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3月29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从奥布回PLANT后,阿斯兰便没有再踏出家门一步。
这不算自愿,但也不算被胁迫。
他在夜里带着不多的行李——仅一只薄薄的手提旅行箱——走出港口,叫了车。报出目的地后,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他只当不知道,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出神。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间PLANT的气候应当已被调整为初春,但他身上的灯芯绒外套还是太薄了,幸好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第二天早上他原打算出门,甫一开门就瞧见一位军官模样的男人从左侧几步踏入他视线。男人似乎想对他敬礼,抬起手却只是碰了一下帽檐。
“您好,我们是卡纳巴临时议长派来保护您的,我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安德森。您需要什么可以让我们去取。”
阿斯兰探头朝左右扫视一圈,数名身穿ZAFT制服的人包围了这幢房子,身形在缠绕着牵牛花或蔷薇枯枝的金属栅栏外不太清晰。暗处的人只会更多。每人都配有武器,阿斯兰面前的男人看似恭敬,实则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上,紧张得从额角渗出亮晶晶的汗。
“我想要几节AA型电池。”
男人顿时松了口气,垂下手:“中午前会为您送来,您需要食物吗?”
阿斯兰想了想,折回客厅列了张清单交给男人,除了电池和食物,他还添上一把PZ1的米字螺丝刀。他无事可干,不如将摆在卧室书桌上完成了一半的机器宠物做完,尽管拉克丝不会再收到它了。
比清单上的东西更早到的是伊扎克,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一见阿斯兰就从牙缝里挤出那句:“你回来干什么?”
他就像阿斯兰记忆中那样收拾得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服帖,却没穿军装,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
阿斯兰请他进门,为他泡了壶茶。用的是父亲珍藏的茶叶,从不准阿斯兰乱碰,不过现在父亲不在了,茶叶就归阿斯兰说了算,他呷了两口,没尝出什么特别的。
伊扎克显然没有品茶的心思,看他气定神闲地点评,眉心直跳,但碍于一旁默默跟过来的安德森,按捺住了没有大吼出声。
“最近还好吗?”阿斯兰问。
伊扎克没好气地抱胸:“比你好,至少没被软禁。”
他们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伊扎克到底没忍住,详细说了战后自己的经历,刻意将最困难的时期一笔带过。
“……所以我被无罪释放了,但还没能归队。”说完,伊扎克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塌下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感觉自己又经历了一遍那段惶惶不安的时候。
其实对这些,阿斯兰都有所耳闻,他在奥布能收到PLANT的消息,但听伊扎克亲口确认,还是更感到安心。
“迪亚哥呢?”
“玖尔家和艾尔斯曼家,还有迪兰达尔先生都在努力。”
伊扎克原本想安慰阿斯兰,中立的艾尔斯曼家情况比萨拉派的玖尔家好得多,迪亚哥会没事的,但又一想,迪亚哥的情节可比自己严重,顿时没法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阿斯兰点点头,自伊扎克走进门后第一次流露出忧愁。
“你到底怎么想的?”伊扎克经常被阿斯兰搞得怒火冲天,但没了脾气只觉得头疼的体验还是头一回。
出乎他的意料,阿斯兰立刻就回答了:“我发现我不能在制造了这么多事端后丢下一切一走了之。”
再一次出乎意料,伊扎克心里想的是,这确实是阿斯兰能干出来的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等着。”
“什么?!”
迎着伊扎克目瞪口呆的神情,阿斯兰说:“事是我自己干的,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伊扎克眼前一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抓着阿斯兰的衣领把人压在了沙发上,安德森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随时准备甩开他。被威胁的阿斯兰却不为所动。
“混蛋。”伊扎克恨恨骂道,松开他,没忍心把拳头落在他脸上,只落在他胸前,“你死了我都不会给你上坟。”
他们分开后气氛僵硬了好一会儿,直到阿斯兰购物清单上的东西被送来。
“你留下来吃午饭吗?”
“不要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话——你会做饭?”
“……会把速冻食品煮熟。”
伊扎克翻了个白眼,开始翻购物袋,准备亲自下厨。
几天以来,除了伊扎克定时出现,再没有谁登门拜访。房子里阿斯兰安安静静地捣鼓机器,房子外负责“保护”他的士兵将自己站成了行道树。安德森似乎颇为同情阿斯兰,见到他总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太不应该了,换一个有心思的“保护对象”,一定会利用他逃跑,阿斯兰摇摇头。
直到一个阴沉的午后,卡纳巴找上门。
“我同伊扎克·玖尔谈过话了——不,别紧张,只是谈话,我实在想不通你,才找他。”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你不再回来,我也不会把手伸到PLANT外找你麻烦,这对你和PLANT都好,不是吗?”
