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早餐照常进行,只是大家都显得十分不安。
为了缓和这种不安的情绪,疗养院特别在早餐的期间播放了舒缓的音乐。
尽管如此,平日会传出悠闲的交谈声的餐厅,还是只剩下餐具与餐盘孤独的鸣奏。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伊扎克与雷虽然也没有交谈,但饭还是一如往常,吃的不多不少。
就在他们用完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了来自院长室的无线广播。

“各位病友,各位工作人员,各位家属,想必大家昨晚都被远方的战火惊醒了吧。战争仍在继续,这个不可否认。大家都在担心,我们的S卫星是否也会遭此厄运呢。
关于这一点,过去的数次战争已经向我们证明了,S卫星的存在是绝对安全的,请大家放心。

“首先我们位于P.L.A.N.T.的边缘,敌人想要进攻这里需要很长的补给线,地球军的实力还不足以克服这一点。
其次我们不是军用卫星,不存在具有威胁性的军事设施,也不具备提供机密情报的能力——当然除非有人怀有恶意,破坏我们这里的和平。
再者Z.A.F.T.拥有最先进的武器,最精良的部队,最英勇的战士,我们高级的调和人必然会战胜低等的旧人类,因此大家不必担心,军队一定会保护我们,胜利与我们同在。

“但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要把危险的因素带进来,不要把300多人的生命当玩笑,不要有勇无谋地逞英雄主义,不要自作聪明。

“如果各位能保证这一点的话,我也在此向各位保证,我们待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与其操心着遥远的战争,不如多关注我们自身。
在听的各位,大多数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越是焦急不安就越容易生病,正常的生活就无法继续下去。为了各位的健康,为了迎接胜利的明天,我请求各位收回视线,认真地安心地生活。
谢谢各位。”

院长室的广播连接到整个卫星的各个公放音响,因此这个广播是整座S卫星随处都能听见的。
在它还没来得及播放第二遍的时候,娃娃头、对长句子几乎不能理解的1307已经开始抱怨了。
他身旁的1325正要解释的时候,反应更加激烈的人出现了。

518与1007同时摔下餐具站起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对518的暴走,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但是平时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1007的暴走,让整个餐厅在沉寂几秒之后,火山喷发般地热闹起来。
趁这时候,伊扎克和雷悄悄离开那里。

广播仍在以极大的声音轮播着,平时只要轻声说就能听见的话,现在必须非常用力地说,但这样一来又难免会有第三者听见。
于是雷附在伊扎克的耳边,问他要不要再去睡一会。
“我脸色很差吗?”伊扎克不解地问。
雷笑了笑:“不是的。我只是想起在玖尔队的时候,你不是一遇到战斗就睡不着吗?”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带你们这些新兵,你们要去实战我当然会紧张。放心好了,我昨晚睡得很好。”

本以为提到往事只剩惆怅,但此刻阳光下的雷的笑容,让伊扎克觉得“难过”什么的都是那么遥远,不由得从心里感激起对方。
为了表达这种感激,伊扎克在几乎贴身的距离之下揽过雷的肩膀,却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虽然有一点尴尬,但完全理解对方意思的雷,只是轻轻地握了握伊扎克的手,用比常人微热的体温告诉他,一切都没有问题。
后来伊扎克在日记里写道:那天我忽然明白了,能回忆是件幸福的事情。

与雷约定好午饭时间之后,伊扎克没有和他同去健身房,转而向院长室去了。
院长室位于实验楼七层,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实验楼的一层与二层,无论病患还是工作人员均可自由出入。
上到三层的心理门诊和四层常规检查区之前,病患需要登记。
如去五、六层的诊疗区的病患需要医生许可,医生以外的工作人员需要登记。
若要上到七层的实验区则无论医生病人都要登记检查,等等程序。
如果没有许可,电梯到达以后也不会开门。

伊扎克在服务台登记,护士打电话通知七层准备,之后他就穿过大厅去等电梯。
途中看见住在自己楼上、患有疑心病的1129在休息椅那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伊扎克以为他又在怀疑自己的诊断结果,决定绕过他不予理会,没想到对方在那之前先开口了:
“喂,你——你做什么去?”

听到露骨又愚蠢的问题,烦躁中的伊扎克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1129吃惊地退了半步,疑惑、恐惧与不得不下决心的神情在他脸上交错上演,再迈向前的半步踌躇不决。
无可奈何的伊扎克撇撇嘴,稍微和善地说:“我去找院长,有什么疑问的话就跟我来。”
原希望对方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的伊扎克,最后却得到了1129要和自己同去的答案。

电梯到达七层,叮呤响了一声,温柔的智能女声报出:“七层到了。”
接着电梯门打开,迎接他们的是身着墨绿色西装的保卫人员。
为了不给病患造成心理压力,疗养院规定工作人员不能穿黑色或正红色,各房间的装修也不能采用深色系。

伊扎克与1129分别被带到两个房间进行全身安全检查。
分别时候1129狐疑地盯了伊扎克一会,后者给了他个“没带危险物品”的表情。

想到1129虽然过分敏感,但基本的常识一样不缺,又想到这里的所谓病患大部分都是如此,伊扎克不禁苦笑。
被浪费的人生,谁来还给他们呢?

15分钟后,伊扎克与1129在三名工作人员的看护下走进院长室的棕色大门,接着看到坐在宾客椅上、紧握拳头压抑着的1007。
“喂……”1129下意识地轻叫出声。
1007抬头看看他们,又紧皱着眉摇了摇头。
向院长行礼后,他们被邀请坐在另外两张宾客椅上,隔着1.5米宽的巨型办公桌与院长对坐。
从院长身后的落地窗投进来的阳光,将他细微的表情隐去。那种强烈的明暗对比,让伊扎克的眼睛非常不舒服。

57岁的院长用略显沙哑的男低音念起开场白,之后他问后进来的两个人:
“你们也没有听到早上的广播么?”
在伊扎克与1129进来之前,护士很显然已经把他们的资料传输过来。因此院长避开相对难缠的1029伊扎克,转而面对正处于精神不稳定状态的1129。

1129窘困地支吾着说:“听到、听到……只是不懂……”
“不懂吗?简单地解释为:现在安心生活,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懂了吗?”
“那不是‘有的没的’的问题,院长。”
“哦?那1029的意见是什么呢?”
“谁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正如您说的,这里300多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院长笑着摇摇头:“正因我珍惜这300多条人命,才要大家镇静下来,不要乱了阵脚,毁坏了原本的生活呀。”
“原本的生活已经没有保障了。”
“不要胡说呀,1029。我刚才已经和1007说的很明白了。做过军人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
假如是你,你愿意调动那么大的兵力不远千里来破坏我们这个渺小的卫星吗?
换作是你,你会放着巴拿马、直布罗陀那些要塞不理,只往太平洋中间投炸弹吗?
这些话是不好对所有人讲的,但坦白地说,我们这里作为避难场所都嫌遥远吧?”

被院长不紧不慢说教着的伊扎克,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挤出了“战争就在眼前,怎么能什么都不做”这种勉强的说辞。
院长又和蔼地笑了笑:“那是你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从过去紧张的状态变成现在这样安闲,之间的落差难以接受吧。”
“没有什么不接受的,我已经安闲三年了。”
“往后还是会继续悠然自得地生活下去,这样不好吗,1029?还在做英雄的梦吗?”
“不是什么英雄的梦——”
伊扎克加重口气顶回去,院长依然温和地笑着摇头。

伊扎克心想着“院长这么顽固,根本不听自己的话,说什么都没用”的时候,院长再一次向所有人开口了:
“战争并不在眼前,也不会来到眼前。
你们年轻人总是很精神,血气方刚的真好啊。但是要把精力用在有用的事情上面,这算是我作为长辈的经验之谈吧。
不要胡思乱想,Z.A.F.T.的实力足以赢得胜利。也不要太小看对手,地球人还是会瞄准的,不会乱打到我们这里来的。不会再发生‘血染情人节’那样的事了。”

三个人又再试着反驳,但院长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伊扎克不自然地回想起P.L.A.N.T.的军事会议,这种熟悉的气氛让他产生了想要依赖又想要逃避的矛盾感觉。
从院长的说辞来看,他并不是什么老奸巨猾的阴谋家,而是诚心地认为S卫星绝对安全。
眼下要劝服的是个对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没有自觉的人,原本就不善言辞的伊扎克感到深深的无力。

正当三个人笼罩在院长滔滔不绝的“平安论”下,渐渐产生窒息般的痛苦时,院长室的通讯器响了。
几分钟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现在这里。

前议长吉尔伯特·杜朗达尔一身灰色长袍,在两名工作人员的看护下,由护士推着轮椅进来,停在第四个宾客椅的位置。
他优雅地向院长点头行礼后,又向旁边的三位微微一笑。
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阴谋的人,摊开手掌说了句:“打扰各位了吗?”就这样轻松地打破了僵局。

“哪里,”院长随着他笑起来,“我们正在谈孩子们的梦想呢。”
“孩子们正在做梦的年纪呢啊。”
“但是孩子们的梦也都很不小心就走极端了啊。”
“不是什么梦想——”1129突然打断他们,“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你先冷静一下1129。呃嗯……”院长像是要和吉尔伯特说话,但又不好称呼的样子。
吉尔面带微笑说道:“听说我被安排到1028房间,就按规定也叫1028好了。”

坦白地说,得知吉尔被分到自己隔壁的房间这回事,伊扎克并不怎么惊讶。倒是吉尔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曾贵为议长的吉尔伯特,会屈尊做什么出入登记,又接受了近乎侮辱的全身安全检查,再来到这里表面谈判实则低声下气的请求,再怎么说也有点太突然了吧。

吉尔与自己不同,当母亲宣布和自己脱离关系的时候,尊严啊名誉啊就已经彻底地离自己远去了。但吉尔并没有这种抬不起头的经历。
甘愿被唤作1028可说是入乡随俗什么的,但在院长面前丝毫不占优势的吉尔,为什么要做请愿这种有失身份的事呢?

似乎是看穿了伊扎克的心事,吉尔偷偷冲他一笑。
感到尴尬的伊扎克脸上一热。
吉尔对院长说:“孩子们说不是梦想,是事实呀。”
“啊,孩子们总是分不清现实与梦想啊。你正好帮我解释一下。孩子们觉得马上就要在这小小的卫星上展开大战了,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孩子们很有紧迫感嘛,这不是很好吗?”吉尔悠闲地答道。
“万一弄巧成拙,真的招来了战火才不好呢,孩子们还太年轻。”
“院长是在考虑亚当·莲的事情吗?”

突然听到“亚当·莲”的名字,大吃一惊的伊扎克险些站了起来。
不管是广播还是刚才的谈话,院长都在迂回地围绕着“亚当·莲事件”暗示他们,这个伊扎克心知肚明。
从院长的任期来看,他应该亲身经历了这个事件。
再从他目前避而不谈的态度来看,这个事件应在院方与军方都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力。
吉尔伯特毫不避讳地一脚踏入禁地,不太明白他的意图的伊扎克诧异地望着他。
而并不知道“亚当·莲事件”的另两个人,也都望着吉尔伯特等待他的下文,看上去三个人并没有区别。

然而吉尔并没有给出下文,对话由院长接了下去:
“那是很就以前的事了。不过它正好也说明了,不安分的人迟早会惹祸上身的。”
面色难看的院长显然在把话题引向对他有利的方向。随后扫了一眼另外三个年轻的“孩子”。
吉尔依旧面带微笑,接着他的话说:
“既然如此,院长何必担心呢?违背规定,妄想离开这里,就会遭到报应,对吧?”
“报应什么的,说这个不如说是本人没有自觉。被赐予了微薄的自由就想要兴风作浪,人不知廉耻到了这种地步,你觉得会有什么下场?”
“的确是过分的做法。但那是前人了不是么?这里的孩子都老实可爱,想要逃跑还会专程来向您报告吗?”
无法看透对方的想法,又找不到对方的弱点,院长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1028?”
吉尔深深地笑:
“我想院长不如相信一下孩子们的直觉。反正背叛就会遭到报应。离开这里也无处可去。”
“不可能的,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为了这么点小事申请军队过来,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我们的资源根本供不起军队。”
“真的是小事吗?那可是战争啊。”
“就算主星被占领了,我们也是最后处理的地区,到时候战争也结束了。对方即使了占领了整个P.L.A.N.T.——”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摧毁呢?”吉尔刻意地顿了顿,“摧毁整个P.L.A.N.T.,消灭所有新人类,那样的话,这里会怎么样呢?”
“怎么可能?消灭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因为院长您有一颗太过仁慈善良的心,您才会不能理解。我们和旧人类之间不仅有现在和未来,还有无法忘却的过去啊。深深的仇恨还一直铭刻在心里头。”

吉尔平静地说出这些可悲的事实后,就一直带着隐约的微笑着等待对方的答复。
伊扎克等三人也紧张地盯住院长,看他在桌子后面用力地攥紧拳头,眉头紧拧在一起。
然后他抬起头来,带着痛苦的困惑问对面的吉尔: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
“我并不能确定是否会那样。对方真正的目的一定不会让我们知道,所有的言论都有可能是迷惑,熟知政治的我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虽然不知道消灭了新人类他们会的到什么好处,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做的。
孩子们是正确的,在战争面前,什么都不做是不行的。我是经历过死的人,知道那种滋味。”
院长再次低下头挣扎了一阵,最终他像是用尽全部的勇气似的站起来说:
“总之我先联络Z.A.F.T.。在军队到来之前全员转移到地下室避难。”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吉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表情,随后又换回大概已经镶在脸上的微笑。
然而从刚才就一直介意着吉尔的伊扎克,亲眼目睹了这微妙的变化。
他起身向院长行过礼,绕过正兴奋得不知所措的另两个人,走到吉尔身后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吉尔向院长道了句“有劳了”,又略带感激地向伊扎克点点头。
后者推着轮椅,带他缓缓地离开。

虽然还没有100%确定,但已经基本了解吉尔意图的伊扎克,一路沉默不语,试着寻找一种不怎么傻气的提问方式。但满腹的疑问似乎找不到一个出口。

在经过花园的时候,吉尔先开口了:
“谢谢你,伊扎克。”
伊扎克不太明白:“谢什么?”
“代表这里的人,向伊扎克说声谢谢。”
“哪里的话,应该是我来谢谢吉尔吧。”
“你愿意代表他们吗?”
“……”伊扎克的心头掠过一片阴云。
“毕竟伊扎克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啊,出身不一样,进来的原因不一样,生存状态不一样,将来要走的路也不一样吧。”
伊扎克沉默片刻答道:“大家都是人类,没有什么不一样。”

话虽是如此说的,但从他紧锁的眉头,吉尔也猜出自己的话已触及伊扎克不愿提起的部分。
出于无心要伤害对方,吉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又出于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态,吉尔没有帮伊扎克摆脱那片阴云。

