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在这个探索宇宙的时代,火柴已经相当罕见了。

阿斯兰只在博物馆的科普读物,或年代久远的电影中见过火柴。掌心大小的纸盒子,侧面薄薄涂着一层由红磷和玻璃粉混成的灰色物质。他学着电影角色的动作,用手指把内盒推出来,像是从反方向打开抽屉,再捏起其中一根。他将裹着红色物质的那头抵在侧面,向下轻轻一划。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火苗跃出的画面,这根火柴静悄悄的。阿斯兰又试了几次,但结局只是细细的木条在他手指间折断。

向导凑过来看了一眼,拿走他手中的整盒火柴,说:“这盒受潮了。”

接着,他对柜台后,坐在咯吱咯吱响的椅子上的老人说了什么。这个地区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当地人口音重,但还不到阿斯兰无法听懂的地步。不过很多老人只会土著语,他们年轻时,英语还未入侵这里。

阿斯兰隐约辨认出“我”“给”几个常用词。老人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抛过来一个轻巧的东西,被向导接住。是另一个火柴盒,图案剥落了一半,沾着油污。

向导擦亮火柴,点燃两支蜡烛,把其中一支递给阿斯兰。老人也点燃了柜台上剩下一半的白蜡烛,融化又重新凝固的蜡油让它的表面不再平整。他正在用烛火点烟,余光瞥见向导来还火柴,挥挥手,示意不用了。于是阿斯兰和向导一起穿过狭窄的楼梯,回到客房。

“这里经常停电吗?”

阿斯兰走到窗边,街道沉入黑暗,有一人提着手电筒安静而迅速地跑过,糟糕的空气质量下,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黑暗一直延伸到远处,到低矮破旧的楼房尽头,矗立着高楼大厦的那一小圈地方,只有那里灯光璀璨。

“是啊,有时还停水。”

回答他的不是向导,是一个年轻人,刚送晚饭进来,一点火光照着他脸上的雀斑和短短的卷发。他同阿斯兰年纪差不多,也许是老人的孙子,也许不是,没人对阿斯兰介绍过这个,向导只说他叫阿里,是这家小旅馆唯二的员工——另一位是成天醉醺醺的厨师,也负责烧水,老板自然是那位柜台后的老人。

晚餐是腌菜、几片熏肉和当地某种面饼,阿里把食物和一盏煤油灯放到桌上,动作麻利。他抬起头看着阿斯兰,快活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机灵劲儿:“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阿斯兰没去想他要回去的地方算不算“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们这两天回来得比之前早,我就猜是不是要办的事都办完了。”

阿斯兰点点头,回到桌子边,把摊开的报纸收起来。

“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在哪见面呢。”阿里的语气有点不舍。

他一直在攒钱,为了离开这里,因此很乐意帮忙跑腿,只要多给点小费。不过上回,阿斯兰拜托阿里去买纱布时,他没收钱,只是抹了一下鼻子上的汗水,说:“我不收你的钱,你能不能告诉我外面的事?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座城市。”

阿斯兰没有拒绝,反正只是工作之余的闲聊罢了,况且那些关于大气层之外的遥远城市的事,如果不找人说说,恐怕阿斯兰自己也会忘记。

“是个聪明的孩子。”阿里走出房间后,向导说,“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什么不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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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

Saturday, September 16, 2023 21:37:24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寄往明日清晨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亲爱的母亲,

我在柏林一家咖啡馆给您写信。

3天前,我得到一个短暂的假期,现在已是它的最后一个下午,我计划写完这封信便回营地。

欧洲早已进入冬天,柏林被大雪覆盖,那些古老石砌建筑都在或尖或圆的屋顶上涂抹了一片洁白,迎着阳光,非常耀眼。

我路过柏林墙纪念碑,它被雨雪和弹药刻蚀得遍布沟壑。您知道的,母亲,我的历史课成绩向来平平,柏林墙纪念碑的故事我只能说个大概,因此很难对它有多深的感触。如果伊扎克与我同行,他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向导,为我做最生动详细的介绍,不只介绍柏林墙,还有勃兰登堡门和胜利纪念柱,我能想象到他眼里闪动的光。但伊扎克不会原谅我了。

