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清晨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制服就不能做得厚一点吗?”

米凯尔一边哆哆嗦嗦地抱怨,一边接过阿斯兰递来的毛毯,给自己裹上。一分钟前他才与另外几名士兵一同爬回战壕,头发上还沾着北非清晨的露水和寒气,他伸手拍掉裤腿上的枯草。

尼高尔焦糖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米凯尔一接触到这眼神,愣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又开始拍裤腿,说:“守备还是跟之前一样严,机枪和炮口就对着这一片,看来今天也没机会了。”

尼高尔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

阿斯兰正在不远处等水烧开,虽然出不去,又没什么武器,但幸好水和食物还充足。他提出过要节省物资,但米凯尔和这支地面小队的队长凑一块儿商量了会儿,觉得没必要,毕竟这里的物资够他们这个不足三十人——加上米凯尔、尼高尔和阿斯兰三名“外来者”的不足三十人——的队伍用两个月,就目前来说,保持供给稳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水壶里开始传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阿斯兰小心地拎起它,把热水分到杯子里,蒸腾的水汽一个劲儿往他脸上扑,他往后躲了躲。另一个人把杯子分给刚回到战壕的士兵们,米凯尔接过后说了声谢谢,又朝阿斯兰微微举杯致意,好像他手里的不是装热水的塑料杯,而是盛着香槟的玻璃高脚杯。

阿斯兰笑了一下。

几天前三人按计划乘坐运输机前往克鲁泽队所在地,却在半途中碰上一场战斗。地上打得热火朝天,天上的他们遭受牵连,搭载机师的运输机被击坠,装载MS的那几架倒是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等炮火声终于停止,地面上只见被掀起的土块和树根,以及炮弹、器械和人体的碎片,还有渗进血液的褐色土壤。阿斯兰惨白着脸,感到一阵反胃。

米凯尔带他们爬出藏身处,嘱咐他们跟在自己身后,开始警惕地探查四周。好消息是他们遇上了己方部队,坏消息是己方部队也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更坏的消息是有一支敌方部队盯上了他们,并且显然人和武器比他们多,唯一幸运的大概是,也没多到哪去。他们边战边退,在不知不觉间被包围了,只好躲进这条临时挖出来的战壕。

“克鲁泽队长应该能找到我们吧?”尼高尔不死心地问。

阿斯兰觉得可能性不高,战场上失踪几个人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也许他们早就被列为MIA了。但理性归理性,阿斯兰还是不自觉地看向米凯尔。

两位新兵后辈的眼神让米凯尔有些招架不住,他最终给了肯定的回答。

气温渐渐升高,阿斯兰仰头望着一尘不染的天空,看它逐渐变得湛蓝明亮,等待着炮火降临。



2023.6.

Tuesday, June 13, 2023 23:25:31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露珠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01

“那儿,萨拉家的公子,蓝色头发的那个。”身边的人四处张望一阵,抬手一指。

迪亚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隔着熙攘的人群发现了一个蓝发身影,正独自行走,脚步不疾不缓又很平稳,像飘似的,肩背放松而挺直。他个子不高,且瘦,和所有人一样穿着崭新的军校制服,按理说是很不显眼的,但迪亚哥一下子就发现了他。

离得有些远,迪亚哥看不清他的侧脸,只没由来觉得那一定是张沉静的脸,像自己曾见过的深夜无风的海洋。后来他回忆起这个联想,猜测原因,可能是因为那穿行于人海的身影散发出沉默、孤独而悲伤的气质,也可能是因为那深蓝色的头发。

“哦,就是他啊。”迪亚哥说着,视线不时被往来的人遮挡,他干脆收回目光,心想自己大概跟阿斯兰·萨拉合不来。


02

后来事实证明迪亚哥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管是“海洋”那部分,还是“合不来”那部分。

这一届学生格外多,但迪亚哥还是没花太久就跟所有人打了个照面,并发展出几段良好的友谊。他向来擅长人际交往,或者说由于天性乐观从容,很有一股吸引力和感染力,跟他待在一块儿总让人心情舒畅,因而每段休息时间都能看到迪亚哥同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连伊扎克这个麻烦的家伙都跟他混熟了。

唯一的例外是阿斯兰。他们之间的谈话仅限于上课时的必要交谈,简短且客气。考虑到其中一方是阿斯兰,这没什么奇怪的,除了拉斯提和尼高尔,没见过谁能跟他多说几句话——伊扎克不算,他们吵架的频率过高,任谁都不觉得“朋友”之类的词能套在他们身上。但迪亚哥自己知道,阿斯兰只是性格被动,是自己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入学仪式上,阿斯兰和迪亚哥的座位恰好挨着。迪亚哥正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不耐烦地想怎么还不开始。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起头一看,是三个小时前在学校小广场上远远见过的“萨拉家的公子”。