正如吉尔所暗示的,无论过多少时间,自己都不可能适合这个地方。
在灵魂深处保有的军人的尊严与高傲,让他无法用平和的心态与一群有心智障碍的人交往。
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又没有耐心和周围的人交流,在雷出现之前,伊扎克一直陷于一种极度孤立的状态。
如今有了雷在,又有了吉尔的到来,事情微微地好转,但自己真的就此满足了吗?
身体里的某处正在用力地呼唤自己,但伊扎克听不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里,全疗养院的男女老少好像结束冬眠的动物一样,充满了狂热而盲目的干劲。
全院集中起女病患64名,女医生8名,护士50名,分住在1号和2号大型地下室。
男性病患125名,守卫32名,男医生19名,分住在3、4、5号中型地下室。
另外院长和工作人员共31名,家属46名,按家户分住在6、7号小型地下室。
离楼梯最近的8号地下室作为医疗站和通讯站,轮流由护士医生值班。

之后医生、护士、守卫和工作人员开会商讨值班事宜。
医生分为内、外两科,各科分成三个小组,每组值勤8小时更换。护士则配合医生的安排而分配。
工作人员主要分为清洁和卫星数据处理,也各分三个组值班。
守卫人员每组10人:5人巡逻,5人站原地哨岗。多出的两人负责协助护士们处理紧急情况,比如抬担架什么的。

趁着纳税的工作者们忙碌的时候,病患们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每人允许带3公斤以内重量的行李,其余日常用品按编号码放在地下室的隔板柜上。
因为有在此居住几十年的病患,收拾起东西格外麻烦。
有人翻到自己遗落的日记本,在走廊里叫上一阵后,回房间津津有味地阅读,将一整天时间完全浪费掉。
也发生过有人因为无法在两件类似的衣服中择一而精神紧张,最终送到8号地下室的情况。
然后某一天夜里,远方的天空再次被战火点亮,甚至能模糊地听到爆炸声,人们的意志又像蜗牛触角一般蜷缩起来。

在病患们时而鼓劲时而捣乱的混杂状态下,院长带领着130名医务人员,一边拆除危险的设施,断掉一些区域的能源供给,一边添加必需的设施,一边储存食物和水,一边又不断地和军方交涉。
而帮助这座闲散的星球做出果决且条理分明的策略的,正是那位坐在轮椅中,与孩子们一起仰望蓝天的前任议长大人。

既然下达了“军队到来之前全员避难”的命令,就表示承诺了军队一定会来,否则这位57岁的老院长是不会罢休的。
“虽然这样为难一个老人家不怎么光彩,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将近三天的时间,整个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都动员起来,向住院楼的地下室转移。
由于地下室空间有限,又不能安排得太过拥挤,伊扎克和雷等比较健康的青年睡在一楼的房间,每两人一间,共用一张较大的床。
虽然处于非常时期,但幸运的是疗养院并没有讲就这个那个的病人。

伊扎克对雷讲述了谈判的经过,这中间当然省略了吉尔看穿自己心思的部分,和吉尔在事后由于错过了与自己作邻居的机会而表示遗憾的部分。

这之后,伊扎克又问起雷的射击情况。
“嗯,按你说的到游艺室去练习了一下,开始不太适应,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雷枕着手臂说,“食物也准备了很多,刚好我们俩个单独住,让我有地方可以藏。”
松了一口气的伊扎克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闭上眼睛准备思考别的问题。这时候雷突然凑近他说:
“船的事,我也去找找看吧。”
伊扎克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拒绝雷的好意:
“不如你去弹琴吧。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弹了。”

感觉到雷的那半边床完全安静下来,伊扎克再次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仔细地思考起来。
高级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思考了。
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都按照考虑好的,绝对不能再有一丝犹豫了。
这种久违的紧绷心情让他异常地兴奋,兴奋过后又是成倍的疲劳。

眼下要思考透彻的问题很多,而所有问题的基点便是:自己是否真的下决心离开这里。
仅凭阿斯兰的一封通讯,自己就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尽管那封通讯的真实性已经得到充分证明,尽管目前的形势照着通讯内容发展下去,但一个距离自己那么遥远的人——就算他是阿斯兰——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和自己有着极大的偏差。
虽然都是P.L.A.N.T.的居民,但已经失去联系三年之久的阿斯兰和自己,已经不再是同个世界的人了。
由于彼此存在着无法忽略的心态上的差距,伊扎克对阿斯兰所做的决定,保留有相当大的怀疑。

但是为什么呢,好像满溢的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样,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跟随这个决定而行动了。
这里面包含着道德的沦丧吗?原本视纪律为神旨的高级军人,现在已经不把那些当回事了。
还是出于弱冠之年残存的躁动呢?
——这样随便地在脑海中造着句子,伊扎克感觉好像不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一样。

暂时放下这些不管。
假定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但离开的方法也不是只有阿斯兰所说的那一种。
据可靠消息,离最近抵达这里的航空运输船的到达时间还有5天,也就是说5天后潜伏在航空码头,趁乱混入航空船也是可以离开的。
或者在航空船将抵达时煽动病人们造反,劫持驾驶员离开。
但在严格执行“船只靠港时,没有特殊许可的人,无论医生病患都不得接近”这项规定的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以上两者显然都没有什么可行性。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航空运输船被敌方截断的可能性很高。

如此一来,问题又绕回了船上。没有船的话,一切都只是空谈。

也许是提到了琴的缘故,当晚伊扎克梦见了尼高鲁,具体是什么样的梦醒来后却不记得了。
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在这个时候梦见死者,换作谁都不会开心吧。
一边打听着亚当·莲的事情,一边秘密地穿行于几座建筑之间的伊扎克,最近得到的最多的情报也就是:
“啊,亚当那个孩子啊——他几年前突然消失了,你有他的消息吗?”

仅此而已。明明曾是近在身边的人和事,留在这些人心中的却只是模糊的影子。
亚当·莲和什么人接触过,常出入的场所,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过了短短几年,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现在是否也在发生着相同的事呢?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虽然在准备避难中,但照目前的形势看,平时在限定的范围内活动还是允许的。
伊扎克打算去图书馆,看看阿斯兰是否有新的联络。
就在他穿过花园的时候,忽然听到“咯咯”的甜蜜的笑声,乍听之下音调有点古怪。接着又听到一个童音带着笑意说:“什么啊,不可能的啦——”

在生存空间陷入危机的关键时刻,忽然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开朗笑声,这之间强烈的反差让神经紧张的伊扎克无法适应。
他紧皱着眉,向花园里面望去。

坐在轮椅上的前议长吉尔伯特·杜朗达尔露出慈爱的微笑,又假装无辜地笑说“没有撒谎啊”,手里慢慢地比划着手语,任由孩子们在他身边跑来跑去。
其中一个跑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头来盯着伊扎克。
那个孩子眼里充满陌生,但并没有恐惧。
他拽拽吉尔的衣角,后者会意地转过头来。

“早安,伊扎克。”
吉尔用甜蜜的恋人间的温柔语调说完,被伊扎克满脸通红的反应逗得笑了出来。
“不过来回声‘早安’吗,伊扎克?”
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的伊扎克,有点赌气不想上前,身体却又不听使唤地站到吉尔身边。
“早安。”

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聊什么,吉尔和三个孩子都很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站在中间太突兀的伊扎克,心中反复地找寻着离开的方法。

吉尔盯着伊扎克的脸瞧了一会,关心地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啊……稍微……有点睡不着。”
“真辛苦啊,你最近。”吉尔转向孩子们说,“大家先到那边去玩。”
孩子们盯着伊扎克看了一阵,突然一下子跑掉了,盲人孩子也跟着其他孩子的脚步声跑远了。
“现在自在多了吗?”吉尔深深地笑着,“讨厌小孩子吗?”
“也不是……最近的孩子好像都很敏锐,一点都不可爱。”
“呵,伊扎克喜欢迟钝的吗?”
“也不是那样啊——”

了解对方的体贴之心,打从心底感激的伊扎克放弃迅速离开的念头。而且他还隐约地感到,吉尔好像有很必要的话要说。
“你老是和那些小孩子在一起,这样可以吗?万一敌人空袭的话,没有人能推你走的。”
吉尔侧着头想了想说:“孩子们很可爱啊,虽然我的手语还不是很熟练……”
“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来这里——吉尔你是为了知道这个吗?”
虽然伊扎克带有猜疑性的问话有些无理,但吉尔并不生他的气。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只是经常遇到他们,比较熟悉了而已。我现在是这里的1028,已经不再关心那些复杂的事了。”
“但你还是知道很多事,孩子们的,还有那个亚当·莲的。”

听到这话吉尔抬起头,凝视了伊扎克一会说:“伊扎克也知道这个人那——”
吉尔的声音中含着明显的笑意,知道自己又被捉弄的伊扎克用力地皱了皱眉。
看着伊扎克因愠怒而微红的脸,吉尔再一次得逞般地轻笑出声。

“你早就知道我在查这个对吧。”
“哦?”打算继续装傻的吉尔露出无辜的神情,“我没说我知道呀。”
尽管被从前的上级开了玩笑,伊扎克终究没有把心里那句“你这家伙”说出来。
他强忍着即将爆发的火气,夹着些无奈地望着吉尔,最后用很重的口气说:
“我明白了。反正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出了事和你无关。我也不知道你利用孩子们的事。就是这样。”
“诶?我没有利用孩子们啊。”
“我说了我不知道。”

发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的吉尔,有些无奈地望着伊扎克气愤的背影,叹了口气叫住他说:
“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完全不知道未来的样子,很痛苦吧?”
伊扎克顿住脚步。
“一定还想衡量自己的世界有多大吧?在你这个年纪。
朋友们都在另一个世界奋斗着的时候,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想念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活下去,这样很辛苦吧。”
伊扎克转过身来:“你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觉自己涉及了一直尽力回避的话题,吉尔一瞬间的茫然神色让伊扎克后悔莫及,想要弥补对方的他笨拙地提出了陪着吉尔散步的请求。

未来并不是完全都不知道。只是太过现实了,无法用‘未来’两个字来概括。
心中琢磨着要不要换成这个回答的伊扎克,又对想出这种饶舌句子的自己感到厌恶。
如此这般吃力地纠缠在细节上,不如直接道歉吧。
“如果我刚才的话伤害到你……对不起了。”

尽管是有智慧的长者,也不可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思考回路。吉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过了一会他说:“关于亚当·莲的事,我在进来这里之前就调查过了。”
猛然听到了关键的问题,先前的纠结就暂时飞出了伊扎克的脑子,他紧接着吉尔的思考问下去:
“是在送雷进来之前调查的?”
吉尔点了点头。
“查到了什么?雷他知道吗?”
“太急躁了啊,伊扎克。不怕我是院长那边的人吗?”趁着伊扎克怔住,吉尔巧妙地把话题从雷身边移开,“基本上和你查到的差不多。有外面的人给你讯息吧?”
“是我自己查到的。”险些又露出马脚的伊扎克急忙回答道,但这样一来还是露出了马脚。
“你果然在做违反规定的事呢。”
一边说着吓唬人的话,一边丝毫看不出虚假地笑着,吉尔的言行让伊扎克陷入了混乱。
不知道该如何揣度对方意图的伊扎克,只能睁大了眼睛望着吉尔。

吉尔温和地伸出手:“抱歉,又跟你开玩笑了。”
吉尔并没有向伊扎克表明,被戏弄的原因是他发红的脸让人高兴;同时也没有对自己解释,为什么看到这张脸会高兴。
伊扎克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说:“反正撒谎这种事我也没有兴趣,就算被告发我也无所谓,进监狱也好死刑也好,都无所谓。”
听着不像是24岁的优秀年轻人所说的话,悲哀的感觉让吉尔凝起了眉:
“伊扎克这么说,可一点都不考虑听者的感受呀。”
伊扎克不明所以地看着吉尔。

后者换上温和的笑容:“先不说这个,如果没猜错的话,不顾危险地给伊扎克传递信息的人,应该是阿斯兰吧?”
既无法蒙混过去,又无法欺骗对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伊扎克一言不发地看着吉尔。
“从这里能登陆到宇宙联网的,只有中等以上军人头衔的用户,你的ID已经被封锁了,你原来的副官也已经退役了,ID都已经作废了。以你母亲玖尔议员的立场来说,她比较希望你什么都不做,老实地在这里等待她保险的方案,因此也不会给你秘密申请新的ID。
从你剩下的军队里的朋友中找头绪,再联系上你进来这里的主要原因,这样就一目了然了。
事实上只要想到这最后一条,我基本上就有答案了。”

心想自己再怎么否认都只会越描越黑,伊扎克很干脆地回答:“是我自己做的。”
吉尔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阿斯兰的话题: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结论,从你得到的资料来看。”
“结论的话……目前还有一个盲点。”
“你指的是那艘船?”
“船什么的……这里好像没有。吉尔你是不是让孩子们去找了?”
吉尔没有回答。
“我不是跟你计较这个,调度孩子们说不定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但是一无所获吧?”
“的确。我没有详细的信息说明船被移出了研究所。这个消息非常机密,除非查找专门关于研究所的资料才能发现,研究所的警备也搜索过这条船,但是没有下文。”
“要是根本就没有船呢?”
“船是有的。出港之前有监视器拍下了照片,虽然只是模糊的影子,但确实存在过。而且开船的那个人也是在这里捕获的。”
“如果那个人半途遇到状况,只是坐穿梭机来的呢?”
“那船应该在附近的卫星范围内,但是没有显示。总是想着万一的情况会影响判断力啊。小型战舰的话,是不是连MS都无法配置?”
“能源方面应该支持不了MS。而且就船身比例来看,MS移动会影响航行。”
“但是很多年前被称作尼普顿号呢,伊扎克知道什么特别的意义?”
伊扎克摇头道:
“不管被称作什么,找不到都没有用。”

伊扎克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以为他只是觉得疲惫的吉尔柔声安慰道:
“船会找到的,一定的。”
“就算找到了,吉尔认为真的能用吗?”
“你的意思是?”
“船已经至少搁置三年了,这么久不补充能源,说不定连基本的蓄电功能没用了。而且怎么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水箱蓄满也是问题。
不知道船的位置,从哪里得到能源也是问题,如何瞒天过海更是问题。
就算这一切都顺利,到时候谁来开船呢?假设这些人都愿意跟我走的话,据我所知除了我、雷和518那个女人以外,其他人对开船一无所知。而且这种假设本身就太理想化了。
就算我们凑够了人手,院长会让我们走吗?如果刚好有军队来的话,我们也许就被抓回来判死刑。即使没有军队,这里的保安队也是有一定火力的,这些人在到达船上之前就被射杀了。
如果有人被杀的话,吉尔你认为船上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就算一切都顺利,现在看来船不可能在地面上,所以要想离开必然会冲撞地面,那样古老的船身能承受吗?就算有少量的弹药可用,这个窄小的卫星能经受得住吗?说不定会爆炸的。
之前说过的,那艘船上没有MS,也许连弹药都没有多少,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候,我们能走多远呢?
就算所有人都一起离开了,那艘船能够储备多少食物呢?能源又能用多久呢?万一无法到达安全的地方,救生舱是否够用呢?而且一旦进入救生舱,我们是否活下去了这件事,又要重新考量了。”

提到“救生舱”,伊扎克想起了不愿想起的回忆,无法再用平静的表情叙述下去的他,为了避开吉尔的目光而偏过了头:
“就算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以什么立场回到过去的环境里呢?已经没有梦想的我们,又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呢?”

