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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基地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随身物品。不仅仅是他的机体、物品,勉强剩下的,这个时候,用残破不堪,伤痕累累,随便怎么形容都无所谓了:一副不再想使用的躯体。他几天前被送回来,在意识到自己昏倒后又挂上了吊针,维持生命所需要的营养正通过上方那条管子注输给他,而疼痛还是那么真实,他气的想把它揪了。只是另外一只手根本不能动,他无可奈何,任火光和轰鸣声在脑中被感知地更加深刻。医生翻起他拆去绷带的臂膀,说了句,你两天后还要来检查。

在他已经横陈着身体卧倒很久很久之后,半夜里眯着眼瞧见幽暗的灯光下,点着烟,但不敢抽,语气忽而粗鲁地和人视频通讯的室友。有些士兵去世了,后勤合并了宿舍,他被安排和奥斯曼队队员住在一个大寝室里。见到吊着臂膀的他,他们不会比其他小队的人更关心他的伤势,可以说是毫不关心,因为基地里到处是伤员,无人会在意伤者,马上还有更大规模的作战,大家都忙。

连着房间,外面还有一间公用的休息室。这里真的太乱了,本来应该是一叠厚厚的招贴纸,没有人分发,东倒西歪地插在架子上,地上还扔着篮球,桌子上不知是寄给谁的刚拆包包装纸还附在外面的特种茶叶,还有拳击手套,没吃完的零食。奥斯曼队在这里也有一张桌子,桌子堆得很乱,他看到桌上摊着上级通讯备份文件,花花绿绿封面的刊物,甚至还有拉克丝单曲的印刷签名卡片。他想理一理桌子,但已经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替人收整了。他在那堆刊物间,把手覆在桌上,挨着什么东西却仍然没给他安定的感觉,最终他安分地坐定在椅子上。

坐了很久,他走到基地生活区的外面望着被黄昏覆盖上橘色的建筑和对面的海,想着如何找一辆车过去。他披着一件防水长军衣,里面他的军服也是伊扎克在他被送回来那天给他的,上级命令未下,萨拉小队事实上已经解散。他的胳膊打了石膏有些哆嗦,伊扎克严厉的让他穿好制服再进基地。

现在等着复诊的他开不了车,回到寝室,向医疗室预约,让他们来接,但是等的超过了时间。他又去通知队员帮忙,不过最后是伊扎克回到生活区才带他过去的。一件事也没做的一天,天都黑了,他在诊疗室那面烂了的镜子里照着自己,也看见镜中割成一个角的桌子上的一叠宣传品,封面上他想象可能印的是几十个上百个新上任的、夺取胜利的萨拉议长拷贝。

回到基地,可以收发个人信件,他们自己的信件有电脑程序审核,而送到身居要职的萨拉议长面前的消息要接受人工过滤和审查,吊上胳膊这一役,阿斯兰除了早先自己发的那份,费了一点办法找人联络过评议会中那时还没有当选就任的国防委员。他的,父亲大人,试图让他注意到那封可能递不到的信。

那封电子信上,他不再使用去年强袭高达漏网一事时的措辞,那种用叙述公务的口吻向父亲传达他的想法。他先写了几句,写到最后受不了加了两个感叹号,就像求救信号一样,加在“无意义”后面。

信可能递不出去,也可能是父亲收了没看,也可能是看了没回。看了没回的话,他也不会见自己的。他想到要不要试着破解母亲的地址给父亲发信,他们可能有单独的渠道联络,但还是收了好奇心。

他不能找主战派带消息,联系了家里的前总务,母亲死后,总务不再为家里服务了,人也不在四月市。总务知道他的想法之后,告诉他心生质疑想必让你父亲暴跳如雷。要是查起来谁和他一个想法……阿斯兰不想连累别人。他又通过和父亲母亲都认识的事务官找,那时候他才发现,他的社交能力不够,他没有明说具体找父亲谈什么,人家的措辞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帮他,人家也不知道他又怎么回对方的人情。最后他终于想起了父亲的律师的名字,但是他没有联系方式。他在网上找到了律师事务所的座机,终于给律师的地址发了转达父亲的诉求,成功得到了对方的回复,让他等着父亲回信就好。

可以动的那只手翻了好几下眼皮,他的瞳孔清楚地显现在割裂的镜面上。医生告诉他他的手抖在一段时间内不可能好了。随着时间的增长,弹片戳伤和爆炸辐射对头部造成的影响可能还会越来越加重。他问他是不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了,思维是不是还清晰。调整人当然也不是铁人。

