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light·晨时天光
作者:丹枫白露
那不是黄昏的夕阳,
那是,晨时天光。
——题记
※伊扎克•玖尔※
伊扎克听说上头派了Faith到团里的时候,刚从操练场视察回来,端着一大杯凉水正在猛灌,随时发作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把茶杯往指挥桌上重重一搁,说了句“真是添乱”就阴沉沉地走出去,丢下书记和副官在指挥部里面面相觑。
前一阵子四师七团那场遭遇战的惨败,派去那边的Faith绝对是直接导因,一个部队里供着个比最高指挥更有特权的角色,还想要求有效作战,简直就是胡扯。
他愤愤走出去的时候看到远处小山头翠茵茵的绿色,忽然停下脚步,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了点说不出的荒凉——追着出来的尼高尔替他把那份道不明的东西说了,淡淡的语气。
“上头难得连我们这种边角的部队也关心到了啊……”
“嘁……”他撇嘴说了声,没能接下去。
是的,边角的部队。
四年前他们几个从最精英的中央隶属转到了这个边境的部队,虽然表面上看来不管是军衔还是职位都提升了一级,但是谁都清楚,那只不过是惩罚失职的一种手段——远远“发配”。
被搁置了,曾经那么优秀和骄傲过的一群。
后来中央那边叛乱兵变什么的,自然没他们插手的份,总帅稀里糊涂地就换了个人,于是后来就有了Faith。
他们仍继续被遗忘。
传说中的Faith到的那一天他连到军部大门口接人都兴趣缺缺,好歹迪亚哥还算有点兴奋地连带着尼高尔一起硬拖了他出去看。
进了登记处远远就看见瘦瘦窄窄的侧影,正弯着腰在登记表上签名,左领口的Faith徽章呈现出半边羽翼的形状,精致得嚣张。
伊扎克看见那个人身后站着的两个并不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竟然还穿着少见的短裙,不由自主面带愠怒地哼了一声。
“哦,还拖家带口的嘛。”
听到声音的人放下笔转过头来,蓝色的头发轻甩,露出后面的眼眸——是跟这里远处的青山同样的颜色。
伊扎克在一阵刺骨的惊悚之后对着旁边那两张过于年轻的脸和整齐划一的漂亮军礼说不出话来。
那天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尼高尔,向前跨了一步,声音平稳宁静地喊了一声,阿斯兰。
“为什么回来?”
伊扎克斜靠在单人军官宿舍的门口看阿斯兰收拾东西,冷冷问完这句话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阿斯兰果然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于是他把下巴扬了扬添上一句:“在这里我才是指挥官,就算是Faith你也少来支派我。”
正忙着掏出一堆零零落落文件的人听到这个的时候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转过头。
“我不是来支派你的,我是来做你的属下的,玖尔长官。”第一句私人的对话,阿斯兰精心地选择了最为平静的语气。
四年前的那晚一直下雨,阿斯兰的枪口对着他的枪口,说除非我死……
于是伊扎克把自己的枪交到阿斯兰手上的时候说在成为我的属下之前不许死。
那时候他的心里了解一个事实,他总有一日要居于阿斯兰上位的那个心愿,从那时起永远也不再有机会实现。
新历74年,Zaft菁英部队少校指挥官Athrun Zala携战俘叛逃,原部下Yzak Jule等奉命追捕,未果。
他站在那里,和那个闷头整理东西的人隔了只几步的距离,然而给人的感觉却遥远无比——建筑在面前的那道看不见的厚重墙壁,夹缝中填塞了四年的光阴,让人没勇气跨过去。
伊扎克看看阿斯兰左领别着的那个耀眼的徽章,想起那个雨夜里曾经坚定地对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忽然感到有点失望。
他离开的时候把门狠狠带上,轰然的一声巨响把门外一直靠墙站着,昏昏欲睡的黑发少年惊得猛然直起身子,手经过腰间时咔哒一声轻响。
手枪保险栓的声音。
伊扎克满带嘲弄地冷笑了一声:“不错,身手满利索的。”
血色的眸子盯视过来,并不友好的目光。
伊扎克连瞪回去的心情也没有。
门里面阿斯兰静静听着一阵脚步声离开,低下头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薄薄一份材料,才发觉是忘记递交出去的调职人员介绍信。
洁白的纸上除了总帅龙飞凤舞卖弄似的签名,就只有简单的三行字——