已经失去许多了,留下来的除了性命,也都是些不可能失去的东西了。这样一群突然得到了未来的人,真的能够在未来中找到希望吗?
虽然在连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的时候说这个还早,但是一个等待结束的人,为什么能听到自己心底的呐喊呢?

“是自由吧。”一直沉默着的吉尔忽然说到,
“说什么和平之类的,全部都太大义了。你是想要自由地活下去而已——对从来都没有过自由的你来说。”
虽然在回答伊扎克的话,但是吉尔没有回头看他,转而看向遥远的蔚蓝的天空,那是一种从没见过的纯净的蓝色。
而有着与这天空相同颜色的眼睛的年轻人,在听到了长辈温和的声音之后,忽然涌上一股久违的想哭的冲动。
他有些尴尬地笑说自己想要的只是船而已,这时候听到吉尔缓缓的回答他说:
“只是想活下去,没有错的。”

事情总是发生于预料之中,却又太过突然了。
伊扎克还来不及思考吉尔的话,就被远处天空传来的危险信号惊呆了。
那正是吉尔望着的方向。
眼中的几点黑影急速地放大,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闪电般地坠落下来,吉尔的瞳孔睁大了,接着浓烟四起,爆炸声使耳朵暂时失聪,吉尔看到伊扎克似乎在大声呼喊,但是他听不到。
忽然之间,每日念叨着的战争,出现在了眼前。

大地剧烈地震动着,树叶狂乱地落下来。
轮椅的轮子并不能活动自如,连带着吉尔向即将裂开的地面滚去。
原本已经伏倒的伊扎克猛地跳起来,一把拽起吉尔,两个人一同滚了出去。失去平衡的轮椅一瞬间翻到,飞速地滑向凹陷的大地,重重地撞在树上,轮子掉下来。
伊扎克为了让不由自主的身子停下来,一手用力地扒住草地,一手拽住仍在下滑的吉尔。
吉尔也用空出来的手尽力地抓住地面,但是连走路都有困难的他,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

这个时候叫伊扎克放弃自己,对那个刚烈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深知这一点的吉尔只是用力地支撑身体,不给前面的他添麻烦。

天空在很短的瞬间被蒙上灰色,耳朵渐渐适应了爆炸声后,也能分辨出尖叫声和哭喊声。
伊扎克的手指深深掐进草坪里,忽然发觉有点不大对劲。
趁着一轮空袭的间隙,伊扎克将吉尔拽到身边,奋力地掀开草坪。
当他险些被反作用力弹开的时候,吉尔及时地将他抱了回来。

草坪下面是个密致的木板,上面已经生出了杂草,木板下面是钢板,掀开钢板便能看到类似密码锁的东西。
锁已经被破坏了,如今只用普通的绳子绑住。被隐藏在这种地方,不用上锁也没关系吧。
对方大概是照着这个心理模式行动的。

被炮火和滑翔的声音震得头脑发涨的两个人,不假思索地解开绳子,发现了通往下面的台阶。
总而言之,在第二轮空袭之前先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伊扎克拉着吉尔,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就这么沿着漆黑的台阶走下去。

稍微深入一点,就能闻到潮湿的霉味。脚下不知道会踩到什么东西,伊扎克被诡异的气氛弄得很不舒服。
吉尔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加重,看样子他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这样无目的地向着未知的尽头走,或许要面临没有出路的状况,伊扎克不免有些担心。
再稍微深入,地上的声音就几乎听不见了,而台阶也被平地取代,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下通道的第一层。
有没有第二层还不知道,心跳还很快的伊扎克暂时无法从卫星的直径来判断。眼下看来只有向前一条路可走,也是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这时候吉尔左手扶住湿冷的墙壁,右手搭在伊扎克肩上,轻声说了句,走吧。

被神秘的力量推动着的两人,谨慎地没有互相问候“你还好吧”之类的话来泄对方的气,而是凝神调动着听觉和嗅觉。
“有铁的味道,好像越来越近了。”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我觉得是蓄水的声音。”
虽然暗自想着或许只是自己因愿望而产生幻觉,但黑暗中的两个人却由于直觉上的确认而露出了看不见的微笑。

“你在笑吧,伊扎克。”
“是啊——摸到了,是铁门。”
伊扎克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确认完毕,蓄水声音没错,而且应该有70%蓄好了。”
“现在怎么办?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门。外面的锁轻易就能打开,里面的就很难说了。”
接着,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没错,里面的门你们两位的确没有办法。”

两个人吃了一惊转回身,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铁门上。撞击声与心跳声混在一起,在脑中嗡嗡地鸣响。觉得心脏快要出来的伊扎克瞪着无边的黑暗,下意识地挡在吉尔身前。
这时在他的视线下方突然亮起了橙色的灯光,小小的一点刺激了伊扎克的眼睛,他用力眨眼的时候,灯光慢慢地上移。光线掠过女人的腰部,胃部,胸口,最后移向了脸侧。

“艾丽斯?”
伊扎克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后,吉尔也想起了这个善良的年轻护士的名字。
这位性格温柔、心灵纤细的女性,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仿佛刚才的爆炸和上方隐约的摇动都没有传达到她的神经末梢似的。
她越过伊扎克,轻轻将手掌贴在铁门上,万般无奈地说:“其实我也很紧张啊。”

艾丽斯沿着门向右侧摸去,似乎是摸到了门中间的位置,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了两扇门之间的缝隙。
艾丽斯蹲下去,将灯放在地上,微弱的光仅能照到一小块地面和门的底端。两扇门分别有两个按钮,按下之后两个密码锁会显现出来。虽然是密码锁,但是没有普通的数字或记号,只是12个空白框。
艾丽斯一边按下密码一边解释道:
“左边门上的是右边门的锁,右边门上是左边门的锁,数字的顺序是对称的,左边是123,右边就是321,然后将两个锁都向中间旋转90度,知道了这个才有可能破译密码。而且只打开一扇门也是进不去的。”
“518做的?”
“不是的,是我姐夫。”
“姐夫?”
艾丽斯甜甜地笑起来:“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亚当·莲的人。”

提起亚当·莲,又是一段悲哀的往事。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4小节。我们第5节再见。

艾丽斯的姐姐艾琳,就是传说中帮助过亚当·莲的护士。从小过着修女般生活的艾琳,对留着银灰色长发、神情抑郁、躲避着人群的亚当产生了异样的同情。
当她发现自己禁忌的感情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换一句流俗的话说,感情的洪水已经把她推离了岸边。

为了对方偷取设计图,发现了这个建造到一半便停工的试验基地。为了对方秘密地和外界传递信息,联络到了亚当军队里的朋友。又为了对方能够顺利地使船泊港,向监控室的警卫们奉献了身体。
欺骗了最亲近的妹妹,谋杀了发现事实的5岁的弟弟,擦干了眼泪面对亚当的时候,看到对方难过地微笑了,艾琳仍然感到了幸福。

盗窃、欺骗、淫欲、谋杀,这些都没有毁灭这位柔弱女性的心。
一心等待着对方将自己带到自由的世界的她,却只看到亚当一边与迎接他的那位朋友拥吻,一边用枪打碎了对方的脑壳。
对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缓慢地滑落下来。舔噬着溅在嘴角边的鲜血和脑浆的亚当,眼泪连成线地滑落。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艾琳的方向说: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一直都不来看他,让他寂寞了太久了。

也许是被惨烈的景象刺激了,也许是对已经变态的亚当绝望了,也许是对怎么也无法被爱的自己厌恶了,也许是对没有了头的那个夺走亚当心灵的人嫉妒了,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艾琳泄露了秘密。
偷偷跟随姐姐的艾丽斯尽管没有目睹这一幕,却在当事人离开后,第一时间进行了善后处理,具体的细节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或许那个时候的艾丽斯并不受自己支配,偶尔在夜里梦到,手脚还会颤抖。

被称作海神尼普顿的这艘船在今天看来只是一艘普通的小型战舰,舰身为银色,没有大天使号或是米涅瓦那样的MS传送带,也就是说没有“腿”。占地面积只有前两艘舰船的三分之一,高度只有二分之一,是适于冲锋的细长舰身。
舰桥与一般的舰船没有特别不同,所需人员除去CIC战斗指挥官和通讯员,其余也没有特别不同。
进门之后伊扎克立刻飞奔过去检查船的状况,然后非常兴奋地回过头叫道:
“能源已经蓄满,水槽有85%,火力虽然很少,但基本上够用一阵,尽量避开战斗就可以了,四人救生舱有三个,引擎发动——没有问题,吉尔!”

印象中总是严肃地皱着眉头遵从命令的伊扎克,还是第一次在吉尔面前露出强烈的正面的情绪波动。
后者仿佛感受到对方的激动兴奋似的,尽管拖着到达极限的身体,还是发自内心地笑着说不出话来。
“我去叫其他人。”伊扎克迅速地跑向舰桥入口。
艾丽斯跟着跑过去。
伊扎克点了下头,又转而面对吉尔:“吉尔就留在这里等我。”
吉尔点了点头,按捺住了想要挽留对方的心情。
自己并不是那么胆怯的人,而且凭伊扎克的话,一定能再回来这里。

不幸的是,外面的事实并不像里面的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轮空袭接踵而来,趁着战斗机滑翔的短暂时间,伊扎克和艾丽斯跑回了地面,向着两个方向去找人。
担心着雷的伊扎克直奔健身房的方向,却没有找到应该见到的身影。
每一次雷的消失都勾起伊扎克不好的回忆,拼命压抑着不安预感的伊扎克大声呼唤着,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虽然非常想要静下心来思考,但是这个时候除了盲目地尽量地跑,一时也没有高效的办法。
剧烈的摇晃中伊扎克看到从避难地下室跑出来的人。
想必是一些凭着常识,知道避难所就是下葬地的人们。
尽管有常识,但在混乱的状况下这些人也有些疯狂了。逆着人群挣扎向前的伊扎克发现了1325和1307的身影,他抓住他们的手臂大声问道:
“雷呢?雷在哪?1030在哪?”
两个人慌乱地回答:“在前面,不对,后面,看到了吗……对对、刚才说要进去拿东西。”
伊扎克狠狠地跺脚,咬住嘴唇要去追雷,却被另两人拽住了:
“不行啊,院长不让出来。我们造反才跑出来……”
“没事的。”伊扎克指着尼普顿号的方向,“往那边跑,那里有船。”说完变抽回手臂跑走了。

从地下室的方向传来了枪声,尽管在坍塌的混乱之中仍然清晰,伊扎克的心揪了起来。
他脚下不停地向入口跑,接着看到迎面跑来的金色影子,一片尘埃中依然明亮得很。
“雷——”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伊扎克用尽力气跑起来,“找到船了——”
感觉掌中的手有些湿润,伊扎克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从雷的小臂流下的血已经染红了自己的手。
“雷——”
“没事的。放心。”嘴唇血色尽失、微皱着眉的雷不打算停下脚步,“只是有点疼而已。”
“你那只手上的袋子给我。”
话虽如此,但伊扎克几乎是抢过来的。出于完全的信任,伊扎克没有问及袋子里的东西。

两个人一路躲避着倒塌下来的建筑物,一面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在那里遇见了从另一方向走来的1007、1129、518和被搀扶的516。
显然那边的四位前进得并不顺利,伊扎克叫雷先下去。

被1007推着走的1129一直大声地嚷嚷着:“我不要下去,那是什么鬼地方——”
“住口吧蠢猪,别挡着路——”
518粗声粗气地吼回去,另一只手已经由于不耐烦而拖着516前进了。
1007和气而吃力地劝着:“快下去吧1129,能活命的。”
“少废话,我哪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不想陪你们死——”
“再提死就一拳废了你——”
“不要再吵了518,516都那样子了——”
半死样子的516呻吟一声,光着的脚被拖在地面上,脚跟的皮尽数脱落了,她好像已然感觉不到疼了似的,半睁着眼睛,视线没有焦点。

伊扎克刚要过去帮忙,突然上空传来巨大的风声,伊扎克下意识地伏倒滚向一边,紧接着就能感到身边的爆炸,嘴唇因忍受剧烈的摇动而咬破了,身体与地面的碎石块激烈地摩擦。
风声远去他咳嗽着抬起头,518抱着516滚在另一边,最后停留在视线里的,是伏在1129身上的1007,鲜血淋漓的脊背。
他的脚已经没有了,从那个地方涌出了血。

伊扎克提着血肉模糊的1007的手臂,帮1129爬了出来。
后者眼见了完全的景象之后呆滞了两秒,失声大叫地跌下了地下道。
而另一边的516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她似乎是听不见了,看上去想哭,却又抬不起眼睛。
518面无表情地放开她,留下了一句“再见”。
知道已经无能为力的伊扎克,跟着她跑下漆黑的地道。

Tuesday, November 08, 2022 20:14:17 PM hakuya PERMALINK COM(0)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银白的光线照在他淡灰色的外衣上,照亮了他有点苍白的脸。
“杜兰……杜兰达尔……议长。”伊扎克这般称呼他。
他淡淡地笑着回答:“已经不是了。”
正如自己回答雷那样,吉尔伯特·杜兰达尔也用一句“已经不是了”,平静地将复杂的现实一笔带过。

与阿斯兰的父亲帕特利克·萨拉不同,吉尔伯特·杜兰达尔属于比较纯粹的政治家,并不带有特别浓厚的军事气质,所以伊扎克虽然曾与他是上下级的关系,但会面并不频繁。
而且玖尔队不像克鲁泽队,队里没有议长的儿子,因此也没受到过什么特殊待遇。

尽管如此,尽管如今也已经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但眼前的场面仍令伊扎克手足无措。
杜兰达尔认清对方后,露出了更加温和的笑,丝毫没有惊讶地说:
“很高兴能见到你呢,伊扎克,我们真是好久都没见过了。”
“呃……嗯……”
杜兰达尔轻轻起身离开病床,伊扎克下意识地想去搀扶,刚好护士艾丽斯跑过来,于是他只好僵硬地收回了手。
艾丽斯开朗地说:“请跟我上二楼。”
伊扎克怔住:“不去病房那边?”
“嗯,现在他还有点发烧,留一晚观察一下,不用担心,1029。”
杜兰达尔了解似的点了点头,又对伊扎克说:“那,明天见了,伊扎克。”
“呃……嗯,杜、杜兰——”
“吉尔就好。”
“啊?这样——”
吉尔深深地笑,稍稍俯下身道:“你也希望被叫伊扎克吧?”
伊扎克吃惊望着对方,吃力地回答道:“吉、吉尔……晚安吉尔。”

伊扎克回到疗养中心的时候,刚刚21:10。大多数病人都还没有睡,有的聚在一间病房里下棋,有的到有电视的房间看电视,还有的就在走廊里一边看风景一边胡说八道。
伊扎克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雷的影子。
一般这个时候,雷都会在伊扎克的房间听1028留下来的CD。伊扎克就在他身边随便做点什么,比如写日记什么的。
本来伊扎克觉得在别人面前写日记是很丢脸的事,但雷在听音乐的时候对其他事物一概视而不见,因而慢慢地伊扎克也不再拘泥这些了。

今天晚上的雷应该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吧——
伊扎克猛然记起刚才见到议长时,雷一脸惊慌失措地逃掉的情景。
为什么雷要跑掉呢?这是伊扎克的第一个疑问。

接着他想到,雷所属的密涅瓦号与议长应该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加上阿斯兰这名faith的成员时常待在密涅瓦上,一同打过不少仗,身为密涅瓦的船员的雷不应该与议长有什么恩怨。
密涅瓦上雷的直属上司——塔利亚·格拉迪斯舰长与议长还有暧昧的关系,雷调到自己队里训练的推荐信也是议长亲子审批的——上述一切都表明,雷与议长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在伊扎克离开军队之后。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这是第二个疑问。

雷曾经说过,想要向一个人道歉,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议长呢?
下级想对上级说些什么,但是总没有机会,直到最后耽搁了,是非常说得通的吧?

