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作者:Machi
6. Dearka Elsman (III)
血融进雨水,变成粉红色,沿着战斗服破口的边缘滴落,在担架下方的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色彩。很快在雨水持续的冲刷中消散。
迪亚哥没有注意这些。他一只手紧紧握住担架车的栏杆,力图让它在移动的过程中保持平稳,另一只手里捏着加压给养球,一边在心里数着一边以持续稳定的频率按压着,帮助氧气进入阿斯兰受创的肺叶里。
阿斯兰右肩膀锁骨的地方切入了一片焦黑的金属,像是机体外部的装甲,又像是弹壳的残片。
这没有什么区别。
蓝发的机师脸色苍白,微微开启的嘴唇透露出不详的灰色。舱外骤降的温度下,扣住他口鼻的氧气面罩上很快浮出了一层白雾。跟在迪亚哥身后的后勤兵奋力举高了手里的输液袋,哪怕能形成多一点的压差也好,让鲜红的液体能顺利通过细长的输液管进入阿斯兰手臂的血管。同样的颜色残留在他的嘴角和下颚上,已经干涸。
他身上的战斗服布满了创口,破损的地方朝外翻卷着,露出焦黑的边缘和下面粉红色模糊的血肉。而他胸口的血迹一直在扩大,起到临时绑带作用的衣料穿过他的腋下和后背被紧紧扎了两道,也只能略微减缓血液从创口涌出的速度。
迪亚哥的脸上全是水。他一边跑一边奋力眨动眼睛,想把那片阻碍在视线前方的雾气赶走。
——
苹果味道的果冻。
他坐在沙发上,一勺一勺挖着吃着,后工业时代的香味剂的味道在口腔中慢慢散开,不知怎的让迪亚哥突然想起战争爆发前的日子。简单的时光。
病房里很安静,仪器运作的声响反倒显得有些刺耳,除此之外,一切的布置恰到好处。卡潘塔利亚基地从来都是个令人安心的地方,这里远离战火肆虐的欧洲和南美洲,是地球上不多得的ZAFT军人能放松休憩的补给型基地。
早间操练的MS机群这是第三次飞过窗外了。隔音效果良好的双层玻璃滤过了声音,留下熟悉的光影在高级军官病房中短暂的闪动,窗外的天空蓝得像在发光。
这是他第四次来了,之前几次阿斯兰都在昏睡。他们给他用了一种叫做“深眠疗法”的治疗方案,原理似乎是通过让伤员长时间进入深度睡眠加快组织康复的速度,在短时间内达到最优治疗效果。
“他的情况本来不算严重,但是初期治疗方案不理想,后面又耽搁了,现在只能重头来。”负责阿斯兰的主治医生微微摇头。说这话时他看着迪亚哥,好像这一切是他造成的一样。
由于军港被毁,他们最后不得不找了条货船,混在船员里才得以离开东非大陆,两天后终于与卡潘塔利亚方面派出的潜水母舰汇合。这时离他们踏上出逃的行程已经过去了六天。阿斯兰在ZAFT的母舰上接受了紧急治疗。到达卡潘塔利亚基地时,由军总部指派的情报人员已经等在了码头,阿斯兰交由医务人员接手,迪亚哥则直接被带去接受隔离审查。——无非是围绕他把阿斯兰擅自带走的动机展开,仔细询问并记录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指出随时可能以“逃兵”的罪名起诉他,提醒迪亚哥做好心理准备。
迪亚哥不知道其他几个人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指控,在卡潘塔利亚下船后他就再没见过他们了。
审查进行到第二天时他被告知阿斯兰术后一切正常,正在恢复,并准许他前往探望。他匆匆来过两次,阿斯兰都没醒。而在审查终于结束的那个晚上,迪亚哥接到了来自PLANT方面的加密通讯,由ZAFT总参谋部发出。在完成了通讯接收方也就是迪亚哥·艾尔斯曼的身份确认程序后,戴着船型帽的通讯员表情严肃的宣读了以下内容。
“萨拉委员长对于你此次的行为表达其个人由衷的谢意,特藉由本通讯进行传达。——以上为二级加密内容,请遵照密令规定执行。完毕。”
“是!”迪亚哥下意识的立正。
二级加密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迪亚哥不得将对话内容告诉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阿斯兰。
通讯屏上的影像消失后,他突然想到,也许自己会因此免于军事审判也未可知。——然而一手创建了ZAFT的阿斯兰的父亲是个令人生畏的男人,前阵子的西格尔·克莱茵事件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迪亚哥抓了抓头,突然觉得阿斯兰有点可怜,他的治疗方案不用说肯定是经过巴特利葛·萨拉同意的,可是世界上又有几个父亲会着急将自己的儿子匆匆治好以便赶快将他送回战场呢?