“阿斯兰•萨拉,少校,Faith成员。”
“真•飞鸟,少尉。”
“露娜玛丽亚•霍克,少尉。”
他走过去把门拉开,探出头去。
“真。别站着了,趁晚饭前到我床上去躺一会儿。”用的是终于习惯了的,命令的语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黑发少年变得很听自己的话。
第二天部队里有了个传闻,说中央派来的Faith作风大派,还带着一个保镖,和一个漂亮的情人。
伊扎克懒得去管,只把那个叫露娜玛丽亚的年轻女军官安排在指挥部见习。
第三天说法就变了一变——说中央来了个Faith,作风大派不说,还带着漂亮的保镖和情人。
迪亚哥笑眯眯地啧了一声,说这个区别值得研究讨论一下啊……
尼高尔用眼神制止,没来得及。于是伊扎克哗啦一声摔了桌上的茶杯。
指挥部里传闻的当事人之一立刻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挤出一句:“长官……没这回事的,您别当真。”
“我?我有什么好当真?”伊扎克吼得门外十几米都听得到,漂亮的女性军官动作不明显地缩了一下脖子;尼高尔和迪亚哥神色自如,习以为常。
“真是专配给萨拉少校的护卫,住一间军舍也是正常的啊……”
露娜小声的嘀咕似乎有火上浇油的效果,反应回来的时候指挥官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句话在安静的指挥部里——
“Kuso,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
当天的操练全团的军士有幸目瞪口呆地观赏了一场超高水平的格斗技演示,直到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长官被狼狈不堪地摔在泥土地里,沾了一身灰尘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为新来的Faith喝彩叫好。
一下子就被一帮属下给倒了戈啊……伊扎克抬起手拨开散乱在眼前的银色头发的时候,看见手掌心擦破的几道血痕,短促地发出了一声轻笑,仰面躺倒。
自取其辱……
他似乎从幼年军校的时代起就一直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情,挑衅,挑战,而后失败……乐此不疲。
伊扎克,你不要一直来找打。那时蓝发少年微微皱起的眉在不耐烦的底下悄悄透露出一点愉快的笑意。
可恶……伊扎克在心里怒吼了一声,眼神避开一如既往伸过来搀扶的手。
然后阿斯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不站起来么?要下雨了,伊扎克。”
伊扎克把手挡在眼睛上面,遮挡住灰暗天空中照射下来的仍然刺眼的光,眼角终于有温热缓缓溢出。
“横竖是回不去从前的了,从现在才开始不好么,伊扎克?”阿斯兰的声音静悄悄。
“混蛋!阿斯兰•萨拉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
执拗好胜,快要三十岁的人,为了逝去的一点点往昔,在空旷的泥土地上当着千百的军人泪流满面。
警报就在这个时候响起,迪亚哥骑着马从操练场边引来一阵尘土飞扬。
“伊扎克,边境线上有突袭!”
伊扎克回神,一个翻身站起来:“多少人?”
“具体不清楚,有几个小队在那儿守着,尼高尔带着一个护卫连先去了。”
“伊扎克……”
阿斯兰叫出声的时候伊扎克已经上了迪亚哥引过来的另一匹马,大声打断他:“萨拉少校留下,三连五连出列,跟我走。”
“伊扎克。”迪亚哥拨着马头靠近过来一点,伊扎克侧过身去,两人左肩对着左肩狠狠相碰,同时伸出拳头在彼此的后背重重一击。
“为了胜利!”
出列的两个连队的士兵也纷纷在前后允许的范围内做出相同的举动——阿斯兰看着操练场上一阵短暂的混乱,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
这并不仅仅是战前相互的鼓励——出战前用这样的拥抱方式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总是容易平安返回——军校时代坚定而温和的女教官曾经这样地告诉过他们,这个习惯被大多数Zaft军人沿用至今,几乎成为一种传统。
伊扎克和迪亚哥相拥的时候,从来不说什么为了信念、正义、祖国还是Zaft之类的话。
为了胜利。
伊扎克把腰间的指挥刀抽出来,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晶亮的曲线。
“出发!”
