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明日清晨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亲爱的母亲,

我在柏林一家咖啡馆给您写信。

3天前,我得到一个短暂的假期,现在已是它的最后一个下午,我计划写完这封信便回营地。

欧洲早已进入冬天,柏林被大雪覆盖,那些古老石砌建筑都在或尖或圆的屋顶上涂抹了一片洁白,迎着阳光,非常耀眼。

我路过柏林墙纪念碑,它被雨雪和弹药刻蚀得遍布沟壑。您知道的,母亲,我的历史课成绩向来平平,柏林墙纪念碑的故事我只能说个大概,因此很难对它有多深的感触。如果伊扎克与我同行,他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向导,为我做最生动详细的介绍,不只介绍柏林墙,还有勃兰登堡门和胜利纪念柱,我能想象到他眼里闪动的光。但伊扎克不会原谅我了。

出门前我穿上了那件驼色纯棉风衣,就是我14岁那年,您出差回来后为我带的那件。当时它有些大了,您说等我长高些再穿,如今正好合身。我以为它足够抵御柏林的风雪,事实证明,我错了,风雪只用了2个小时就让我败下阵来,因此我走进这家咖啡馆躲避寒冷。母亲,您已经离开我将近1年,但我至今还没有学会挑选衣服。

也许是受战事的影响,咖啡馆内都只有零星几人,冷清得辜负了它的品质。这家店的咖啡相当醇厚,巧克力蛋糕略带苦味,是父亲会喜欢的味道。我知道父亲在柏林完成了大学学业,而吧台后的咖啡师告诉我,他们的店已有超过50年的历史,那么父亲是否也曾品尝过他们的咖啡和甜点?

原谅我话多,母亲,这3天我一直想给您写些什么,提起笔却总停在第一个字母后,我想我有一些来自心底的话渴望向您诉说,但不知从何处开始。

2个月前,我们的战舰突入大气层,经过短暂的海上航行后达到南安普顿——一座位于英吉利海峡沿岸的城市——与其他部队汇合,我们计划以此为跳板向东进攻欧洲各国。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陡峭而高耸的岩壁,灰白色,表面被大自然的风雨凿刻得崎岖,蜿蜒至远方目力所不能及的海中央。海浪打在它脚下,海鸟飞跃它头顶,而它只是和身后的天空一起沉默伫立。这里的海水呈蓝灰色,泛着铅块似的光泽,我想象手掌触及它时会感受到怎样刺骨的寒冷。

迪亚哥告诉我,地中海比这里更加温暖,那的海水也更加湛蓝澄澈。他给我们看了些照片,都是战争开始前艾尔斯曼家在地中海旅行时拍下的,色彩明亮。其中一张拍到了鸽子振翅欲飞的瞬间,背景是地中海温柔的波涛。

母亲……

母亲,这件事我必须告诉您,但我的手在颤抖。

母亲,尼高尔牺牲了,为了保护我。

那时我们即将攻破法国的防线。我的状态很糟糕,自从降落至地球后一直很糟糕。与地球上发生的战斗相比,宇宙间的战斗简直就是游戏,那里不会有被流弹击中的城镇和平民。在与法国的最后一战中,我看见一个男孩,牵着母亲的手,就像我曾牵着您的手。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奔逃,可墙壁轰然坍塌——我差点在头盔里吐出来。我走神了,雷达告警尖锐地鸣叫,但我已来不及躲避,然后……然后尼高尔冲到我和导弹之间,导弹击中了他的驾驶舱,没有偏一丝一毫。打扫战场时,尼高尔的尸体被带回来了,我把自己关在寝室,任门外的伊扎克如何怒骂也不敢去见他最后一面。可他支离破碎的身躯至今仍在我每一次闭眼时浮现。

母亲,是我害死了尼高尔。

父亲和队长无数次告诉我,抛弃多余的善心,不要对敌人有任何同情。可我总在想,那个与我死斗的人踏上战场的理由是否与我相同?那个在废墟中痛哭的孩子是否会因与我相同的理由踏上战场?我因此犹豫徘徊。

母亲,我没有遗忘您和尤尼乌斯7号的悲剧,只是这悲剧要重演几次才足够?父亲在不久前的公开演讲中宣称,只有所有自然人都付出代价,战争才会结束。人们为此欢呼,他们忘了需要付出代价的,还有我们自己啊。

我身处迷宫,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前进。母亲,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结束死亡,又不辜负已逝的所有人?

那次返航后伊扎克揍了我一顿,下手比过去任何一次近身搏斗训练都狠。迪亚哥试图拦他,被我推开了。不然,我只会更对不起尼高尔。

离开南安普顿基地的那天,天气格外寒冷,我看到一只氢气球飘向天空,而海水和岩壁与我们来的第一天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母亲,这封信我原想写给父亲,但他终日忙碌,我害怕他看完信后斥责我的软弱,更害怕他根本对我的信不屑一顾。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柏林了,但还不知晓下一个战场在何处。我希望是地中海,也希望不是它。南安普顿的海太冷,柏林没有海,只有地中海有湛蓝的、温柔的海水。

很抱歉打扰您,晚安,妈妈。

您的孩子

Athrun


2023.9.

Saturday, September 16, 2023 21:37:0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ce71.4

到基地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随身物品。不仅仅是他的机体、物品,勉强剩下的,这个时候,用残破不堪,伤痕累累,随便怎么形容都无所谓了:一副不再想使用的躯体。他几天前被送回来,在意识到自己昏倒后又挂上了吊针,维持生命所需要的营养正通过上方那条管子注输给他,而疼痛还是那么真实,他气的想把它揪了。只是另外一只手根本不能动,他无可奈何,任火光和轰鸣声在脑中被感知地更加深刻。医生翻起他拆去绷带的臂膀,说了句,你两天后还要来检查。

在他已经横陈着身体卧倒很久很久之后,半夜里眯着眼瞧见幽暗的灯光下,点着烟,但不敢抽,语气忽而粗鲁地和人视频通讯的室友。有些士兵去世了,后勤合并了宿舍,他被安排和奥斯曼队队员住在一个大寝室里。见到吊着臂膀的他,他们不会比其他小队的人更关心他的伤势,可以说是毫不关心,因为基地里到处是伤员,无人会在意伤者,马上还有更大规模的作战,大家都忙。

连着房间,外面还有一间公用的休息室。这里真的太乱了,本来应该是一叠厚厚的招贴纸,没有人分发,东倒西歪地插在架子上,地上还扔着篮球,桌子上不知是寄给谁的刚拆包包装纸还附在外面的特种茶叶,还有拳击手套,没吃完的零食。奥斯曼队在这里也有一张桌子,桌子堆得很乱,他看到桌上摊着上级通讯备份文件,花花绿绿封面的刊物,甚至还有拉克丝单曲的印刷签名卡片。他想理一理桌子,但已经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替人收整了。他在那堆刊物间,把手覆在桌上,挨着什么东西却仍然没给他安定的感觉,最终他安分地坐定在椅子上。

坐了很久,他走到基地生活区的外面望着被黄昏覆盖上橘色的建筑和对面的海,想着如何找一辆车过去。他披着一件防水长军衣,里面他的军服也是伊扎克在他被送回来那天给他的,上级命令未下,萨拉小队事实上已经解散。他的胳膊打了石膏有些哆嗦,伊扎克严厉的让他穿好制服再进基地。

现在等着复诊的他开不了车,回到寝室,向医疗室预约,让他们来接,但是等的超过了时间。他又去通知队员帮忙,不过最后是伊扎克回到生活区才带他过去的。一件事也没做的一天,天都黑了,他在诊疗室那面烂了的镜子里照着自己,也看见镜中割成一个角的桌子上的一叠宣传品,封面上他想象可能印的是几十个上百个新上任的、夺取胜利的萨拉议长拷贝。

回到基地,可以收发个人信件,他们自己的信件有电脑程序审核,而送到身居要职的萨拉议长面前的消息要接受人工过滤和审查,吊上胳膊这一役,阿斯兰除了早先自己发的那份,费了一点办法找人联络过评议会中那时还没有当选就任的国防委员。他的,父亲大人,试图让他注意到那封可能递不到的信。

那封电子信上,他不再使用去年强袭高达漏网一事时的措辞,那种用叙述公务的口吻向父亲传达他的想法。他先写了几句,写到最后受不了加了两个感叹号,就像求救信号一样,加在“无意义”后面。