正想着时听见了非常轻微的声音。阿斯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看着他,艰难的说了什么。
迪亚哥把手里的遥控器和果冻全丢在了沙发上。
“喂喂……”他说,“别说话,阿斯兰,你这里有个伤口。”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阿斯兰喉结下方的位置,“喉咙这里伤着了,最好别着急说话。”
前天晚上,就在这个房间里,阿斯兰因为急性过敏反应突然出现呼吸衰竭。监护仪刺耳的鸣响声中医护人员冲进房间,迪亚哥呆站在一旁,看着细小的血泡沿着阿斯兰喉部的插管静静的冒出,很快他被请出房间。他隔着玻璃墙待了一会儿,直到有护士急匆匆过来一把拉下了百叶窗的叶片,将阿斯兰和他身边忙碌的医护全部从迪亚哥眼前遮去。病床上阿斯兰闭着眼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像是听明白了,浅浅的又咳了一阵。
“我……”阿斯兰急促的停下来,“我没事。”他的声音哑得有点变形,迪亚哥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时候了?”阿斯兰很慢很慢的问道。几天下来他瘦了很多,病号服的领口下面露出一层层厚厚的绷带,看着有些难受。
迪亚哥抬手看了表,“快11点了。”
“……日期是?”
“7月3日。”
维多利亚基地遭受攻击的那个凌晨是6月18日。阿斯兰的记忆还停留在下着雨的那处山坡上,之后的事情片段零散,连贯不起来。
这些问题其实他之前都问过医护,但是没有人正面回答他。护士只是微笑着和他说“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二天,你恢复得非常好”,并建议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其他的请不用担心”。这却只会让阿斯兰本就已经趋于混乱的记忆更加难以聚拢。
迪亚哥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说你啊,你对盘尼西林过敏,之前都不知道吗?”他轻轻捏了捏阿斯兰露在外面的手腕,冰凉冰凉的。受伤的缘故阿斯兰的体重下降了不少,眼眶也深陷下去,整个人憔悴极了,迪亚哥弯腰看着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把他和之前那个风采奕奕的身影联系起来。
阿斯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他眉头轻蹙,完全不在意迪亚哥这么看着自己。然后他好像终于得出了某个结论。
“Justice高达呢?”他的声音闷闷的。
午间的阳光照在阿斯兰的眼睛里,他的瞳孔变成了带着些许灰色调的翡翠色,深邃又明亮。从这个角度迪亚哥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阿斯兰的眼睛不是纯粹的碧绿,那就像是一汪平静的深渊,看久了会有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记忆紊乱无序,这些天发生的事犹如一帧帧散开的画页,零落于思绪的缝隙之中。阿斯兰依稀记得海水的温度和卷起泡沫的浪花,博兹格罗夫级在海中投下巨大的阴影,迎接他们的母舰浮出水面,从低矮的帆罩放下了橘黄色的冲锋艇。他记得有人折返回来,架着自己往前游去,可是神志中仅余的清明又反复告诉他这个记忆并不真实。
他记得无影灯白茫茫的灯光,戴口罩的医生一边接过递来的器械,一边面色严肃的说着什么。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有人用胳膊挡在他的胸前。他疲惫的喘着气,疼痛又困惑。
黑金色的MS透过那许多双血红的眼睛打量着失去动力的自己。黑烟从Justice高达的驾驶舱冒出,在雨中浇灌出刺鼻的气味。/
“回基地的当天就运回PLANT了,我看着起飞的。你就放心吧。”
而这的确让阿斯兰放下心来,可能是他恢复意识后唯一一句真正令他感到安心的话了。他毫不掩饰的慢慢呼出一口气,刚一闭上眼睛,昏沉沉的感觉就如潮水般卷上来。
太好了。他想。
搭载了反中子干扰装置的机体一旦落入敌手,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几乎等同于把再次启动核武攻击的密钥双手奉给敌方一样。这是他的失误。是他大意了,才会由得自己偏离主战场越走越远,陷入敌人的陷阱却浑然不知。
阿斯兰的记忆还是非常混乱,但是“Justice高达”这几个字就像是灯塔遥远微小的光芒,穿透黑夜的迷雾给予他准确的定位。以此为开端,他好像能想起些什么了。
“阿斯兰……?你还好吗?”