阿斯兰看着他在马背上微微前俯着的身影,修剪整齐的银色短发在起伏间向后飞扬,似乎可以看到皱起来的眉间怒气旺盛。
这时候天空中的第一个雨点落下来,打在左眼角下方的脸颊上,冰凉。
重新开始……么?他就着自己的话笑起来——四年的距离,有一些地方他已经再也融不进去。
他转头看了看剩下的队伍,在渐渐大起来的雨中整齐无声。
笑容平静地挥了一下手:“各队回营吧。”
※阿斯兰•萨拉※
刚到任没有几天就发生突如其来的战事,阿斯兰一向冷静的头脑开始出现了一丝轻微的紊乱。
事隔了许久,那声熟悉的“出发”响起在耳边的时候,他的心仍然止不住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从额边血管里发出汩汩的声音流动过去的,是在多年前就早已无可避免地被注入了军人因子的血液,沸腾并且烧灼着自己的胸口和脸颊。
他想起从前一边奔跑着检查装备一边向后转头说着同样的话的时候,身为副官的伊扎克带着一丝抵触和不甘的表情把他那个算作是命令的东西大声传达下去。
“出发!”
那个在经年久月的Kuso、Kuso的骂声中锻炼得无比响亮而中气十足的嗓音,如今竟然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
雨还没有大到让人受不了的程度,阿斯兰抬手习惯性地拍了拍左肩头,那里被雨微微打湿的阴冷沉重感让他的手突然停住。
那天根本没有雨,但是风大而且寒冷,美丽的海岸边是波涛汹涌。
——不想死呢,阿斯兰。我……不想让你后悔。
他记得说话的人语气虚弱却平稳,只是眼角有泪滑落,浸湿他左边的肩头。
后来他孤身一人站在奥布的国境线边上,望着那一道伸向黄昏的蜿蜿蜒蜒,日落的金红映入眼中的翠绿,一片朦胧。
他开口说没关系Kira,我没后悔。
是的,他没有后悔。他只是,从此不知该往哪儿去。
指挥部里空无一人,好像连露娜都一并跟着出击去了——阿斯兰在门口静静地停了一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儿站。
新添给露娜用的小桌放在靠近门的左手边;再往里去是书记官尼高尔堆放了大堆文件却仍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右手一看就知道是迪亚哥的桌子,乱糟糟随意堆放着各类杂物;伊扎克的桌子在那前面更靠近门一点的地方,除了电话和一个水杯之外什么也没放,于是露出玻璃板下面压着的附近战区的形势图。
尽管在来之前就已经把这里的状况研究过一番,横来无事的他仍是走过去端详起这张说不准是新换上的形势图。
然后理所当然地,看到地图旁边一并压着的旧照片。
那一届军校毕业的最优学员的黑白合照,按着顺序一字排开了许多张仍显稚气的脸。这张照片他也曾有过,只是四年前出逃的时候连同自己的所有家当,丢弃到了不知哪儿去。
他的目光从照片最右边的几个人脸上划过去。
一脸洋洋得意笑容不羁的迪亚哥;从那时起就有着平稳淡定笑容,娃娃脸的尼高尔;然后是大约为了终于仍是屈居第二名,黑着脸站得笔直的伊扎克;再然后……
阿斯兰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自觉泛起来的微微一点笑意就这样生生地在嘴角顿住。
一道笔直的刻刀痕迹,整整齐齐地裁掉了照片最右边的人,只留下半个和伊扎克相贴的肩膀的轮廓。
仍是规整好看的一张照片,最优的十人变成了九个。
阿斯兰站在那里,右边的肩头如同被生生地一刀劈裂开来,猛然间剧痛得无法呼吸。
——是啊,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一个叛徒无耻的笑容留在这样一张充满了荣耀与骄傲的照片上吧?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左领尖上光滑精致的徽章,没忍住嘴角那丝嘲弄笑容的慢慢扩大——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阿斯兰的人生是一场编排得毫无创意的戏,有点悲也有点喜,然后偶尔有一两个成为传奇式人物的机会,他几乎是出于无奈般稀里糊涂地抓住了。
于是他那年的军官学校,有了一个“父亲是光荣为国捐躯的高级军官,母亲是为医护事业献出了年轻生命的随军护士”的天才首席毕业生,之后精英部队,立功扬名,一路青云……
原本还算是不错的剧情,结果却应为主演太过糟糕,而中场关键的台词背成了笑话。
四年前他在大雨中面对着一起并肩过的军校同期,把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枪口指向曾经的副官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绝望。
他抬起头来说除非我死,雨水顺着额发从眼睛里流过,刺痛眼膜。
于是竟然,带着总是跟自己过不去的人送的枪,成功逃脱。
伊扎克指挥部队撤走的时候阿斯兰默默地站在雨里看着,多少张那么熟悉的部下的脸孔转开,成为背影——最后转身的是还受着肩伤的尼高尔。
然后他看见走在前面的伊扎克把军帽摘下来,用衣袖狠狠地擦脸,一直没回头。
于是他也转身,对自己说走吧阿斯兰,别回头——永远不要。
再后来吉尔伯特•杜兰达尔找到他的时候,一上来就只说了一句话。
阿斯兰•萨拉,你究竟是属于哪儿的人?