信可能递不出去,也可能是父亲收了没看,也可能是看了没回。看了没回的话,他也不会见自己的。他想到要不要试着破解母亲的地址给父亲发信,他们可能有单独的渠道联络,但还是收了好奇心。

他不能找主战派带消息,联系了家里的前总务,母亲死后,总务不再为家里服务了,人也不在四月市。总务知道他的想法之后,告诉他心生质疑想必让你父亲暴跳如雷。要是查起来谁和他一个想法……阿斯兰不想连累别人。他又通过和父亲母亲都认识的事务官找,那时候他才发现,他的社交能力不够,他没有明说具体找父亲谈什么,人家的措辞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帮他,人家也不知道他又怎么回对方的人情。最后他终于想起了父亲的律师的名字,但是他没有联系方式。他在网上找到了律师事务所的座机,终于给律师的地址发了转达父亲的诉求,成功得到了对方的回复,让他等着父亲回信就好。

可以动的那只手翻了好几下眼皮,他的瞳孔清楚地显现在割裂的镜面上。医生告诉他他的手抖在一段时间内不可能好了。随着时间的增长,弹片戳伤和爆炸辐射对头部造成的影响可能还会越来越加重。他问他是不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了,思维是不是还清晰。调整人当然也不是铁人。

医生把药给了他,虽然那会让他好一些,但目前他将它视为控制个人意志的用品,不想用这个手段“改造”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听话,顺从起来。见他没有应声,医生对着平板荧幕上的可能是他的病历,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阿斯兰·萨拉。他惊恐地盯着医生,仿佛他就要叛变自己的患者,报告现议长他的状态已经溃散得不堪一击了。

不吃药,他居然也睡着了,起床后阿斯兰开电脑,想看一眼父亲有没有回复。电子备忘录提醒,今天是国内的法定节日,他赶紧穿好衣服,参加庆祝日军礼列队。11点30,解散。他经过吹奏乐队,正在卷起旗面的号手与他擦肩,割喉作战已经被提上计划,不过节日来临,基地的休息区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从列队散了之后就已经很热闹了。吧台边相熟的人们聚在一起喝酒,他不用执勤,但婉拒了提供给他的酒水,坐在一边听轮休的士兵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出海捕捞到地球的鱼虾。餐厅屏幕上播着新闻。其中一个站起来的士兵差一点要撞到他的后背。年轻人猫着腰,抄着一摞传单离开了吵嚷的士兵们。

长期在地球人打压的夹缝中,他们形成了自己的殖民地文化。尽管战事繁重,还是有家人往这边寄礼物。最受欢迎的礼物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每个人都喜欢让他们记得自己还跟平日的生活有联系的东西。像他一样的年轻士兵,有PLANT精英教育下成长的人。恪守扎夫特建立以来的传统,决心与敌人死战。大家来到这里,多数都是被家园毁灭的场景震动,但也有跟风而来,因为兄弟姐妹,朋友,朋友的朋友都去了,所以参军;不想让人说自己胆小,所以参军。学校给学生不断地发来停课邮件,同学都走光了,学校空了。不去参军去干嘛?

但是战争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他的战友,上级给予的评价是,战士的作为无愧于他所处的出身和接受的教育。尼科尔的父亲应该这么觉得,现在经受儿子过世之痛,他的母亲是否仍然没有后悔自己曾说过的。阿斯兰回想起尼科尔母亲曾经来看望过他,她拍着尼克尔的肩膀,短暂地会面结束之前,她说,我们认为你做的是对的。我们支持你做的决定。

自己的父亲母亲,会为他感到自豪吗。甚至都不用问了,他默默地觉得苦涩地两眼发涨,觉得想要放弃一切的自己不配和强力手段对抗。

母亲是不会回应他了。他在12月学习的时候,母亲常常从尤尼乌斯7给他发电子信。有的信件很短。她对他说,体能训练结束了吗,不要看书到太晚。她说,最近有新交了朋友吗?她发信来问过,需要在家里添置什么设备吗。他回母亲,一起做玩具的才是新朋友呢。母亲说,不是这样的哟。但是,母亲也没有继续去干涉。

用母亲给买的设备完成制作的交互机器人,他给她传了链接,母亲把信写的长了,鼓励他在成年后成为一个机器人原型师。又问他不升级哈罗吗,阿斯兰告诉她,他的哈罗ai对人类自然语言的学习理解程度相当于两岁的小孩子,这种球团一样的小机器主要为陪伴,如果不是当作生产力用于工程,回应地对答如流,捧着他的人会觉得有些可怕。

数个月之前,他到克莱恩家拜访拉克丝,她形容了自己的心情,只见那只手上的蓝色小鸟乖巧地啄着她手心的饼干渣,她说,我的一些朋友都去了战场。她说,“那个人,我很喜欢他。”

他当时愣住,惊愕了。他现在发现,不是他们的关系在平淡的未起过波澜的语气中结束,而是爱,或者倒不如说是自己往其中倾注的生命力在那时,在依然平静的日子里就失去了。

眼前有张面孔,是他杀死的朋友,他以为他在叫他,让他跟他翻出校园,他们神奇地相会了。

如今是自己手刃了朋友,她口中的倾慕对象,永远地改变了他们三者的关系。他们两个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会帮他做没有完成的作业,会把自己的东西让给他,幼年的他娇气地天然地依赖着自己。当时自己羡慕"今天逃课了!"的他,翻开了编程课本。在笔记本上胡乱画着。阿斯兰并不是天才,为了防止在编程课上落单,于是他收起了本子。

记忆里,那天父亲已经先于一步前往克莱恩家的花园和西格尔见面,是母亲把他送上车。身上的西装是她熨烫的,花也是她精心挑选的,亲手打理包扎好的,花要送的人,他的相亲对象,是事先确定好的婚约者。他意识到这是父亲和西格尔攀亲所用的,纯粹是一种手段而已。他们背景相似,家族传统还有优渥的教育,基因匹配的相貌和智力。那是父辈为他下的决定,他做不到欣然应允,一个人紧张地坐在黑色公务车后座宽敞的座椅上,正襟危坐间瞧了一眼母亲。

她也正看着他。而她看自己的眼光像从看一个男人到看傻儿子,她伸了半个身子到车子里,对着脸红还未消退的他说:

“克莱恩小姐聪明可人,如果这都难以让你喜欢她的话,待会一定要表现地说得过去呀!”

汽车行驶途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束。在这个时刻,用所有的包容和温柔对待他,即使为了见她做了那么多准备,不喜欢她也可以?等等,他们还没有见面哪。他在扎结花束的缎带的另一头,却没能拉住母亲。

太空基地他的寝室,仍然支在工作台上的预备送给她作为下一个节日礼物未完成的蓝色哈罗哑然无声。他好寂寞。

他和拉克丝相处的时间里,没有关于恋爱的悄悄话,但一切还是像那束花一样看起来那么可爱,美好。因为那些哈罗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就像他本人三年多来常伴她左右,不会有人比他的心意还近了,即使他本人和她稍微有一些距离感。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像没高级语言程序设定的哈罗一样木木地不太会说话导致她不喜欢他,他做了那么多哈罗,居然没有一个会说"SU-KI"。

如果好朋友喜欢着那个女孩,她恰好对他有所回应,那就也让给他好了。

在被父亲夸过半天的她的庄园草坪,不再有跳来跳去的哈罗,花园里纯白的蔷薇花全都屏息住了,停止开放,叶子随风沙沙地飘动之时,支起的花架铺展出一间隧道,追着这条路逆向而去,向着绿植指向他们可以回到的过去。可是他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被割裂了出去,她也不会再回应自己了。已经不能再造访她的花园了。

白天又要过去了,他在没关机的电脑前坐下,打开了邮箱。

没有回复。

他突然觉得轻松。可以喝一点东西,再尝尝会餐的点心了。

他正准备返回餐厅,收到了司令部指挥官的声讯提醒。见了指挥官他才得知,他要转属了。五月一到他就得启程回国。他即将转到特务部队,而且他得到了一枚星云勋章。回去之后查阅,一共下了三份文件,第一份是授勋的告知文件,有具体时间地点,上面介绍了勋章的来由和他是第几个得到勋章的人,因何记功,以及授勋推荐人的推荐理由。第二份是他的履历书,第三份是国防委员会调令,右下有他父亲签名,印着他同时兼任的国防委员长头衔。

阿斯兰哭笑不得,居然是让他回国!千方百计地联系,这下马上就能见到父亲了,但是居然给他发奖让他升迁,显然是完全没有看信!