见他闭上眼睛半天没有反应,迪亚哥有些担心。阿斯兰疲惫的摇了摇头,“那些是你、”他试图接续但是失败了。身体的血氧量似乎不足以供给大脑连续运作的能量,思绪突然断片,黑色一下子漫过眼皮……意识重新回来时,迪亚哥盯着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你怎么样?要紧吗?要不要叫医生来?”他的面孔放大了出现在阿斯兰的正上方,声音熟悉得有些异样。
阿斯兰摇了摇头。
“你现在可是重伤员啊阿斯兰……”迪亚哥有点苦恼的挠了挠头,原本卷卷的金发被他挠得更乱了,“好好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少点胡思乱想、别着急,这些话医生应该没少和你说吧。”迪亚哥叹了口气,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把插着的吸管递到阿斯兰嘴边。
这几天里的确是已经被说过太多次了。
阿斯兰小口喝了些,打着点滴的缘故他并不口渴,但是液体滑过喉咙的时候涩哑的感觉的确缓解了不少。这水里应该加过东西,杯口有个小标签,看着像有助于伤口收敛的药。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们在自己身上到底用了多少药,他的伤口完全没有痛感,然而身体沉重乏力,右肩和整条胳膊僵硬又冰冷,皮肤的触感迟滞得像是没长在他身上一样。混乱的记忆和时不时断片的思维应该也是药物的副作用所致,目前看来,阿斯兰对此是无能为力的。
锁骨骨折、神经肌肉血管断裂,烧伤和割裂伤……阿斯兰想起来了,之前医生有提过。他侧过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肩膀和整条右手臂,像在看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影像。
即使这样自己也活下来了。
/野兽在黑夜里徘徊,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有人把他搂进怀里。
忍耐一下,那个人说。再坚持一下,阿斯兰。/
他一天天的好转起来。就像所有协调人一样,只要给予充分的治疗和修养,加上营养和药物的作用,他们总是能够迅速好转,不论是多么严重的伤势,哪怕濒死的身体状况也挡不住组织细胞强韧恢复的速度。
迪亚哥再来看他的时候,阿斯兰已经能自己扶着床沿坐起来了。
“本来就是电动的,你干嘛非要把自己给撑起来呢?是想看看胳膊还能好得更快一点吗?”
迪亚哥嫌弃似的皱着张脸。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花香,艳美的花朵插在窗台上的花瓶里,在阳光下生动极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过敏,花朵在绽开的过程中被仔细去除了花蕊,可即使这么麻烦他们依然坚持每天送来鲜花并把它们留在这间高级军官病房里。迪亚哥建议过是不是出于阿斯兰的过敏体质去掉鲜花这个选项,可是得到的回复是否定的,原因是阿斯兰“无花粉过敏史”。考虑到不久前的药物意外,公共关系部做事的逻辑实在没给人留下太多评价的余地。
他往阿斯兰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能靠得舒服点,这些事迪亚哥发现到现在自己已经很熟练了。然后他打开今日份的果冻吃了起来。依旧是苹果味的,基地的小卖店里只能买到这种。
“对了,我和伊扎克联系上了,他发现我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和你碰一块儿去了的表情,嗯,你真该看看。”迪亚哥满嘴果冻,含糊不清的声音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得意劲儿。
“这种事不要乱说,会给他找麻烦的。”
“哪种事?”
“……你什么时候回PLANT?”阿斯兰问。
“你这个问题应该换一种方式问,比如‘你会陪我到什么时候?’听起来就要好多了。人家可是一路跟着你辛辛苦苦跑了半个地球的,现在一醒过来就问我什么时候走,你这样子我会很伤心的啊。”迪亚哥咬着勺子含糊不清的咕哝着,像是被什么绝情的人给抛弃了一样,那张脸上一点看不出伤心的样子。
“我下周要开始复健训练了。”简单的一句话,像是说明了一切。
迪亚哥听见自己在心里“哦——”了一声。
“Justice高达已经修好了,现在就差机师。我的治疗都很顺利,所以还是我。”阿斯兰的表情难看极了,“就等我回去了。”
“等你回去干什么?”
阿斯兰没有说话。缓缓的,他看向窗外,表情平静得令人心疼。
“到底是麻烦的命令啊,老爹们还真是……”迪亚哥不痛不痒的感慨着。他费了些劲儿才忍住把阿斯兰揉进怀里的冲动,这么做会吓着他吧,可如果不是担心会影响到他的伤口的话,迪亚哥才懒得操心这些。“我家那个前两天也给我电话了,让我赶紧滚回去,正好也离你远一点,”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突然笑起来,“说是玖尔队正在补充兵源,把我也算上了。还问我什么时候才会有‘艾尔斯曼队’,我说老爹实在是想太多啦,我这才刚刚换俘虏回来你就要我当队长,不如干脆给我下个行政命令过来啊。”
“……你不会喜欢‘行政命令’的。”阿斯兰轻轻的说。
从赫利奥波利斯开始,自己和基拉之间的冲突全部源于“行政命令”,父亲的或是克鲁泽队长的,他们也许不了解阿斯兰和基拉以往的感情有多深,又或者已经认定了在战场上任何感情都不值一提。他们要求阿斯兰“克服一下,不要让感情影响作战”,于是阿斯兰的确也那么去做了。
杀死基拉就像杀死了他自己。阿斯兰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得走到这一步,为什么追击大天使号的任务必须由克鲁泽队来执行。——其实他是知道的,因为能迎向父亲的期望的菁英队伍,整个ZAFT也就那几个。
关于基拉·大和,虽然没见过面之前压根也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是现在,迪亚哥多多少少了解到了。他在那艘他们苦苦追击了三个月的敌舰上当了一个多月的俘虏,目睹了栗色短发的女孩歇斯底里拿起剪刀哭喊着她死去的自然人男友的名字,那个玫瑰色长发的女孩有着比协调人还要美丽的容颜,也在仇恨中扭曲了。