说起杜兰达尔议长,一直以来致力于创造新旧人类和平共处的事业,平时是个很温和亲切的人;在关键时刻又能果断地调度军队,并且往往亲临战场,亦有着威严的一面。这使他在无论军人还是平民中,保有很高的支持率。
这样的人被送到这里,除非是做出了对P.L.A.N.T.极其不利的事,或者必须要宏观上改变议会对旧人类的态度,难道说……战争又开始了?
不把前任议长送进监狱而送来这里,莫非发生了秘密政变?
那么现任议长是谁呢?院长的报告里没有说明,这里的人也不关心。
一旦发生战争,这里会作为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会成为后方医疗阵线吗?可是距离太远了。如此说来大概会成为避难所吧。但是阿斯兰那家伙说这里也不安全,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连这里也不安全的话……
是什么样的战争呢?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几个问题,看样子还不能去问雷,让他一个人静静比较好。
今晚大概会很难入睡吧。
伊扎克在日记里写道:
虽然生活在简单安稳的环境中,却仍然怀着数不尽的疑问,仍然为太多的事而茫然。
好像瓶子里的药丸,躺在平静的容器里面,却不知道自己是用来做什么的。

当晚果然如伊扎克所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想着雷的事,想着议长的事,想着阿斯兰的事,也想着自己的事。世界其实在离得那么远的地方,但这些繁琐的事情却围绕着自己,好像在被命运捉弄一样。
伊扎克侧了个身,莫名其妙地回想起在克鲁泽小队的事情。
虽然有点受不了迪亚哥轻浮的态度和令人发指的N18杂志,但自己发火的话,还是这个家伙最有办法。
尼高鲁是个有艺术家气质的军人,忠心耿耿心地善良,谁都想要这样一个弟弟吧。
米凯路总是爱捉弄自己,然后还大声宣布那个叫做“调戏”。看不出那家伙那么寿短,那么喜欢逗别人开心的家伙。
和阿斯兰在一起的时候多半都在“KUSO”,但是万一自己闯下大祸,那家伙还是会站出来和自己一起承担,这么说他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呢。

接着想起了克鲁泽队长,还有偶尔和队长发生一次不良的关系。自己并不懂,不知道为什么做了,事后心里也乱糟糟的。
后来知道了队长的野心,亲眼看见队长的死,自己还着实受了一阵打击。
尽管如此,队长仍然是队长,临死之前是,死了之后也是,自己的恩师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伊扎克这样下着决心的同时,再一次想起了雷与议长的关系,并且向着很扭曲的方向想了下去。

正当他的胡思乱想要陷入邪恶的漩涡的时候,隔壁1030——雷的房间传来了水声。
很久没有听到的声音突然响起,伊扎克惊得坐了起来。
水声并不是刚刚才有,而是自己刚刚才留意到。
电子钟的时间显示为2:47,雷还没睡么?
伊扎克忽然瞥见排放在架子里,1028留给他的CD,反射着从窗子映进来的绿色地灯的光,脑中冲进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护士值班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年轻的艾丽斯。

三分钟后艾丽斯出现在他的房间里,隔着墙壁听1030的动静。
“是水声没错,平时就有么?”
伊扎克也贴着墙壁听:“以前常有的,但是有阵子没有了。”
艾丽斯歪着头想了想说:“认识你之后没有了?”
伊扎克点点头。
艾丽斯接着问道:“他今天发生什么了吗?晚上我看他就不太正常。”
伊扎克垂下眼睛,装作听声音的样子,说没有什么。
“和实验楼那位是旧识吧?”
“嗯?”伊扎克惊讶地抬头。虽然他并不想说,但对方已经猜出来了,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便道:“是以前的上级。”
艾丽斯点着头道:“无论如何大家都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在这里已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还是希望他们能早日冰释前嫌的好。”
相比这个,伊扎克更关心现在雷的状况:“你知道雷的密码吗?”
“要进去吗?”
“不能这么放着不管啊。”
“可是密码只有病患自己知道,就连1325那么健忘的人都被迫要记密码呢。”
“难道没有总密码、万能密码什么的?或者你不能消除密码吗?”
“没有那种东西呀,关系病人的隐私,我们不能那样做啊。消除密码倒是可以,但是整个医疗中心所有的密码都会消失,就连调节电力和气温的密码都会消失——消除之前必须向院长通报。”
“那就赶快通报啊。”
“这种事情你想想,院长那种古板的人怎么会批呢?一定会说‘明天早上就没事’之类的。”

面对眼前种种的不可能,伊扎克不甘心地沉默下来,脑子里面交织着1028单纯的脸和雷温和的笑,仿佛又能听到钢琴声,不知是1028弹的,还是雷弹的,抑或是和1028很像的尼高鲁弹的。
时针一秒一秒地跳,他渐渐焦急起来。
他看看窗外忽然想出一个办法:
“你有没有能划破玻璃的东西?”
“你要从外面进去吗?”艾丽斯大吃一惊,“不行,那样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这么久水声还不断,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混蛋——”伊扎克一拳砸在墙上。
艾丽斯像被砸醒了似的猛地抬起头:“啊!有个人可以帮忙!518可以帮忙!”
“518?”
“对,那个做到过白服军官的518。”
“关白服什么事?”伊扎克心想自己不也是白服来着。
“没事啦。我亲眼见她解开过1325的密码,她还盗取1129的密码玩25禁游戏,两个人现在关系还很礓呢。我现在就叫她过来。”

情况暂时安稳下来,艾丽斯却显得焦急不安。
伊扎克为了让她冷静而碰触到她的肩膀时,她甚至害怕得跳起来。
“喂你这是怎么了?”
“来的千万是那个,千万别是那个啊——”
艾丽斯紧张的神情冷伊扎克摸不着头脑:“什么那个?”
啊——他这才想起来——来的可是双重性格的518呢。

518所谓的双重性格并不是说只有两种性格,而是所有的性格表象都呈现两个极端。
事实上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存在,只是自我调节能力比较强。
像这种性格分裂的患者则不具备相应的自我调节能力,而常常陷入混乱。
有的人的病症为紧张、不知所措;有的人则会暴走。
518恰好是属于后者的。

所以当518杀气腾腾地闯进来的时候,伊扎克和艾丽斯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艾丽斯背负着护士的责任感,壮着胆子想拦住518,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
伊扎克瞥了一眼艾丽斯的情况,又听见1030不断的水声,心里烦得要命,想着哪有时间理会这个泼妇女人。
“喂1029,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518用低沉的声音哼着说完,摆出了一副开打的架势。
事到如今装作不知所云的样子已经没用了,伊扎克也拉开了一副接招的架势,心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艾丽斯虽然焦虑万分,但明白只能如此,也只好屏息注视着二人,在任何一方受伤之前再去阻止。

那两个人一开始只是彼此试探地过几招,便各自跳开。但急性子的两人很快就打得不可开交了。
试探的几招时,伊扎克已经隐约感觉不好,对方脚下的功夫非常厉害。虽然是女性,但是骨骼非常坚硬。回旋踢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在各种角度都可以做到,而且全部踢向自己的左肩。
心想着这样下去左肩非瘀青一个月不可,伊扎克马上换成左式,也就是右肩在前,左肩在后的招式。
对方不再攻击他的左肩,双方开始专注起来。

但是伊扎克的左式显然不如右式灵活,防守严密许多,进攻却懈怠下来,不一会就被逼入墙角。
518的压低身体右腿向伊扎克的脸扫来,眼看无处可躲,伊扎克只好伸左臂招架。为了避开一直受创的左肩,小臂稍向外偏,还算挡住一脚,肩膀却感到一阵剧痛。
518跳后一步,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恶毒地笑着说:“再这么下去你的肩膀会废掉哦。”
“少废话了。我没功夫跟你闲扯。”
嘴上这样说着,伊扎克心里也不敢怠慢。

时间一久,军人的素质就显露出来,抗击打的能力、对疼痛的忍耐力都变强了。
相反的,身为女性的518精神上露出了疲态。虽然她还是很兴奋地笑着,但是踢腿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如开始。
纵然是这样,她还是很勇敢地接受了这个耐久战。

以前说过,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而且1028和楼下929都没有人住,因此没有人会来制止他们。
艾丽斯无助地想着的时候,没有上锁的门忽然开了。
屋内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个……我睡不着,去找518,房间没锁门,我就进去了。我看里面没有人,就擅自看了传讯记录,于是就找到这里来。”
516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艾丽斯跑过去扶住她。
“你们这是做什么?”
518与伊扎克对望一眼,518道:“她那种微弱的声音有奇怪的力量,我们这种人都抗拒不了。”
伊扎克瞪她一眼:“谁跟你是一种人?赶快去开门。”
“凭什么?你又没有赢我。”
“不要闹了518,这可关系到人命呢。”
“艾丽斯你不要多嘴。”
“好。”伊扎克活动着手指,“我今天就打到你满意为止。”
“那就让我废了你的左臂吧。”518狡猾地笑着。

这时候516慢慢地走来,轻轻靠在518身上,用微弱的声音说:“去开门吧。”

518天真地一笑,答:“好呀。”说完把516交给艾丽斯,兴冲冲地跳到1030门口去了。
这混蛋女人敢耍我——伊扎克愤愤地攥起拳头。
“唉呀,1030你可千万要没事啊——不然某个人非吃了我不可。”518的手指在房间门口的数字盘上飞速地移动着,一边口里她要说话,“我听过你们的事。”
“我们?”
“你,伊扎克·玖尔,阿斯兰·萨拉,迪亚哥·艾尔斯曼,尼高鲁·阿马菲,还有拉乌·勒·克鲁泽——你们克鲁泽小队的事。”
“还有一个人。”
“对,米凯路·埃曼,不过我做军官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时候你们小队的业绩非常厉害呢,女性士兵中也非常有人气。当时我就想和你们较量一下。”
“现在满足了?”
“没有。听说最强的是阿斯兰·萨拉。”518的语气中带着不良的笑意,伊扎克攥紧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518接着说:“我比你早两年穿上白服,那个年代呀——真是混乱不堪。”
“那时候你……14岁?”
“很厉害吧?哟。已经打开了。”
518直起身子的同时,1030的电子门唰地开了。

从门口看不到窗子,雷的房间一片漆黑,像个无底洞一般,洞的尽头传来神秘的水声。
伊扎克站在洞口,影子投在脚下,一个门的形状,门里有个自己,此外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踏进门里。
“你们都回去吧。”
“可是——”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然后他按动关门的按钮,自己的影子就不见了。

关上门之后,黑暗更浓了。
雷似乎挂了很厚的窗帘,光线完全透不进来。
先打开窗帘也许感觉会好点,但打开之后房间并没有想象中的亮。
雷的床上没有人。
不能再耽搁了,伊扎克径直向浴室走去。
一步一步地接近,水声也越来越真切。那不是水珠滴落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而是绵延不断的,潺潺的水流声。
浴室没有关门,伊扎克在门口轻唤雷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本想开灯,但又不想见到太残忍的场面。
不得已他踏进浴室,脚下便响起了水声。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是浴室已经满地是水了。
浴缸外面挂着塑料帘子,水就是从那个地方涌出来的。
浴室里丝毫没有雾的气味,水是冰凉的。
伊扎克站在帘子外面,隐约感觉到雷躺在里面的形状,口中喃喃地念着雷的名字,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就在自己与别人毫无意义地对打的时候,雷就躺在这样的水里吗?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雷就在隔壁、躺在这样的水里吗?

他拉开帘子,摸到了雷的头,头发全湿了,但是好在脸还露在水面上,虽然已经没有什么气息了。
他顺着摸下去,发现雷还穿着睡衣。是为了等收尸的人么?怕那些护士们会不好意思么?
衣服已经湿透了,雷的身体也冰凉透了,触手都觉得冰凉。
伊扎克顺着他的手臂摸到手腕,没有割伤的痕迹。

伊扎克强忍着想要大叫的感觉,关上水管,把雷从水中抱起来,脱下湿衣服,拿摸到的毛巾擦干身体。
这时候那身体突然颤了一下,伊扎克吓得险些滑倒在地。
雷似乎只是睡着了,站不稳的身体向伊扎克倒过来。
伊扎克长舒一口气,把他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又调高了房间的温度,坐回雷的身边,发现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伊扎克抖了一下,又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我已经受够了啊。”
雷冻僵了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说:“没事的,只是有点热。”

伊扎克知道雷的体温比一般人要热,但是也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不是的伊扎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非常热,好像火烧一样。”
雷垂下了眼,似乎又要睡了。
“等一下雷,我有话要问你。”
雷微微睁开了眼,非常虚弱地说:“我很想睡了啊……”
“你稍微等一下——”
“明天吧,明天我一定会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喂喂,雷!别睡啊雷——”
“伊扎克……我真的……”
“等一下,你先把这杯热水喝了。”
“睡觉之前喝水不好啊……”嘴上这么说着,雷还是努力支撑起身体,伊扎克搂住他的背,感觉他的体温稍微暖和了点。
喝下水之后,雷依然抓着伊扎克的衣服不放。伊扎克微微低下头,听他在自己胸口迷迷糊糊地嘟囔:
“我不会死的……没事的……”
雷吐出的气息哄在胸口,是温暖的。

看不到月亮的S卫星的这个病房里,绿色的地灯闪着孤寂的光。
帮雷盖好了被子,伊扎克望着他平静的睡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睡颜。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伊扎克从雷的房间出来已经将近凌晨4点。从雷的1030房间步行到自己的1029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一直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望着外面。
由于距离太远,S卫星这边望不见月亮。如果没有草坪里的长明地灯的话,这里将是一片漆黑。
即使有了苍绿色地灯的照耀,这里依然显出与众不同的寂静。

P.L.A.N.T.新人类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
那是还在做Z.A.F.T.军官时的事。伊扎克读到过一篇名为“Z.A.F.T.士兵十大有进无出场所”的八卦报道,研究所排名第4位。
据报道,曾经有位军官冒死精心安排了逃跑计划,却由于某些恐怖生物的突然出现而功亏一篑了。他没有逃跑成功——监视器显示没有飞行器离开,外界没有人见过他,但研究所的人也再没有见过他。