只是对我和PLANT好?你没有私心吗?阿斯兰想着,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实在没必要,他只是将对伊扎克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真是……”听完后,卡纳巴一时语塞,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最后他们不欢而散。接着没几分钟就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很快在黑色的金属栅栏上落了薄薄一层,空气冰冷而清澈。PLANT只会在冬天的节日里造雪,阿斯兰想不起今天是什么节日,安德森告诉他,什么也不是,只是挑一个日子让市民在繁杂的战后重建中放松一下,雪花是很好的余兴节目。
又是几天后,又有一位客人不请自来。
吉尔伯特·迪兰达尔,阿斯兰听过这个名字,那时他是一名学者,获得了基因领域的最高奖项,接受电视台采访,现在他是最高评议会的议员。
“不好意思,我想单独与阿斯兰谈话。”在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安德森居然同意了,离开房间。阿斯兰这才想起,在他收集到的情报中明确写着,迪兰达尔和卡纳巴都接受着克莱因派的助力。
“我同卡纳巴女士算是同盟,不过在一些事上有分歧,阿斯兰——可以这样叫你吗?”像是知道阿斯兰在想什么,他微笑着解释。
由于伊扎克和迪亚哥的关系,尽管还是有些警惕,但阿斯兰没理由不对他表达善意。
“我是来传达好消息的,也许你已经知道了。”赞赏了一番阿斯兰端出的茶后,迪兰达进入正题,“针对迪亚哥的庭审会在下周一开始,我们有信心能得到好结果。”
“非常感谢。”阿斯兰真心实意地略一低头。
“恕我冒昧,阿斯兰,你与迪亚哥是恋人吗?”
“不……您怎么会这么问?”阿斯兰惊愕道。
“不然我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放弃了自己性命的人,却用手上仅存的力量竭力保护另一个人。迪亚哥恐怕还不知道,你悄悄帮了他这么多。”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阿斯兰回答:“我和他不是恋人。”
确实不是,仅仅上过几次床实在称不上恋人,他们谁也没向彼此承诺什么。
迪兰达尔并未纠结于这个话题,他似乎真的只是来告诉阿斯兰一件消息的,喝完茶后便离开了。只不过离开前,他说道:“你完全可以踏出这扇门,只要你愿意。”
阿斯兰以沉默作答,他只觉得疲倦,仿佛淤泥包覆双腿,拖着他沉沉往下陷。
庭审如预想般顺利,迪亚哥获得了和伊扎克同等的待遇,无罪释放,但归队日期未定。他们每天如打卡报道般来找阿斯兰,喝一杯茶或酒,下一会儿棋,给阿斯兰带一些外界的讯息。
卡纳巴像是遗忘了阿斯兰,没有任何有关如何处置他的动静,伊扎克想打探小道消息也无从下手。越是这样,他越着急上火,转头一看迪亚哥抱着阿斯兰从自家院子里挖给他的花发呆,更上火了。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不知道,如果这是阿斯兰的想法……”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伊扎克咬牙切齿,一副要扑上来揍他的样子。
这段时间里迪兰达尔又来过一次。这次与阿斯兰谈了很多,直到入夜他才告辞。在阿斯兰用多少带着倦怠的语气,又一次说出“我接受任何后果”这类话时,迪兰达尔打断他:“阿斯兰,你只是太痛苦了,才会觉得自己必须被惩罚。”
他一直不愿探究的心情,他一直视而不见的心绪,被这样轻飘飘地剖出丢在眼前。剖开他的人不像个拿着冰冷手术刀的医生,倒更像投身公共服务事业的志愿者,用温柔到悲哀的眼神注视他。阿斯兰心想,2月份的PLANT怎么会这么冷?
父亲去世后,他不可能放过自己。
时间就这样在诡异的宁静中晃悠悠到了3月,正式的停战条约还未签订,他们就提前得知了部分内容。
“这跟卖国有什么区别?”阿斯兰比伊扎克先发作,吓了伊扎克一跳,搞得他连那句标志性的“混蛋”都忘了骂了。
“卡纳巴会签的。”迪亚哥说。
阿斯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最终停在窗边,望着从枯黄的草木下冒出头的一点点绿芽。
3月10日,签订仪式正在进行。阿斯兰的卧室里,迪亚哥与他在下一盘国际象棋。比起阿斯兰和伊扎克,迪亚哥对此实在说不上精通,因此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阿斯兰并不催他。
街上传来呼啸的引擎声,紧接着是破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迪亚哥经过冥思苦想,终于决定了白王该走的格子。
“你打算和我一起死吗?”阿斯兰问。
“才不会,他们踹开这个房间的门前,我就会跳窗逃走。”迪亚哥笑着回答。
然而门被踹开后,他依然坐在那,涌入的士兵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请阿斯兰·萨拉先生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那人说道。安德森跟在那人身后,神情间隐藏着不忍。
阿斯兰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任由他们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这天他穿的是从前做的套装,用于需庄重对待的场合。他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还穿得下,看来这仿佛隔了一辈子的时日里他没怎么长高。
“阿斯兰。”迪亚哥早已决定不干涉阿斯兰的举动,但看他走进荷枪实弹的士兵中央,怎么可能不心慌——他后悔了。
阿斯兰转头看他,长久无言。
似乎开始下雨了。这年不知气候控制中心是怎样工作的,春天来得很晚,第一场春雨这时候才下,雨丝粘连,细细密密,带着点暖融融的温度。
端枪的士兵催促了一次,阿斯兰这才开口。
“那个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阿斯兰指着桌上的机器宠物,已经拼装完成,但还未上色。
迪亚哥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斯兰弯起眼睛:“如果你要的话,我就把它涂成金色。”
“好啊。”迪亚哥也笑了,“选个亮一点的金色。”
END
202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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