基拉。那是迪亚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说他们是比好朋友还要好的朋友,就像是兄弟……”栗色短发的联合军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隔着冰冷的铁栏杆喃喃道,“谁要加入联合军啊……可是,赫利奥波利斯已经没有了啊……”
迪亚哥没敢告诉她自己也参与了那场作战。点燃赫利奥波利斯毁灭之火的人当中,如果以那次潜入行动为开端的话,也有他的一份。
交换俘虏回到ZAFT后,迪亚哥没对任何人提过大天使号上的这些人和事。
知道或者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很多事不是你能控制的,阿斯兰,不要太勉强自己。”他拿出一如既往淡淡的语调,似乎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发愁。
阿斯兰想摇头,但是意识到在经历了最近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之后,在迪亚哥面前蒙混过关将不再那么容易了。至于是不是还有必要则是另一个问题。——从始至终他都不愿意将自己的私事暴露于战友面前,仿佛唯有这样做,才能从燃遍战火的世界里保全曾经小小的自我,那份固执的天真和追寻着不可能之事的坚持用“愚蠢”来形容也毫不过分。很多人死去了,他把他们的死归咎于自己作为队员的懈怠和身为队长的失职。战火容不下他的天真,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但是躺在这里,似乎连介怀的力气也全部失去了。
“我知道的,迪亚哥,你说的我都知道……”他无奈至极,只希望这个话题赶快过去。他们之间的边界依旧存在,阿斯兰不打算打破它。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也许因为房间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安静的缘故迪亚哥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阿斯兰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迪亚哥可不是会被轻易吓一跳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从来都是他们中间最处惊不变的那个,这是他和伊扎克为数不多的共识。
带着白色船型帽的护士微微笑着说“抱歉打搅到你们”,然后走到床边打开小桌板,把盛着药剂和饮水的托盘放下。“服药时间到了,长官。”她的声音亲和有力,听着很舒服。她走到窗边,把稍微有些开败了的花从花瓶里抽出来,然后把怀里抱着的那束大朵橘红色的花插了进去。阿斯兰喝药的时候,她熟练的把另一些滴剂加入到点滴里。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看见护士动作轻柔又迅速的关闭了点滴阀,阿斯兰知道自己慢了一步。
“长官?”她关切的问道。
“不,没什么。”
“好的。”她稍稍有些不解,“我晚点来换水,您服完药要休息一会儿,今天是最后一个全天疗程了。我知道您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相信我,就快了。”
她一边说一边对迪亚哥点头示意,然后带上了门。
迪亚哥插着手看着阿斯兰,弯起嘴角,浅紫色的眼睛里盛满了阳光。“我明天一早走,”他站在床边,语气极尽的柔和,却又带着那么一点不太明显的无奈,“慢慢来,阿斯兰,别着急。”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迪亚哥应该已经回到PLANT了。
药效上来得很快,那些药剂沿着输液管进入静脉,冰凉的感觉加重了,没几分钟时间,迪亚哥的这些话在阿斯兰听着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他这个星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给药里含有大剂量镇定和入睡的成分,为了给身体争取更多恢复的机会。医生是这么说的。阿斯兰对这套流程已经非常熟悉了,他只是突然有些后悔,明知道迪亚哥就要走了,为什么自己没来得及让护士稍微等一下。但是已经晚了,他没有办法对抗进入血管的大剂量镇定药物。
“你也保重,迪亚哥。”意识正在远离自己,有些话不说,下一次见面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谢谢你。”
迪亚哥说了什么,阿斯兰没太听清了。
一双嘴唇温柔的吻上自己,接着舌尖尝到了混杂着苹果和烟草的味道……阿斯兰困顿的掀开眼皮,迪亚哥淡金色的睫毛像是凝固了时间,离他这么近,眉宇间是他不曾见过的温柔。
隐隐记得右胳膊不能乱动,于是伸出左手想推开迪亚哥,但不知怎么的反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按在胸口。阿斯兰把这归咎于药物的作用,扰乱他正常的思考,因为他完全没觉得这个吻有哪里不好,只是本能的感到自己应该拒绝。
“不要趁人之危啊……”重新被给予呼吸的空间后,他不满的抗议道。
无法解释胸口突然涌起的失落是因何而生,又是对谁而发……好在阿斯兰知道这一切即将消失,正如他知道,当自己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迪亚哥也将不在一样。
在彻底坠入无梦的睡眠前,他听见有人说“睡吧,阿斯兰”。和那些黑夜中的低语一样,终究是过于熟悉了。
——
C.E.71年9月27日。
迪亚哥一直在寻找机会返航。座机抖得厉害,之前的冲击差点令机体瓦解,迪亚哥徒劳的举着残缺不全的盾牌挡在驾驶舱前,感到漂白了一切的强光中那股巨大的能量如平原上的风卷过战场。有不少MS在过载的能量冲击下爆炸了,迪亚哥的盾牌飞掉大半,等到冲击过去,驾驶舱里警报大作。他搞不清楚片刻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必须返航了。
通讯乱作一团,公共频道无法提取任何有用的信息。迪亚哥眯着眼睛,尽量不让额角溢出的血干扰视界,勉强锁定了返航的路径。
黑暗的宇宙中,永恒号粉红色的舰体就像战争本身一样不真实。
还没降落他就注意到格纳库里有几台联合军的Dagger。“那些Dagger是怎么回事?”他问。——看上去就像是一整个编队的Dagger都过来了,如果说是被俘获的话也过于整齐了。
“临时收容的。”整备员熟悉的声音在头盔里响起,“战争结束了你知道吗?已经宣布了!”