这回迪亚哥看清他的脸了,很精巧的五官,比自己更加稚气未脱,半长的柔软蓝发垂在脸颊旁,眼眸是翡翠般的绿色,如猜测的那般沉静。他对迪亚哥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坐下。迪亚哥原想跟这位同学交流几句,见他如此冷淡也只能以点头回应。他坐得太端正,让迪亚哥不好意思继续摊着,跟着坐正了。

ZAFT对这一届军校生很重视。没理由不重视,他们是“血色情人节”后的第一届,也是战争开始后的第一届,盘踞在年轻人心中的仇恨和报国之情形成一团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根本不必接近,远远站着便足够被它的热度烧焦发梢。能抽出时间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在场,气势汹汹地站成一排,看得台下的孩子们心潮澎湃,迪亚哥也忘了刚才的不耐烦。

简短却有力的讲话甫一结束,礼堂内掌声雷动,呼啦啦站起一片人,其余人受到鼓舞,身边的人一动自然也像被牵引似的跟着起身,几秒内台下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迪亚哥正情绪激昂,余光瞥到阿斯兰时却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冷水,热情瞬间退却。

阿斯兰也站着,鼓掌,与在场众人没什么区别,但动作很慢,神情依旧沉静,甚至比之前更显忧郁,好像把这副表情刻在了脸上似的,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改变。

“你……”迪亚哥发出一个音节。阿斯兰近在咫尺的面容与遥远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重叠,让他不禁想问: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他“你”了半天也没把下一个字说出口,毕竟他们对彼此还很陌生,毕竟迪亚哥是个怕麻烦的人。幸好掌声掩盖了他的声音,阿斯兰什么都没察觉到。

随人流走出礼堂大门,站到台阶上,柏油路向前方延申,两边各有一排高大的香樟树,洒下斑驳树影。迪亚哥再次于人海中轻易找到了阿斯兰,依然独自行走,光斑落在他发上和肩上。

很快,迪亚哥做出了决定,离阿斯兰·萨拉远一点,他们不是同类人。


03

宿舍的隔音不太好,迪亚哥翻杂志时,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急又响。

“又来了。”他在心里叹一口气,等着那脚步声的主人停在门前,然后砰地一声撞开门。

砰——

他转头一看,刚好看见伊扎克收回踹门的腿,看来这次他气得不轻。

“那个混蛋!”

迪亚哥已经习惯室友张嘴先骂人的说话方式了,安静地放下杂志准备听阿斯兰是怎么“混蛋”的——要是不让伊扎克发泄一下,待会儿寝室的东西怕是会被砸个遍。

“阿斯兰,虽然我们不熟,但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因为你吃了很多苦。”他苦中作乐地想着,分出一半注意力在伊扎克的抱怨上。这次两人吵起来是因为对不久前发生的一场战役意见不同。伊扎克觉得指挥官下手太软,那一仗原本能赢得更漂亮,阿斯兰却觉得他的指令恰到好处,如果再激进一些就可能牵扯到不远处的城镇。伊扎克反驳说可能性不高,阿斯兰说只是不高而已,又不是零。

搞不懂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明明经常一起下棋、谈论,但每一次交流都以吵架收尾,每一次吵完第二天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接着下棋、谈论,然后再次吵架,循环往复。

“伊扎克应该不是真的讨厌阿斯兰吧?”迪亚哥一向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把事憋在心里,这样的生活方式非常健康。

伊扎克正说到兴头上,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他愣愣地停了两秒,张着嘴一副傻样。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拔高音量:“你说什么蠢话!我一看那个混蛋的脸就来气!”

“那你就不会主动招惹他了。”

迪亚哥气定神闲,想了想决定好人做到底,充当一回“知心大哥哥”,补充道:“明明不讨厌阿斯兰,就别总是对他态度那么差。你这样他会误会的。”

伊扎克又骂了几句,然后坐到床沿上,低头盯着鞋尖,像是在思考。迪亚哥知道这是他听进去了的信号。

片刻后银发少年用略带无奈的口吻说:“我不是故意想跟他吵,是真的讨厌他成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干什么,以为自己在演悲剧吗?他现在这样还不如跟我吵架来得痛快。”

迪亚哥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语气,以及这几句堪称温情的话,不适应地一阵恶寒,但他还是抓住了疑点。

“什么叫‘现在这样’?”