他当然不想去参加授勋,绝不是因为忌惮父亲的眼光,他能拿到勋章就把它剪两半或者扔水里,即使击杀的士兵是他不认识的人也一样。不值得做这样的牺牲。他会留着它,放进盒子里收好放置物柜下面。要是他活着的话。他看着第一份文书的抬头勋章的标识,因为勋章上有扎夫特士兵的血肉,他不能蔑视尼科尔拉斯提和其他队友的荣誉。

阿斯兰觉得选择他作为特务队成员是完全错误的。他强行在脑中搜索,试图把那句话抽出来狠狠地甩开,但实际上只能有气无力地任其反复敲击。父亲成了他的心魔:“只要能看得见,走得动,就一定要命你回国来!”

军部下达的命令内容需要一字不动地复述一遍回复出去。他先写下:

收到。

鼠标很难用,受伤手指也配合不好,他伸出了食指一根手指,不费腱鞘,敲击键盘,敲了几下,昂起头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压住眼皮,感觉到眼球的突起,手还是在抖。

但还是继续敲完了命令内容。

A. 萨拉预定于5月2日19时00(ACST),卡奔塔利亚基地出发回国,提前60分登机。5月5日10时00(ST),参加星云勋章授勋仪式。随后自克鲁泽队转属,前往Apr. One P.L.A.N.T. S.C直属特别任务部队报到。

(ACST:中部标准时间)

在接触生活在其他宙域的自然人前,他充满了仇恨。对自然人,是不能理解的,恨地联这个政治体。他没想到正式进入战场,仇恨就快速自然而然遮蔽了他的双目。因为只要有闪失就会死。

都已经发出去了,他甚至有一秒想到,不想走的话就得是,抱头立刻精神分裂,直接被送进基地医院心理辅导,而且上级会依此来评估他的精神状况是否能被投入下一个战场,在战场上奔溃或者战场上通敌直接叛逃对其他士兵对军心影响恶劣,他不会再上前线,他现在最想最想实现的脱离战争的愿望就达成了。而且这还是对他写什么怎么也传达不到父亲这件事最大的反抗。军部就会来找他谈话,他要把信里所有对战争的质疑都说出来,这可以算是向现在的扎夫特报复吗?他会被当叛军,狠狠打父亲的脸。发表质疑战争言辞的叛逆之人是最高层兼任国防委员长的议长帕特里克萨拉唯一的儿子。星云勋章获得者不能刚宣布授勋就死了,上面会因为不能让扎夫特全军蒙羞,把他投入精神病院。

阿斯兰更想守着给父亲的那封信死去。被截下的信会当成遗物,收了没看的信会当作遗言,到时候父亲一定看见了他的留言。


END
2023-08-08

Friday, September 08, 2023 21:00:49 PM 水面 PERMALINK COM(0)
World B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说好4点钟见面,但现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快20分钟了。

尼高尔又看了一眼腕表。换成以前他会不安地给阿斯兰发简讯,担心是否出了状况,但现在他知道,阿斯兰只是沉醉在精密零件、电子线路和计算机程序中,以至于忘了时间。

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无奈摇头,突然注意到长椅旁的灌木丛中有什么动静,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冒出金边黄杨丛。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才小声学了几声猫叫。尾巴晃了一下,尼高尔眼前一花,反应过来时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已经跳上了长椅扶手,紧跟着落到木制椅面上,冲他“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黑猫,毛发柔亮,身姿矫健,绿眼睛通透得像祖母绿宝石。它带着一个棕色项圈,坠在上面的银色铭牌闪闪发亮,可能是谁家养的猫跑进学校玩了。

尼高尔伸出左手,手心朝上示意黑猫到自己身边。黑猫警惕地打量他,片刻后确定这个陌生人类没有恶意,才迈着优雅的步子接近,屈尊降贵似的端坐在他面前。

居然从一只猫脸上看到了骄矜。尼高尔好笑地替黑猫摘下粘在耳朵后的叶片,见它并不抵触,手指挑起它的铭牌。

“阿斯兰?”

“喵。”黑猫甩甩尾巴,好像在说:是的,就是我。

尼高尔几乎笑出了眼泪。个性一点也不像……但眼睛还是挺像的,他在脑海里把阿斯兰的蓝发涂成黑色。

人类阿斯兰赶到时,看到的是一人一猫把狗尾草当逗猫棒玩的场景。黑猫随着狗尾草上蹿下跳,但始终离抓住它还差一点,气得直接往尼高尔大腿上来了一巴掌。

“阿斯兰!”尼高尔眼睛一亮,顺手举起狗尾草向他挥了挥。

黑猫耳朵一动,发觉人类不是在叫自己后,转头也看向阿斯兰。

“抱歉,实验拖得有点久了。”阿斯兰真心实意地道歉,他总是一钻进实验室就对时间没了概念,伊扎克因为这个抱怨过他几次。

他是一路疾走过来的,现在有些气喘吁吁,一缕发丝粘在微微出汗的脸颊上。

“没事,我跟它玩得很开心。”尼高尔摸摸黑猫的脑袋,“它也叫阿斯兰哦。”

“是吗?”阿斯兰没怎么和小动物相处过,试探性地弯下腰,说:“你好。”

“喵。”黑猫很给面子。



他们来的有些迟了,学校的琴房很抢手,但幸好尼高尔提前预定了一间。从背包里拿出乐谱时,他问:“伯母出差回来了?”

阿斯兰把斜挎包和贝雷帽一起放在椅子上:“昨天晚上回来的。你怎么知道?”

“今天的衣服不像你的风格。”尼高尔郑重地将乐谱摆好,“你会穿得更简洁一点。”

被尼高尔猜中了,这套衣服是昨晚临睡前母亲替他搭配的。

阿斯兰另搬了一把椅子到钢琴旁。尼高尔开始练习时,他试图分辨这是那首曲子——虽然他在音乐方面毫无造诣,唱歌能把调子跑到殖民卫星群外,但听了这么久尼高尔的弹奏,多少记住了一些旋律。

很轻快,音符像是喷泉溅出的水花,干净又灵动。

有些熟悉,但似乎不是阿斯兰听过的任何一首。他实在不忍心开口打扰尼高尔,因为卷发少年微微垂眸,颤动的眼睫下流露出无比温柔深情的目光,已经独自走进了音乐的世界。

最后一个琴键被按下,尼高尔长吁一口气,抬眼对阿斯兰笑道:“这回没睡着呢。”

“也不是次次都会睡着……”阿斯兰反驳得没什么底气。

“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阿斯兰点点头,说:“很让人放松的乐曲。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是从《泪之曲》改的。你们不是都说《泪之曲》太悲伤了吗?”



伊扎克收拾好手提包站起来时,对面办公桌的人从文件中抬起头:

“今天走得真早。”

“和朋友约好一起吃饭。”

他当然热爱这份工作,虽然目前他做的不过是整理卷宗和邮寄资料,但这是每个实习律师必经的一步,而且他说不定会以此为跳板从政,走上与母亲相同的道路。伊扎克对自己的前途很有信心并斗志高昂,不管什么零碎的小事都做得很高兴——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偶尔放松一下。

等电梯时,他收到迪亚哥的简讯:

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

时间卡得刚刚好,伊扎克怀疑他下午翘班了,否则现在他应该才刚走出金融大厦才对。

他果然在临街咖啡厅的露天卡座发现了迪亚哥,正跟一个陌生女孩聊得火热,不知迪亚哥说了什么,惹得女孩掩嘴笑起来。迪亚哥也发现了他,又对女孩说了几句话,就向他走来。

“我以为要等很久,工作狂先生。”他带着伊扎克往停车场走。

“我可不是阿斯兰,一开始干活就把什么都忘了。”伊扎克总是一说起阿斯兰就满腹怒气。

“差不多啦,你喜欢上班,阿斯兰喜欢上学,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迪亚哥颇为不解。



两人循着尼高尔给的门牌号找到了他们,德彪西的《月光》缓缓流淌,阿斯兰如他们想的一样,在椅子上打瞌睡。

伊扎克怀疑只有阿斯兰趴在钢琴上睡,还流了钢琴一口水时,尼高尔才会喊醒他。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尼高尔聊到一块儿的。

尽管伊扎克唱歌跑调的程度跟阿斯兰不相上下,但他坚称自己懂得欣赏,单这就比阿斯兰强多了。

“你们来了。”尼高尔停止弹奏。

迪亚哥把摊在阿斯兰腿上的书拿起来,说:“快把他叫醒吧,拉斯提已经在餐厅等我们了。”

​​​​

2023.9.