迪亚哥愣了几秒钟。
“什么?”他几乎是在大吼,“什么时候的事?”
后来他才知道那片像要吞噬一切的强白光来自GENESIS的爆炸。这片白光催生了休战协定,让雅金·杜埃成为宇宙中最早迎来和平的地方。
迪亚哥颤巍巍的松开操控杆,因为极度的疲劳和不真实的激动他整个人处于一种不太正常的应激状态。驾驶舱门刚打开就看见两个联合军等在舱门口,看样子是来帮他出舱的。两人胸口的标示上方都用马克笔写着“休战”字样。他进到休息室里,确认氧气和气压一切正常后摘下头盔,眼角的血漂了出来,变成一滴滴嫣红的小血珠。很快有绑着白色肩带的医疗兵过来帮他处理了额角的伤口。伤口不深,贴个胶布就完事了。
休息室里人很多,穿着ZAFT军服的、联合军服的,月面独立舰队制服的几乎什么都有。稍微消化了情况后,迪亚哥想起什么。他重新戴上头盔回到Buster高达的驾驶舱,打开雷达图键入了一些参数,——Duel高达的信号非常清晰,正位于3.22个空间单位以外的宙域,从机体的移动方向和速度来看一切正常。迪亚哥舒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必担心伊扎克,那家伙不管去到哪里都是生龙活虎的,现在肯定也会是好好的。迪亚哥一边想着伊扎克会去哪里降落一边输入了另一组参数。他们曾经的旗舰维萨留斯号已经被击沉了,所幸那时伊扎克不在附近,否则他肯定不会放过目睹了整个过程却束手无策的自己和阿斯兰。迪亚哥听见阿斯兰轻微吸气的声音,他们举起右手对着舰桥的方向行着军礼,可是除了目送它消失在火焰之中,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键入的参数反馈为“无结果”,迪亚哥愣了一下。也许是范围的缘故,他想,重新键入一组参数后,依旧是“无结果”。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间胸口像是被掏空了。迪亚哥跃出驾驶舱,朝最近的那个整备员飘去。“大叔!”他喊道,“阿斯兰回来了吗?”
“回来了,被奥布公主送回来的,Justice高达没看着。”
“……搞什么,又把机体给弄丢了吗。”
被他喊大叔的黑皮肤整备员靠上来,头盔贴着头盔说,“听说巴特利葛·萨拉死了,所以才停战。不过消息还没证实,你要是碰到那小子可别乱说。”
那小子指的是阿斯兰。——永恒号上绝大多数舰员都是克莱茵的支持者,对于阿斯兰·萨拉他们刻意保持着距离,毕竟拉克丝·克莱茵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他们没理由不支持她。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整备员耸耸肩,表示这不关他的事。“Srike Rouge刚回草薙号了,他应该还在舰上。”
迪亚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格纳库。
永恒号的过道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人,有人在欢呼战争的结束,声音兴奋变调听起来像是在大哭一样,有人靠在一起睡着了,鼾声如雷。迪亚哥避开两个突然扭打在一起的士兵,立刻有双方人员拥上去劝架,但是很快他们也打在了一起。他听见此起彼伏大呼小叫的声音。穿过这片嘈杂,电梯被占用了,怎么按楼层也不动,迪亚哥只得从安全通道逐层向上,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斯兰在房间里。
舷窗外的宇宙一片黑暗,隐约能瞧见其中零星未熄的火光。阿斯兰背朝着迪亚哥,任由自己飘浮在房间的中央,像是一株无根的水草。
/就在不久前,他们站在一起面对同一片宇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等战争结束了,你有什么想干的事吗?迪亚哥随口问着,阿斯兰认真想了想,却只是摇头。你呢?他问。
迪亚哥的确想过。——认真学一下大提琴,他挠挠鼻子说。
这个答案让阿斯兰觉得不可思议,侧头微笑起来。/
迪亚哥蹬了一脚地面。他飘到阿斯兰身边才停下,磁力鞋底抓地时发出“嗒”的轻响。
阿斯兰没有看他。他知道那是迪亚哥。他的目光落在宇宙中那些细小的火光上,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样。
这是最后的尾声。一切已经结束。
“抱歉,迪亚哥,可是我实在没法再听一场说教……”他轻轻的说,语气没有起伏。他的神情疲惫又麻木,迪亚哥瞧见他的眼睛有些红肿,他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像是被雨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在拼命振动双翅。房间里昏暗的轮廓光在他的五官间刻下深深的黑影。阿斯兰站在那儿,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悲恸的集合体。
迪亚哥怔了一下。
“谁说教你了?”他没由来的感到愤怒,但还是勉强维持了语气上的平静。
阿斯兰张了张嘴……“那你来干什么?”迪亚哥听见他说,然后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毫无必要。他不再理睬迪亚哥。阿斯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继续悬浮在舷窗旁,像是打算休息一会儿,但是他轻颤的肩膀出卖了他。