只这样一句话,逃走了两年的他,飘摇了两年的他,说了永远不要回头的他,重新回来。
于是人生的戏码终于变成了一场动摇不定的闹剧。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能够一举夺权的杜兰达尔总帅是个厉害的角色,只是那半真半假的笑容,只是一两句点到即止的言辞,便精心地设计人心,自如地掌控局面。
阿斯兰点下头来的时候想如果这个人就是最终的意志,那么他唯有遵从,不论是成为那个人的棋子,还是成为看着脚本背台词的演员。
然而杜兰达尔把Faith的徽章交到他手上的时候说,阿斯兰•萨拉,我要你成为一个军人。
军人……
阿斯兰低头再次看了看那张被剪去一块的照片,想起那张已经不在了的,曾经笑意生涩的脸。
——大概就只有军人,是他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做成了的吧。
门外一阵嘈杂的混乱,迪亚哥一向悠闲懒散的嗓音这时候竟然充斥着暴劣和焦急的味道。
“军医官……把军医官叫来!快点!”
他推开门走出去,一眼就看见远远银发的身影微伏在马背上,露娜玛丽亚走在旁边扶着,表情有一丝慌乱——双手沾满暗红。
“……伊扎克?”下意识地报出那个名字,阿斯兰竟然愣住无法反应。
尼高尔跑过来,拉了拉他的手臂,压低声音给了个镇定的语调:“没关系阿斯兰,并不是要害——你过来一下帮我整编一下队伍。”
阿斯兰迈开脚步,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和联邦的边境上游击队的骚扰罢了——”尼高尔脚步不停,“常有的事。”
“不是……”
“啊……”前面的人了解般地回过头来,笑容里露出一丝疲惫,“你说伊扎克吗——那也是常有的事了。”
“Kuso!你小子给我闭嘴,我头晕!”
“你自找!流这么多血不晕才怪。你拼命拼惯了也就罢了,干吗拼到一半走神?”
“啊!走什么神?谁走神了?你当我伊扎克•玖尔是白痴还……”
“你还敢说?打一半儿对着五六号人突然停那儿发什么愣?要不是露娜及时掩护你现在还能躺在这儿……”
指挥部新进的见习官露娜玛丽亚坐医护室墙角边的椅子上,左右为难地看着两位脾气暴躁的长官你来我往地斗嘴——抬眼见到来探视的阿斯兰和尼高尔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门口,好像终于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立刻站起来:“啊,萨拉长官!”
“怎么搞的?”阿斯兰跨进门里,几乎是习惯性地就开口询问,吵得正欢的两个人立刻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几乎是有点心虚地一齐转过头来看他——这个似曾相识的奇特场景让阿斯兰微微一愣,“呃……”
“哼!”意识到自己做了没必要的举动,伊扎克有些憋气地把头转回去,“关你什么事?”
“喂,人家可是来看你的。”迪亚哥皱起眉来。
“关我什么事。”伊扎克索性向下一滑躺下去,闭上眼睛,“累了,都给我出去。”
尼高尔有点无奈笑了一下:“伊扎克……”
“Kuso!我说都出去,上级的命令听不见吗?这还有军法吗?”
“啊?”迪亚哥挑起眉摆出个觉得滑稽一样的表情来,“军法?要说起军法怎么也是阿斯兰说了算吧?”