Monday, September 04, 2023 20:48:42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囚鸟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鸟,翅膀白得发亮,晕出浅蓝色的光,静静停在他手边。

因低烧和疲惫而迷蒙的双眼终于看清它,原来它不是鸟,是一片落在水泥地上的晨光,灰尘在光束间乱舞。

阿斯兰撑着自己坐起来,身上几处伤口被牵动,一抽一抽地疼。最严重的一道在右肩,是子弹擦过留下的,被胡乱包扎过,渗出的血染得衬衫上有一块深色痕迹。他屈起腿,肩背靠着石壁,循着光束仰头望去,窄小的窗户外,蓝灰色的天空正逐渐转亮——一夜过去了。

哗——

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紧跟着门被推开,男人戏谑的语调在囚室中响起:“早安,小王子,昨晚睡得好吗?”

阿斯兰当然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移到男人脸上。红外线摄像头持续工作,他们能看到整整一夜,阿斯兰是怎样企图让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睡,却每隔两三个小时就会惊醒。他的梦一片漆黑,什么也不曾出现,是伤痛和低烧潜入并破坏了他的睡眠。

得不到回应,男人并不生气。囚犯凌乱的发丝下,翠绿色双眸尽管布着些许血丝,折射出的光芒却依然镇静而凛然。这样的眼睛镶嵌在这样苍白的脸上——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的脸——令人想起风平浪静的广阔海洋,浮冰、灰色的水和凝固在鼻尖的冰冷空气。男人曾在资料上看过一张照片,当阿斯兰面对长枪短炮、试图从各种刁钻角度挖掘辛秘的新闻媒体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你撑不了多久。

男人低头与他对视一会儿,嗤笑一声,对身后的几人吩咐道:“再给他来一针,昨晚那针差不多要失效了。”

立刻有人拿出针管上前。被抓住手臂时,阿斯兰挣扎了一下,但无济于事,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一阵阵发冷。无色透明的药剂流入血管,很快发挥了效用,打散阿斯兰所剩不多的力气,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夜未曾进食的胃突然开始抽搐,逼得他想呕吐。阿斯兰低头闭上眼睛,咬牙忍耐过这一阵。

男人把角落的椅子拖过来,金属制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在阿斯兰面前坐下,举止闲适又居高临下——现在阿斯兰知道空无一物的囚室里,这件唯一的陈设是什么用处了。他失望地发现阿斯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随即又把它抛到脑后——别急,这只是开始前的准备工作。

那束落入囚室的晨光越发明亮,依然染着天空的蓝。男人命下属将阿斯兰拽到晨光下,好看清他无力瘫坐的模样,自己则藏在囚室的阴暗中。

“你准备好聊聊接应你的人了吗?”男人嘴角噙着微笑,满意地看到阿斯兰终于做出了反应。只是发顶很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地抽搐,却足以昭示他内心的狂风巨浪。

阿斯兰低垂着脑袋,确保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被掩盖在头发和阴影下的眼睛闪烁不定——不,这只是试探,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他,没必要以此为开场白。他试着通过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不想聊吗?”男人突然弯下腰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阿斯兰呼吸一窒,“他就在隔壁,要是你们的说法有一点不同,我就往他身上来一刀。你觉得你的同伴能撑过几刀?”

男人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凶狠,手指逐渐收紧,空气越来越难进入阿斯兰的气管,逼他张开嘴,发出艰难的呼哧声和呛咳声。他试图掰开男人的手,但绵软无力的双手造成的效果更像抚摸。视线被一团团黑雾覆盖,男人终于松开手,阿斯兰立刻摔在地上,俯下身撕心裂肺地咳嗽,干渴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

“就算是调整者,到了这种时候,也跟我们这些‘地上的猴子’没两样。”男人好整以暇地观赏这场景。包围他们的士兵隐没在昏暗中,站姿笔直、神情肃穆,看向阿斯兰的目光却透着嘲弄——这唯一被晨光照射的一小片水泥地此刻恍若舞台。

牙关被自己咬得咯吱作响,阿斯兰尽量直起腰,却依然低着头,他不愿被看见自己泛红的眼角和眼中的泪水,尽管这完全是生理现象。

等他终于顺过气,男人伸手示意下属递来一份文件,说:“现在,我问你答,很简单吧?”



空气几乎可以用泥泞来形容,缠绕着呛鼻的白烟和紧绷的寂静。唯一打破寂静的是皮靴踏地发出的“咚咚”声,像是把秒针的声响放大了,催促一般,听得人越发烦躁。

男人猛地停住,朝阿斯兰腹部狠狠一踢。他原本侧躺在地上,疼得立刻蜷缩起来,从牙齿间挤出压抑的呻吟,混沌的大脑因为疼痛清醒了不少。

阿斯兰被浇了一身冷水,血丝被稀释成粉色在身下蔓延。他嘴角新增了一块淤青,被衣物包裹的身躯只会更狼狈,肩上的伤口又痛又热,皮肤和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他呕吐过几次,但除了水以外,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愧是那个帕特里克的儿子,脾气一样硬。”

肉体拷打和精神折磨都无法撬开他的嘴,男人的耐心所剩无几。他咬着烟在阿斯兰面前蹲下,抓住半长的蓝发将他的头颅提离地面几公分。血水流进眼睛,再加上疼痛,阿斯兰只能半睁着眼,但他的眼神毫无躲闪。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吗?你们的人都在这,其他人可没你这么有骨气。”他手指夹着烟,将烧红的烟丝往阿斯兰敞开的领口里按。

听到那声轻笑时,男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但眼前这张脸确实在笑,忍着肌肉牵扯伤口的痛楚也要给他一个嘲讽似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抓到了他们,那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颜色和声音围绕着阿斯兰疯狂旋转,镇静而凛然的目光却回到了他眼中,被那束天光映照得格外灼人。他说:“你在害怕,因为传出去的情报开始发挥作用了,你的上司大发雷霆,而你甚至不知道你们泄露的究竟是哪些情报。”

他的气息很弱,音量很低,词句间含着喘息,语气却无比坚定。

啪——

男人蓦然站起来,同时用力甩手,将阿斯兰朝水泥地砸,砸起一片水花。更多血流出,湿漉漉的蓝发掩盖他冷漠的脸,紧闭的嘴不再笑,但也没有吐出任何一句呻吟。


2023.8.
Friday, September 01, 2023 21:15:19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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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Justice在夕阳下停稳时,阿斯兰就已经注意到他了——很难不注意,迪亚哥还穿着ZAFT的驾驶服,混在奥布军中,显眼得像一只闯入鸽子群的乌鸦。当事人却偏偏一副自然的模样,望向红色巨人的眼神同奥布军一样惊疑不定。

意外的同时又觉得,这确实是迪亚哥的风格,他永远是最适应环境的那个人。在他们都还是会被老兵逗弄得手足无措的新兵时,迪亚哥已经学会了和老兵勾肩搭背,用私藏的烟酒巧克力打探队内八卦、战场小贴士以及最新情报,有时甚至比米凯尔告知他们的更早更详细。

在战舰尾部找到阿斯兰的第二天,迪亚哥走进他的寝室,扔给他一只桃子。果型饱满,粉色的果皮覆着绒毛,还算新鲜。ZAFT的后勤向来令人羡慕,但距离威萨利乌斯号上一次补给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新鲜蔬果难以储存,因此并不容易获得。

阿斯兰接住桃子,手掌感受到果肉柔软丰腴的触感。他问迪亚哥是从哪拿到它的,迪亚哥没回答,神秘地对他笑笑,说:“我当然有自己的办法。”

拉斯提正瘫在床上放空自己,闻言不满地挥动手臂,问:“没有我的份吗?”