战争结束了。他的世界也瓦解了。
迪亚哥记不清是谁先主动的,他想说是阿斯兰,与他性格不相符的迫切中透露出绝望的意味,让迪亚哥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记得阿斯兰吻上来时嘴唇的干涩,他眼里的沉寂和动作中的挣扎形成巨大的反差,让自己的胃里突然冰凉的抽了几下。阿斯兰的手指摩挲着迪亚哥额前的胶布,有一点点痛……迪亚哥把他揉向自己的力气有多大,他内心里的动摇就有多深。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胃部,逼迫他立刻做出决定。
——他是不会拒绝阿斯兰的。而他也知道,阿斯兰将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碰触了就不能再放手,走近了便无法再远离的存在。
这件事一旦发生就不能撤回,也许会永远掀翻阿斯兰和他之间积累起来所有的信任和在这段混乱又特殊的时期里相互支撑起的默契。也许阿斯兰会就此走出他的生命,无关乎迪亚哥的想法也不取决于以后,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迪亚哥给了自己几秒钟时间,然后他把阿斯兰整个人压在舷窗上。他用手勾住他的下颚,把他的头固定在钢化玻璃筑成的平面上,强迫他看向自己。迪亚哥在那双湖水绿的眼睛里看见一片浅灰色的脆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阿斯兰来得及察觉这个动作背后的意图前,迪亚哥顺势吻了上去……他尽最大的力气去吻阿斯兰嘴里的味道,他不知所措的舌头和柔软的牙龈,他的手绕过阿斯兰的后颈打开战斗服的主气密锁,然后沿着拉链一路往下,把里面的缓冲布料朝两边剥开后,迪亚哥决定不去浪费时间在浅蓝色的贴身T恤上。他的手掌钻进衣服下面,沿着阿斯兰背部坚硬的线条在他身上游走,光洁的触感突然被凹凸不平的伤疤替代时迪亚哥放缓了动作,他用手指轻轻摁压那片伤疤的边缘,想看看它们长结实了没。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嘴唇始终没有离开过阿斯兰,他的手紧紧摁在他的蝴蝶骨上,仿佛松开他就会碎掉一样。阿斯兰混乱的喘息着,在吻和吻的间隙他没有被给予太多呼吸的空间,他的嘴唇被吻得快要淤血,而他觉得自己有些缺氧。但是他没有力气也不想把迪亚哥从自己身上拉开。直到迪亚哥埋下头去。
金发的机师沿着阿斯兰喉咙处柔软的皮肤往下,在他锁骨的凹陷处用舌头舔进去,满意的听见从他唇齿间漏出了细小的呻吟,然后继续沿着胸椎向下。落在小腹的时候迪亚哥稍微停下来,把阿斯兰身上已经敞开大半的战斗服又往下拽了拽,袖管被褪至小臂反而阻碍了动作,让手无法抬高或是往前,阿斯兰不得不把两只手都收回到背后。他开始解腕关节的气密锁,当右手拇指刚刚按上另一处气密锁要打开时,迪亚哥突然把他含了进去。阿斯兰喉咙深处那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实在过于美妙了。
“别……”他的声音毫无说服力,而迪亚哥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忽视不管他会说什么。阿斯兰本能的想往后退,却只是被更紧的压上舷窗冰冷的玻璃。身体被吻过的地方像是要燃烧起来。
“迪亚哥、停下……”他的手指胡乱的插进迪亚哥的短卷发。迪亚哥能感到他极为艰难才克制住把自己的脑袋往某个角度拉扯的冲动。
不去理会阿斯兰说什么,他专注着口中的动作。用舌头细细勾画阿斯兰的形状,他的硬度和火热,然后认真的吮吸起那个湿润的沟回。他的双手按住阿斯兰的胸口,感受他在自己的手掌下颤抖。
迪亚哥从没给男性口过,这不太难,尤其阿斯兰显然这方面没什么经验。然后就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一样,阿斯兰很快射了出来,他凌乱的喘息着,手依旧扣在迪亚哥的后脑勺上,像是不想让他离自己太远。迪亚哥耐心的舔舐他刚刚释放过的阴茎,直到嘴里的咸腥味淡去,才稍微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已经硬得有点发疼的下面。
这并不关于他自己,从头到尾就只有阿斯兰。
他把头搁在阿斯兰的肩膀上,慢慢揉搓着自己,这时候阿斯兰伸手按住了他。他试探性的拉过迪亚哥的手,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腰上。
迪亚哥用鼻音哼出一个模糊的“嗯?”的音节。
“进来……”阿斯兰的呼吸若有若无的吹拂在他喉咙的皮肤上,背光的角度下他墨绿色的瞳孔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到我里面来,”他说。
“这儿没有润滑剂,”他尽量平静的说,让这句话听起来只是一个单纯的陈述。
他并非不乐意这么做,只是阿斯兰也许并不清楚他在要求什么,也不清楚这样的要求通常意味着什么。阿斯兰削瘦的下巴在他的颈窝里划动了几下,接下来的话迪亚哥觉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从他的嘴里被说出来了。
“无所谓、你就……”
他提醒过他了。
迪亚哥吻了上去,把他接下来的话尽数封堵在嘴里,不管那会是什么。他只是不能让阿斯兰再继续这样说下去了。