医生把药给了他,虽然那会让他好一些,但目前他将它视为控制个人意志的用品,不想用这个手段“改造”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听话,顺从起来。见他没有应声,医生对着平板荧幕上的可能是他的病历,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阿斯兰·萨拉。他惊恐地盯着医生,仿佛他就要叛变自己的患者,报告现议长他的状态已经溃散得不堪一击了。

不吃药,他居然也睡着了,起床后阿斯兰开电脑,想看一眼父亲有没有回复。电子备忘录提醒,今天是国内的法定节日,他赶紧穿好衣服,参加庆祝日军礼列队。11点30,解散。他经过吹奏乐队,正在卷起旗面的号手与他擦肩,割喉作战已经被提上计划,不过节日来临,基地的休息区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从列队散了之后就已经很热闹了。吧台边相熟的人们聚在一起喝酒,他不用执勤,但婉拒了提供给他的酒水,坐在一边听轮休的士兵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出海捕捞到地球的鱼虾。餐厅屏幕上播着新闻。其中一个站起来的士兵差一点要撞到他的后背。年轻人猫着腰,抄着一摞传单离开了吵嚷的士兵们。

长期在地球人打压的夹缝中,他们形成了自己的殖民地文化。尽管战事繁重,还是有家人往这边寄礼物。最受欢迎的礼物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每个人都喜欢让他们记得自己还跟平日的生活有联系的东西。像他一样的年轻士兵,有PLANT精英教育下成长的人。恪守扎夫特建立以来的传统,决心与敌人死战。大家来到这里,多数都是被家园毁灭的场景震动,但也有跟风而来,因为兄弟姐妹,朋友,朋友的朋友都去了,所以参军;不想让人说自己胆小,所以参军。学校给学生不断地发来停课邮件,同学都走光了,学校空了。不去参军去干嘛?

但是战争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他的战友,上级给予的评价是,战士的作为无愧于他所处的出身和接受的教育。尼科尔的父亲应该这么觉得,现在经受儿子过世之痛,他的母亲是否仍然没有后悔自己曾说过的。阿斯兰回想起尼科尔母亲曾经来看望过他,她拍着尼克尔的肩膀,短暂地会面结束之前,她说,我们认为你做的是对的。我们支持你做的决定。

自己的父亲母亲,会为他感到自豪吗。甚至都不用问了,他默默地觉得苦涩地两眼发涨,觉得想要放弃一切的自己不配和强力手段对抗。

母亲是不会回应他了。他在12月学习的时候,母亲常常从尤尼乌斯7给他发电子信。有的信件很短。她对他说,体能训练结束了吗,不要看书到太晚。她说,最近有新交了朋友吗?她发信来问过,需要在家里添置什么设备吗。他回母亲,一起做玩具的才是新朋友呢。母亲说,不是这样的哟。但是,母亲也没有继续去干涉。

用母亲给买的设备完成制作的交互机器人,他给她传了链接,母亲把信写的长了,鼓励他在成年后成为一个机器人原型师。又问他不升级哈罗吗,阿斯兰告诉她,他的哈罗ai对人类自然语言的学习理解程度相当于两岁的小孩子,这种球团一样的小机器主要为陪伴,如果不是当作生产力用于工程,回应地对答如流,捧着他的人会觉得有些可怕。

数个月之前,他到克莱恩家拜访拉克丝,她形容了自己的心情,只见那只手上的蓝色小鸟乖巧地啄着她手心的饼干渣,她说,我的一些朋友都去了战场。她说,“那个人,我很喜欢他。”

他当时愣住,惊愕了。他现在发现,不是他们的关系在平淡的未起过波澜的语气中结束,而是爱,或者倒不如说是自己往其中倾注的生命力在那时,在依然平静的日子里就失去了。

眼前有张面孔,是他杀死的朋友,他以为他在叫他,让他跟他翻出校园,他们神奇地相会了。

如今是自己手刃了朋友,她口中的倾慕对象,永远地改变了他们三者的关系。他们两个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会帮他做没有完成的作业,会把自己的东西让给他,幼年的他娇气地天然地依赖着自己。当时自己羡慕"今天逃课了!"的他,翻开了编程课本。在笔记本上胡乱画着。阿斯兰并不是天才,为了防止在编程课上落单,于是他收起了本子。

