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埃拉忒
04:01
我可以内心平静、声音安然地说,我爱阿斯兰,我非常爱他。十二年前开始直到今日,以及今后的所有生命里,我都仍然爱他。我想到他的时候,已经不会羞涩和战栗,但仍然感到发自内心、流遍全身的温暖。我爱他如爱我的丈夫、兄长、情人、孩子,乃至于爱他如神明。他之于我而言,已经并非女子爱慕男子那种普遍的悸动,而作为某种高贵的信仰而存在。我想着他端正的脸和克制的神色,他漂亮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高傲的鼻梁和凛然的姿势,那无不符合一种永远应该受到尊崇的美质。然而我越是崇敬,便越是悲痛。我无法不为他感到悲痛,尽管在他看来是不能理解的。他的血从那白皙的、完美无缺的身体里流出来,而且他放任它们不停地流。耶稣曾对玛利亚说,妇人,我同你有什么关系呢?同样的,我同阿斯兰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玛利亚最终还是跟在耶稣的受难队伍里哭着;我同玛利亚一样,追着阿斯兰的身影哭着。只是阿斯兰这样的人大抵如基督一样,即使跪在他的脚下,抱住他的膝盖去哭泣和哀告,也不能让他因为怜悯我而对自己怜惜半分的。我愈发爱他,便愈发悲不能禁。圣经有云,爱是不做害羞的事。我毫不掩饰,也毫不吝惜我的爱。然而我的爱是如此无望,既不能被传达,更不能被接受。甚至我也不能祈祷让他好过些,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的爱所投射的,乃是一个虚影。可是我为何不能去爱一个虚影呢,他是如此高贵的虚影,他是神所喜爱的美质投射在镜子里的虚影。即使白璧微瑕,可谁说他对应的就不是值得被爱的东西呢。
有人说,这样美好的东西,崇高是崇高的,却总是难以生存,生存下来也是痛苦,所以还是早早死了罢。我听了觉得有道理,可是又决然舍不得。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的确是美的。可美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是悲剧,哪怕是悲喜剧也好呢,我就是不愿意阿斯兰走上耶稣的道路。再说人无完人,阿斯兰没想过成为耶稣,尽管他是那么做了,可不代表他想。他当然喜欢活着,他当然喜欢,虽然他不在乎死。他只是太过克制,而且习惯了克制。他克制得不允许自己卸下重担,为此什么都不在乎,仅此而已。对此不解者有之,诟病者有之,然而没人能改变。他对别人约束得紧,对自己只能更紧,这导致他的内心孤家寡人。我有时非常绝望地感到没有人能真正靠近他,即使是卡嘉莉也一样。我不认为卡嘉莉改变了他。卡嘉莉也许只是激发了他的温柔和激情,却未能改变他那自毁一样的克制。谁救救他——我向内呐喊着,对着一大片宇宙一样的黑暗,还有阿斯兰的影子。他是如此特别的造物,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救他一把才是。然而不论是基拉、拉克丝还是卡嘉莉,他们都失败了。他们反而成了他新的枷锁。因为他还要保护他们,却又一次忘了要保护自己。卡嘉莉想要保护他,却被他拒绝了。拒绝被保护的阿斯兰没有机会直视自己的枷锁,也就把锁链的另一头交到了死神的手上。我是如此无力,只能看着那枷锁越收越紧。我若是自比圣母,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是我揣度玛利亚痛失爱子的时候,大抵做不到神一样的克制。那是她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一朝逝去,总是悲哀。同样的,我也做不到。或者我可能悲哀更甚,因为我毫无神性,属灵的或者凡世的理智都克制不了我。我只知道,如若真的失去,我的悲哀总是大过阿斯兰自己的悲哀罢了。因为他甚至可能连为自己悲哀都没想过。
近日梦见阿斯兰的时候渐渐多了,我便很欣喜,好似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突然回来看我。梦中的阿斯兰还是那般年轻的,面容端正,气质高贵,眼里稍有些桀骜的神色。他的面目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清晰了,头发是近于黑的蓝色,被风吹拂在白皙的脸上。他的绿眼睛像宝石偏光时呈现的阴影,深而剔透。他还是穿着那身MS服,左胸别着那个半边翅膀的徽章。我看见他在一片深蓝当中走着,有时候向我走过来,不过总也走不到我面前,眼睛也不是在看我。我问他,你要去哪儿呢?他也听不到。于是我也沉默下来,只静静地看他。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但走过的夜海里有无边无际的星星。我便想着,这样也很好,有星星就不会迷路。宇宙那么大,那些璀璨的光芒汇集在一起,或许可以替我为他点上一盏灯。