虽然已经到了大家都相信科学的年代,但若发生“叛逃”这种事的话,说不定会被什么惩罚。
当时的大家都是如此坚信着,并下定了“死在战场上”的决心。
现在想想,那都是多么远的事情啊。

次日,伊扎克醒来的时候,依然带着满身的疲惫。
他走进浴室,露出刺骨般疼痛的左肩,发现大部分还在淤肿,零星有小块发青了。
——518那个臭女人——
洗漱完毕他走出房门,没有像以往那样见到雷等候的身影。
没有人问候的早晨是相当寂寞的,但这不是重点。
伊扎克担心地按响雷的门铃,电子锁的红色显示板显示“out”。

早晨的餐厅里,伊扎克依然没有见到雷的身影。
518正精神抖擞地与新来的三个小孩坐在一起,看见伊扎克便向他打招呼,一边还嚷嚷下次要分胜负。
任凭她怎么无敌,女人还是会有女人的通病的。
伊扎克忽略肩部的疼痛,匆匆买了两人份的牛奶面包离开。

伊扎克直奔健身房去,一路留心周围,生怕如从前那般与雷错过,脚下越走越快。
猛然间他发现庭院里,坐在轮椅上,被艾丽斯推着散步的,前议长吉尔伯特·杜朗达尔的身影。
刚用完早餐的三个残疾孩子向他跑过去,瞬间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纯洁的护士,慈爱的长者,天真的孩子们,还有优美宁静的风景——
没时间想这些的伊扎克甩甩头,向着健身房跑去。
事实上他昨晚已经想通了,如果那真是难以启齿的话,自己绝不会再逼雷说了。反正自己还有一辈子,雷也还有一辈子,早晚会知道的。就算一辈子都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总之自己不会再逼迫雷了。

“可算找到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雷放下手中绑到一半的尼龙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你担心了吗?”
伊扎克烦躁地皱了皱眉,递给他盒装牛奶和夹馅面包,自动忽略他的问题。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雷不断地给自己制造麻烦,还附带无辜笑容,伊扎克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你生气了吗?”雷一边将吸管插入纸盒包装的小孔,一边轻松地说着。
伊扎克凝视着雷,最终露出了欣然投降的表情。

那是战争的后半段,玖尔队已经不存在的时候。
——对雷来说当然是这样,但对伊扎克来说,则需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尤利乌斯7”之后,地球联合向Z.A.F.T.挑起战争,P.L.A.N.T.议会决定应战。奥布等原本中立国家的加盟,使得战争迅速扩大。
Z.A.F.T.军舰密涅瓦号,及舰上的几位faith成员,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取得胜利,在世界未遭到严重破坏之前,尽早迎来和平。

然而事实并不如此。
占据着主动方的地球联合,在盗取混沌、深渊、盖娅三架MS后实力大增,迅速把战线确定在大气层外。
与此同时,新人类的大规模繁殖已见成果,从中筛选出的战斗精英也用于实战中。已经作为第二、三代战斗机器的他们,无论从纪律性还是实用性都比先代大幅地提高了,因此可以说Z.A.F.T.今次组成了一支史无前例的绝对优秀、绝对忠诚的青年先锋队。
加上Z.A.F.T.士兵原本就比地球军更适应宇宙环境。战线过长的地球军在资源补给方面又出现困难,身为侵略方的他们还在不断遭到各方的抨击。
集天时、地利、人和的Z.A.F.T.军,在此时进行了空前绝后的严厉反击。
战况极其惨烈。那时候宇宙成了战争垃圾场,随处可见破裂的MS碎片,带血的宇宙服,废弃的救生舱,还有十字架、护身符之类。

很快在Z.A.F.T.顽强有力的抵抗下,他们由保卫战演变成进攻战。
对地球联合来说,也就是从侵略方变成了被侵略方。
原本正为战争就此结束而欢欣鼓舞的密涅瓦成员,此时却接到了继续进攻的命令。

眼见着士兵们兴奋的冲刺的笑脸,报仇雪恨的痛快神情;通讯器里传来的已然不成句子的尖叫,上级阴险的暗示;对方溃不成军悲惨地讨饶,换回的更惨无人道的杀戮——密涅瓦的成员感觉到深深的背叛。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吉尔伯特·杜朗达尔议长,在数小时后也登上密涅瓦——与士兵们并肩作战是他独有的美德。
微笑着登上舰艇的他,没有发现自己钟爱部下眼底的愤怒。

“当时他下令进攻巴拿马,再由那里向西,与负责进攻东半球的青年先锋队会合。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家伙就是个骗子。”
雷所述的战况与伊扎克料想的相差无几,但关于议长,他想起早晨庭院里的安详长者,不免仍有些疑问。
“你的意思是杜朗达尔议长策划了战争?”
雷咬了咬嘴唇:“是不是他策划的我不知道,但至少战局如他所愿的发展,他丝毫没有控制的意思。过度的反击就是侵略吧?”
“或许是迫不得已。那种时候违背军心很可能会被反击,军队内部也许会四分五裂。”
“伊扎克还不明白。”雷用力地摇头,“军心一开始就是他煽动的。他甚至制造了假拉克丝·克莱因游说人民。就算‘欺骗’是政治手段,但这样未免太卑鄙了。”
“假的拉克丝?怪不得——”
“是个叫做米娅·坎贝尔的女孩,已经不在了。因为真正的拉克丝·克莱因要发表演说,所以被那家伙暗杀了。”
“被议长?”
“对。”
“怎么可能……”
“是我做的。”
“你?”
“我接到命令,射杀叛逃的拉克丝·克莱因。用幻影击毁对方的救生舱,最好连碎片都找不到。第二天P.L.A.N.T.就公布了拉克丝·克莱因死亡的消息,真的克莱因所说的话也就没有人相信了。”
伊扎克无言以对,雷的故事继续着。

密涅瓦的船员们表面上向地球进攻,暗地里却在策划如何逼迫议长下令撤退。
但事到如今再醒悟也来不及了,大势早已无可挽回了。
那个时候,大家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连同密涅瓦一起,与议长一同消失在宇宙中。
由于充分信任部下的原故,杜朗达尔并没有安排密涅瓦船员之外的保镖。
为了减少牺牲,塔利亚·格拉迪斯舰长想办法拖延议长的时间,趁此机会霍克姐妹最先乘MS脱出,接着真、阿斯兰等也迅速脱出,其余的船员乘救生船或救生舱离开。
当吉尔伯特·杜朗达尔再次回到舰桥上的时候,只剩下舰长格拉迪斯,副官阿瑟·特莱恩,以及留守在那里的雷。

当所有人都忙着脱出密涅瓦的时候,雷发现自己的幻影ZAKU因为长时间作战而无法运作。
从高高的驾驶舱俯视着乱作一团的军舰,雷渐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没有意义。
能逃出去并不意味着能活下去,能活下去也不意味着幸福。
原本相互依赖的大家被现实染上残酷的色彩,原本深信的人却出卖了自己。
心灰意冷的他回到舰桥,目睹了疯狂的杜朗达尔射杀格拉迪斯舰长的一幕。

阿瑟·特莱恩副官也为保护舰长而遭到了射杀。
无法一人操作舰艇,杜朗达尔准备弃舰的时候,意外地遭到了雷的阻止。

舰尾传来渐渐真切的爆炸声,可以感觉到后方已经着火,隐约闻得到塑料燃着的气味。
在混乱的声响中,对方像厉鬼一般吼叫着说,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雷只是习惯性地回答,“我知道了。”
然后稍稍改变了原定的计划,改由自己来执行自爆。

“身为克隆体的我,没有资格对恩人说三道四,所以我想我是永远都不可能去指责他。没想到死过一次之后,现在……
当时我们还委托了一架MS,如果密涅瓦自爆失败,就由他来进行摧毁。虽然明知道快要死了,当时却没有那种永别的感觉。看着显示板上跳跃的红色警告的时候,我想若不是他把我从几千个克隆品中挑出来,我就不会有这个灵魂了吧。
战争对我毫无意义,战胜也好,战败也罢,都无所谓。我对和平没有那种真切地渴望,所以就这么结束也没关系。
那时候我忽然想起在玖尔队训练的最后,与伊扎克的约定,那一瞬间觉得很遗憾。如果那时候我死掉了,你一定会非常生气吧?
这么犹犹豫豫的,勇气很快就泄光了。最终还是把这么惨酷的任务交给别人来做——”

“那架MS……是savior么?”
“是。”
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听下去的伊扎克,在得到这个答案后,终于按捺不住强烈的愤怒,一拳砸在旁边的跑步机上。雷搭在上面的手,感觉到剧烈的震动。
“混蛋——为什么总是这种事?为什么这种事总是找上那家伙——你们明知道他不擅长这个,搞不好他自己还会自爆——就算是军人,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也——”
伊扎克激动地摇着雷的肩膀,后者只能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等他冷静下来。

“我知道的,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已经结束了。那家伙——阿斯兰还活着,虽然愁苦得像个不得志的大叔。要道歉还是有机会的。现在——把故事讲完吧。”
伊扎克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安慰着雷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护士平底鞋的磨擦声。
很快,艾丽斯甜蜜的笑脸出现在门口:“1029,请跟我来一下好吗?”

伊扎克:
事出突然,多余的话就略去了。
最近P.L.A.N.T.在战后重建问题上分裂两派,无法达成共识而发动内战。地球联合从中挑拨,大概是想借机反攻。战争迫在眉梢,我想这封通讯到达你手中的时候,战争已经开始了吧。
虽然是战胜国,但P.L.A.N.T.还没有从战争创伤中走出来,目前情势十分不利,战局恐怕很混乱而难以控制。
所以请务必小心,你那边也很可能会成为战场。我知道那里没有军事设施,也没有什么防御措施。但千万不要放弃,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请尽最大努力活下去。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亚当·莲这个人。他曾经试着从你那里逃脱,应该留下了一些线索。抱歉,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请你想办法尽快离开那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请一定来找我,无论何时。我非常想见你。

阿斯兰

以上便是艾丽斯刚刚交给伊扎克的秘密通讯的全部内容。
通讯是以带密码的邮件形式传进艾丽斯的个人信箱的。密码是伊扎克在克鲁泽队中的编号。
阿斯兰在发件人栏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为的是以免艾丽斯当作垃圾邮件删除。可以说作为发信人的他是冒着相当大的危险的。
统合精神疗养院的病患禁止与外界通讯,一旦发现就自动交与军方处理。艾丽斯与阿斯兰没有交情,何况身为一名女性护士,她又有多大胆量,冒险送一封不知内容的通讯呢?
这封通讯交到伊扎克手上的机会渺茫,发信后麻烦不断倒是几率很高。
但是阿斯兰不得不这样做,伊扎克明白的。虽然很想骂他笨蛋,但在那之前要说声谢谢。

尽管最后写着“想见你”这种热情的话,但这显然不是一封给人甜蜜感的通讯。
摆在伊扎克眼前的是一个无法衡量的巨大难题。
如果仅仅是避难的话,从现在开始设置防空洞就好了。整座疗养中心有300人左右,调度起来比较灵活,隐藏起来也比较容易。
但问题时,对付这样一个小型卫星,对方多半不会登陆作战,而是直接进行轰炸。那样的话,无论躲在哪个角落都必死无疑。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但究竟要怎么说服这么多人行动?
从院长那安然自得的态度来看,“避难”什么的都会被说成煽动流言,搞不好还会遭到软禁。
总而言之,不能轻举妄动,稍微观察一阵再说。

伊扎克删除了信件,将便携式阅览器还给艾丽斯。
雷现在应该开始上午的弹跳练习了,自己再过去会打扰到他。对雷那样性格的人来说,每日的计划还是不要被打乱的好。
于是伊扎克决定先去图书馆查一下关于亚当·莲的资料。

亚当·莲,男性,出生日期地点不祥,血型AB,从属于Z.A.F.T.ABB精英小队,CE70年由于作战失职而被监禁。监禁中患上严重的暴力心理疾病,第二年送入新人类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
伊扎克搜索到的第一份资料里没有关于他逃跑的记载。
疗养院本身对于这个话题应该相当敏感,所以从疗养院本地网络里,按理说应该搜索不到相关的内容。
伊扎克不再浪费时间,改用阿斯兰的用户名和密码,直接登陆宇宙联网。

在伊扎克作为玖尔队长与阿斯兰会面的时候,双方为了互换faith与军队的资料,曾约定好了共同的密码。如今伊扎克的用户名已经作废,但阿斯兰的名字还保留着。

进入疗养院以来,为了切断同外界的联系,伊扎克一直没有用那个名字登陆。
而且他还怀抱着一种非常自虐的心理——也许阿斯兰那家伙早就更换了密码。
似乎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孩子气,但伊扎克确实曾希望对方忘记自己。虽然被忘记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似乎是那时候他想出来的最好的结束方式。
很早之前伊扎克就隐隐感觉到,不彻底切断和阿斯兰的联系,自己就永远无法解脱。

如今对方不但没有忘记自己,还说了“非常想见你”这样的话,伊扎克反倒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难以忍受。
从通讯的语气来猜测,阿斯兰应该已经恢复了。
知道了他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伊扎克已经失去了责备他的立场。
换作自己,明知道要舰船里还有雷,明知道里面有自己敬重的上司,还是不得不亲手杀死对方。
明知道那是大家辛苦保护的舰船,还是要亲手毁掉,自己恐怕会大叫,心里会不知所措吧。

不断地经历这种事情的痛苦,新的悲伤与旧的回忆重叠起来的更深刻的痛苦,换作是谁都无法展开笑容吧。
所以阿斯兰才会笑得那么吃力。
原本他就是个忧郁的人呐——
如果能告诉他雷还活着就好了——伊扎克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也露出了同样疲惫的笑容。

用阿斯兰的名字登陆网络后,伊扎克首先打开了私人邮箱,在里面找到了阿斯兰存下来的亚当·莲的资料。
据说亚当·莲在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的第三年,曾秘密地拜托护士联系自己在军队的朋友,朋友偷偷地把他驾驶过的小型战舰运到S卫星。

如果用穿梭机或者MA,在到达安全的星球前就已经用光能源了。若想逃出去只能用战舰或者大型运输机,后者又难以隐藏,因此朋友选择了需4-5人驾驶的小型战舰。

据说是护士在卫星监控室的士兵的食物中下药,屏蔽了战舰运进的经过。亚当·莲事先安排好隐藏的地点,在那里进行资源补给。
但是不知为何逃跑的事情败露,他本人也消失无踪。护士和提供战舰的朋友全部枪毙,但是战舰的事没有下文。

“也就是说,还在卫星上了?”伊扎克自言自语。
那么以前听说的不明生物,应该是假的传闻了。
事情怎么会败露呢?传说中的军舰会藏在哪里呢?
伊扎克仔细地思考着的同时,打开了另一封邮件,顿时被里面的内容下了一跳。