“他以前没这么……”伊扎克皱着眉,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么……算了,反正你懂就行。”

迪亚哥心说我不懂,不过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伊扎克和阿斯兰应该是在入学前就认识彼此了。69年秋天,PLANT少数高层收到了来自萨拉家的邀请函,说是为了庆祝小公子的生日准备举办一场小型宴会,艾尔斯曼家和玖尔家都在被邀请名单中。但迪亚哥没去参加,他当时因为逃课被老师告状到家里,和父亲顶了几句嘴后干脆被禁足了。他只记得邀请函做得很精致,以蓝紫色为底,画着迪亚哥叫不出名字的花,听说是萨拉夫人亲自选定的。

“阿斯兰的母亲当时在尤尼乌斯7号上。”伊扎克把脑袋埋得更深。

不必多解释,迪亚哥当然知道“当时”是什么时候,对如今的PLANT而言,当“尤尼乌斯7号”这个名称与“当时”联系在一起时,它仅指70年2月14日。

迪亚哥一时很不是滋味。阿斯兰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隔着人海,似乎比实际更加遥远。这下他终于知道阿斯兰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了。

“然后那家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但问他他只会说‘我没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有事!一看到他那样我就忍不住生气……”说到最后,伊扎克几乎是咬着牙把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垂着头,脸被头发遮挡,迪亚哥看不见他的表情,当然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猜是一样的。

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把那句话问出口,不然谁知道那张稚气的脸、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会流露出怎样令人心痛的神色?


04

迪亚哥原本已经睡着了,今天运动量太大,他几乎一沾睡袋就进入了梦乡,看得一旁还在和蚊虫搏斗的拉斯提羡慕不已。睡梦中隐约听到了嗡嗡的声音,时远时近,忽左忽右,还响一阵停一阵的,硬是吵醒了迪亚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盯着头顶的璀璨星空,心想房顶呢?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进行野外生存训练。

那蚊子还在绕迪亚哥飞,他大概估摸着蚊子在哪,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以驱赶它。声音停了几秒,复又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迪亚哥在心里“嘿”了一声,彻底清醒了,干脆坐起来。其他人都还睡着,拉斯提睡得尤其香,嘟嘟囔囔地说梦话,但一个字也听不清。

星光下夜色还算明亮,周遭树影幢幢,不知名的虫子藏在草木深处,发出声声鸣叫,风吹得迪亚哥身上发冷。不远处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火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把他的蓝发染成深紫色。他一动不动地面对火堆坐着,似乎正看着摇曳的火舌,依然那么沉静。

迪亚哥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离交班还有些时间。阿斯兰没注意到他,因此他放心地对着他开始发呆。

他们确实不是同一类人。迪亚哥从不多想什么,不在心里藏事,也不主动给自己惹麻烦。“做自己该做的,然后给生活找点乐子”,这是他的人生信条。有些人觉得他洒脱乐观,也有人说他这叫懒散、没心没肺。这些评价他同样不在乎,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的日子照样过。

阿斯兰却是与他完全相反的类型。他独行的身影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般沉重,每一次沉默都是无声的悲鸣。

他让迪亚哥本能觉得麻烦。

也让迪亚哥本能注视。人海中,迪亚哥总能轻易找到他。

迪亚哥又想起那张邀请函,突然很想知道从前的阿斯兰是什么样的。

腕表轻轻响了两声,该换班了,于是迪亚哥爬出睡袋,走到火堆旁,在阿斯兰身侧坐下。

察觉到有人过来,阿斯兰也没动,他眼眸中倒映着跃动的火焰,脸颊被热气炙烤得略微发红,没什么表情。迪亚哥再次想起深夜的海,广袤的悲哀沉痛被掩藏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下,可这平静如此脆弱,风稍一吹便能掀起万丈波涛。

“脚还好吗?”

阿斯兰没料到他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回应:“已经不疼了。抱歉,今天麻烦你们了。”

迪亚哥笑笑说不麻烦。上午他们翻越一座小山丘时,阿斯兰一脚踩空,幸好只是摔了一下,没怎么受伤,不过扭到了脚。尼高尔急着从包里翻医疗物资。伊扎克嘴上骂他,却第一个背起他,接下来的路是四人轮流背着阿斯兰走的。

蚊虫不知为何停止了鸣叫,火堆里不时传来轻微的“啪”的一声,是这片小小空间唯一的声音。

“伊扎克跟我说了点你们之前的事,其实他不是讨厌你。”他看着阿斯兰的侧脸,斟酌着开口。迪亚哥不想主动提起阿斯兰的伤心事,又实在觉得他和伊扎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哪有心疼别人却总跟人家吵架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措辞,避开一件他们都知道的事。

阿斯兰终于抬头看着迪亚哥,两人的目光在火光和星光中相触,有什么东西在那双绿眼睛里翻腾。

“我知道的。”片刻后阿斯兰轻轻说。

迪亚哥不知道这片刻他思考了什么,只看见他放松了肩膀,又垂下眼睑,接着说:“我知道他跟我吵架是不想看我总这样,我也不想,但是……但是母亲去世了。”

火光照亮阿斯兰的脸,也投下头发和睫毛的阴影。

自己闭口不谈的事被当事人主动提及,迪亚哥没有立刻接话。面对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旁人能说什么呢?劝他放下悲伤,或是责怪他怎么还不放下悲伤?哪个都太残忍了。

“阿斯兰是为了母亲才来的吗?”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很低。

阿斯兰小幅度地点头,却又抿起嘴角,微微蹙眉,说:“不只是因为母亲。”