金发的年轻人于是匆匆在自己湿漉漉的前端抹了几下,确保手指粘上尽可能多的前液,变得湿滑起来。这能起到的润滑是有限的,尤其对于男人的身体远不足够,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迪亚哥轻轻咬了咬阿斯兰的上唇,给他留出足够的呼吸的空间,又像是小小的警示,然后他的手指来到阿斯兰的身后,找到入口缓缓推了进去……阿斯兰本能的绷紧了身体,他贴着迪亚哥的嘴唇发出细小的呜咽,体内火热,紧得超过迪亚哥的预想。加入第二根手指时迪亚哥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阿斯兰的脸,他的头发在室内的微光下呈现出流动的靛蓝色,像风暴中的大海,而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就要让迪亚哥对自己失去控制了。
阿斯兰闷哼着,难耐的挣动起来。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迪亚哥站稳双脚,身体往前,重重的把下巴卡在阿斯兰的肩膀上然后用整个身体把他牢牢压制在舷窗上面。
“没事的……”他柔声安抚道,同时加入更多的手指。
阿斯兰徒劳的喘着气,他的手贴住迪亚哥的后背无力的颤抖着,眼角发红,皮肤滚烫。觉得终于扩张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也因为他实在也等不了了,迪亚哥抽出手指,把自己挤了进去……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能发出如此美妙又那么醉人的声音。阿斯兰的脖颈往后仰去,露出颈部优美的线条,他的喉结颤动着,让迪亚哥忍不住轻轻的咬上去。他把阿斯兰固定在自己和舷窗之间狭小的领地里,抬高他的腿,好让自己每一次都顶进他身体里的最深处,阿斯兰不得不将两只手按住舷窗的玻璃来支撑自己……他身体滚烫,眼睛里大张的瞳孔填满了自己的模样,细碎的泪水自他的眼角漂落,从未见过的美丽,坚韧又脆弱。这幅景象令迪亚哥俯下身,一开始只是想要安慰阿斯兰他轻柔的亲吻他的颈侧,很快加重了唇齿间的力度,在他曾经饱受创伤的锁骨和胸口上印下一块又一块属于自己的红痕。然后他不再分心,专注于顶进去的力量和角度,动作因此变得更为急切。前列腺被撞上时阿斯兰失声叫了出来,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但是迪亚哥没有因此停下,反而更加猛力的朝那里撞击进去。阿斯兰唇间漏出的破碎的呻吟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身体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阿斯兰颤栗着又一次攀上顶峰,热液喷溅在两人身体之间,弄得小腹上黏糊糊的。他的眼前一片昏暗,某些光线不正常的闪动着,过载的疲劳让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闭上眼睛,感到迪亚哥吻了吻他眉间的皮肤,然后继续耸动着腰干进来。
他把一切都给出去了。
——
意识到自己好像睡着了的时候迪亚哥醒了过来,阿斯兰在他旁边熟睡着,发出低低的鼾声。窗外的宇宙里那些零散的火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熄灭了,房间里光线很暗,轮廓光让空间显得更加清冷。迪亚哥从床上拿了条毯子给阿斯兰裹上,他的身体很凉,搞不好会感冒。然后迪亚哥从柜子里找了衣服给自己套上,顺便把战斗服的裤子从小腿上给褪下来。他们竟然就这么赤条条的睡过去了。
从博阿兹到雅金·杜埃,连着一整个星期没怎么闭眼,心理和生理上的疲劳已经堆积到了极限,他早该补个觉了。迪亚哥不知道阿斯兰的情况,他的状态肯定比自己更差。
阿斯兰睡得很沉,他细密的睫毛宛若雨季里的羽状蕨类植物,乖巧的遮出浅色的影子。迪亚哥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见过他像这样眉头舒展开的样子了。
这个人和自己……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心情几乎可以用厌恶来形容。迪亚哥迅速来到门边,赶在下一声敲击落下前打开了电子锁。
阿斯兰棕发的好友站在门口,右手还抬在那儿。“门铃不响,呼叫也没人接,”他明显有些担心,又有些着急,“阿斯兰在这里吗?卡嘉莉说他回房间去了。”
迪亚哥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空荡荡的走廊上,然后把房门在身后关上。
基拉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一些空间。
“他睡着了,很累,可能要再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吗?”迪亚哥声音不大,但是坚定。
从表情来看基拉显然不太相信。
“他没事吧……?之前说好了开会,现在人都齐了就差他一个,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一边说一边想越过迪亚哥,但是被拦了下来。
“让他休息吧。一会儿醒了我告诉他。在哪儿?”