记忆里,那天父亲已经先于一步前往克莱恩家的花园和西格尔见面,是母亲把他送上车。身上的西装是她熨烫的,花也是她精心挑选的,亲手打理包扎好的,花要送的人,他的相亲对象,是事先确定好的婚约者。他意识到这是父亲和西格尔攀亲所用的,纯粹是一种手段而已。他们背景相似,家族传统还有优渥的教育,基因匹配的相貌和智力。那是父辈为他下的决定,他做不到欣然应允,一个人紧张地坐在黑色公务车后座宽敞的座椅上,正襟危坐间瞧了一眼母亲。

她也正看着他。而她看自己的眼光像从看一个男人到看傻儿子,她伸了半个身子到车子里,对着脸红还未消退的他说:

“克莱恩小姐聪明可人,如果这都难以让你喜欢她的话,待会一定要表现地说得过去呀!”

汽车行驶途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束。在这个时刻,用所有的包容和温柔对待他,即使为了见她做了那么多准备,不喜欢她也可以?等等,他们还没有见面哪。他在扎结花束的缎带的另一头,却没能拉住母亲。

太空基地他的寝室,仍然支在工作台上的预备送给她作为下一个节日礼物未完成的蓝色哈罗哑然无声。他好寂寞。

他和拉克丝相处的时间里,没有关于恋爱的悄悄话,但一切还是像那束花一样看起来那么可爱,美好。因为那些哈罗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就像他本人三年多来常伴她左右,不会有人比他的心意还近了,即使他本人和她稍微有一些距离感。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像没高级语言程序设定的哈罗一样木木地不太会说话导致她不喜欢他,他做了那么多哈罗,居然没有一个会说"SU-KI"。

如果好朋友喜欢着那个女孩,她恰好对他有所回应,那就也让给他好了。

在被父亲夸过半天的她的庄园草坪,不再有跳来跳去的哈罗,花园里纯白的蔷薇花全都屏息住了,停止开放,叶子随风沙沙地飘动之时,支起的花架铺展出一间隧道,追着这条路逆向而去,向着绿植指向他们可以回到的过去。可是他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被割裂了出去,她也不会再回应自己了。已经不能再造访她的花园了。

白天又要过去了,他在没关机的电脑前坐下,打开了邮箱。

没有回复。

他突然觉得轻松。可以喝一点东西,再尝尝会餐的点心了。

他正准备返回餐厅,收到了司令部指挥官的声讯提醒。见了指挥官他才得知,他要转属了。五月一到他就得启程回国。他即将转到特务部队,而且他得到了一枚星云勋章。回去之后查阅,一共下了三份文件,第一份是授勋的告知文件,有具体时间地点,上面介绍了勋章的来由和他是第几个得到勋章的人,因何记功,以及授勋推荐人的推荐理由。第二份是他的履历书,第三份是国防委员会调令,右下有他父亲签名,印着他同时兼任的国防委员长头衔。

阿斯兰哭笑不得,居然是让他回国!千方百计地联系,这下马上就能见到父亲了,但是居然给他发奖让他升迁,显然是完全没有看信!

他当然不想去参加授勋,绝不是因为忌惮父亲的眼光,他能拿到勋章就把它剪两半或者扔水里,即使击杀的士兵是他不认识的人也一样。不值得做这样的牺牲。他会留着它,放进盒子里收好放置物柜下面。要是他活着的话。他看着第一份文书的抬头勋章的标识,因为勋章上有扎夫特士兵的血肉,他不能蔑视尼科尔拉斯提和其他队友的荣誉。

阿斯兰觉得选择他作为特务队成员是完全错误的。他强行在脑中搜索,试图把那句话抽出来狠狠地甩开,但实际上只能有气无力地任其反复敲击。父亲成了他的心魔:“只要能看得见,走得动,就一定要命你回国来!”

军部下达的命令内容需要一字不动地复述一遍回复出去。他先写下:

收到。

鼠标很难用,受伤手指也配合不好,他伸出了食指一根手指,不费腱鞘,敲击键盘,敲了几下,昂起头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压住眼皮,感觉到眼球的突起,手还是在抖。

但还是继续敲完了命令内容。

A. 萨拉预定于5月2日19时00(ACST),卡奔塔利亚基地出发回国,提前60分登机。5月5日10时00(ST),参加星云勋章授勋仪式。随后自克鲁泽队转属,前往Apr. One P.L.A.N.T. S.C直属特别任务部队报到。

(ACST:中部标准时间)

在接触生活在其他宙域的自然人前,他充满了仇恨。对自然人,是不能理解的,恨地联这个政治体。他没想到正式进入战场,仇恨就快速自然而然遮蔽了他的双目。因为只要有闪失就会死。