他说国葬那天的夜晚,父亲在书房枯坐了一夜,沉默地流泪。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高大威严的父亲不复存在,那只是一位失去了妻子的丈夫而已。而他躲在书房外,隔着一条门缝,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到地板上时,他就决定来这里了。

阿斯兰说得很艰难,断断续续,不时停下回忆每一个细节,好像连自鸣钟的声音都想描述一遍。他一直低头看着火堆,神情逐渐恢复沉静,几乎可以说是空白。而迪亚哥安静地听着,不曾打断他。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互相挨着肩膀,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彼此身上的热度。阿斯兰的身体似乎正在颤抖,于是迪亚哥握住他的手。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空气里时,迪亚哥的心已经变得无比酸胀,从肺中吐出的气息也滚烫得灼人,他迫切想说点什么,以免自己被膨胀的感情夺去理智。但在他开口前,阿斯兰突然抬头看着他,绿眼睛流转着水一般的光华,细看却并未流泪。

“迪亚哥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呢,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被打败。”

他反而微微笑着。

像是被蛊惑般,迪亚哥低下头,两双干燥的嘴唇轻轻相触。

只是相触而已,然后是长久的停留。

星空、树林、火堆,一切似乎都为他们静止了。迪亚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吻他,也不知道阿斯兰为什么没有推开自己,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像河流奔涌。

闭上双眼时,迪亚哥想,在他从人群中找出阿斯兰的时候,阿斯兰是不是也从人群中找出了他?


05

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了那个吻,仿佛它只不过是一场梦境,随着天光大亮而蒸发了。

但那分明不是梦,回到学校后,阿斯兰越发鲜活的表情就是证据。尼高尔和拉斯提猜测过原因,但一无所获,索性也不猜了,只是替阿斯兰高兴。伊扎克依然时常跟阿斯兰吵架,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但吵完后的心情却没那么糟糕,在寝室砸东西的频率也低了不少。

野外生存训练似乎有推进感情的作用,五人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团体,玩闹时迪亚哥偶尔看向阿斯兰,觉得他不再那么像深夜的海了,更像晴空下的海。

挺好的,他想。


END
2023.5.
Sunday, June 04, 2023 11:31:33 A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安柏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回程的路上刮起了风,两旁景观树被吹得簌簌作响,枝叶互相抽打,一个劲儿伸向天空。天暗下来,乌云和水汽开始集聚,空气又湿又热,让人不免出了一层薄汗。伊扎克捋了下黏在脸颊边的头发,烦躁地想干脆剪掉算了。

这段路只有他们一辆车,因此迪亚哥稍微提高了速度。他瞥一眼身旁的伊扎克,他托着下巴盯着窗外生闷气,又通过后视镜瞥一眼“罪魁祸首”阿斯兰,他倒是气定神闲,拿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迪亚哥想着方才墓园里的对话,想着伊扎克难得对阿斯兰这么坦诚,可阿斯兰一言不发,绿眼睛平静得如一泓深潭,底下却翻腾着难懂的情绪,像是茫然,像是失落,也像是不舍,迪亚哥分辨不清。

仔细想想,从他们认识阿斯兰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是这样的,这么多灼热而汹涌的感情被生生压在沉静的表象下。伊扎克称此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这样直率的人似乎天生就跟阿斯兰不对盘。

雨点终于落下了,倒不如说是“打下”,急促地击打前挡风玻璃,小小的水花连成一片,很快让视野前方变得模糊。迪亚哥降低车速,打开雨刷。

还是没人说话,迪亚哥又分别看了看他们,伊扎克动作没变,阿斯兰已经放下了平板,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也可能是在思考怎么开口,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思考出个结论。

好吧好吧,迪亚哥无奈地想,我先开口。

“要去一趟阿玛尔菲家吗?正好顺路。”这句话是对阿斯兰说的。

后视镜里,阿斯兰愣了一下,抬起头,又露出那种复杂的眼神,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你不会连这个也要拒绝吧?迪亚哥也皱起眉,但还是坚持说下去:“安柏快满一周岁了,你还没见过她吧?”

这不是疑问句,阿斯兰当然不可能见过安柏,战争结束后他不被允许再踏足PLANT,直到现任议长上台。

阿斯兰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张张嘴又闭上,什么也没说出口。迪亚哥憋了一股气,一边责怪阿斯兰不愿去探望尼高尔的家人,一边又反应过来这责怪其实毫无道理,毕竟阿斯兰不是“不愿去”,而是“不敢去”。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股气该往哪撒,只能暗骂自己没脑子,怎么选了这么个话题?