Friday, July 14, 2023 22:25:15 PM 埃拉忒 PERMALINK COM(0)
初次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
算是《露珠》的续篇


隔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一阵呕吐和咳嗽声,附带从肺里冒出的、艰涩的“呼呼”声,听得米凯尔也有点泛恶心。

门虚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拖在地板上的红色下摆,和灯光下杂乱的浅色影子。

“就算是红衣,新兵也还是新兵。”老兵路过时摇摇头说道。措辞像嘲讽,但语气更像叹息。

米凯尔敲了敲门,听到冲水声和尼高尔的一句抱歉。片刻后尼高尔一手整理制服,一手拉开隔间门。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嘴巴绷成一条直线,瞳仁湿润,不知是呕吐带来的副作用,还是真的哭过。但他站得笔挺,微微仰起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米凯尔突然想起面前的人是这批新兵里年纪最小的那个。他原本想揉揉尼高尔的头发,手伸出去又改了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说:“去洗把脸。”

尼高尔点点头,却没有动,而是问:“前辈,你看见阿斯兰了吗?”

战斗结束后,在他们或发着抖,把瘫软的自己从驾驶舱拽出来;或捂着嘴,忍着胃里的抽搐找洗手间时,阿斯兰跃出机体的动作异常平和。那时的尼高尔顾不上他,只听见接应阿斯兰的士兵犹犹豫豫地冲他喊:“你没事吧?”

阿斯兰回答了什么,他没听清。

“不知道。”米凯尔回忆着,皱起眉毛,这才发现自战斗结束他就没见过阿斯兰,“你先回寝室休息,我去找他。”

他说着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说:“不,还是一起去寝室吧,阿斯兰可能也回去了。”



但他们没在那找到阿斯兰。拉斯提倒是在寝室,还多了伊扎克和迪亚哥这两个隔壁寝的,三人神色都不算轻松。伊扎克靠着桌子,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地板。

拉斯提坐在自己的床上,问:“前辈,阿斯兰没跟你们在一块儿吗?”

“我以为他在你们这。”米凯尔的眉毛皱得更深。

灯光和墙壁都是苍白的,沉默在此之间膨胀,催生出了绒毛似的不安,不强烈,又不容忽视,搔得人心底痒痒的。

迪亚哥抓抓头发,用不以为意的语气说:“担心他干什么?他看上去比我们适应多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嘴上这样说,但他轻轻一踏地板,让自己飘向寝室门:“我大概知道他在哪,我去找他。”



位于战舰尾部的房间,面积不大不小,与舰桥相当,三面是金属灰色的墙壁,一面是整块强化玻璃。宇宙将自身的光芒从中洒入,让金属墙泛着珍珠似的微弱光泽。陈设仅有围绕四壁的一圈扶手。

不清楚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除了偶然发现它的阿斯兰和迪亚哥外,也不见有人来。阿斯兰猜测,它也许是预留出的观测站,在战舰执行探索任务时供科研人员记录航线周边环境。战时当然用不上它,因此它空空荡荡,被闲置了。

门唰地一声划开,整片宇宙扑入迪亚哥眼中,深蓝色背景上漂浮着远处恒星与星云的光。房间内没有开灯,阿斯兰背对他站在玻璃前,被星光勾勒成一个黯淡的剪影,轮廓镶着光边,同样深蓝色的头发几乎融入宇宙。

迪亚哥故意发出一点脚步声,在阿斯兰回头看他时,他一如往常,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在这?大家都在找你。”

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泛起涟漪,阿斯兰露出抱歉的神色,说:“只是想在这待一会儿。”

迪亚哥和他并肩,望着画卷似的宇宙。它通透而宁静,仿佛不久前的战斗是一场幻觉。

“你还好吗?我是说第一次战斗结束后,你还好吗?”出乎意料的是,阿斯兰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迪亚哥侧头,对上阿斯兰翠绿的眼睛,星光进入他眼眸深处,掩盖不了其中的担忧。

“我还想问你呢。我挺好的,其他人也是,难受一阵就没事了。”

“那就好。”他笑了笑。

“你呢?”

“我?”阿斯兰似乎正在思索,但最后他看向宇宙,眼神空茫,“我不知道。”

迪亚哥承认,此时的他手足无措,但看上去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而已。

阿斯兰继续说:“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好像只是在玩一款对战游戏。”

是因为没有看见血?

“但是这样反而很可怕。”他蹙着眉,“我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迪亚哥的回答紧接着阿斯兰的尾音,斩钉截铁,让他愣了一下。

“会这样想说明你这家伙是个很心软的人。”

在宇宙的背景前,阿斯兰再次看向他,看他同往常一样笑得轻浮,眉眼却因沐浴在星光下,显得柔和、认真了些。

他定定看着他,片刻后脑袋靠上玻璃,缓慢地弯起眼睛:“是吗?谢谢。”


2023.7.