“你又不爱吃桃子。”迪亚哥丢下这句话就要走。阿斯兰追上去说了声谢谢。

两人还是将桃子切开分着吃了,清甜的汁水充盈在唇舌间,将阿斯兰从战舰带回童年时去过的、母亲朋友的果园,那里弥漫着阳光和同样清甜的气息。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奥布军还等着阿斯兰解释介入原因,他的心神也被对面的Freedom吸引走了大半,连十数支对准自己的枪口都没空理会。因此即使有心同这位早已被列为MIA的战友说些什么,阿斯兰也只能先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地球联合的第二次进攻。

“可是我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他们死。”这句话打破了身份隔阂的坚冰才得以出口,几乎耗尽了阿斯兰的全部力气。

“真难得,应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同吧。”迪亚哥的神色一如既往般泰然自若,只是眉宇间浅浅的褶皱告诉阿斯兰,他也曾同自己斗争过。

你和我一样穿着ZAFT的红色驾驶服——阿斯兰没来得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漆黑空旷的宇宙坠入了大气层,穿过环绕他的云、光束和群鸟,稳稳落在芬芳草地上。蓦然间,战斗的力量和勇气回到阿斯兰身上。



Justice的调整已经完成,但阿斯兰没有立刻离开驾驶舱。这里实在不适合休息,太狭窄拥挤了,甚至没法让人舒展四肢,更没法让阿斯兰脱下驾驶服,好好清洗出了一身汗的自己。

但大天使号上,不会有第二个地方更令阿斯兰安心。因此他只是靠在驾驶座上,在这个蛋壳般的空间里盯着黑暗的某处出神,所有围绕他的显示屏和指示灯都暗了下来——除了代表通讯器的那盏小灯,免得需要他时没人找得到他。

这当然只是暂时的,很快阿斯兰就会再次拾起自己,然后走出驾驶舱。

“不休息一会儿吗?”迪亚哥的声音在蛋壳内响起,语气没什么变化,好像这里依然是威萨利乌斯号。

阿斯兰坐正了,打开通讯显示屏,看到金发战友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制服,并冲他晃晃手里的另一套衣服:“曙光社的制服,他们让我们先穿这套。”

等阿斯兰洗过澡、换好衣服出来,迪亚哥还在房间里,把空水杯抛着玩。

“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你脸色很糟糕。”他开门见山。

阿斯兰低垂着眼睑,避开他的视线:“我没有受伤。”

“我知道。”迪亚哥放下水杯,斟酌着措辞,“之后我们可能会遇上ZAFT。”

阿斯兰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迪亚哥观察着他,坚持说下去:“当然最好别遇上,我不想和过去的战友为敌,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而且这种想法只会比我更强烈,毕竟ZAFT是你父亲的军队。”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阿斯兰打断他,语气急切。

“这个我也知道。”迪亚哥笑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想说,如果我们真的遇上了ZAFT,就想想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叛变的,这样会不会好受点?”

以为自己在急速下坠,却最终稳稳落地,这样的感觉又回到了阿斯兰身上,让他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身体由内而外变得温暖又轻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微笑着点点头,但他觉得迪亚哥应该都明白。


2023.8.

Wednesday, August 23, 2023 21:57:12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在故事的开始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01

美玲一边嚼爆米花,一边强迫自己忽视身边那个晃来晃去的人影。

电影正演到关键时候,女主角奔跑在繁忙的街道上,裙摆和发尾都飘扬,眼中泪水欲坠未坠,神情却更似坚定而非悲伤,高跟鞋被她脱下来拎在手上。男主角正坐在通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平静而忧郁。

镜头在两人间不断切换,配合着背景音乐的鼓点,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以至于美玲的心被这个俗套的情节揪了起来,祈祷女主角能在最后一刻赶到,告诉男主角自己有多么爱他,然后他决定为了她留下,他们在人群中忘情拥吻,再然后镜头拉远,音乐渐隐,圆满结局。

“唔……”美玲再也忍不了不时被遮挡的视线,她维持着盯着幕布的姿势,往沙发另一边蹭了蹭,这下就几乎贴到姐姐身上了。

露娜也看得认真,对从手臂上传来的触感一时没做出任何反应,几秒后她才看向妹妹,接着又看向真,叹气似地问:

“真,你还在纠结吗?”

这套公寓采光很好,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玻璃推拉门隔开客厅和阳台,天气好时室内会被阳光浸染,一片通透明亮。恰巧三人来看房的那天是个大晴天,美玲一眼就爱上了这儿,真对住所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全权交给两个女孩,只有露娜担心房租太高,幸好还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内。不过正是因为采光太好,偶尔想用投影仪看电影时他们必须把厚重的窗帘紧紧拉上,就像现在这样。

室内只有幕布散发出的昏暗暖光,给男孩勾上一圈细细的轮廓线,看不清脸。露娜眼里的真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得停住转圈的脚步,短促地喊道:“没有!”

紧接着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不对,我有什么好纠结?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刚刚半个小时都在干什么?站起来又坐下,来来回回地走,还一直捏着手机,总不会是在客厅锻炼身体吧?”

真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昏暗的环境掩饰了他乱瞟的眼神,但掩饰不了支支吾吾试图找借口的声音。

美玲终于放弃了电影,身边两人一副即将开启一场严肃对话的模样,实在太影响她享受文艺作品了。她也看向真,说:“原来真还有纠结这种机能吗?我以为你想做什么就会立刻不计后果地去做。”

“干嘛说得好像我是个没脑子又任性的人一样。”真嘟嘟囔囔地抱怨。

“不过真到底在纠结什么?”

“这个嘛……那个人要走了哦。”露娜神神秘秘地说。

“那个人?”美玲很快反应过来,“啊,是说阿斯兰先生吧,确实明天上午就要出发去奥布了。”

真没有反驳。

美玲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所以真在纠结要不要跟阿斯兰先生道别?我觉得怎么说都应该好好跟人家道谢然后说再见哦。”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偏偏当事人不好意思。”

“这样可不行,太没礼貌了。说起来战争结束后真就没跟阿斯兰先生好好说过话吧?明明庭审的时候他帮了这么多忙。”

这样说着,美玲脑海中浮现出阿斯兰的模样。瘦削、挺拔,制服下摆不见一丝褶皱,总是这么安静。那张她永远看不腻的脸堪称瑰丽,却时常抿起嘴角、蹙起眉毛,露出为难的样子,尤其是在呼唤“真”这个名字时,绿眼睛里浮起的全是无奈,一种温和而悲伤的无奈。

美玲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ZAFT总部大楼的会议室外,她抱着一箱文件路过,恰巧遇上长官们散会,只好靠边站住,勉强抽出右手敬礼。她的视线在一群ZAFT制服、奥布军制服和地球军制服间搜寻,想知道阿斯兰在不在里面,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

他和一位身材高大的奥布军官并肩朝美玲所在的方向走来,正侧头跟那名军官讲话。他脸上依旧是美玲熟悉的为难的表情,只是眉头皱得更深,身上的军装是她不熟悉的蓝白色奥布军制服——第不知多少次见阿斯兰这副装束,但美玲总是无法习惯,或许是先入为主,她一直觉得阿斯兰穿暗红色的ZAFT制服最好看。

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透过玻璃窗将光洒满整条走廊,让阿斯兰的头发看上去比本色更偏紫一些。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再加上并不明亮的光线使他的五官略显朦胧,美玲觉得今天的阿斯兰格外像影像资料上的萨拉夫人。

一个不经意地转头,阿斯兰终于看到了呆立在原地的美铃,于是他松开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幸苦了。”走近后他这样对美铃说,然后看了一眼被女孩单手抱在胸前的纸箱,有一瞬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美玲自认对阿斯兰还算了解,猜测他是想帮忙又没法帮——奥布军官帮ZAFT士兵搬箱子,说出去算怎么回事?何况看他脚步匆匆,接下来一定还有行程吧。

寒暄了几句,阿斯兰便开始询问真的近况。美玲如实回答,告诉他真复职后没什么事做,每天完成常规训练就到处乱晃。有段时间没见他,美玲高兴得话多了些,挑了几件关于真的趣事说给他听。阿斯兰也不打断,听得很认真,眉目舒展,绿眼睛在霞光下像蒙着一层水光。

“那个……方便问一下刚刚的会议是关于什么的吗?”美玲大着胆子发问。得益于CIC的本职,她对于情报非常敏感,最近听到了些关于人员调动的风声。

说不定阿斯兰会回ZAFT呢,她这样期盼着,毕竟他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还有谁能阻止他回来呢?