伊扎克终于换了动作,转身瞪着阿斯兰,说:“你应该去的,尼高尔这么在乎你。”

“伊扎克。”迪亚哥轻轻唤了一声。他很清楚阿斯兰为什么不敢去,也不忍心逼他以“凶手”的身份面对尼高尔的父母和妹妹,尽管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没这么看他。

伊扎克没有理他,与阿斯兰沉默地对视着。

雨声嘈杂得有些烦人,后座光线昏暗,让阿斯兰的脸模糊不清。

“我不能……”他说,声音艰涩得像是硬挤出来的,还只勉强挤出了半句。

“你想一直逃避下去吗?”伊扎克的语气出乎自己预料的平静。

迪亚哥一打方向盘,说:“去吧,阿斯兰,谁也没有因为这个责怪你。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离开阿玛尔菲家时,雨已经停了,PLANT的城市排水系统做得很好,路上没什么积水。阿斯兰依然独自坐在后座,眼眶略微发红。他们沉默地开了一段路,阿斯兰突然说:

“安柏长得不太像尼高尔。”

确实不像,单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就大不一样,看着甚至不太像阿玛尔菲夫妇的孩子了。

前座两人都没有接话,一时想不通阿斯兰是什么意思。阿斯兰盯着窗外看了片刻,才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挺好的。”


END
2023.5.

Wednesday, May 10, 2023 22:35:5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临行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砰——

不记得是谁最先踢了那个易拉罐一脚,空铝罐经过几秒的浮空,又落回到甲板上,咕噜噜地滚动着向前,把罐底仅剩的一点果汁撒了出来。

“干嘛,快把它扔到回收点。”伊扎克说着。

那是威萨利乌斯号和卡莫夫号停泊在港口的最后一个下午,他们还没有进入船坞。

在阿斯兰的记忆里,那时的天气好得过分,天空澄澈碧蓝,丝丝缕缕的云漂浮其上,空气湿润而凉爽,微风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草木气味。阳光明亮得让视网膜接收到的景象像是过度曝光的相片——阿斯兰怀疑这只是大脑对回忆的加工罢了,和隐约萦绕在耳边的、自地面传来的喧嚣一样,甲板距地面太远,正常来讲是听不到下面的讲话声的。

铝罐滚到尼高尔脚边,他伸出靴子停下它,又兴致勃勃地把它往阿斯兰的方向踢。

“幼稚。”伊扎克轻哼一声。

殖民卫星内部自然没有真正的天空和阳光,但反正他们五个谁也没去过地球,不会挑剔假货。

阿斯兰也觉得把易拉罐当足球踢实在太幼稚了,和他们穿在身上的红色军装格格不入。但阳光和微风让他有点头晕目眩,但他不想扫尼高尔的兴,但——阿斯兰拽了一下袖口,他头一回穿这么硬挺的布料,袖口和领口摩擦着皮肤,触感实在说不上舒服——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笼罩在心口,说不清是什么,像是焦躁和胆怯,又像是镇定和期待,彼此纠缠,让阿斯兰迫切想做点什么好摆脱它。

于是他上前一步,从侧方把易拉罐向伊扎克踢去。力道有点大,易拉罐砰的一声飞起来,差点砸中伊扎克的军装下摆。

“喂!”银发同期怒喝道,躲过袭击后又把罐子踢向拉斯提。

然后他们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场游戏,空罐子在战舰甲板上、在五名新兵脚下来回滚动,乒乒乓乓和咕噜咕噜的声音被他们的笑声和呼喊声掩盖。那一小滩果汁被踩得看不见了,但鞋底传来黏糊糊的感觉,他们待会儿可能会被要求清理甲板。下方不时有装甲车开过,上空时而飞过一架穿梭机或一架MS,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

“阿斯兰,接着!”

阿斯兰想着,明明几分钟前他们还在抱怨是哪个没素质的家伙乱扔垃圾,现在却拿垃圾当玩具,同时把易拉罐踢回去。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不远处有人喊道。

他们同时停下动作,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米凯尔抱胸看着他们,带着一副调笑的表情。

“我理解你们都还小,想玩是正常的,我不阻止你们。不过也要注意时间吧,模拟训练已经开始了。”

“对不起。”反应过来后五个人都有点脸红,赶紧跑向船舱,落在最后的迪亚哥还不忘捡起易拉罐。

“到底在干什么啊,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吗?”伊扎克嘟嘟囔囔地抱怨。

迪亚哥笑道:“你明明也玩得很开心。”

没有特殊情况,战舰内不允许奔跑,因此他们只是在疾步快走。尼高尔和拉斯提讨论着能不能办一场足球赛——大概率是不能的,太空中的重力环境实在不适合。

阿斯兰突然意识到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源于何处,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或者说那些负面的部分都消散了,只给他留下解脱束缚般的轻快和宁静。硬挺的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变得好受了不少,阿斯兰一身轻松地走在战友之间。

明天一早威萨利乌斯号和卡莫夫号就会通过亮着照明灯的船坞,驶离港口,阿斯兰相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后来他们又聊起这事,那是在玖尔队的内部庆功宴上,队外人士阿斯兰也在,毕竟他以FAITH的身份参与了作战。

伊扎克被队员劝了不少酒。他向来是个高高在上的指挥官,锐利又威严,但队员们都看得出来,那个绿眼睛FAITH登舰后,队长嘴角抿起时的线条变得放松了不少,连训斥他们的措辞都温和了些。