“呃?”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同“军法”二字一并提起来,阿斯兰从心里些微地一惊,最后终于勉强反应过来,作出一个笑容,“啊……算了,我看还是让伤员先休息吧。”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不理不睬的人:“那么,我就先……”
“阿斯兰。”
本来是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走出去的,然而伊扎克的声音就在他要转身的同时突然响起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
伊扎克仍然是闭着双眼躺着,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阿斯兰,”他口齿含糊慢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你稍微等一下。”
※基拉•大和※
尼高尔最后一个走出去的时候随手关上了门,留下另一边两个人在医护室里相对着无语。
阿斯兰等了一会儿,见伊扎克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从身后找来一张椅子自己坐下。
“什么事?”
什么事……
伊扎克对着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只是出于自然的反应而叫住了阿斯兰,至于为什么要留下他,或者留下他之后要说什么,其实自己并没有准备,或者说有准备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勉强地张了张口,顿了片刻,然后摆了个对自己有点恼火似的表情。
“……也没什么事。”
“嗯?”阿斯兰短短地一愣,随即笑了一下,站起来开口,“既然没什么事情,我看我还是……”
然而伊扎克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神把下面的话和正在做着的动作给生生堵了回去。
伊扎克•玖尔有一双水蓝色眼睛,因为时常饱含了暴躁的怒气而容易让人忽略了其非常优雅而漂亮的本质,然而这个时候它的特质就在阿斯兰的面前突然地显现出来,带着一种异常陌生的感觉。
于是阿斯兰有些无奈地合上嘴,重新坐下,微含了一下头示意对面的人说话。
然后那双眼睛就失去了陌生的感觉,重新露出以前那个伊扎克执拗的个性来。
“我不知道你这四年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做的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你现在回来了,在这里——是总帅直属的Faith,而且在我的部队里工作,是不是?”
一连串的话到最后突然由陈述的语气变成了疑问式,这让阿斯兰有些措手不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头:“是。”
“那好,”伊扎克从刚才起还皱着的眉头解开来,“从今天开始由你代任六师三团指挥官之职务,负责处理部队日常调度和指挥工作。”
“唉?”阿斯兰一惊,“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能……”
“你才说胡话!”伊扎克不耐烦地白了一眼过来,“指挥官受了重伤,你身为Faith的不能代理,那还有谁能?”
阿斯兰“啊”了一声,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是……代理么?”
“废话。”伊扎克瞪了愣愣坐在旁边的人一眼,“不然你以为?”
“呃,没……”阿斯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心里仿佛有种从久远时候起就紧紧绷着的东西突然间就松了下来,他抬了一下头笑起来,“那你就能相信我?”
“哼……”伊扎克扫了一眼阿斯兰领尖上半片翼形状的徽章,“总帅能相信你,我为什么不能?”
“要是……连总帅也不可信呢?”
伊扎克有些不满地挑起眉来。
“会有这种事情?身为军人只要想着怎么让长官信任你就够了,长官有什么可信不可信的?啊?”
“啊……也是。”好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阿斯兰没有再被伊扎克的腔调呛到,只是喃喃地把头转向了医疗室右手边的窗口——白布的窗帘一直是半掩着的,透明的玻璃窗外可以看到这一带苍绿的群山轮廓,带着悠长的、舒缓人情绪的绵延,他忽然间转换了话题,“从那里大概可以看得到日出吧,伊扎克?”