“……草薙号,他知道的。”基拉似乎不太愿意细说。
没有邀请他,也不想他知道太多。在这个三舰同盟上,迪亚哥和其他很多临时加入的人一样被视为非核心成员的外人,毕竟他没有阿斯兰那样和他们熟识的背景,说到底也就是个立场不太坚定的ZAFT兵,今天在永恒号明天还不知道会跑去哪里。并非偏见,事实而已。迪亚哥从不会拿这点和任何人过不去。
其实他已经不太想得起来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然后一直待到了现在。在孟德尔他被伊扎克狠狠骂了一顿,然而之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和草薙号上只有他们两个ZAFT兵不一样,永恒号上遍地都是ZAFT的军装,在这里似乎不存在立场问题,即使可能仅限于表象,但是这里的气氛要轻松得多。也许因为这样,阿斯兰几乎是立刻就从草薙号搬了过来。而迪亚哥成了他的室友。
“你们先开始吧,别等他了。”
基拉似乎仍然有所疑虑,他还想问什么,但是忍住了。最终他抿了抿嘴,“那麻烦你了。”
迪亚哥象征性的点了点头,他的手始终牢牢的拦在门口。
“没问题,”他说。
他一直等到基拉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的拐角之后才重新开门回到房间里。阿斯兰当然已经被吵醒了。他把战斗服重新穿回身上,正在关闭关节处的气密锁。“刚才是谁?”他没有看迪亚哥。
“基拉,说找你开会。”迪亚哥也没有费心掩饰脸上的不悦。
阿斯兰弯下腰,把脚踝处的气密锁重新关闭,然后把拉链往上拉起。他的动作很慢,精神看起来稍微好了些,但是眼廓处的阴影比之前更深了,迪亚哥眯着眼睛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最后关上主气密锁。阿斯兰脖颈间那些暗红色的吻痕全部看不见了。
“我要用一下Buster高达,启动密码没变吧。”阿斯兰拿过头盔。
“对,老地方。”迪亚哥悠悠的说。——Justice高达怎么了?这个问题在心里划过,但他没有问出来。“不过现在也只能当交通工具使了。”他补充道。
“好的。”
阿斯兰朝门口走去,他转身看了一眼迪亚哥,像是想说什么。“我先过去,”最终也只是这么说道。
“等一下。”迪亚哥随便扣上两个扣子然后和他一起出了门。路过生活区中间临时架设的物资点时他拿了盒饮用水和一包饼干,随手塞给阿斯兰。
“吃掉它。”他简单的说。
/Justice高达……我用它把GENESIS炸掉了,父亲临死前让我一定要保证GENESIS成功发射,可是我……我是不孝子吧,连他的遗言都……我以为自己会死在GENESIS里,如果那样也好……
后来迪亚哥听见阿斯兰这些零碎的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语时,事情的前因后果终于开始能够连起来了。
“……去奥布,阿斯兰。”他说,心里凉得像是被什么冻住了,“这件事他们说的没错,你现在不能回PLANT。”
迪亚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他这么说时,阿斯兰眼中那种连最后一根稻草都压下来的神情。他痛苦的僵在那里,像是被逼入绝境。——他已经准备好承担后果,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背弃他的遗嘱,他必须为此承担后果,就算会卷入政治斗争或者被人曲解被利用他都不在乎,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将无法继续在背叛至亲的痛苦中苟活下去。他必须把自己抛出去,把真相抛出去,然后面对一切。
可是他不被允许这么做。
几天后艾琳·卡纳巴甚至把电话打到了永恒号上。她突然提到关于巴特利葛·萨拉声誉的事,还有阿斯兰的母亲。阿斯兰不太听得懂她的逻辑,他甚至觉得是有人要求她这么说的,但是这条路也被彻底封死了。“如果踏上PLANT就以叛国罪进行逮捕,并且不会公开审判,你最好考虑清楚。”卡纳巴的语气没有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拟好多时的公告。
“你就像PLANT的伤痕,看见你民众会产生不理智的仇恨,这种仇恨会导致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缔结休战条款,才不会让那些死去的ZAFT将士们白白牺牲了。”
“阿斯兰·萨拉这个名字暂时不要用了。我这是劝过你了,”她说,“看在和你母亲昔日的交情上,阿斯兰。”
所有的真相都和他的名字绑在一起。而在那天,阿斯兰失去了它。/
——
备注:
1. 阿斯兰已经准备好死在GENESIS里,但是他活下来了,不得不面对他行为的后果。他想负责,但是不被允许。
2. GENESIS是阿斯兰炸掉的这个事是极小范围内的人才可能知道的。公开这个真相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不仅涉及派系斗争,本质上是ZAFT军人的忠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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