“别怕,他最近心情可好了。”

于是在迪亚哥的鼓动下,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劝酒。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伊扎克最近确实心情不错,所以没怎么拒绝,就这样喝到了微醺的状态。

“分明就是你先的。”伊扎克坚称第一个踢易拉罐的是迪亚哥。

迪亚哥也有些醉了,闻言用含混的语调反驳:“你记错了,是拉斯提。”

他们,加上一个阿斯兰,三人围坐在小方桌边,灯光被特意调成黯淡的暖黄,彼此的脸都不太清晰。

宴会刚开场,阿斯兰就拿了杯低度数的葡萄酒,不时装模做样地抿一口,抿到现在还剩一个浅浅的底。他酒量不好,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先拿杯酒在手上,假装自己有在喝,以此阻挡别人劝酒。

“有什么好笑的?”伊扎克问。

“没什么。”阿斯兰回答,才意识到自己带着怎样的表情。确实没什么好笑的,但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流向每一段神经末梢,抚慰着每一寸肌肉,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嘴角也微微弯起。

迪亚哥和伊扎克还在纠结“到底是谁最先动脚”的问题。伊扎克烦躁地说:“算了,反正拉斯提也不能反驳你了。”

突然静了下来,像是空气瞬间凝滞,暖洋洋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他们沉默地观察彼此藏在阴影下的脸,担心看到悲伤的表情,但谁也没有。

“伊扎克,你喝醉了。”阿斯兰说。



阿斯兰在为救世主做最后的检查,通讯频道里突然响起伊扎克的声音。他随意扯了几句关于战局的话,最后才表明真意:

“要不你别回密涅瓦号了吧。”

相当别扭的语调,阿斯兰能想象出迪亚哥站在他身边,用眼神催促他赶紧把话说出口的场景。他怀疑自己会把“好”这个字说出来,但实际上他只听到自己说:

“不了,我不放心他们。”

通讯频道内一时安静,阿斯兰隐约听到了叹气声。

“好,路上小心。”伊扎克说,比阿斯兰原以为的更冷静。

“路上小心。”这是迪亚哥的声音。

阿斯兰带上头盔,从显示屏看到用于引导的红色灯管正晃动着,像是催促:“嗯,你们也小心点。”

片刻后,拖拽着蓝色光芒的机体滑出伏尔泰号。宇宙星光闪烁,可星星都离他们太远了,仿佛只是世界尽头的投影,他们所处的这片空间依然黑暗而冷寂。救世主很快融入黑暗,像是消失了一样。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迪亚哥难得伤感。


END
2023.4.

Wednesday, May 10, 2023 22:30:36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那颗蓝色星球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A/单人向】


01
教授材料力学的索科洛夫博士是个典型——或者说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俄裔。他高大健硕,身姿挺拔,总是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臂上肌肉隆起。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壮年男人,蓝灰色眼睛流露出沉稳而坚毅的神色,使人联想到饱经风霜仍屹立不动的山峰,脸部线条给人一种石雕的印象。任何人站在索科洛夫博士面前都宛如站在高山脚下,山峦的阴影重重压在身上。
“比起学者他更像一名战士,身经百战的那种。”阿斯兰曾在上课时听到后排两位同学这样小声讨论。
那时他们在一间小阶梯教室上理论课。窗外有一小块草坪,约10厘米高的马尼拉草在微风下如海浪般起伏,衬着“阳光”,漂亮得像是从地球电影里有关草原的镜头中截出来的一小部分——是真正由大自然打造的草原,而不是殖民卫星郊外的人造草场。阿斯兰偶然瞥到了它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索科洛夫教授的语速一如既往地快,阿斯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草坪拉回到讲台上。但也许是今日的天气被设定得过于舒适,也许是昨晚熬夜画设计图的后果终于显现出来,他开始感到困倦。用手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后,阿斯兰昏昏沉沉的头脑再次神游天外。
整所学校对索科洛夫的评价惊人一致,无外乎“威严”“疏离”几个词罢了。阿斯兰原本对此没什么想法,但现在他觉得这些评价都太片面了。
几天前,他抱着一本专业书去索科洛夫教授的办公室询问。在解答完问题后,这位教授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让他带回去研究。一拿到手,阿斯兰就知道这是一本被仔细研读过的书籍,封皮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出版日期还不久,书页间似乎夹着不少纸张,大概是笔记。
男人似乎不习惯释放善意,把书递给学生时语言和动作都很生硬,看他扯动嘴角的表情是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和善些——虽然不太成功。感受到善意信号的阿斯兰又好笑又感动,道过谢后回了他一个自己所能做的最灿烂的笑容。他倒是挺成功的,男人的神情因为他晶亮的绿眼睛放松了些。
在这样松弛的氛围下,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遥远的地球。然后阿斯兰知道了,身为一代调整者,索科洛夫在莫斯科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与少年时代,直到即将进入大学,他才同父母一起移民至PLANT。
“你去过地球吗?”他这样问。
阿斯兰摇摇头,又露出回忆般的神色,补充道:“不过我远远望见过它,是颗美得让人心惊的星球。”
他曾几次同母亲往返于月球和PLANT之间,初次与地球相遇便是透过飞船的舷窗。起初,年幼的孩子只是被舷窗边缘的蓝色光晕吸引,当他好奇地扒着窗台向外望时,那颗蓝色星球便如凭空显现一般,凛然出现在眼前了。他一时忘了呼吸,也忘了所处的环境,身边的一切,声音、温度、物件和人,都仿佛在一瞬间远去了,而他孤身漂浮在茫茫宇宙,瞳孔中只倒映着人类母星的模样,发颤的心脏催促着更接近她。也许从这时起阿斯兰便隐约明白,地球对人类拥有永恒的吸引力,哪怕是未曾踏足过她的人类。
索科洛夫难得笑了一下,不是十分钟前那种僵硬的笑容,而像是一只装了太多水的木桶,终于因为无法承受而溢出一点水。他蓝灰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怀念,说:“有机会去地球看看吧,她远比你在外太空看见得更美。”
这个向宇宙进发的时代并没有使人类抛弃地球,相反,人类像远行的游子,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都走过哪些路。很多心理学家认为,人类走向未知宇宙的勇气,归根结底源于潜意识中将地球看作了永恒的锚点和归宿。
阿斯兰对自己承诺,一定要去一次地球,至少一次。