邮件内全部是关于伊萨丽亚·玖尔议员的报道、访谈及相关评论。
从CE70年的激进宣言,到后来的连任就职演说,到前一阵子的停止内战的呼吁,到最近的“由于反对驱逐杜朗达尔”的软禁通知。
屏幕中那位银色短发的女性用坚强的声音痛斥着“内战的话,国家会灭亡的——”
即使要被软禁,她仍然拒绝加入内战的任何一方。
记者问到关于伊扎克·玖尔的话题,她回答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伊扎克看得到母亲眼中的挣扎,虽然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厌恶,但那是对无法割舍儿子的自己的厌恶。
流着相同的血,会明白对方的心意的。
伊扎克一字一句地读着几百条新闻,看着母亲为了国家而努力,感受着努力的心血被践踏时的愤怒,感受着她孤军奋战的无助,渐渐地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从图书馆出来,伊扎克打算先找雷商量亚当·莲的事,这个时候雷应该回房间沐浴去了。
提起沐浴,伊扎克又想到了昨晚的事情。
雷总是泡在冰冷的水里的原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密涅瓦逃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里仍然不知道。
伊扎克一边思考着,一边留心观察整座研究所的建筑结构,试着推测可以容纳小型战船,又能补给能源的地方。
他走进庭院仰视建筑群,却在这时遇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前议长吉尔伯特·杜朗达尔。

刚才的邮件中也有提到,母亲反对驱逐这个人。母亲还没有认清这个人么?还是说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伊扎克皱起眉,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到杜朗达尔的旁边。
吉尔伯特抬起头看他,慈爱地笑起来。
“早安,伊扎克。”
心想已经不早了的伊扎克,僵硬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吉尔。”
“呃……嗯,吉尔。”
“你还是叫不习惯呐。”吉尔欣然地看看他说,“不介意带我散散步吗?”
“哦。”
伊扎克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沿着无人的平滑小道走下去。

吉尔用低沉的声音缓慢地与伊扎克聊了起来:
“既然我已经被送进来了,你的母亲——玖尔议员的软禁也就该解除了。”
伊扎克本想否认,但正如雷说的,吉尔伯特这个人话说得很明白,没必要在他面前耍花样。
于是他保持沉默。
吉尔接着说:
“第一次见到雷的时候,你也吓了一跳吧?”
“啊。我知道那决非偶然。”

伊扎克所指的,是把雷安排到自己的队里训练的事情,决非偶然。
有着和克鲁泽队长一模一样相貌的雷,第一次是以照片的形式出现在伊扎克的眼前的。
因为与队长有特殊关系而了解克隆体的心情的伊扎克,向队里隐瞒了雷是克隆体的事实,也没有告诉雷关于克鲁泽队长的事情。

“怀念吗?”
“嗯?……”
“憎恨过他吗?为了自己的野心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了。克鲁泽他欺骗了你的感情吗?”
“没有。队长和我不是那样的关系。”
“这样呀。做长官总是很寂寞的。我也有那样的部下。”
似乎是想起了已经死去的亲密部下,吉尔伯特微笑着沉默下来。
两个人只是静静地漫步,但伊扎克并不觉得轻松。

在草坪旁的空地上,他停下来,望了一会天空说:
“您知道我在想什么。”
吉尔伯特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想问问,这一切到底是预谋的,还是被逼无奈走过去的。”
“我的话可以信么?”
“这个我自己判断。”
“没有种下种子,将来也就不会有果实;但是果实的样子,不是种的时候就能预测的。事情总是充满无奈,你说是吧?”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这个意思吧?”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伊扎克呢?还会把密码传给阿斯兰吗?”
“在那之前,我会找到更好的办法。”
“如果找不到呢?”
“……我们就还会在这里相遇。”
“看样子我们两个都没有后悔呢。来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送去监狱教改呢。”吉尔伯特轻松地开着玩笑。

后来两个人一边散步,一边随便地说了许多话,没有再提战争的事情,也没有再提克鲁泽队长的事情,否则的话,只会给伊扎克带来更多的茫然。
如此这般一直走到餐厅门口,伊扎克若无其事地问:
“如果这里发生战争,要怎么办呢?”
“你知道了什么?”
“只是假设而已。”
吉尔伯特沉思片刻说:“我听说院长是个很顽固的人,在没有证据之前,先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基本上,伊扎克也是如同吉尔伯特所说的那样做的,只是晚饭后在房间里和雷商量了一下。
“阿斯兰那家伙能传来这样的通讯,看样子已经振作起来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向他道歉。”
“我知道了,会有机会的。后来你是怎么从密涅瓦里逃出来的?”
“当时舰桥已经起火,但还没有爆炸。我在混乱中摸进舰桥下面秘密隐藏的救生舱,我想吉尔伯特也是趁那时候逃出来的。”
“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是已经绝望了——”
“不知道。我一直都想知道,但是一直都没有答案。那时候我忽然觉得陪着他死一点都不值得,只是这样而已。”
伊扎克点了点头。

雷继续道:“虽然在爆炸前脱出了,但脱出的不够远,当时巨大的震动我还记得很清楚,整个救生舱都很烫,好像正在融化似的。直到现在我还在做被火烧的梦,一做梦就想泡在冷水里。”
“没有烧伤吗?”
“伤痕已经去除了。我在救生舱里待了三天,最终被青年先锋队的人救获。那之后他们为我做了身体检查,然后送来这里。我想应该是吉尔伯特对我网开一面了吧。没想到他——”
“他现在身体很虚弱,恐怕以后都不能走动。”
“这也是惩罚吧。”雷望着遥远的星空,淡淡地说。

雷渐渐暗淡的眼神,仿佛在诉说着无法言喻的哀伤。
有一瞬间伊扎克非常想告诉他克鲁泽队长的事,再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一样的脸才想保护他的。
但这样就说来话长了,于是他像最终确定一样地问:
“这里真的发生战争的话,你会和我一起走吧,雷?”
“嗯。”雷温柔地笑着,“我会站在你身边的。”

当晚,S卫星一贯宁静的夜空,被远方的军火点亮了。

Tuesday, November 08, 2022 20:13:44 PM hakuya PERMALINK COM(0)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很多时候,基拉是个类似诅咒的存在。
写完这句话之后,伊扎克把棕色的日记本放回枕头底下,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但那字句是毋庸置疑地存在的,不信的话再打开日记本就能看见。
愚蠢地折磨自己是不行的,但伊扎克还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这不是一个拿本子写日记的年代,倒退30年也不是。
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在这个P.L.A.N.T.新人类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的病房里。

复杂的名称背后隐藏了无数的事实,现在就是这样的年代。
伊扎克想着站起来,接着就听到1029号病患的呼叫广播。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有时候太有规律了也让人恼恨。

三年前伊扎克刚刚进入疗养中心的时候,穿白裙子的护士小姐说:
从今以后,你是1029号,1029号就是你,这样对你会好一点。

那个时候他还很不满地想,又不是培智中心,不至于连名字都记不住吧。
虽然中心里确实有一些记不住名字的家伙,但是真正让伊扎克适应这种叫法的,还是时间这个东西。

指纹确认之后,病房门就自动开了。
这里的病人有充分的权利——可以有各人爱好,房间里也没有监视器——除了不许离开或与外界进行各种形式的联络。
这点就其名称是看不出来的。这就是隐瞒的事实的其中之一。

伊扎克沿着宽阔明亮的走廊向会客室走去。
窗外有一片一片的绿地和花园,花园的尽头是研究所的实验室,而自己所在的这边就是疗养中心,疗养中心的后方有简单居民住宅,居民也全部是中心医护及研究人员。
两边都是金属白色的建筑,造型也偏向椭圆,有专门人员打扫,看上去赏心悦目的。

虽说是花园的尽头,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了不起。整座精神疗养研究所也就P.L.A.N.T.议会中心那么大,而对整座卫星的面积来说,再放下同样一座疗养中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疗养中心所在的s卫星位于P.L.A.N.T.的边缘,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宇宙的边缘。
从地球到这里的单程时间有20多天。
如上所说,卫星非常的小,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景致,再加上距离又远,所以任何旅行团都不会选择这里。
通讯虽然没有不便,但也仅限于医疗和研究人员,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娱乐与八卦的消息在里面流传。
这样的卫星,即便发生战争也是最后波及的地区,面积狭小,大部分居民(患者)都不具备正常的能力,因此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军事设施。

就是这样love'N peace的地方,伊扎克生活三年。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平静地走着,说起来还是时间这个东西吧。

现在他就走在每天经过的走廊,再坐透明悬梯,到相连的公共楼2层的会客室去。
去见每半年来看他一次的老朋友,总是嚷着没有时间结婚的迪亚哥。

1029号,住在病患楼10层的第29个套房,全层一共30间套房。每间的构造完全一样,但是依照个人喜好与能力,可进行自由变换。
电梯有3个,两头和中间各一。
伊扎克选择距离最近的3号电梯,于是经过了1030的门。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见过1030号的本尊呢。
疗养中心与军队或者监狱不同,病患没有特别强制的集体行动。
但是确实存在1030号。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这里的原则是按照号码分配,如果前面有突然去世或者转院的人,新来的就补在空出来的位置——所以1030号可能在这里很多年,也可能这三年间的1030不只一个人。不管是谁,伊扎克都没有见过。
房间的隔音非常好,所以一般不会有响动。但在特别寂静的夜里,隔壁房间就会传来隐约的水声。

午休的时间,走廊和窗外都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淡淡的阳光泻进来。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开了。
“哟!”
半年不见的迪亚哥没有任何变化——真是成功的新人类。
“你的品味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伊扎克盯着对方的军绿色外套说道。
对方耸耸肩,立刻反攻回来:“不是我说你,你看你现在脸色苍白头发长得像个病弱少女——”
“得了吧迪亚哥,我再怎么‘少’也24岁了。”
“这儿的人都不知道给你剪剪头发么?”迪亚哥翘起腿,扫了一眼玻璃墙外。

这里和病房不同,四个墙角都有监视器,另有三个话筒录音,直接导入监控室。而监控室事实上就是玻璃墙隔壁的房间。

迪亚哥仰躺在沙发上,抬起眼睛打量坐在对面的伊扎克。
“你要说什么?”伊扎克在讨厌的沉默中渐渐不安起来。
“没什么。就是玖尔议员托送的衣物被拿去检查了,稍候会送去你房间,款式还不错,比你现在……”
“你对我的形象有这么多抱怨?”
“啊、没……换一换可以转换心情。”
“我没什么心情啊。”
“喂喂。”
“得了,都已经断绝关系了,还送这送那地挑剔我的形象。”
“喂喂。”
“还什么女强人呢,根本就……”
“喂伊扎克,你心里明白吧,那个时候不断绝关系你早就死了。”
“我本来就早该死了。”
“喂喂我都看见你的毒牙了。你以为她心里好受吗?谁知道你为什么把那么重要的密码泄露出去。”
“混蛋。我没有背叛Z.A.F.T.你给我听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谁叫你泄露密码还传资料——还好死不死传到savior上。”
“我都说过几百遍了,那是‘误操作误操作’!”
“知道了知道了。”迪亚哥摆着手叹气,“再怎么说,玖尔议长要是不和你脱离关系,就保不住她的位置,更加不能找关系把你从军事法庭捞出来,这个你不会不明白吧?”
“那也用不着说是我精神状态有问题吧?”
“啊……战争期间人人都不正常呀,说不定你那时候真的有点……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总之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能活下来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对啊,像某些人还是一对儿都活下来了,吵着闹着要结婚了。”
“呀……还真是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有时间,米丽……最近还在各地写报道。”
“又有战争了?”
“哪有那么容易平息?小冲突随时都有,战后的残局收拾起来反而更难。”
“原本就只想着打胜仗,胜了之后的事一无所知吧,那帮笨蛋。”
伊扎克愤愤地咬着嘴唇,那种熟悉的神情兀地让迪亚哥觉得刺眼,于是他试着转换话题:
“啊那些事没完没了,这么想也没用,我都有点羡慕你这里呢,对了那边的实验室参观过了?”
伊扎克顺着他的意思看窗外,嗯了一声:“还没。反正我得在这儿呆一辈子,着什么急。”

迪亚哥坐起身想看伊扎克的侧面,但是光线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顺着银色的及背的长发,夕阳的光线缓缓地流下来,时间也就这么匆匆地流过去。

“1028那个像尼高鲁的小家伙想要德彪西的CD,你下次帮他带来。”
“是么……”提起尼高鲁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欢快的表情。
“胡思乱想什么呢!尼高鲁是尼高鲁,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想起是谁。”
“明白!德彪西的CD,忘不了。”
“不过奥布会有那种东西么?”
“喂喂,好歹也是个主权完整的国家吧。”
“谁知道那种不知烧了多少次的地方还剩什么?元首又是个爱嚷嚷的女人。”
“不要责难啦,任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为难的吧。”
“呵,你和那个家伙真是越来越好了,连袒护的女人都一样了。”
“你说阿斯兰?”
“废话还有谁啊!”
“说起来……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在奥布的……什么地方来着?嗯……”
“我说迪亚哥,你不会忘了我的CD吧?”
“哎呀不会不会。”

除了迪亚哥,再没有人回来这里看他。这一点伊扎克深深地明白的。不能给迪亚哥找麻烦,所以也就不能说“你去帮我找某某”类似的话。而且那样的话迪亚哥就没有再来这里的权利。
自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失去了地位尊严等等等等之后,不能再失去了。

伊扎克这么想着的时候,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地敲门了。
两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夕阳的角度已经投出长长的影子了。
为了掩饰消沉的内心,伊扎克每次几乎都是赶着迪亚哥走的。

“下一次的两个小时可是半年之后了耶,你好歹说两句保重之类的话吧?”迪亚哥喝下最后一口水,半开玩笑地拍着伊扎克的肩。
“得得,早生贵子。赶快赶快。别那么多废话。”
“那也对你母亲、不、玖尔议员说两句吧。”
“她要是真那么好心就提议把探视间隔改为1年吧。CD别忘了。”
“……伊扎克……算了。”迪亚哥忽然转向一旁等候的护士,挑起伊扎克的长发,“你们也稍微帮他修剪修剪嘛。”
“是。”护士小姐微笑着鞠了一躬。
“那,半年后再见。”迪亚哥挥挥手转身,随着护士走出去。
门正要关上的时候,伊扎克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说“别死了”,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

不一会护士小姐送客回来,发现伊扎克还在那里,走上前说:
“在等着剪头发吗?1029。”
“……不。”伊扎克微皱起眉,心想1029听起来还是不舒服。
“是呢,长长直直的很漂亮,闪着银色的光呢。”
“……哦……”
“和1030的金色卷发一样漂亮呢。”
“1030?”伊扎克不由顿住脚步。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
伊扎克不善应付女人,于是早早地改道回房。

现在P.L.A.N.T.时间下午5点50,马上要到吃饭的时间,走廊上有熟人跟伊扎克打招呼。
这个时候的走廊仿佛忽然之间变得狭小了。
“伊扎克不去吃饭吗?”1028的很像尼高鲁的小家伙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嗯,我今晚回房吃。”
伊扎克避开他的眼睛,就好像避开脑海里闪过的尼高鲁的影子一样。
那孩子还在原地看着有些反常的他,他就按下电梯走了。