都已经发出去了,他甚至有一秒想到,不想走的话就得是,抱头立刻精神分裂,直接被送进基地医院心理辅导,而且上级会依此来评估他的精神状况是否能被投入下一个战场,在战场上奔溃或者战场上通敌直接叛逃对其他士兵对军心影响恶劣,他不会再上前线,他现在最想最想实现的脱离战争的愿望就达成了。而且这还是对他写什么怎么也传达不到父亲这件事最大的反抗。军部就会来找他谈话,他要把信里所有对战争的质疑都说出来,这可以算是向现在的扎夫特报复吗?他会被当叛军,狠狠打父亲的脸。发表质疑战争言辞的叛逆之人是最高层兼任国防委员长的议长帕特里克萨拉唯一的儿子。星云勋章获得者不能刚宣布授勋就死了,上面会因为不能让扎夫特全军蒙羞,把他投入精神病院。

阿斯兰更想守着给父亲的那封信死去。被截下的信会当成遗物,收了没看的信会当作遗言,到时候父亲一定看见了他的留言。


END
2023-08-08

Friday, September 08, 2023 21:00:49 PM 水面 PERMALINK COM(0)
World B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说好4点钟见面,但现在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快20分钟了。

尼高尔又看了一眼腕表。换成以前他会不安地给阿斯兰发简讯,担心是否出了状况,但现在他知道,阿斯兰只是沉醉在精密零件、电子线路和计算机程序中,以至于忘了时间。

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无奈摇头,突然注意到长椅旁的灌木丛中有什么动静,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冒出金边黄杨丛。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才小声学了几声猫叫。尾巴晃了一下,尼高尔眼前一花,反应过来时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已经跳上了长椅扶手,紧跟着落到木制椅面上,冲他“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黑猫,毛发柔亮,身姿矫健,绿眼睛通透得像祖母绿宝石。它带着一个棕色项圈,坠在上面的银色铭牌闪闪发亮,可能是谁家养的猫跑进学校玩了。

尼高尔伸出左手,手心朝上示意黑猫到自己身边。黑猫警惕地打量他,片刻后确定这个陌生人类没有恶意,才迈着优雅的步子接近,屈尊降贵似的端坐在他面前。

居然从一只猫脸上看到了骄矜。尼高尔好笑地替黑猫摘下粘在耳朵后的叶片,见它并不抵触,手指挑起它的铭牌。

“阿斯兰?”

“喵。”黑猫甩甩尾巴,好像在说:是的,就是我。

尼高尔几乎笑出了眼泪。个性一点也不像……但眼睛还是挺像的,他在脑海里把阿斯兰的蓝发涂成黑色。

人类阿斯兰赶到时,看到的是一人一猫把狗尾草当逗猫棒玩的场景。黑猫随着狗尾草上蹿下跳,但始终离抓住它还差一点,气得直接往尼高尔大腿上来了一巴掌。

“阿斯兰!”尼高尔眼睛一亮,顺手举起狗尾草向他挥了挥。

黑猫耳朵一动,发觉人类不是在叫自己后,转头也看向阿斯兰。

“抱歉,实验拖得有点久了。”阿斯兰真心实意地道歉,他总是一钻进实验室就对时间没了概念,伊扎克因为这个抱怨过他几次。

他是一路疾走过来的,现在有些气喘吁吁,一缕发丝粘在微微出汗的脸颊上。

“没事,我跟它玩得很开心。”尼高尔摸摸黑猫的脑袋,“它也叫阿斯兰哦。”

“是吗?”阿斯兰没怎么和小动物相处过,试探性地弯下腰,说:“你好。”

“喵。”黑猫很给面子。



他们来的有些迟了,学校的琴房很抢手,但幸好尼高尔提前预定了一间。从背包里拿出乐谱时,他问:“伯母出差回来了?”

阿斯兰把斜挎包和贝雷帽一起放在椅子上:“昨天晚上回来的。你怎么知道?”

“今天的衣服不像你的风格。”尼高尔郑重地将乐谱摆好,“你会穿得更简洁一点。”

被尼高尔猜中了,这套衣服是昨晚临睡前母亲替他搭配的。

阿斯兰另搬了一把椅子到钢琴旁。尼高尔开始练习时,他试图分辨这是那首曲子——虽然他在音乐方面毫无造诣,唱歌能把调子跑到殖民卫星群外,但听了这么久尼高尔的弹奏,多少记住了一些旋律。

很轻快,音符像是喷泉溅出的水花,干净又灵动。

有些熟悉,但似乎不是阿斯兰听过的任何一首。他实在不忍心开口打扰尼高尔,因为卷发少年微微垂眸,颤动的眼睫下流露出无比温柔深情的目光,已经独自走进了音乐的世界。

最后一个琴键被按下,尼高尔长吁一口气,抬眼对阿斯兰笑道:“这回没睡着呢。”

“也不是次次都会睡着……”阿斯兰反驳得没什么底气。

“你喜欢这首曲子吗?”