Thursday, July 13, 2023 11:59:01 A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他的额头和鼻尖蒙着薄汗,眼眸中泛着水光,这让他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像是清晨时分沾着露水的某种花,花瓣柔软,白中透着浅浅的粉色。

伊扎克对自己的比喻非常满意,俯下身亲吻他的眼睛。阿斯兰顺从地仰起脸,合上眼睑,手臂已经攀上了他的肩膀。

酒店标准间,两张单人床。窗帘只拉了一半,室内半明半暗。

他们纠缠在其中一张床上,四肢交叠,陷在蓬松的羽绒被和枕头里,肌肤相触的部分滚烫又粘腻。伊扎克稍稍撑起自己,拉开了些距离。他想看阿斯兰的脸。在见不到阿斯兰的那些日子里,他学会了在脑海中描摹爱人失神的绿眼睛,眼尾飘着一抹红,还有他吐露出轻吟的双唇和被汗水沾湿在脸颊上的蓝发,清晰又生动。伊扎克想知道现实是不是与他的描绘相同。

“伊扎克……”

阿斯兰似乎不愿同他分开,环着他颈项的双臂稍微用力,拉下他,同他接吻。湿热的气息间他们嗅到了彼此身上残余的、洗衣液或是沐浴露淡淡的气味。

很意外,这次是阿斯兰起的头,在两人情绪激动,即将把交谈变成争论时,阿斯兰突然扯着他的衣领吻住他,强迫他吞下后面的刻薄话。他愣了愣神,在“推开阿斯兰”和“把阿斯兰扔到床上”之间犹豫了不到半秒就做了决定。

他们扯下彼此衣服的动作很激烈,扯到一半就急不可耐地再次吻在了一起,真正进入后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缓慢、小幅度地磨蹭,风平浪静的海滩边起伏的波浪,像是海洋轻柔的呼吸。

“你可以快一点的。”阿斯兰贴在他耳边这样说,呼吸让他耳朵发烫。他难耐地挺腰,大腿内侧蹭着伊扎克的腿和臀。

但伊扎克故意不理会他,只是替他拨开濡湿的刘海。尽管温热紧致的触感和吮吸的动作让他同样难耐,但此刻这颗心酸酸涨涨,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只想看更多阿斯兰用闪着水光的绿眼睛望过来的模样。

银发垂落到阿斯兰肩上,轻微摇晃,痒痒的。他听着伊扎克压低的喘息,感受着他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游走,触摸到的部位一阵发烫。许久不见的伊扎克比他记忆里更游刃有余。

阿斯兰突然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威萨利乌斯号他的寝室内。他们都太急切,也太紧张了,循着本能拥吻、缠着彼此不放,又害怕下一秒拉斯提或是其他什么人会推门而入,因此手忙脚乱。阿斯兰疼得发抖,伊扎克也就不敢动作,安抚似地啄吻他的脸。阿斯兰还记得他当时手足无措的表情。

“这时候你还能笑?”伊扎克挑眉,惊异中带着点怒气。在阿斯兰眼里,那双蓝眼睛亮得惊人。

他笑得更灿烂:“想起了以前的事。”

“什么事?”

他只是抿嘴笑着,并不回答。

“啊——”措不及防加大的力度让阿斯兰惊叫了一声。他很久没有经历性事了,一年来第一次被入侵到这么深的地方,熟悉的快感过电似的窜遍全身,让他头皮发麻。

“什么事?”伊扎克又问了一次,瞳孔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

他保持着小幅度的缓慢摩擦,但不时狠狠冲撞一下。阿斯兰的呼吸很快乱了节奏,手指徒劳地绞住被子,侧过脸蹭乱了自己的头发,发出嘤咛似的鼻音。被勾起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一阵巨大的空虚在体内升起,逼得积蓄的泪水终于从眼中滑落,又被吻去。他用渴求的声音再一次唤了伊扎克的名字,在他退出时主动缠上,模糊地想伊扎克究竟是怎么忍住的。

“到底是什么事?你在我床上,不应该让我知道吗?”