从3号电梯出来,经过1030号的门前,伊扎克照例扫了一眼。
门上是银色突出的“1030”,没有名字。
他忽然想起“金色卷发”这回事,隐隐觉得记忆的某个部分萌芽了,但是又确定。
那是被记忆蒙蔽的一页。伊扎克麻木地想着。

“明白了战争是怎么回事,明白了战后是怎么回事。但那都与现实无关。”
这是今晚日记的最后一句。
关了灯之后,夜色就无可抗拒地蔓延开来。
隔壁的1028今夜难得没有音乐。
窗外没有光,草坪地灯一向彻夜点着,今夜不知为何全熄灭了。从伊扎克的窗子望出去,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也许整座卫星的灯都熄灭了,消失在宇宙中。
渐渐地无人提起,无人问津。
一座无足轻重的卫星,在P.L.A.N.T.的板块中不见了。
就这么着,孤独地自生自灭。
伊扎克忽然涌上一阵绝望。

在别样的寂静的夜晚,绝望的人无法入眠。
伊扎克伸出手,黑夜里手的轮廓好像残缺的月亮。
长夜漫漫,就漫漫着吧,已经不再期待明天了。
伊扎克不由得干笑一声。
虽然知道现在很不像样,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恨母亲,绝对不恨,反而万分地感激。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是不那样说又能怎么说呢?怎么都无济于事吧。
那个时候冒着死把savior的秘密程序密码和资料传给阿斯兰“那个家伙”,一切就已经开始结束了,现在只不过是个有点冗长的结尾。
后来知道自己还活着,也没有期待“那个家伙”会出现。
虽然现在还时时会想起来,那个时候“那个家伙”用那个声音说着,“卡嘉丽并没有错,基拉也没有错,错的只有我”。
其实他有点后悔没有提醒阿斯兰,错的还有这边这个自己。

但是没有什么,想起来就想起来吧,那只不过是命运在记忆里埋下的种子。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所以即使填满了记忆也无所谓了——据说记忆填满了,人就会死了。
死这种东西,曾经近在咫尺。但是真正可怕的,还是时间这个无处不在的东西吧。

时间缠绕着黑夜,让伊扎克无处可逃。
寂静得听得见空气的流动。
这时候伊扎克听见隔壁的1030里,隐隐传来了水声。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有一种叫做死亡的定律。
得知1028死亡的当晚,伊扎克在日记里写下了这句话。
1028那个很像尼高鲁的孩子自杀了,在那个难得没有放音乐的夜。
据伊扎克的观察,1028没有精神障碍,性格相当健全,举止上也不像是出身于政治家庭,他之所以住进偏僻卫星上的精神疗养中心,大概是因为体弱多病吧。

既然已经不在了,托迪亚哥带来的德彪西的CD也就不需要了,但是现在无法通知迪亚哥,也就是无能为力——是伊扎克讨厌的感觉。
1028套房空出来了。接下来会住进什么样的人呢?
不能回头的话,就向前看好了。伊扎克觉得自己的思考回路越来越像迪亚哥了。
好朋友的婚礼是肯定不能参加了,伊扎克庆幸地想,好在当初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约定。

比较意外的是,1028将他收集的近百张CD全部送给了自己。突然间一堆古旧的东西放进来,和几乎没有装饰的房间极不搭调。
CD机也是1028的,1997年SONY出品的mini HI-FI component system MHC-E60X,市面上早已不再生产了,就连SONY公司都已不复存在了。
这种机器用起来超级麻烦,易损毁又无处维修,更不用说CD那样薄薄的一片了。

“但是这样才更有珍惜的价值呀。”
——1028当时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把比性命更有珍惜价值的东西留下来,留给自己,是这样吗?伊扎克漫无目的地想着。

1028的死让整座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的气氛稍稍凝重了一下,但又很快地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与慵懒。
虽然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是这里的人们并不颓废。

图书馆的系统相当完备,有大量的旧人类的图书,大部分精神不稳定者还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从中心服务器调出文献,在图书馆带沙发坐的电脑前坐着,就可以阅读了。
病人可以带自己喜欢的零食或者饮料来,也可以向图书馆的吧台索要。

音乐厅提供基本的乐器,钢琴或是架子鼓之类的,虽然不是名品,但音质对业余者来说已经足够。当然也鼓励自带乐器。
病人可以选择到小房间单独练习,也可到稍大的房间合奏。有一部分人由于热爱而组成了团队,不定期举办演出或是授课。

舞蹈房和健身房合并在一起,但是并没有叫做“舞身房”。设备比较简陋,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设备。不过倒是有很多护士来这里做瑜珈。此外一般都没有人来。总之伊扎克从没有来过这里。

小孩子有自己的游艺乐园,可以一直玩到晚餐之前。游戏比较古旧,输入个人的编码和密码,会按年龄显示不同的程序。大多数是益智或增加感情的游戏,伊扎克偶尔也来玩一下。

另外在餐厅每周三次,晚8点会放电影,类型多种多样。进门前同样需要输入编码和密码。偶尔有的孩子会被禁止入场。

新来这里的人一般都会努力地做益智练习,或者不停地和研究所的精神医师谈话以寻求治疗,再者就是玩命地锻炼身体。
但是在意识到再也无法离开之后,他们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一步一步地融入了新的生活。

1028去世后的第三天,楼前绿地上又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孩子了。这里的病人原本情感不太健全,医生护士也不愿见到他们愁眉苦脸,于是也就没有人来责难他们。
时间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让一切都慢慢回归正常。
好像被什么不紧不慢地叙述着的生活继续着,直到那个人出现。

伊扎克乘3号电梯,经过1030的门,门紧闭着,反射阳光,一如往常。
电梯门开了,1325那个容貌华丽、个性傲慢、右眼角有颗痣的人在里面,于是两人攀谈起来。
对方说了呆一会儿1028追悼会的事,伊扎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对方相当敏感便不再出声,一路电梯也没有再停。
忽然伊扎克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见过1030么?”
“那不是在你隔壁么?”
“我没见过他。”
“一会儿的追悼会能见到吧。他有什么不对么?”
“不知道。”伊扎克想了一下道,“偶尔晚上听得到水声。”
“水声?”
这时候电梯到了一层,他们在电梯门口遇上小个子大眼睛娃娃头的1307。第一眼见这家伙的时候,伊扎克无端地觉得他像自己。
“哟,巧啊。”
1325与1307关系相当暧昧,但两人似乎浑然不觉。
打过招呼之后,伊扎克说自己还有点事先告辞。
“哦等一下1029,”1325转头对1307说,“你见过1030么?”
“啊?”1307一怔,微微皱眉,“你说那个长长的金色卷发不爱说话的男人?”
“你见过啊?”
“你也见过呀!忘了吗?”
“在哪里?”
“健身房啊,他时常去的。”
“是么……”
“你总是记不住……”
伊扎克谢过两人离开,但似乎他们已经忘了自己了。

伊扎克本想现在就去健身房看看,但追悼会快开始,时间不够了,于是只好作罢。
他想了想,还是先去餐厅喝杯咖啡,昨晚实在没睡好。
一路上他不禁想,为什么1028会离开呢?他没有按响警报,也就是说在临死之前的一刻他都没有后悔。
他是忍受不了了呢,还是看透一切了呢?
阳光很亮,他真的去了那里么?

追悼会在公共楼1层的礼堂召开,主持的是护士安妮小姐的父亲,神态和蔼的老人,曾经是牧师,现在来s卫星安度晚年。
礼堂四角吊着用黑色绸缎,装饰全部换上白玫瑰花。
出席者除了健忘的1325,对长句子完全没有办法的1307,还有多疑的1129,性格开朗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1007,等等不太认识的。以及住在7层以下的女孩子们,其中比较熟的有双重性格的518,和总是要518搀扶的病弱少女516。

正如伊扎克所料,1030没有来。

如一般的追悼会一样,先由部分病人发言,说的全是1028如何如何可爱的话。1007也上去说了,说到一半落了泪,觉得好像儿子走了。台下也有跟着一起哭的,有的哭得太凶险些发疯,被护士搀扶出去了。
然后安妮护士的牧师父亲念起悼词,会场渐渐平静下来。好像在说去世的人已无可挽回。
接下来唱告别的歌,每个人上前献花。

这时候伊扎克看见年轻的艾丽斯护士向他走来。
“1029请跟我来一下。”
对方悄悄地说。
伊扎克点点头,把花交给1307,跟着护士走了。

“到什么地方去?”
“会客室有人等你。”护士小姐微笑着,“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是银色的长发真的很适合你,还是不要剪了好吧?”
“……哦。”
“啊,你看,上次说的那个金色卷发就在那边——”艾丽斯护士指着对面楼二层的健身房,非常高兴地说。
伊扎克一惊,急忙顺着看过去,但隔着将近100米的距离和两层厚玻璃墙,只能模糊地看见如火光一般的跳跃的金发。
“弹跳练习。”伊扎克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以前见过……”
“你们没见过吧,问他他说没见过你呢。”
“……哦……你说会客室有人……”
“对,我们快走吧。”
“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不是以前常来的那位。”艾丽斯侧头见伊扎克双眉紧锁便安慰道,“放心好了,一定做过安全检查,不会有问题的。”
“我又不是怕死。”

所以说,在不该遇见的地方遇见不该遇见的人,一定会出乱子的。
走进会客室的前一刻,一股不祥的预感强烈得在伊扎克的脑子里轰轰作响。
下一刻后悔的感觉就翻天覆地涌上来.
虽然没有权利拒绝见面,但是他完全可以告假避免见面。然而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做?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直觉?真是自作自受愚蠢至极……

“好久不见,伊扎克。”
对方在那个地点用那个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伊扎克思考了很久才回答:“你不该来这里的。”

不远千里地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却由于不受欢迎而连基本的问候都进行不下去,对方的神色很明显地黯淡下去。
伊扎克咬住嘴唇盯了他几秒钟,重重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一向如此。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又在不该离开的时候离开,婆婆妈妈又老是和莫名其妙的人发生关系,被说中事实还一张要死不死的脸,你就不会稍微新鲜一点么阿斯兰?”

虽然后半句话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前面的话却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阿斯兰微微抬头,望着对面脸色不善的人,疲惫地笑了一下。
“‘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是想说这个吧。”
“伊扎克……”
伊扎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斯兰,俯视着再一次被自己堵住了话头,再次沉默下去的阿斯兰。
看上去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的样子,双颊消瘦好多,脸色也不好看。
“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看不过去的伊扎克终于开口了。
阿斯兰不知他指的什么,看看自己身上又抬起头。
“我不是说那个,你自己没照过么——跟个难民似的。”
“……哦……”阿斯兰笑了笑。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不,是真心的。”
“有什么好笑?”
“因为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伊扎克。”

“啊,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了?”
伊扎克扫了一眼玻璃墙外,监控室有两个医生值班。
虽然非常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得到P.L.A.N.T.的通行证的,但这其间也许有不可告人的内幕,一旦说出来,监控室那两个家伙说不定会干涉,甚至拘留他。而且搞不好这个家伙就是冒着死用假通行证混进来的……
伊扎克正犹豫的时候,阿斯兰缓缓地开口了:
“现在我还是Z.A.F.T.的正规军人。”
“什么你——?!”伊扎克先是瞪大了眼,紧接着暴跳而起,揪住对方的衣领,“你这混蛋——”
“情况又有变化,总之说来话长。”
“话长就不用说了——!”伊扎克把阿斯兰摔回沙发里,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去,“反正你这家伙总是没完没了。”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混蛋。”伊扎克兀自喘着气,三年安闲的生活让他的体力越来越差。
阿斯兰垂下了眼:“战争总是结束不了,任谁都没有办法。对不起。”
“……我又不是为了世界和平才来这里的——总之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我只能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但是这里也不一定安全。”
“你说什么?”
“战争没有完全结束,各地大小冲突不断,P.L.A.N.T.的政局动荡不安。战争破坏太大,军费开支过高,战后重建根本无从下手。”战争的话题就好像突然拧开的水管子一样爆发开来。阿斯兰非常痛苦地叙述着,伊扎克漠然地听着。如果是三年前,也许他会激动得暴跳如雷,但是三年过去了,三年是无法抹去的。
“那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阿斯兰微微一怔,道:“目前再怎么样战局也扩大不到这里,但是如果不及时制止的话……就很难说了,请你千万小心。”
伊扎克咬住嘴唇点点头。
阿斯兰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眼,眼中似乎在望着另一个世界,伊扎克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去那里,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

一阵沉默过后,伊扎克改换话题说:“你见到迪亚哥的时候告诉他CD不用带来了。”
听到这话,监控室的两位医师稍微耳语了一下。
“你知道了吧。”伊扎克望着阿斯兰,“所以你就不要再说了,说到了重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也只是听说玖尔议员与你断绝了母子关系,回到Z.A.F.T.才知道你被送上军事法庭,后来被送来这里,我……如果当初你没有把sa……”
“哼,还是玖尔议员的面子,才让我保住了这条命呢。”伊扎克又扫了一眼监控室,阿斯兰便不再追问下去。
“……我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早就该死了,我以为我们都会死了……结果却是这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够了吧阿斯兰。你大老远来这里忏悔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至少也23岁了吧,应该稍微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伊扎克……”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得起,这个我以前告诉过你吧,在尼高鲁的墓前。”
“……”
“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你精神有障碍不要跑来告诉我。”

伊扎克仍然俯视着对方,一次一次地堵住他的嘴。最终阿斯兰什么也没有说。
沉郁的气氛悄悄在会客室里蔓延,空气也变得厚重。
接下来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伊扎克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个结论,什么都只是漂浮在空气中,无法消灭。
他偶尔会看看阿斯兰,看他难过地垂着的眼,想他其实还是老样子。
偶尔阿斯兰会抬头看看他,视线交结一段时间,很快又各自转开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话。
他忽然想起昨晚听到1028的CD中有首歌似乎是这么唱的:
We couldn't find them
we tried to hide them
Words that we couldn't say

这时候护士艾丽斯敲门说,两个小时已经到了。
伊扎克一语不发站在门口,等着阿斯兰离开。后者望着他欲言又止。
艾丽斯似乎还很愉快的样子:“啊,您没有建议1029去剪头发吧,他这个样子真是漂亮极了,不是吗?”
阿斯兰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夕阳在他身侧投下的影子,让伊扎克茫然地想起了什么。

直到进入电梯,艾丽斯才悄悄问阿斯兰:“1029怎么了?他刚才的样子好可怕。”
“他只是用那种表情告诉我不要来了。”
“那么你还会来吗?”
阿斯兰只是笑笑。
“对了你不觉得他的长发很漂亮吗?”
“如果我说出来,他就一定会剪掉了。”
“这样啊……”艾丽斯笑着点头,“还真是辛苦的朋友呢。”