“哪里?”得到的是没什么精神的反问。
“山上。”
“谁知道,”伊扎克不感兴趣地在床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平躺下去,“没看过。”
阿斯兰“呵”地一下笑出声来:“果然是伊扎克式的回答嘛。”
“哼……”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发声算作回应。
“……”阿斯兰的目光沿着那高低起伏的边沿缓缓划过,忽然间散了下来,他收回眼神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去看一下好了。”
伊扎克没做声。
阿斯兰把头转回去——银发的人在躺病床上,一只手轻轻放在胸前的被子上面,另一只手从床沿边搭拉一点下来,静悄悄地闭着双眼。
刹那间的惊恐使得原本在椅子上坐着的人猛然一下站了起来,片刻后又在自己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声中反应过来:只是,睡着了——不久之前还在精神十足地和迪亚哥吵架,然后狠狠骂着别人笨蛋的伊扎克,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像一个孩子般毫无戒备地睡了过去——了解了这种情况的阿斯兰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双腿微微发软。
他又重新想起了基拉•大和来,想起那个那时候也是在这样近得可以听见呼吸的地方,身上受着重伤的人来;那个时候回去的路已不遥远,而他却无法继续向前。
阿斯兰,就这样等着日出吧——也陪我一起看看,奥布海边的日出……
他记得他们那晚所说的每一句话,包括他们儿时一起调皮的往事,包括临别时他送给Kira的自己亲手刻的木雕,包括后来在各自国家的种种……然而当日出的橙红色光芒终于在海天交汇处映现出来的时候,他侧了一下头说真的很美,而身边的人没有再接话。
阿斯兰低下头去,伊扎克的脸色是不同于醒着时候的宁静,呼吸稳定而且均匀,仿佛可以看得见他结实的身体中顽强跳动着的生命力,忽然间让人有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他把伊扎克掉出床沿外的手放回去,然后站直。
“伊扎克……Kira他,死了。”
他用了尽可能轻的声音,因此床上的人根本没有因为这些轻微的响动而要醒来的意思——阿斯兰平静无声地笑起来,“他说不管怎样要我替他道谢,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那个,也不会在乎那些什么——所以,只有像现在这样说……”
“……谢谢你,伊扎克。”
他走出去,关上门。
留下的人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双手慢慢攒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Kuso……混蛋。”
阿斯兰走出医疗室之后就在走廊上看见真——随意地敞开着军服的领口,有点恼火地抱着胳膊,低头靠在墙边站着。
真•飞鸟是儿时从奥布流亡到这个Plant的逃难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有着奥布当地人独有的长相特征,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发色不同,阿斯兰差点把他当成已经死去的Kira——又或者说多多少少是因此,他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几乎是硬塞给他的保镖警卫员——然而真正相处不久之后他就发觉到,这个少年和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不管是从见解和脾气上来看,有多么的不同。
他叹了口气从真的身边走过去,把对方戴歪了的军帽顺手拉正:“你又在生什么的气?”
“我睡过了一个小……”黑发的少年气冲冲地抬起头来,却在见到阿斯兰茵绿的双眸之后猛然顿住,突然间自行转换了话题,“你干吗?这么高兴。”
“我?”阿斯兰愣了一下,“我很高兴?”
“嗯。”真殷红色的眼睛不耐烦地偏过一边去,又忽然带上点嘲意转回过来,“哼……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啊,是吗?”阿斯兰在一瞬间陷入了一丝模糊的思考中,然后忽然间反应过来似地板起脸来,“真•飞鸟少尉!”
“啊……嗯?”
“这算是什么反应?”
“……”真有些无奈地把手抬起来,脚跟并拢拖拖拉拉地行了一个军礼,“是——”
“以后注意对长官说话的态度——尤其在这里我们是新来的,要特别谨慎。明白?”
“是——”真懒洋洋又行了个礼。
阿斯兰把眉头皱起来:“重来!”
“是!”响亮了一点的声音。
“好,把风纪扣扣上。”
“啊!干吗这么多麻烦……”
“罗嗦,扣上。”
“切……”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摸上领口的扣子,仍然不忘在嘴里嘀咕一声,“我才刚刚睡醒嘛……”
阿斯兰愣了一下,顿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真•飞鸟少尉,你在特少都学了点什么?偷懒?违反军纪?顶撞上级?”
真翻了翻眼睛:“萨拉长官,我现在不是特别少年部队的队员,而是你的保镖警卫员。”
“嗯。所以?”
“所以……”少年停了一下,转着红色的眼珠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把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出来,于是快速地换了语气,“所以杜兰达尔总帅交代只要全力负责你的安全问题其他可以一概不考虑,完毕!”
猛然被人提起了总帅的名字,阿斯兰还没有来得及对句末的那个“完毕”表示好笑,就在刚刚才稍微轻松的气氛中沉默下来。
他低头略想了一下就自顾自地拾起脚步,“好吧,所以你专心完成总帅的对你的指示,我也专心完成我的,对吗?”
“啊,对……”真呆了一下,转身跟上去,“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从现在开始身为玖尔长官的代理指挥官,要去视察营地熟悉情况,你要尽职尽责的话就赶快跟上。”阿斯兰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轻松,很快地从走廊的拐弯处消失。
“搞什么?真是……”真猛地站住了一下,又重新加快了脚步追过去,“莫名其妙!”
(~未完待续~)
05-22-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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