阿斯兰点点头,说:“很让人放松的乐曲。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是从《泪之曲》改的。你们不是都说《泪之曲》太悲伤了吗?”



伊扎克收拾好手提包站起来时,对面办公桌的人从文件中抬起头:

“今天走得真早。”

“和朋友约好一起吃饭。”

他当然热爱这份工作,虽然目前他做的不过是整理卷宗和邮寄资料,但这是每个实习律师必经的一步,而且他说不定会以此为跳板从政,走上与母亲相同的道路。伊扎克对自己的前途很有信心并斗志高昂,不管什么零碎的小事都做得很高兴——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偶尔放松一下。

等电梯时,他收到迪亚哥的简讯:

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

时间卡得刚刚好,伊扎克怀疑他下午翘班了,否则现在他应该才刚走出金融大厦才对。

他果然在临街咖啡厅的露天卡座发现了迪亚哥,正跟一个陌生女孩聊得火热,不知迪亚哥说了什么,惹得女孩掩嘴笑起来。迪亚哥也发现了他,又对女孩说了几句话,就向他走来。

“我以为要等很久,工作狂先生。”他带着伊扎克往停车场走。

“我可不是阿斯兰,一开始干活就把什么都忘了。”伊扎克总是一说起阿斯兰就满腹怒气。

“差不多啦,你喜欢上班,阿斯兰喜欢上学,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迪亚哥颇为不解。



两人循着尼高尔给的门牌号找到了他们,德彪西的《月光》缓缓流淌,阿斯兰如他们想的一样,在椅子上打瞌睡。

伊扎克怀疑只有阿斯兰趴在钢琴上睡,还流了钢琴一口水时,尼高尔才会喊醒他。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尼高尔聊到一块儿的。

尽管伊扎克唱歌跑调的程度跟阿斯兰不相上下,但他坚称自己懂得欣赏,单这就比阿斯兰强多了。

“你们来了。”尼高尔停止弹奏。

迪亚哥把摊在阿斯兰腿上的书拿起来,说:“快把他叫醒吧,拉斯提已经在餐厅等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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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

Monday, September 04, 2023 20:48:42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囚鸟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鸟,翅膀白得发亮,晕出浅蓝色的光,静静停在他手边。

因低烧和疲惫而迷蒙的双眼终于看清它,原来它不是鸟,是一片落在水泥地上的晨光,灰尘在光束间乱舞。

阿斯兰撑着自己坐起来,身上几处伤口被牵动,一抽一抽地疼。最严重的一道在右肩,是子弹擦过留下的,被胡乱包扎过,渗出的血染得衬衫上有一块深色痕迹。他屈起腿,肩背靠着石壁,循着光束仰头望去,窄小的窗户外,蓝灰色的天空正逐渐转亮——一夜过去了。

哗——

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紧跟着门被推开,男人戏谑的语调在囚室中响起:“早安,小王子,昨晚睡得好吗?”

阿斯兰当然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移到男人脸上。红外线摄像头持续工作,他们能看到整整一夜,阿斯兰是怎样企图让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睡,却每隔两三个小时就会惊醒。他的梦一片漆黑,什么也不曾出现,是伤痛和低烧潜入并破坏了他的睡眠。

得不到回应,男人并不生气。囚犯凌乱的发丝下,翠绿色双眸尽管布着些许血丝,折射出的光芒却依然镇静而凛然。这样的眼睛镶嵌在这样苍白的脸上——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的脸——令人想起风平浪静的广阔海洋,浮冰、灰色的水和凝固在鼻尖的冰冷空气。男人曾在资料上看过一张照片,当阿斯兰面对长枪短炮、试图从各种刁钻角度挖掘辛秘的新闻媒体时,他也是这副表情。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你撑不了多久。

男人低头与他对视一会儿,嗤笑一声,对身后的几人吩咐道:“再给他来一针,昨晚那针差不多要失效了。”