阿斯兰走了之后,伊扎克在会客室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然惊觉地看向对面的健身房,一群不值班的护士在里面做瑜珈。
他惶惶然地向前走,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走进了1028的空房间,在里面继续着刚才的沉默。
渐渐地脑子恢复了运转,开始能回忆起刚才的对话。然后他发觉最终他还是提到了尼高鲁,在阿斯兰的面前。最终还是只能用这种恶劣的幼稚的方式……
然后他又想起了战争,必须要把别人拧开的水管子拧上。
就这么着,他一直坐在1028的椅子上,视线没有焦点,脑中胡思乱想,时间不知在什么地方运转,周围没有了声音,仿佛就要一辈子这样下去的时候,1028的电子门再次开了,他猛地回过神,看见门口站着的,金发的1030的身影。



如果还有梦想的话

作者:hakuya






当伊扎克回头的时候,对方露出了明显的惊讶的表情。
透过仍然遮挡在眼前的银色发丝,伊扎克模糊地看到半掩在火花般的金发后面,1030的脸。
那是一张清秀漂亮的脸,与高贵的金发非常般配。
但是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这个人伊扎克认识。难抑着心中的激动,伊扎克站起了身。

虽然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伊扎克相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就是那个密涅瓦号上面异常显眼的Z.A.F.T.精英队员,驾驶过白色的幻影扎古的雷.扎.巴雷尔。
能清晰地记得对方的全名,不仅仅是因为对方驾驶的是幻影扎古,而自己驾驶的是幻影.斩高达;还因为对方曾作为新兵,调到自己的队里训练。

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伊扎克沉下了脸望着对方。
雷似乎下意识想敬军礼来着,但又猛地想到什么而放下了手。
“呃……玖尔队长。”
“已经不是了。”伊扎克冲他伸出手,“好久不见了,雷。”
“嗯,好久不见。”

当雷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时,伊扎克猛然感觉到对方奇特的体温,一时间没有放开。
雷察觉到伊扎克的不对劲,手上微微用了些力。
伊扎克一怔,连忙抽回手,一脸尴尬地转过身去。
雷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对方的背影,有点困惑地问:“你觉得很冷吗,伊扎克?”
“不,不冷。先别说这个了,”他回过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为军人,雷毫无疑问是出色的,恶意叛国或是精神严重衰弱这类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就伊扎克的了解,凭雷的家事背景,无论P.L.A.N.T.发生多么大的政局变动,也不至於把这样好的孩子送来这里。
他竟然出现在这,还是以病人的身份,这背后或许隐藏了惊人的秘密。这种糟糕的预感让伊扎克十分不舒服。
果然雷神色暗淡地沉默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虽然没有得到信任,虽然很惋惜雷这样的人才,但是伊扎克还是很高兴,恍然地好像在战场上遇见迪亚哥的感觉。
这样的自己有点卑鄙吧——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雷仿佛挣脱什么似的开口了:
“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让你失望了。非常对不起。”

自己如今也是这副样子,已经没有资格对别人失望了。伊扎克本想就这样告诉对方,但听起来像是寻求同情的话,即便是现在如此落寞的自己,也是无法说出口的。于是他说: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你离开队里的时候,你跟我约定要活下去,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实现诺言了,没有对不起谁。”
听到这话,雷的眼里流露出释然的笑意。
随后他又笑着说:“但我还觉得,在这里遇见伊扎克,是非常高兴的事情呢。这样也不责怪我吗?”
伊扎克想起曾经在女性Z.A.F.T.士兵中流行的传言,心想这小子哪一点高雅神秘了。
他半开玩笑地回道:“看到你还是这么诚实可爱,我也很高兴呢。”

当晚伊扎克没有写日记。
并不是因为没有时间,时间大把大把的用都用不完。也不是因为太累了或纸不够了。
本子摊在那里,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深,接着草坪里的青绿色长明灯亮起来,伊扎克仍然不知道从哪里写起。
住在隔壁1030的雷到1028的房间,原本是要借肖邦的CD,当然死者的东西不能算“借”了,总之就是想拿去听听再放回去。
伊扎克从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近百张CD中挑出4张肖邦的钢琴曲,放在桌上以免忘记明天拿给雷。然後关了灯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并不能立刻睡着,伊扎克想起了白天见到的,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想起那个人对他来说是件不幸的事情,因为那个人牵扯了太多不幸的过去,而且似乎还一直在牵扯不幸着。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伊扎克并不恨阿斯兰。
因为如果阿斯兰是对的,那么自己也没有错。
如果阿斯兰是错的,那么自己也同样是错的。

三年前阿斯兰的savior和基拉的freedom还有密涅瓦号,像当初的大天使号那样,同时受到地球联合与Z.A.F.T.的进攻。
三方交战到激烈的时刻,savior由於密涅瓦号的突然消失而无法进行能源补给。感觉到搞不好这个家伙又要自爆,当时是自己联络了阿斯兰,把savior从附近军事基地补给能源的密码传给了他。
从幻影.斩的显示屏看到那家伙穿著难看的faith军服,脸上挂著凄绝的笑与泪,伊扎克固执地想还是白色的军服比较帅气。
中止了阿斯兰悲苦的“都是我的错”言论,伊扎克传输密码完毕之后,立刻切断了联络,也没有看当时对方的表情。

笼统地说,战争的尽头是灭亡,灭亡才有新的开始。这个非常容易理解。
但“只有和平才有未来”的拉克丝派的说词,也是完全有道理的。
这两者之间是否矛盾,一直以来伊扎克都想不明白。
阿斯兰他们选择了后者,而自己身在的Z.A.F.T.采用的是前者的逻辑。

现在看来,战争是什么,为了什么而战,那个满脸丧气的家伙似乎还没找到答案,而自己也已失去了寻找答案的最后的机会。
不知何时伊扎克进入了梦乡。
1030那一晚没有传来水声。

第二天早上伊扎克被阳光晃醒,走出门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一身淡青色休闲装的雷站在那里。
在明媚的日光下,雷的微笑让人格外舒服。
“你干嘛不叫醒我?”伊扎克有点没好气地抱怨。
“那样你会骂我的。”
“我在这儿待了3年,早没那个激情了。”

下楼的时候伊扎克原本要乘距离最近的3号电梯,但雷执意走楼梯下去,于是只好随着他一起走。
十层的距离,而且还是下楼,按道理说应该是完全不在话下的。但是雷的速度其快无比,走下来伊扎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平时都是这样走的?”
雷点点头。
伊扎克暗自苦笑了一下。

吃早餐的时候娃娃头的1307和健忘的1325加入进来,与雷谈起了演奏会的事。
“啊,练习得怎么样了?”
雷摇摇头:“因为没有德彪西的原曲,所以那首完不成了。”
1307很头疼地鼓起了嘴。
“那最后用什么代替呢?”1325问。
“用肖邦了。”
“另一首呢?”
“《晓之车》吧。”
1325和1307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答复,开始认真地喝牛奶。

这个时候郁闷中的伊扎克终于解脱了:
“什么演奏会,雷?”
“下个月3号晚上7点半,在音乐厅有一个演奏会,都是古典音乐。他们两个准备钢琴小提琴协奏曲,我个人有钢琴独奏。”
“啊,知道了。”
所以1028才突然要找德彪西的CD,还未到手他却自杀了。
伊扎克烦恼似的抓了抓头:“还有什么节目?”
“518的女孩子会吹长笛,1007会打击乐,安妮护士的风琴独奏,还有艾丽斯护士她们的提琴协奏。原本还有1028的节目,现在还没有可代替的。伊扎克有没有什么办法?”
“呃——不要跟我提音乐。”
雷冲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的伊扎克笑了笑,正想开他玩笑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女孩的叫声。
“喂,那边那两个坐在一起很醒目的人——”
整个餐厅的目光闪电般地集中过来,伊扎克的脸刷地气红了。
已经习惯了双重性格的518的恶作剧的雷,轻轻拍著伊扎克紧绷的背。
安妮护士一边收拾餐盘,一边笑着主持公道:“518你在闹什么——”
“啊,没什麽——只是打招呼而已——”518故意拖长音叫著,冲伊扎克这边做出得意的手势。

“我并没有生气。”伊扎克用只有雷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知道她在逗那个女孩子笑,那个病殃殃的516。”
雷点点头:“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s卫星上的统合精神疗养研究所里的女病人并不多。
因为本身P.L.A.N.T.上像拉克丝.克莱因这样直接参与政治的女性就少,如犯下政治错误,大多被送去监狱。
如今这个年代,Z.A.F.T.里虽然有不少女性,但是能出去打仗的毕竟不多,像露娜玛丽亚那样做到精英小队的则少之又少,没有战死或暗杀而被送来这里就几乎没有了。
但是据说只有19岁的518曾经做到了白服军官级别,由于在战场上突然双重性格发作胡乱指挥,而被送来了这里。
听起来像受诅咒的神话一般的故事。

早餐过后,雷把伊扎克带到了健身房。健身房有一侧是玻璃墙,另外两面墙镶着镜子,剩下的一面是为护士们做瑜珈准备的电子音响,可以一边放影像,一边跟着做动作。
角落里有两台跑步机,一台抓举机,一台模拟骑自行车的机器,墙角还有一张很结实的尼龙网,几张垫子。
伊扎克茫然地抚摸着跑步机被什么磨出的印痕,问道:“你常来这里?”
“每天都来。”
“是么……”伊扎克地下了头,银色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你的跳跃练习是怎么做的?”
雷指了指角落里的尼龙网:“把它绑在四个机器上面。”
“已经磨出这种痕迹了啊。跑步呢?每天几公里?”
“上下午各五公里。”
“俯卧撑呢?每天80个?”
“不,每天100个。”
“跳跃练习呢?也100个么?”
“……是。”
“那么射击练习呢?”
“那个这里没法做。”
“然后呢?近身战呢?”
“这个也没法练习。能练的就这麽多了。”
“小刀战呢?和镜子里的自己做么?”
“没有小刀战——伊扎克——”
“那自由搏击呢?潜水呢?”
“伊扎克——”
“匍匐呢?爆破训练呢?”
“伊扎克——伊扎克够了——”
雷试图去抓越来越激动的伊扎克的手臂,却被对方大力地挥开了。
伊扎克用很久没有用过的力气吼道: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雷——你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干什么——”
“这不是没用的事情。”雷并没有要吵架的意思。
“那这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强身健体,我才不会信那些鬼话。你到底想做什么雷?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这出去的——这个你明白吧?”
“我知道。我只是还有事情没做完。”雷抬起头,对上伊扎克冰冷的目光,“有一个人——我必须向他道歉。”
伊扎克没有问是谁。
雷接着说下去:
“而且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
“所以呢?你要冲出去回报那些把你扔进来的混蛋?”
“不是这样的,伊扎克。我不是想要逃走,我不会冒那个险的,你放心好了。我只是想,战争是不会停止的,也许某一天战争会为我们打开自由的门。”
雷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伊扎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失去语言。

在雷的说服下,伊扎克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做恢复体力的练习。两个人的话,练习的范围就扩大好多,比如近身战或自由搏击之类的。
由於战斗中两个人都扎起辫子,看上去就像金蛇银蛇狂舞,再加上两人身手漂亮,很快便成了疗养所里最惊心动魄又赏心悦目的节目。
原本两人还想做小刀战练习,但是由于一次战斗中削断了伊扎克的几根头发,引得一片尖叫。医生和护士们觉得过于危险,于是明令禁止了。

其余的时间里,雷要为了演奏会练习钢琴,而伊扎克则去图书馆或是游艺厅。
某个百无聊赖的午后,伊扎克正躺在草坪上睡觉,草虽然是人工的但还是很香。
阳光晃着眼,眼睛闭不安稳,他又懒得伸手去遮。这时候有脚步声靠近,然后帮他挡住了阳光。
他耍赖似的又装睡了一会才睁开眼,看见雷正从上面望着自己。
“怎么了?”
“院长要回来了。”
“啊——那个老古董。又要开会了是吧,这地方还真麻烦。”
“别再睡了,晚上会睡不着的。”雷抓住伊扎克挡太阳的手。
后者叽叽咕咕地抱怨起来:“啊别拽了,你让我干什么啊——”
“去弹钢琴吧。”
“我不懂那个东西——”
“你懂的。”

当伊扎克靠在钢琴室的钢琴旁,感受着微微的颤动的时候,他才稍微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发誓决不踏入的万恶的领域。
然后他回想起雷刚刚笑着说“你懂的”的时候,那样温和的笑容让他兀地想起了很多人。
再然后想到,自己在这里和奇奇怪怪的人度过的莫名其妙日子,不断地重复着不知道是否有意义的事,雷想要道歉的人是谁呢,若某一天雷离开了或自己离开了,那今后的日子又是什么样子。
一切变得无法预料,又隐隐地觉得像在被什么玩弄着。

雷的演绎很柔和,像他柔软的头发和温和的笑一样,趴在一旁听着,让伊扎克觉得即便时间就到此为止也没什么关系。
但“到此为止”的最终还只会是曲子,谁都知道的。

晚上他们去二楼的礼堂听院长的汇报,讲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顺便宣传了一下S卫星多么安全。
最后院长介绍了新来的病患,三个12岁的小孩,一个盲人,一个聋子,一个哑巴,分别住在903、904、905。另外还有一位,由於麻醉作用未过,目前还睡在实验楼101的病床上。
当下就有部分好奇心旺盛者直奔实验楼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疑心病重、住在伊扎克楼上的1129,个性开朗的大叔1007跟在他后面。
伊扎克和雷也在1307等人的煽动下跟了过去。

由於S卫星位置偏僻,距离P.L.A.N.T.主星非常遥远,有些没经过训练的人也许适应不了气候的变化,在到达之前就病重身亡了。为了安全起见,一部分人会被注射麻醉剂。
伊扎克和雷都没有这种体验。

实验楼的布局与疗养楼的布局不同,一共只有十层。每一层的房间数量不同,大小不同,功能也不同。
一楼二楼一般用来停放紧急病患,三楼是心理门诊,四楼为常规检查区,五楼六楼是诊疗区,七楼到十楼全部是实验室。
因为诊疗大多是常规性质,定时定量,检查一般是全体病患统一时间,所以一般医生都集中在七楼以上,仅留一两位值班。
即便有太阳照进来,楼道里看上去还是像开往阴间的列车一样冰冷冰冷的。

101的门和玻璃窗前挤满了人,只听1129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么说不是军人了……”
“还没有醒吗?”
“是什么样的人啊?前面的人让开一点啦。”
“是美人吗?”
“看不清楚啦。”
“什么时候醒来啊?”
“住在哪个房间啊?”
1129摇着头从前面挤出来,嘴里嘟囔着:“不会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吧……什么议员议长之类的……”
伊扎克感觉雷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新人似乎还要睡一阵,有些人失去兴趣离开了,有些人觉得困了离开了,还有原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的人也离开了。
那位新人的样子也像拼图一样,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伊扎克与雷的眼前。
两人毫无原因地屏吸凝视着那扇窗。
突然那人似乎动了动,睁开眼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从他的角度,刚好正对着雷和伊扎克的脸。

雷的脸色刷地惨白,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而伊扎克还中邪似的杵在原地,半晌才挤出一句:
“杜兰……杜兰达尔……议长。”
Tuesday, November 08, 2022 20:05:22 PM hakuya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