02
可他从没想过,第一次踏上地球会是以“敌军”的身份。
战舰突破大气层时,所有机师都进入驾驶舱待命,他们的降落地点非常接近夏威夷群岛——换句话说就是接近地球军的控制范围,很可能会在刚降落时就遭受攻击。巨大的摩擦力使舷窗外一片火红。阿斯兰感到烦躁和低落,他想自己大概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因为他正暗自祈祷着不要发生战斗,他还没有做好对地球开火的准备。幸好这次事情如他所愿,整个降落过程都不见地球军的踪影。
战舰暂时停留在一座无人岛附近,休整并接受补给。那原本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晴天,阳光温暖明亮得恰到好处,太平洋温柔的波浪下,鱼群穿梭着。蓝色的海与蓝色的天几乎融为一体,要仔细看才能看出远处那条略微发灰的地平线。身为机师,阿斯兰他们暂时无事可做,又不能到处闲逛给本就忙碌的后勤添乱,只好各自待在宿舍休息。拉斯提很快放弃了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小说,拉着阿斯兰东扯西聊。他们说起今天的地球军格外迟钝时,警报突兀地响起,像是嘲笑他们似的。
于是伴随着纷飞的指令、杂乱的脚步声和尖锐的警报,他们飞奔着就位。MS脱离舰体的那一刻,广阔的天与海在眼前铺展开,阿斯兰回想起呆望着地球的自己,感到荒谬。但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太久,因为通讯频道里伊扎克高喊着让他躲开。他赶紧回旋机身,一枚炮弹险险擦着MS的腿飞过去,击中了岛屿。树木和岩石碎裂,烟尘四起。海鸟没有出现,它们早已飞远了。


03
他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期间除了一个调查组外没有人来过。桌上依然摆着几本书,但阿斯兰不确定它们是否被移动过位置。他拿起一本,拂去其上的灰尘——是索科洛夫教授借给他的那本。
他不知所措。
那些过去的日子、那个昔日的自己,原以为都彻底消逝了,遥远得仿佛隔了数个轮回转生,可残骸却顺着时光长河漂流到眼前。在他研究完这本书和其中的笔记之前,尤尼乌斯7号的悲剧先一步发生,之后就是一段浑浑噩噩、兵荒马乱的日子,他一开始还记得还书,后来彻底忙忘了。
压在心尖的情绪太满,几乎从喉咙溢出,化成无意义的呻吟。阿斯兰呆呆站在昏暗的房间内,像是等待被淹没,只有捧着书的手在颤抖。
他久违地联系了学校,从办事处得知索科洛夫教授依然在那任职。挂断电话时已经过了教授的下班时间,因此阿斯兰又熬了一夜,隔天早上才动身前往——他无法忍受那本书再出现在眼前了,像是提醒自己都失去了什么。
索科洛夫博士正在授课,因此阿斯兰独自在他的办公室等待。时间改变了阿斯兰,却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他把书放在办公桌上,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学生。很意外,阿斯兰以为自己会想逃离,但他更感到安心,像是飞上遥远天空的风筝,原以为自己就此漂泊,却猛然发现身上还有一根与地面相连的线,它仿佛是永恒不变的,静静诉说着风筝从何处而来,并且终将回归。
和办公室一样,索科洛夫毫无变化,一如山峦般无视了短短4年的时光,只不过阿斯兰发现,之前自己的身高只到他的胸膛,现在已经和他的下巴齐平了。
他还了书,并为自己忘了这回事向曾经的教授道歉。索科洛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似乎还有话要说,因此阿斯兰没有立刻道别。
室内一时沉默。
山峦一般的男人也许是第一次露出斟酌的神色,说:“还记得跟你同班的凯恩·拉弗蒂吗?血色情人节后他也参军了。”
阿斯兰很快就回忆起了那张脸,战争开始前他们交集不多,战争开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但凯恩·拉弗蒂的面容格外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前几天来过,拖着一条义肢,告诉我他时常感到痛苦,但是不后悔。然后我想到了你,阿斯兰,你曾是我最寄予期望的学生,我想知道你后悔吗?”
从那双蓝灰色眼睛中,阿斯兰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没有试图躲闪,而是直视着教授,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说出了仿佛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很遗憾没能走上最初预想的道路,但我和拉弗蒂一样不后悔。不,应该说,我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虽然确实很痛苦。”
最后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阿斯兰疑惑了一秒,这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但很快他就释然了,也许在那个瞬间,他感到与自己对话索科洛夫教授不是作为具体的某个人,而是作为别的什么存在的。
阿斯兰再一次看见了索科洛夫的笑容,很浅,但切实存在。他像是终于放下心,说:“那就好。我们聊聊地球吧,你去过那了吗?”
空气里最后一丝凝重散去,阿斯兰也微笑起来:“是的,她很美,远比我想象得更美。”