出门前我穿上了那件驼色纯棉风衣,就是我14岁那年,您出差回来后为我带的那件。当时它有些大了,您说等我长高些再穿,如今正好合身。我以为它足够抵御柏林的风雪,事实证明,我错了,风雪只用了2个小时就让我败下阵来,因此我走进这家咖啡馆躲避寒冷。母亲,您已经离开我将近1年,但我至今还没有学会挑选衣服。

也许是受战事的影响,咖啡馆内都只有零星几人,冷清得辜负了它的品质。这家店的咖啡相当醇厚,巧克力蛋糕略带苦味,是父亲会喜欢的味道。我知道父亲在柏林完成了大学学业,而吧台后的咖啡师告诉我,他们的店已有超过50年的历史,那么父亲是否也曾品尝过他们的咖啡和甜点?

原谅我话多,母亲,这3天我一直想给您写些什么,提起笔却总停在第一个字母后,我想我有一些来自心底的话渴望向您诉说,但不知从何处开始。

2个月前,我们的战舰突入大气层,经过短暂的海上航行后达到南安普顿——一座位于英吉利海峡沿岸的城市——与其他部队汇合,我们计划以此为跳板向东进攻欧洲各国。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陡峭而高耸的岩壁,灰白色,表面被大自然的风雨凿刻得崎岖,蜿蜒至远方目力所不能及的海中央。海浪打在它脚下,海鸟飞跃它头顶,而它只是和身后的天空一起沉默伫立。这里的海水呈蓝灰色,泛着铅块似的光泽,我想象手掌触及它时会感受到怎样刺骨的寒冷。

迪亚哥告诉我,地中海比这里更加温暖,那的海水也更加湛蓝澄澈。他给我们看了些照片,都是战争开始前艾尔斯曼家在地中海旅行时拍下的,色彩明亮。其中一张拍到了鸽子振翅欲飞的瞬间,背景是地中海温柔的波涛。

母亲……

母亲,这件事我必须告诉您,但我的手在颤抖。

母亲,尼高尔牺牲了,为了保护我。

那时我们即将攻破法国的防线。我的状态很糟糕,自从降落至地球后一直很糟糕。与地球上发生的战斗相比,宇宙间的战斗简直就是游戏,那里不会有被流弹击中的城镇和平民。在与法国的最后一战中,我看见一个男孩,牵着母亲的手,就像我曾牵着您的手。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奔逃,可墙壁轰然坍塌——我差点在头盔里吐出来。我走神了,雷达告警尖锐地鸣叫,但我已来不及躲避,然后……然后尼高尔冲到我和导弹之间,导弹击中了他的驾驶舱,没有偏一丝一毫。打扫战场时,尼高尔的尸体被带回来了,我把自己关在寝室,任门外的伊扎克如何怒骂也不敢去见他最后一面。可他支离破碎的身躯至今仍在我每一次闭眼时浮现。

母亲,是我害死了尼高尔。

父亲和队长无数次告诉我,抛弃多余的善心,不要对敌人有任何同情。可我总在想,那个与我死斗的人踏上战场的理由是否与我相同?那个在废墟中痛哭的孩子是否会因与我相同的理由踏上战场?我因此犹豫徘徊。

母亲,我没有遗忘您和尤尼乌斯7号的悲剧,只是这悲剧要重演几次才足够?父亲在不久前的公开演讲中宣称,只有所有自然人都付出代价,战争才会结束。人们为此欢呼,他们忘了需要付出代价的,还有我们自己啊。

我身处迷宫,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母亲,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结束死亡,又不辜负已逝的所有人?

那次返航后伊扎克揍了我一顿,下手比过去任何一次近身搏斗训练都狠。迪亚哥试图拦他,被我推开了。不然,我只会更对不起尼高尔。

离开南安普顿基地的那天,天气格外寒冷,我看到一只氢气球飘向天空,而海水和岩壁与我们来的第一天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母亲,这封信我原想写给父亲,但他终日忙碌,我害怕他看完信后斥责我的软弱,更害怕他根本对我的信不屑一顾。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柏林了,但还不知晓下一个战场在何处。我希望是地中海,也希望不是它。南安普顿的海太冷,柏林没有海,只有地中海有湛蓝的、温柔的海水。

很抱歉打扰您,晚安,妈妈。

您的孩子

Athrun


2023.9.

Saturday, September 16, 2023 21:37:0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