阿斯兰眨眨眼睛,眼里的水雾被驱赶,这才让他看清了伊扎克的脸,有点严肃,但更多的是忍耐和情欲,白净的肌肤泛着潮红。同他记忆里的伊扎克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认知让阿斯兰心底一片柔软,他再一次搂住爱人,忽视不住颤抖的腰肢,抬起上半身与他额头相贴,深深望进那双极地海水般的眼睛中:“我在想我们的第一次。”带着点气音,十分清甜。

伊扎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是猛烈的抽插,海滩迎来了一场暴风雨,半垂在地上的被角摇晃起来。阿斯兰没有放开手臂,倒回床上,把呻吟闷在喉咙里,变成含糊的呜咽。伊扎克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带着调笑的声音:“那时候……你可着急了……不像刚刚……”这声音勾着喘息,勾得伊扎克半片灵魂酥酥麻麻的,只恨不能融化在阿斯兰怀里。



他伸手捞起地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银色的长条状打火机,外壳简洁,只在底部刻着羽毛的图案,闪着漂亮的光泽,和主人很相配。他靠在床头熟练地点烟时,阿斯兰趴在他身边,撑着脑袋看着他,脊背光裸,薄薄的皮肉勾勒出蝴蝶骨漂亮的轮廓。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在你离开后不久。”这句话在他舌尖转了一圈,被吞下去了。他顺畅地说出口的是:“记不清了,半年前吧,被伏尔泰号上的老兵带的。”

阿斯兰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白烟氤氲在伊扎克指尖和眉宇间,阿斯兰看着,总觉得有些寂寞。于是他凑上来,含着滤嘴吸了一口。

伊扎克好笑地拍拍狼狈咳嗽的爱人。

“不会抽烟就别硬抽。”

等阿斯兰终于顺过气,两人互相依偎着。身上粘腻得难受,但他们都懒洋洋地不愿动弹。伊扎克用脸颊蹭蹭靠在他肩膀上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觉得他们像两只小动物。

阿斯兰偶尔忽闪一下小扇子似的睫毛,似乎正盯着某处出神。伊扎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停在罗马数字XII后。伊扎克这才想起他在餐厅订了桌,是他们过去常去的那家餐厅,伊扎克格外喜欢它的生牛肉和甜品,阿斯兰则偏爱蔬菜沙拉的调味汁。只是他们已经迟到了。

“饿了吗?我去叫客房服务?”他掐灭烟,作势起身,但阿斯兰抓住他的胳膊,摇摇头。

“等一会儿吧。”他依然盯着那面钟,声调中染着一丝失落,“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被遗忘的问题回到他们之间。伊扎克动了动手指,想再点一支烟。

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但不复一分钟前的慵懒舒适,带上了些冰冷和悲哀,不尖锐,却又无法忽略,像是躺在草地上时皮肤上那种刺刺的感觉。

C.E.72年的冬天,失踪许久的阿斯兰·萨拉秘密回到祖国,在短暂地停留了3天,处理完一些事务后又悄悄离去。这件事没有记载在任何官方文件上,高层内也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出入境纪录上的名字是阿列克斯·迪诺。

回不去的家和取不回的名字。

他们再一次交换了一个吻,像最后一次,又像第一次。

在这个晴朗的、不太寒冷的冬日,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踏上祖国的土地是什么时候,届时又是否能有幸使用阿斯兰·萨拉这个名字。阿斯兰不知道,伊扎克也不知道,就像不知道唇齿间尝到的苦涩究竟是泪水,还是错觉。

“伊扎克……”接吻的间隙,他再一次呼唤爱人的名字,音节被珍重地含在唇舌间,听上去模糊而遥远,像最后一次,又像第一次。



2023.6.
Monday, July 10, 2023 14:13:25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
74年的一个傍晚
作者:阁楼里的星空球


“再加点柠檬汁吧。”

尝过沙拉后,乔吉娅修女这样微笑着说,又转身忙于灶台上的炖肉。

奥布的夏日傍晚十分闷热,即使福利院位于海岸边,海风也没有为他们增添额外的凉爽。更何况此时的厨房满是灶火和水蒸气,连空调都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阿斯兰打开冰箱冷藏室,没找到柠檬,正准备询问时,余光瞥到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在厨房外探头探脑。

“亚纪……是吧?”他还不能记清每个孩子的姓名,迟疑地开口。

女孩点点头。她看上去是个害羞的孩子,手指绞着裙边,低头不敢看阿斯兰。为了让她放松些,阿斯兰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和她保持相当的高度。女孩因为这动作后退了一步,但很快接收到了阿斯兰的示好,大着胆子抬头看他。

“导师叫阿斯兰过去一下,他在会客厅。”她的声音又轻又细,水润的眼眸怯生生的,却又闪着好奇的光。亚纪一周前才摆脱辗转于亲戚间的状况,来到这所儿童福利院,对这里的所有人都还不熟悉。

“马尔基奥导师有说是什么事吗?”阿斯兰尽量柔声问道。

女孩露出回想的表情,片刻后摇头,说:“我不知道,好像在说克里斯。”



会客厅在走廊另一端,带着亚纪过去的路上,阿斯兰顺便制止了三个在室内玩水枪的孩子。三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耷拉着,在他面前站成一排,假装自己在认真听训,但阿斯兰没有遗漏他们互相交换眼神时的窃笑。

“算了。”最后他一叹气,“把地板上的水擦掉,以后不能在房子里玩水枪。”

“好——”得到赦免的孩子们拖长音调回应,笑闹着跑开去找清洁工具。

“也不能在走廊里跑!”