2023年4月


Friday, April 14, 2023 22:12:56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照片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AN】


尼高尔的遗物被收走了。
他们才刚分配到这艘战舰没多久,原以为不会有太多东西,但一件件收拾起来才发现,其实也不算少。一些证件,几套军服和从没找到机会穿的便服,水杯和洗漱用品,几本折了角的书,随身听和手机,纸笔和几张乐谱,一件件被装进箱子。箱子上提前贴了标签,即将寄往阿玛菲家。
伊扎克原本和阿斯兰一起站在门口看后勤收拾,活像两个督工的。他们都没有说话,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该怒的、该哭的,都已经在更衣室怒过、哭过了,现在只剩下死灰一般的平静,和深埋在平静下的火星。
被他们盯着的那名后勤兵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的岁数,此时正紧张地手脚僵硬,但动作有条不紊,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活儿。
属于尼高尔的物品被一件件收起来,房间和柜子被一点点清空。阿斯兰突然感到心慌,好像他正看着尼高尔本人的存在被一点点抹去,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他猜伊扎克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白发战友才会突然转身就走,发泄似的把地板踏得噔噔响。
阿斯兰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没有跟上,转头继续看着这一幕。他想起拉斯提牺牲的那天,情况过于混乱,等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他终于有时间为拉斯提难过时,拉斯提的遗物已经被收好,只给他留下空荡荡的另一半房间。
太平洋的阳光透过钢化玻璃照进来,让以白色为主基调的房间显得过分干净,甚至有些空。
“请等一下。”他突然开口,“让我看一下那些照片。”
后勤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上装着几张照片的密封袋递给他。阿斯兰不想窥探尼高尔的隐私,但他看到最上面那张似乎是自己的单人照。
阿斯兰把照片都拿出来。
果然是他的单人照。
照片上的阿斯兰·萨拉侧对镜头,穿着崭新、笔挺的红衣制服,深蓝色发尾被风轻轻吹起。他略微仰头望着天空,浅浅微笑,眼角流露出放松而愉快的神情。照片拍得不太好,能看出构图相当随意,一个穿绿衣的少年从镜头前跑过,在照片左侧留下一团模糊的绿色。
照片外的阿斯兰眼神晦暗不明。他努力回忆,才从记忆的角落中找回这一段。毕业当天,他们第一次穿上ZAFT的制服,聚集在操场上听训,他记得尼高尔确实带了一个小型相机。结束后,由几架新型MS组成的小队恰好划过上空,阿斯兰下意识抬头看。这张照片大概是那时拍下的。不过,原来当时自己是这样的表情吗?
阿斯兰仔细看着照片上自己的脸,母亲去世后,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这样笑了。
为什么要带着这张照片呢?
逃避似的,阿斯兰把它拿到最底下,开始看其他照片。一张尼高尔和父母的合照,一张他正在弹钢琴的照片,一张毕业当天的同期生合照,还有一张,尼高尔和几个阿斯兰完全不认识的人站在一块儿,他们都穿着学生制服,笑得无比灿烂。
后勤兵犹豫着要不要提醒阿斯兰一声。他对着这些照片发了太久的呆,其他东西都收好了,只剩照片。
阿斯兰回过神,轻声说了声谢谢,把照片放回密封袋,递给后勤兵。
后勤兵动作麻利地把密封袋放到箱子里,封好箱子,对他敬礼后就离开了,把阿斯兰独自留在房间门口。他再一次环视这个房间,隐约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房间真的空空荡荡了。



2023年4月

Friday, April 14, 2023 22:12:19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