阿斯兰愣了一下,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奥布军官瞥了美玲一眼,让她有些紧张,但她依然坚持等阿斯兰回答。

“是关于人员调动的,会议结果很快就会公布。”阿斯兰笼统地回答,眼里的水光消失。美玲突然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分开后,他们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美玲最后一次转头看他,可他已经消失在转角,只留下叹息似的霞光。

“阿斯兰很关心真哦,之前还问过你。”美玲又往嘴里塞了颗爆米花,糖和黄油的味道在舌尖上漫开。

“真的?”

姐妹两人发誓她们在真脸上看到了堪称“惊喜”的表情,虽然只绽放了短短一瞬——嘴唇弯起、眼睛发亮、眉毛上扬,高兴又得意,但很快被强行压下,变成一张奇怪的脸,只是紧抿的唇线怎么也掩饰不了那微微勾起的弧度。

美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明天上午走的话,阿斯兰现在应该还不忙。”露娜打开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刚过一点半,屏幕右上角小小的太阳图案标示着晴天,“现在去找他还能跟他多呆一会儿。”

语气几乎可以说是“催促”了。这让美玲更加疑惑。

不过她没有把疑惑问出口,因为姐姐和真都表现得非常自然。真甚至彻底收敛了表情,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略微低下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反应顺畅得让美玲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她不太高兴地鼓起嘴,隐约意识到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真确实在思考,倒不如说是在纠结。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见阿斯兰。于理,他现在能好好站在这,没有被清算,多亏了阿斯兰四处奔走;于情——他想见阿斯兰,他渴望见阿斯兰,他发了疯似的思念阿斯兰。

他们尚未分隔两地,但真思念阿斯兰。

偶尔在办公室、会议室、法庭的碰面都遥遥隔着一群人。真总是昂起头,有时差点就要踮起脚,才能让视线越过一片军服和西服,投向他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这天的阿斯兰看上去很疲惫,眼下出现了浅浅的青黑色,昨晚一定又熬夜工作了;那天的阿斯兰笑容谦恭而柔和,正在和他讲话的人也许是他的哪位长辈吧;但更多的日子里阿斯兰的表情都淡淡的,微笑也好皱眉也好,都显得心事重重,同他在密涅瓦号时一样。

真怀疑自己的眼睛很快就要长在阿斯兰身上了,可一旦阿斯兰偶然转开视线——不必看向真所在的方向,只要他一做出“转开视线”的动作——真就立刻低下头,假装自己在研究地板花纹。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阿斯兰,在他们互相击坠彼此后。

说话间,职员表已经被悄悄打在了幕布上,美玲没看到结局,可惜地“啊”了一声。不过另外两人都没理她。真抱着胳膊,露娜像是终于不耐烦了,又一次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操作什么。

“你自己去跟阿斯兰说吧。”她说着,伸长手臂把手机怼到真眼前。

真吃了一惊,后退一步,看清屏幕上显示的“等待接听”几个字以及阿斯兰的名字后,再次被吓到了。

“你干什么!快挂掉!”他几乎跳起来。

还不等露娜说话,轻微的“滴”的一声从手机上传来,接着是阿斯兰略带疑惑的声音:“露娜?”

真辨认出露娜的口型是“快点”,但他没有接过手机,而是紧闭着嘴巴用眼神回击。美玲在一边看着他们对峙,不敢说话,只觉得这场面非常诡异且莫名其妙。

手机那端的阿斯兰疑惑更深,再一次唤了露娜的名字:“你那边没事吗?”他听上去有些紧张。

真能想象出阿斯兰此时的样子,一定又皱着眉。他咬了咬牙,以驾驶命运出击般的气势终于接过手机。

“阿斯……”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很艰涩,便轻轻咳了一下,再次开口,“阿斯兰,是我。”

等待回应的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静得出奇,真以为自己听到了阿斯兰的呼吸声,随后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呼吸声。

“真。”简单的名字,被阿斯兰念得格外动听,带着叹喟似的语调,末尾的气音化成电流信号,搔得真耳朵痒痒的。阿斯兰是不是笑了?真这样想着,没注意到自己放松了表情。

露娜和美玲看着他一改几秒前的不情愿,手机贴在耳朵上,走向阳台。美玲突然反应过来,猛得看向姐姐,声音都有些变调:“真这是……?”

露娜摆摆手:“对,就是你想的那个。”

她一转头,发现妹妹瞪着自己。

02

从December 1到Aprilius 1所花费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真在穿梭机上收拾好表情,又不至于被过长的路程浇灭心底的雀跃。

克洛宁酒店,7107室。

酒店距离评议会会场很近,前来议事或访问的各国官员通常都被安置于此。远远地,真就望见了酒店气派的高楼和旋转门、出入其中的军装和黑西装,以及附近待命的轿车。他走下出租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卫衣牛仔裤,若无其事地进去了。穿过装潢华丽、点缀着几株绿植的大厅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电梯上升带来轻微的失重感,从身旁那位打扮干练的女士身上传来清新的香水气味。她利落的短发、熨帖的西装和强势又不失温和的气质让真想起了塔利亚舰长,随即又想到她,以及很多人都不在了,不禁有点难过。

“你好。”女士主动搭话,让真以为自己发呆时,眼睛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盯着她看了太久。

他刚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就听见女士问:“你和家人住在这吗?”

利用轿厢四壁的反光,真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像。白色卫衣上印着字母图案,浅蓝色牛仔裤的裤腿被挽到脚踝上方,头发因为来时的动作变得有些凌乱。全世界的年轻人都是这副打扮,青春活力又不出挑。真的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手机在裤袋中露出一个圆润的角。他的肩背还略显单薄,稚嫩的脸上却已有了一分沉稳。

如果这位女士以为真是哪位官员的孩子,似乎也不奇怪。

真放下心来,解释道:“不,我是来找……来找朋友的。”

他为该如何称呼阿斯兰犹豫了一秒。真不愿说出阿斯兰·萨拉这个名字,它在PLANT意味着一连串互不相让的争论、似真似假的传闻和自以为是的揣测,真向来不喜欢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更警惕自己的行动有让它变得更复杂的可能。但又实在很难找出一个可以概括两人之间关系的词。在短暂的头脑风暴后,真选择了“朋友”,万能的“朋友”,只不过说出这个词时,他自己有点不是滋味罢了。

说话间,显示屏上的数字就跳到了“7”,道别后真走出电梯。

107、107。

从上空俯视,克罗宁酒店可看作一个中心挖空的巨大正方形,中央的庭院覆盖着花卉,有一个不大的人造池塘,空中纵横交叉着几条通道,方便住客通行。真来过一回,记得他的目的地在正方形对边。

踏上空中通道时,也许是潜意识里不信任它的安全度,真的心脏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一开始只是心跳声被放大,简直是在这个狭长的空间中回响。然后心脏传来一种被紧紧攥住向下扯的感觉,这让它一下一下的鼓动更加明显,像是在挣扎。泵出的血液在流向四肢的同时还把另外的什么东西带到了真每一寸皮肤下,是滚烫的,烧得真移动手脚的动作都变得僵硬,脸上却不可遏制地笑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图画——带着墨镜的阿斯兰,穿着紫色驾驶服的阿斯兰,罗安格林战役后夸奖他的阿斯兰,驾驶火虎贴着海面飞行的阿斯兰……

哦,最后那个画面源自想象,那时真能看见的只有昏暗海面上,惨白的探照灯光柱下,在雨声、雷声、海浪声和炮击声间辗转腾飞的火虎,像一只被打湿翅膀的、狼狈的海燕。驾驶舱里的阿斯兰是什么样的,真完全不知道。他只听见通讯频道中他的声音,焦急又失真,如今回想起来像一场梦。

那夜的冰冷雨水似乎延续到了现在,从头到脚把真浇了个透,连血液都冷下来。

真的脚步顿了顿。他晃了下脑袋,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今天他已经想得太多了,多得不像真·飞鸟了。

——只要去见阿斯兰,只要同他说声再见,只要这样就好,别的什么话语和想法都是多余的。

站在门牌上板板正正地印着“7107”几个数字的门前,真最后一次定了定神,抬手敲响房门。

03

接到露娜的电话时,他正在拆卸多利的翅膀。

几天前的早晨,他刚收拾好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基拉就捧着机械小鸟闯了进来。他原想斥责基拉太不沉稳了,被别人看到像什么话?但一看基拉满脸焦急就把话吞了回去。

是多利出了故障,它还能蹦蹦跳跳地喊“多利多利”,却没法展开翅膀,也没法飞了。

“我检查过多利的OS了,很正常,应该是硬件的问题。”基拉耷拉着眉毛,看它的眼神像看自家生病的孩子一样心疼。可惜多利的智能程度还不足以理解他,自顾自地啄盘子里的羊角包,假装自己是只真正的鸟。

阿斯兰让它跳到手掌上,拨起它的翅膀查看:“可能是零件老化了,毕竟是68年做出来的。我今天没空,明天修完了给你送过去吧。”

基拉点点头,说:“好。你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会议室?”