立刻有人拿出针管上前。被抓住手臂时,阿斯兰挣扎了一下,但无济于事,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一阵阵发冷。无色透明的药剂流入血管,很快发挥了效用,打散阿斯兰所剩不多的力气,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夜未曾进食的胃突然开始抽搐,逼得他想呕吐。阿斯兰低头闭上眼睛,咬牙忍耐过这一阵。

男人把角落的椅子拖过来,金属制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在阿斯兰面前坐下,举止闲适又居高临下——现在阿斯兰知道空无一物的囚室里,这件唯一的陈设是什么用处了。他失望地发现阿斯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随即又把它抛到脑后——别急,这只是开始前的准备工作。

那束落入囚室的晨光越发明亮,依然染着天空的蓝。男人命下属将阿斯兰拽到晨光下,好看清他无力瘫坐的模样,自己则藏在囚室的阴暗中。

“你准备好聊聊接应你的人了吗?”男人嘴角噙着微笑,满意地看到阿斯兰终于做出了反应。只是发顶很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地抽搐,却足以昭示他内心的狂风巨浪。

阿斯兰低垂着脑袋,确保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被掩盖在头发和阴影下的眼睛闪烁不定——不,这只是试探,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他,没必要以此为开场白。他试着通过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不想聊吗?”男人突然弯下腰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阿斯兰呼吸一窒,“他就在隔壁,要是你们的说法有一点不同,我就往他身上来一刀。你觉得你的同伴能撑过几刀?”

男人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凶狠,手指逐渐收紧,空气越来越难进入阿斯兰的气管,逼他张开嘴,发出艰难的呼哧声和呛咳声。他试图掰开男人的手,但绵软无力的双手造成的效果更像抚摸。视线被一团团黑雾覆盖,男人终于松开手,阿斯兰立刻摔在地上,俯下身撕心裂肺地咳嗽,干渴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

“就算是调整者,到了这种时候,也跟我们这些‘地上的猴子’没两样。”男人好整以暇地观赏这场景。包围他们的士兵隐没在昏暗中,站姿笔直、神情肃穆,看向阿斯兰的目光却透着嘲弄——这唯一被晨光照射的一小片水泥地此刻恍若舞台。

牙关被自己咬得咯吱作响,阿斯兰尽量直起腰,却依然低着头,他不愿被看见自己泛红的眼角和眼中的泪水,尽管这完全是生理现象。

等他终于顺过气,男人伸手示意下属递来一份文件,说:“现在,我问你答,很简单吧?”



空气几乎可以用泥泞来形容,缠绕着呛鼻的白烟和紧绷的寂静。唯一打破寂静的是皮靴踏地发出的“咚咚”声,像是把秒针的声响放大了,催促一般,听得人越发烦躁。

男人猛地停住,朝阿斯兰腹部狠狠一踢。他原本侧躺在地上,疼得立刻蜷缩起来,从牙齿间挤出压抑的呻吟,混沌的大脑因为疼痛清醒了不少。

阿斯兰被浇了一身冷水,血丝被稀释成粉色在身下蔓延。他嘴角新增了一块淤青,被衣物包裹的身躯只会更狼狈,肩上的伤口又痛又热,皮肤和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他呕吐过几次,但除了水以外,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愧是那个帕特里克的儿子,脾气一样硬。”

肉体拷打和精神折磨都无法撬开他的嘴,男人的耐心所剩无几。他咬着烟在阿斯兰面前蹲下,抓住半长的蓝发将他的头颅提离地面几公分。血水流进眼睛,再加上疼痛,阿斯兰只能半睁着眼,但他的眼神毫无躲闪。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吗?你们的人都在这,其他人可没你这么有骨气。”他手指夹着烟,将烧红的烟丝往阿斯兰敞开的领口里按。

听到那声轻笑时,男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但眼前这张脸确实在笑,忍着肌肉牵扯伤口的痛楚也要给他一个嘲讽似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抓到了他们,那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颜色和声音围绕着阿斯兰疯狂旋转,镇静而凛然的目光却回到了他眼中,被那束天光映照得格外灼人。他说:“你在害怕,因为传出去的情报开始发挥作用了,你的上司大发雷霆,而你甚至不知道你们泄露的究竟是哪些情报。”

他的气息很弱,音量很低,词句间含着喘息,语气却无比坚定。

啪——

男人蓦然站起来,同时用力甩手,将阿斯兰朝水泥地砸,砸起一片水花。更多血流出,湿漉漉的蓝发掩盖他冷漠的脸,紧闭的嘴不再笑,但也没有吐出任何一句呻吟。


2023.8.
Friday, September 01, 2023 21:15:19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