向奥兰治小姐确认这段是否能够公开发表,奥兰治小姐说一位经历过残酷战争的理想主义者才是真正可贵的,她认为这是阿斯兰·萨拉的魅力所在。确实,我想很难有人能不爱上阿斯兰·萨拉这样的人,作为战士在最前线经历了两次大战,在少年时就和死神同行,目睹过最残忍的杀戮和复仇,被政治困局摆布多年,但十几年过去他仍然相信和平与发展,并且愿意为这艰难的事业孜孜不倦地贡献力量。这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访谈结束后萨拉先生有政务要处理,我和奥兰治小姐一同用了晚餐,期间我向她打听本次访谈未能覆盖的阿斯兰·萨拉的感情生活,很遗憾,不知道是出于保密还是事实如此,奥兰治小姐没有透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承认了阿斯兰·萨拉和奥布的基拉·大和将军确实是童年密友这样早已被人熟知的事。

我又向奥兰治小姐问起她对阿斯兰·萨拉的私人看法,奥兰治小姐讲了一件有趣的小事,说萨拉先生当选评议会议员的时候他们在萨拉宅开庆祝派对,萨拉先生以前的战友、十月市研究所的同事甚至DSSD的同事都来了,派对进行到很晚,萨拉先生和奥兰治小姐不得不在半夜开车去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食物当夜宵,然后他们两个面对着放着各种披萨的冷冻柜纠结了整整十五分钟。

奥兰治小姐向我解释,萨拉先生是个很注意小事和细节的谨慎性格,买冷冻披萨这样的小事他也会考虑周全朋友们的口味偏好和禁忌,有时候看起来非常优柔寡断;但同时,他又非常有决断力和行动力,很多在奥兰治小姐看来非常艰难的决定他做来非常果断,而且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愿意为此承担后果的果断。

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谈萨拉先生丰富而充实的人生经历似乎还是太短暂了些,我不敢说我因此而了解了阿斯兰·萨拉,因此这篇访谈记录的标题是‘认识阿斯兰·萨拉’。我想对于他来说,政治生涯才刚刚开始,PLANT的选民和地球上对他有兴趣的民众还有很多机会慢慢了解他。







附录:访谈节选

“您认为是PLANT的民众情绪偏激导致了战争,帕特里克·萨拉议长不过是顺势而为?恕我直言,这听起来像是对您父亲的开脱。”

“首先,战争早在血色情人节之前就已经开始了——C.E.68年以来地球和PLANT之间一直有摩擦和交火。如果我们要深究战争的源起,地球联合大概会说是因为PLANT向地球发射中子干扰器导致能源和粮食危机,继而塑造了地球民众对PLANT的仇恨。但在那之前,PLANT从来没有得到过公正的待遇——听听PLANT的名字吧,我的祖国从诞生起就是殖民地性质的存在,这对PLANT的居民——其中大部分是调整者——来说,真的公正吗?是PLANT长久以来被当做生产和科技发展的工具服务于地球,合理合法的诉求得不到正视,因此PLANT才会被迫寻求独立。我在战争中的经历告诉我的是,所有人都在因战争而痛苦,战争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也许除了军火商和战争贩子——那么它为什么还会发生?为什么还会反复发生?”

“……因为没有选择?”

“是的,某种意义上,是的。诉求得不到回应的被压迫者除了绝望地诉诸暴力的抗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我想所有的矛盾和战争都是一样,在试图终结暴力之前,我们必须终结不平等和压迫,否则战争必然会重演。地球和PLANT是这样,自然人和调整人也是这样。”

“回到血色情人节,我想所有人——包括政治家、军人和普通人——都会被情绪影响。在对平民和非军事目标如此非人道的打击下战争的白热化是必然的结果。但我并不认为创世纪那样的种族灭绝行为是正确的,我想强调的是,创世纪是一项未经评议会许可的密谋,它是错误,但它不是PLANT民众的错误,它不能代表PLANT。”

……

“您似乎在暗示自然人和调整人是不同的物种。”

“我更想用民族或种族来描述这个概念。物种……抱歉,以我在生物方面浅薄的学识,我记得调整者和自然人之间还没有生殖隔离。”

“所以您不支持帕特里克·萨拉的观点?”

“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他在强调调整者和自然人有根本性的不同时到底在说什么。但我想我的观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Notes:
原本只想写访谈,但是写了两千字回头一看救命是不是太政治太无趣了,简直像是什么CBS长篇采访节选)希望讲这种话的A看起来没有很OOC
关于PLANT独立的部分参考了官设和脑补。
oppression和violence的部分也很有现实意义,部分地参考了Omar Barghouti先生的评论。
Sunday, January 07, 2024 21:53:13 PM Lilyyyy1210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