他正要否决这个提议,这个时间点他们不适合表现得太亲密,但基拉又说:“你过几天就要走了。”

于是他同意了。

说是“明天修完”,但需要阿斯兰处理的事务多得出乎意料,除去公务,他还在整理萨拉家的财产,这几天不是见同僚就是见律师,忙得回酒店便只顾着洗漱和睡觉。“明天”因此被拖延到“最后一天”。

“露娜?”

没有回应。阿斯兰因此皱起眉毛,各种猜测从脑海中闪过。

“你那边没事吗?”

“阿斯兰,是我。”声音略低,带着点试探的意味,熟悉的音色和语调让阿斯兰有一瞬间的愣怔。

“真。”他知道自己笑了,知道此刻的自己像个毛头小子,思念的人短短一句话就能牵动他的情绪——这很奇怪,他们还未真正分离,但阿斯兰思念真,也许是因为他们从未真正在一处。

每当阿斯兰抽空看向真的方向时,黑发男孩总是盯着地板发呆,或同旁人讲话。而战后他们仅有几次的对话都生硬得让人尴尬,只除了真主动开口的唯一一次。

他不知道真在酒店大厅等了多久,只是一进门就对上男孩灼灼的目光,产生了一种被枪炮锁定的错觉。而真确实也像是找到目标的子弹,直冲到他面前,劈头就问:“你要去奥布?!”

音量之大、语调之愤怒另周围人侧目。

身后的下属被吼懵了,反应过来就要维护长官,被阿斯兰抬手制止:“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麻烦你。”

“是……”长官虽然神情和善,语气却不容拒绝,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照做,离开前瞪了真一眼。

不过真完全顾不上理会他,依然盯着阿斯兰,像是想将他的脸烧出一个洞。

“真。”方才谈判桌上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阿斯兰揉揉眉心,“去我的房间说吧。”

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人,真几乎没见过阿斯兰这副模样,抱胸靠着墙壁,低头让半长的蓝发遮住自己的表情,这样疲惫。真的怒气消了一半,因此跟着阿斯兰走进房间的整个过程,他出乎意料地安分。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愤怒,他先一步窜进房间,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让阿斯兰又好气又好笑。

“我知道你不喜欢奥布,”倒上茶水后,阿斯兰斟酌着开口,他猜测着真愤怒的理由,“我也不能强求你原谅它,但那些做出错误决定的人都得到惩罚了,而人民是无辜的,他们需要能保护他们的力量。我们也需要一个和自然人沟通的桥梁,才能开始试着开始打破隔阂。”

真从来不耐烦阿斯兰跟他长篇大论,更何况他这一长串都没说到点子上。谁在乎奥布会怎么样?少了你一个桥梁难道世界会毁灭吗?你自己呢?

阿斯兰茫然地看着男孩再次竖起眉毛,想不通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

“难道在你眼里奥布比PLANT重要吗?”真还没学会压制语调中的怒气,就像还没学会对阿斯兰坦诚。

阿斯兰不懂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只能解释道:“我没有这样想,只是对我而言,去奥布是最合适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

又来了,又是这副为难的表情,又是这张忧国忧民、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脸。

真大声打断他:“对啊,他们叫你去哪你就去哪,你就不想想自己想去哪吗?”

“真,世上有比个人想法更重要的事,况且我……”

他辩解的举动让男孩更加恼怒,也更加心痛。真唰地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你明明就不想去!为什么不反抗?你就这样让他们随自己喜欢地对你?”

名叫真·飞鸟的子弹终于击中了他,阿斯兰张了张嘴,明白男孩为何愤怒了。

胸腔内的器官变得又酸又涨,意识到自己被关心着,阿斯兰手足无措,干巴巴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真……”

可在这之后要说什么?要怎样措辞才能对得起男孩的体贴?酸胀感沿着神经一路传到大脑,让思考变得艰难,最后他只能重复道:“真……”

“你到底想说什么?”真凶神恶煞地瞪眼。

阿斯兰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的心脏:“谢谢。”

“啊?”

真看着他松开蹙起的眉毛,抿着嘴角微笑。

“谢谢你。确实从感情上来讲,我更希望留在PLANT,但我也不是不情愿去奥布。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04

“真。”直接听他唤自己的名字,与通过电子信号听确实不一样。真没有错过他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这让男孩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

“有什么事吗?”

真略微仰头看他。一路上男孩利用兴奋的间隙,思考怎样的借口才足够他在这留得久一点,但直到站在阿斯兰眼前了,这个借口都还没能成型。

他只好心一横,说:“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话一出口真就后悔得想咬舌头,它听上去太亲密了,像娇嗔。

“当然不是。先坐一会儿吧,我在修多利。”幸好阿斯兰没在意这点,他笑着,侧身让真进来,指指沙发椅这样说。小茶几上摆着一壶茶和一盘沾着砂糖的曲奇,散发出香甜的黄油气味,看上去还没动过——是真喜欢的搭配。

真注意到阿斯兰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很不打眼的搭配,但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了利落的腰线。他把半长的蓝发扎成一支短马尾,没有了刘海和两鬓头发的遮挡,他的五官更加鲜明地凸显出来。真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刚见面时阿斯兰的头发长度。

算起来他应该在这住了好一段时间,但此刻除了放置在书桌上的机器零件,以及真手边的茶点外,这里的一切都无比整齐,能随时让下一位客人入住。真不确定阿斯兰是否往衣帽架上挂过外衣,但现在它光秃秃的。

他是来道别的,在阿斯兰离开PLANT前的最后一天,鼓起勇气忽视他们之间别别扭扭的关系和自己别别扭扭的心情来了。但阿斯兰的态度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像他们不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哪怕一句话,让真的腹稿全无用武之地。

砂糖颗粒在他牙齿间咯吱咯吱地响。真咽下一口茶,看向书桌前阿斯兰的侧脸,同工作时一样认真,但并没有真熟悉的为难或严肃,而是透露着一股耀眼的安然自得。真看着,也觉得轻松。

“好了。”

“多利!”多利在房间内飞了一圈,以证明自己确实好了,又落到阿斯兰肩上,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

“真,我想去看望母亲,你接下来没事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吗?”阿斯兰斟酌着开口。他不确定自己下一次回到PLANT会是多久以后,因此必须去同母亲道别——私心里他希望真能和他一起去。

阿斯兰主动请求他陪同,这堪称惊喜。真一时没法处理这个信息,愣愣地指指机械鸟:“你不先把它给基拉先生吗?”

“我打算明天离开前给他。你不愿意吗?”