亚纪安静地看着,悄悄对伙伴们欢快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他们走进会客厅时,马尔基奥刚挂断电话。他坐在靠近茶几的沙发椅上,神情看不出什么,几个孩子围绕在他身边,各玩各的。电视中播报着关于奥布和非洲共同体建交的新闻,引不起孩子们的兴趣,阿斯兰倒是回想起了不久前被送到他手上的文件。

“导师,阿斯兰来了。”长沙发上,一个比亚纪稍大几岁的女孩从画册中抬起头,招呼阿斯兰坐到她身边。

阿斯兰对她笑了笑,但没有过去,而是走向马尔基奥:“导师。”

在面对这位似乎能洞察一切的智者时,他总有些拘束。

“抱歉要麻烦你了,阿斯兰。”被称为导师的人的声音沉稳平静,“克里斯在学校和同学起了冲突,你能帮我过去一趟吗?”

“克里斯跟别人打架了,但那不是克里斯的错。谁让那个人先骂他的?”先前招呼阿斯兰的女孩愤愤不平地说。

而出乎阿斯兰意料的是,这一回马尔基奥没有用“不能使用暴力”之类的话纠正她。



海平面上的光渐渐黯淡,路灯依次亮起,很快绵延到视线所不能及的远处。阿斯兰打开车灯。海风残留着阳光的热度,还带着点清新的咸味,从车窗吹进来,稍微缓解了阿斯兰的头疼。

他想着方才学校的会面。小孩子之间闹矛盾原本不是大事,这次事件的起因也不过是玩耍时发生口角罢了。但小孩子难免口无遮拦,在同学提及克里斯的父母时,克里斯顿时被点着,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导致两人脸上都挂了彩。

没人忍心责骂克里斯,另一个孩子的父母也只是按着孩子的脑袋对克里斯道歉。但显然对这个只有10岁的男孩来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此刻他在副驾驶座上撅着嘴,抱着书包生闷气,眼眶泛红,但并没有流泪。

“今天可以晚点回去,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阿斯兰不擅长安慰人,只干巴巴地挤出了这一句话。

克里斯摸了摸嘴角的淤青,被痛得嘶了一声,没有回答。

不能让他以这样的状态回去。阿斯兰想着那群与他处境相同的孩子,忽视道路交叉口,准备再绕一圈。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爸爸妈妈。”克里斯嗫嚅着说,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

凭借调整者的过人耳力,阿斯兰听清了这句话。克里斯的父母都是平民,两人在71年地球联合抢夺曙光社和质量加速器的那一战中不幸被牵扯,谁也不知道击中他们的流弹源于何处。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克里斯。”阿斯兰轻轻说着,“大家都不希望是自己的父亲母亲遇到这样的事,但我们都没办法。”

“你想哭的话可以在这里哭,等哭完了,我们再回家。”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男孩短短的头发,“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短暂沉默后,车厢内出现了小声的啜泣。阿斯兰把车靠边停下,恰好停在一盏路灯洒下的苍白光圈里。

“阿斯兰……”男孩抽抽嗒嗒地开口,“阿斯兰不哭吗?导师说阿斯兰的爸爸妈妈也……”

他找出手帕递给男孩,感觉自己鼻尖发酸,但还是微笑着说:“我已经为他们哭够了。克里斯有一天也会为他们哭够的。”

“那时候我就不难过了吗?”

“不,那时候你就学会用别的方式想念他们了。”



驶入院子时,阿斯兰看到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人影坐在门口台阶上。车灯划过,照亮人影的面容,是亚纪。她伸出小手遮挡灯光,但圆溜溜的眼睛一直从手指缝隙间看着车。

“亚纪在等我和克里斯吗?”

亚纪用力点头,转身推开大门,室内的暖黄色灯光一下子扑到他和克里斯身上。

“回来得刚好,该吃晚饭了。”乔吉娅修女正在分发餐具。孩子们闹哄哄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2023.7.
Monday, July 10, 2023 14:12:58 PM 阁楼里的星空球 PERMALINK COM(0)