真见不得他皱眉的模样——尽管眉间的褶皱浅得几乎看不出,于是他立刻说:“我陪你去。”

05

也许是为了表示与宗教划清界限的决心,整个PLANT的公墓都不曾竖起十字架。简朴的石制方形墓碑只刻着名姓和生卒年月,留下大片空白,简直暗喻着死者应当存在却在事实上散失的后半生。石碑在草地上铺开,一直铺展到视线尽头,晴空下却肃穆得仿佛永恒而无声的控诉。这是为Junius 7遇难者设立的墓园。

真亦步亦趋地跟在阿斯兰身后,怀中是一束热烈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店员特意喷洒的水雾。阿斯兰从店员手中接过花束时,那名金发俏皮地打着卷的女孩对他眨眨眼睛,笑道:“是送给女友的吗?真羡慕她。”

留在车里的真一直注意着那边,他没听见阿斯兰是如何回应的,也许只是笑了一下。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可落在真眼中莫名显得寂寞。

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F区6行13,走进墓园的铁艺雕花大门后直走,再转过两个弯。这是最快的一条路,只需要步行20分钟。路上他们遇见了一对兄妹,年轻的哥哥牵着年幼的妹妹,哥哥红着眼角俯下身为妹妹擦去泪痕。出于尊重,他们都没有多看。

阿斯兰的发梢被风轻轻吹起,他的头发太久没修剪,发尾有些凌乱。真开始后悔了,也许自己不应该来打扰阿斯兰和他的母亲,没有什么比一场道别更重要。

“我们到了。”阿斯兰停下脚步,说道,吐字轻得仿佛散进风里。

他示意真将花束给他。真照做,注意到石板前还有一束半蔫的白百合,枯黄萎缩的花瓣躺在大理石上。阿斯兰将玫瑰放在百合旁,墓碑前新鲜和枯萎,如果出现在电影中应当能成为经典镜头。

真注视着阿斯兰的侧脸,而阿斯兰垂下睫毛注视着母亲,嘴唇的线条篆刻着叹息——不是悲哀,不是愤懑,只是叹息而已。

眼眶开始发热,不知是为了阿斯兰,还是为了自己。真干脆移开视线,他想对未曾谋面的萨拉夫人说些话,可他哪里有在这说话的身份?对于萨拉家而言,真·飞鸟是全然的外人。

“真,你相信人类拥有灵魂吗?”阿斯兰突然问道,依然用寂寞的绿眼睛注视着墓碑。

真张开嘴又闭上,最后还是诚实地摇摇头,意识到阿斯兰看不到他的动作后,他补充道:“不信。”

“我也不信。”他仰起头望着天和云,尾音犹如微风,“PLANT的所有人都不信。但我们还是会为逝去的人立碑,哪怕底下什么也没有。”

真的情绪更低落,他低头看着墓碑,思索该怎么安慰阿斯兰时,阿斯兰补充道:“大概不只是为了已经死去的人吧,活着的人得有个地方想念他们才行。”

真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此刻它们泛着浅浅的涟漪,说不清是哭是笑。

不只是为了提供悼念地点,也是为了埋葬活人的一部分。阿斯兰的一部分同母亲一起被葬在了这,就像真的一部分同家人一起被葬在了奥布。

“阿斯兰,到了奥布后,替我去看望爸妈和妹妹吧。”

他说,好。

06

他们待到傍晚才离开,期间真询问萨拉议长的墓碑在何处。

阿斯兰似乎正在心里同母亲说话,没听清他的发问,因此他重复了一遍。

“你的父亲不在这吗?”

“他在另一个公墓。我想他也希望陪在母亲身边,但当时的情况太混乱,我又不在PLANT,父亲大概是被匆匆葬下的。”

话语中透露的信息,让真直到坐上副驾驶座,都还在为他不忿。因此他没有注意到阿斯兰的欲言又止。

他原想拜托真也时常替自己探望母亲,但又觉得不应该在即将分离时加深彼此的联系,便作罢了——他多少能看出真对自己的感情,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孩子并不擅长掩饰。

“这是回酒店的路?”真突然问。

“对。”

“你不去看父亲吗?”

“不了。”阿斯兰停了停,解释道,“来回一趟太费时间,明天还要早起。”

他发现真皱起了眉毛,转头盯着自己的眼神同几天前酒店大厅中的他一模一样,于是他意识到自己在做相似的事。

“你非得这样给自己找借口吗?”简直是一针见血,戳得阿斯兰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你明明想去,也能去,为什么不去?”真不打算放过他。

“真!”他斥责道,害怕男孩将他隐秘的悲痛和恐惧大白于夕阳下。为什么真总能看穿他?

“干嘛?原来你还是这种胆小鬼吗?”愤怒和委屈烧得真简直失去理智。他想,为什么你总是伤害自己?为什么你总不能活得坦诚而随心?为什么你总意识不到我在为你难过?

“停车,我要回家了。”

“真,不要任性了。”

从语气上判断,阿斯兰是想安抚男孩,但这反而更另他怒火中烧。

“停车!”真板着脸强调。

“现在的PLANT还不算安全,你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到太晚。”阿斯兰在一个小公园旁将真放下。而真并不想听他啰嗦,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将他的后半句话隔绝在门后。

07

被晚风吹着,真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并没有前往港口,而是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这里是居民区,公寓楼、便利商店和儿童公园错落分布。傍晚时分正是它最为热闹的时候,归家的人三三两两。真看到有个孩子抱着书包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等待身后提着晚饭食材的父母。路灯与家家户户的窗户被逐次点亮。

而后,居民区也渐渐静了。待真注意到时,他已经独自在人造星光下走了不知多久。

真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有点懊恼自己态度这么糟糕,既然阿斯兰明天就要走了,那自己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但同时他又很委屈,怎么你就是看不出我喜欢你呢?

光柱从他身后打来。他以为是路过的车辆,没有理会。但几分钟后,车灯既没有接近,也没有远离,而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真转过身。是阿斯兰的车。

他看不清挡风玻璃后阿斯兰的脸,他猜阿斯兰一定能看清自己暴露在灯光下的脸。现在的他看上去怎么样?是委屈多一点,还是懊恼多一点?想到这他突然更委屈了,连忙低下头掩饰。

一人一车对峙了一会儿,最后真走过去,拉开车门,回到阿斯兰的副驾驶座。

“真。”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斯兰,他把车停在一个无人接近的角落,又打开他们头顶那盏小小的灯。这里太黑暗也太安静了,暖黄色灯光洒下来时,真恍惚间以为世界就只有这么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原本想送你到港口,但你一直在街上乱走,我又觉得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呆着。”阿斯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透露着温柔而无奈的妥协,“对不起,真,确实和你说的一样,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去见父亲。”

他微微侧头,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暧昧不明:“我有时会梦见他,站在我面前,背手看着我,看上去那么严肃。我问他,父亲,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他怎么回答?”真的声音开始颤抖。

阿斯兰摇摇头:“他没有回答,每当这时候,我就会醒来。真,我想去见父亲,但我怕他不愿见我。”

真早就把别扭抛到了脑后,他伸手触碰阿斯兰微凉的指节:“对不起,我……”

“别道歉,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真,我总是看不出你在替我难过。”

——原来他能理解我。积蓄的情绪猛地冲向眼眶和鼻腔,真几乎要哭出来。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不等阿斯兰开说就抢先一步说:“你别安慰我,我可没哭!”

“好。”阿斯兰轻笑了一下。

战争结束的那一刻,缤纷的信号灯照亮宇宙,星光在它们面前都黯淡无色。真和露娜挤在无限正义的驾驶舱内,哭得头盔内飘满泪水。那时的阿斯兰是否也是这样耐心地等待他收拾好情绪?

真能嗅到空气中的温暖和安宁,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的,擦过他发梢和肌肤。他终于放下手臂,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显得很委屈,眼神却很坚定。

“阿斯兰。”

“嗯。”

男孩心里有一个饥肠辘辘的怪物,吃到了一点点爱,便躁动着渴望更多——更何况真得到的爱不只“一点点”,更何况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到更多。

“我能亲你吗?”

“真?”

“你不准拒绝,是你让我得寸进尺的!”

“这是什么说法?”惊讶过后,阿斯兰哭笑不得。

真并不回答,面对他的眼神,阿斯兰只能在心底叹气:“你还记得我明天就要走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吧?”

“记得。我又不怕,只是远一点而已。”

一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人产生太多变化,真眼角眉梢挂着同初见时相同的倔强,却又似乎多了一分稳重。

也许是他给了阿斯兰不管不顾的勇气,阿斯兰轻轻闭上眼睛。

08

“真,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他光顾着傻笑,被阿斯兰拉回神时愣愣地“啊”了一声。

阿斯兰一打方向盘,更加无奈:“我说我们先去看望我的父亲,然后再送你去港口。”

“我今晚不能留下来吗?”

“你已经得寸进尺过一次了,不要太过分。”

“好吧。”真不生气,今天的惊喜太大,足够他回味好一阵了。

他们的车汇入主干道的汽车长龙时,阿斯兰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说:

“我之前和母亲说,你是我喜欢的人,希望她能在天国为你祈祷。很好笑吧,明明我说了不相信灵魂的存在,却还是做这样的事。”

没有得到回应,趁等待交通信号灯的间隙,阿斯兰转头看了他一眼,男孩眼睛里的欣喜璀璨得像银河。


2023.8.

Friday, August 18, 2023 22:25:10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